小船在天亮前回到了承天港附近的一處岸邊,距離十三樓坊并不遠。
只不過去的時候是齊仲斌和顏守云一起,外帶一個打盹的灰勉,但回來的時候卻只剩下了顏守云,至少他自己是這么覺得的。
顏守云也算是會搖櫓,獨自搖著小船接近岸邊。
看著那十三樓坊處的燈火,聽著那到了天明前依舊不停歇的鶯歌燕舞之聲,顏守云的思緒卻并未停留,而是已經去到了承天府城之內。
很顯然,顏守云明白自己面臨的是一個嚴峻的考驗,驅除邪祟挽救山河,同樣的,也是一個師門的考驗,若能過去,或許就能拜入老天師門下。
思考的時候,船首微微碰到了岸邊,船身的晃動也將顏守云搖清醒,他趕忙放下櫓,穿過船艙來到前端,但仔細找了一下,卻沒發現船上的纜繩在哪。
這,我總不能不上岸吧?
顏守云左右看看,望向了岸邊的柳條。
對,可以用柳條栓一下!
顏守云小心地踏上岸,然后立刻伸手抓住船頭防止它晃蕩開去,調整船身位置挪動幾步,然后轉身抓住隨風飄蕩的長長柳條。
雖然是冬天,但江邊柳條的柔韌性好像依舊極佳。
十三樓坊處歸客紛紛出來,港口和其他方向需要進城的人也已經開始排隊,承天府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話音落下,船上的人才直起身子,隨后船底下竟然好似起了一個漩渦,船和那人就這么在短短時間內沒入了江中。
不過這會看起來里面似乎沒人?
顏守云整了整衣冠,剛要張口,想了下還是換了換稱呼。
不過顏守云卻并不去想這些了,他知道自己實力還不夠,甚至還沒有學好老天師教的一個術,除了干瞪眼也做不了什么。
“啪啪啪啪啪”
幾息之后,整個江面風平浪靜,再無痕跡。
但只是這短短瞬間,等顏守云轉身卻吃了一驚,那條小船居然已經飄開岸邊三四丈之遠,仿佛剛剛他不是小心搬著船,而是使勁推了一把。
“老先生——老先生在家否——”
這是一間相當樸素的宅院,甚至有一些簡陋,那人真的住在這?
要知道那一位可曾經是富甲天下的人物,縱然是顏守云也聽說過一些民間口頭禪,說得是“皇帝有的他有,皇帝沒有的他也有”
正在此刻,顏守云忽然發現船上多了一個身穿蓑衣的人,那人正在向著岸邊拱手。
有人落水?別傻了,那應該不是人吧 在岸邊呆立了許久,直到朝霞顯現,直到天光放亮,顏守云臉上浮現笑容,隨后轉身大步朝著承天府走去。
他也不在這干等,時不我待,要做的事情還不少,于是顏守云取出紙筆研墨,隨后寫下了一段內容。
顏守云先去了一個地方,從入城之后買了包子邊走邊吃,花了一刻半時間到了一座京城普通居民坊的院落處。
顏守云呆呆站在岸邊,手中還攥著一把連著柳樹的柳條。
京城數百法師,爭奪天師之位,可是看看這上一位天師是何等人物,人間庸碌真是利欲熏心不自量啊。
京師熱鬧依舊,人們也充滿期待,期待著今天下午的鑒法大會,期待著這個新年帶一點新的熱鬧。
塞入最后一口包子的顏守云拍了拍手掌,伸長脖子瞅了瞅籬笆院落內部。
顏守云猶豫著想要以輕功躍過去,但這會船已經在六丈開外,他的輕功做不到平移如此之遠。
“仙師此言差矣,此船并非天師之船,乃是我家將軍的,你既已登岸,也已經不想用船,自然是收回了,還望仙師勿怪,若真有需要,江邊吩咐一聲就是了!”
顏守云一連喊了幾聲,也拍了拍門,但里面并無動靜,想來里頭的人應該是出門了吧。
“哎哎哎,回來,回來啊.糟了啊,這是老天師的船啊”
接著顏守云用自己本來就會的一些小術對紙張施法,放在地上輕輕一吹。
“呼”
本來有多次嘗試想法的顏守云赫然發現,紙張隨著他吹的一口氣飛入院中,隨后在空中翻轉幾個跟頭,又飛入里面屋子的門縫內,甚至不用看,顏守云就有種感覺,好似能覺察到紙張又在屋中翻滾著飛起,最終落到桌上。
“嘿嘿.我好像真的開竅了都是老天師的指點之功”
顏守云收拾一下東西,開心地離去,愈發輕快的腳步直奔承天府另一頭。
穿過從冷清到逐漸熱鬧的街道,顏守云也不是單純在趕路,他來了承天府這么久了,仿佛從未真正貼近了感受著大庸進城的人間煙火。
聽老天師的話,讓顏守云細心感受每一分山川,每一分煙火,所以今天的顏守云在感官上也似乎和往日的自己不同。
這里的百姓富足安寧,但也是大庸天下千千萬萬普通百姓的一員,有著各自的生活瑣事和幸福,集市的吵鬧和兒童的歌謠構成的是一副人間畫卷。
因為之前和龍思淼一塊的時候已經換下那件顯眼的法師袍,此刻的顏守云雖然也穿著法袍,但那身法袍常人不細看充其量不過是一身舊布衫,所以絲毫不惹人矚目。
一直走到北城門口附近,顏守云放慢了腳步,這也是他這么多天以來第一次到這個地方。
那塊舉世矚目的巨石經過這么多年,依然安靜地佇立在城北此處,每每有人經過,尤其是初到京城的,不論大庸人還是外邦之人,都會側目甚至久久駐足。
顏守云是走向城門方向的,但視線也在那巨石上,初時只是被吸引,繼而心漸震撼.
這一刻,顏守云只覺得眼前仿佛出現錯覺。
這一刻,顏守云好似看到了曾經熱熱鬧鬧的一幕,看到了百姓的歡呼。
這一刻,顏守云好似看到了有人登梯而上,以無窮的自豪帶著年輕和氣盛,以大筆揮毫在巨石之上作書。
“此去西北兩萬里,我大庸之境也——”
顏守云的腳步都越來越慢,看得越來越入神,恍惚間他好像還看到一個人,在那模糊朦朧之中仿佛帶著一些光耀感,甚至隱約聽到貂鳴聲,而那“錯覺”中的人微微側目,只是一笑,一切煙消云散.
顏守云甩了甩頭,又揉了揉眼睛,承天府北門依舊人來人往,偶爾有人看向那塊巨石碑,但顯然剛剛看到的一切都不存在。
剛剛那種感覺很神奇,與其說是眼睛看到,更像是心頭浮現,顏守云實在是難以形容,但他卻有種特別相信那浮現所見的感覺。
或許是這巨石碑實在太過特殊,牽動太大氣數,所以才會有這種心中異象吧.
顏守云不再多想,當然也不可能明白那是一種通感,他加快腳步出北門而去,直奔承天府以北的真君廟。
這么些年下來,承天府當然也建了真君廟,建在北城之外,廟宇不能和嶺東的那些大廟比,但畢竟天子腳下,也算有一定規模。
真君廟的香火在哪都不會很差,北路上的這座廟是當初遠行北方草原的嶺東商人們所建,祈求平安也求財。
顏守云到真君廟的時候廟里相對還比較冷清,他一路向廟后前行,來到了伏魔殿。
京城特色,真君廟不細分各個殿堂,而是一座巨大的伏魔殿,中央伏魔大帝,兩側依次是伏魔宮諸神的神像,當然也都是一些有名的。
顏守云與廟祝商量過后,借了一個蒲團和小桌板,就這么坐在伏魔殿一角,鋪開了文房四寶。
是的,顏守云在作畫,他不敢畫伏魔大帝,因為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自己絕不可能請動伏魔圣尊神軀。
顏守云是有自己的目標的,也是老天師告訴他的“取巧之法”。
所以顏守云第一個畫的人是武威雷鳴神通大將軍段嗣烈!
這是大庸赫赫有名的大帥,戎馬一生,將一切獻給了大庸國策,家庭和武道皆系于此,卻也因為連年征戰留下很多傷病。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大庸最終威服四海,德傳天下,弘興末年,段嗣烈在親朋和滿堂兒孫圍繞下含笑而終,對他來說人生已沒有遺憾。
段嗣烈死后被同樣風燭殘年的先帝封為“武威雷鳴神通大將軍”,建廟立祠,繼續領兵掃蕩乾坤誅除邪祟。
雖然武威雷鳴神通大將軍也有自己的獨廟,但嶺東人相信段嗣烈大將軍升天為神定歸于極北伏魔大帝麾下,所以普遍在真君廟立陪像。
這就是顏守云取的“巧”!
段大將軍一生忠烈,絕不會對妖物霍亂大庸置之不理,我若請神而來,段大將軍心有所感,很大概率會回應!
顏守云此刻沾墨作畫,畫的正是段嗣烈,但他也不只是在對著神像描,更是恍惚中有著自己的感覺,一筆一劃絕非偶然.
當然,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顏守云畫著畫著就有些畫歪了,雖然術士也是要畫符什么的,但他的丹青底子擺在那。
這會有一些個香客進來,看到坐在角落的顏守云,都會下意識多看幾眼,有人湊近一瞧,頓時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哈這人畫的什么呀?”“就是啊,一團亂”
“他不會在畫神吧?”“哎呦,這可是褻瀆神靈了,畫這么難看”
周圍的議論聲讓顏守云幾乎羞紅了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這實在太丟人,自己都不忍看啊 顏守云尷尬地擦汗,盡量靜心不理會旁人的視線。
正在這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門旁傳來。
“嗯,畫得不錯.別人笑你亂描線,但你照貓畫虎,竟然畫出幾分神髓.你,不懂作畫吧?”
顏守云心頭一驚,坐在蒲團上側身看去,卻見門旁依著一個極其蒼老的老人,裹著不少衣服依舊看著很瘦,仿佛風都能吹倒,但一雙看著畫卷的眼睛卻炯炯有神。
當然,如果顏守云手中的也算是畫的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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