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察使離去之后,有陰差湊近他身邊低聲詢問。
“大人,這幾個鬼是誰,為何對他們如此客氣?”
巡察使回頭看看那邊的忘川橋邊。
“能走陰過境,甚至接近到忘川橋邊的人,不論是誰,定是本事不小,看他們應該也是神魂離體而來,應當是在某一方陰司得過城隍許可,估計是某一脈術士.”
說著,巡察使也是嘆息一聲。
“道行能到這地步的術士屬實不易,也算人間正道,可即便多行善事,但降鬼除邪也一定積累諸多惡業,也少有善終者,給他個方便吧。”
“原來如此!”
那邊鬼神離去,易書元看了齊仲斌一眼,后者也是露出笑意,而前方的麥凌飛和那個等待了將近二十年的女子卻是一時間相顧無言。
這女子相貌清麗并不算太過出眾,至少在易書元經歷了這么多事之后,人間也好,天界也罷,妖魔鬼怪各路修行之輩見得太多,這女子的樣貌絕對算不上很出挑,更不用說易書元自己的兩種女相變化了。
但這女子卻也有一種特別的氣質,使得即便在這忘川橋邊的鬼蜮之中,也顯得頗為顯眼。
此時的女子與麥凌飛相顧無言,前者愣愣看著已經老去的阿飛,良久才終于開口。
“先天境界也會老得這么快么”
沒想到第一句話是這樣的內容,阿飛嘴唇微微蠕動一下,臉上也露出笑容。
“先天境界可以老得慢,也可以老得快,我夢到過這座橋,夢到過你站在這里,你是你給我托夢的么?”
女子聞言也是笑了。
“我陰壽已過,靈牌不通,城隍大人許我來到這忘川橋邊等候二十年已經是恩典,怎么可能跑出陰間去給伱托夢.可是你為什么來得這么早?”
“早?”
阿飛愣了一下,剛剛的情況,已經是接近二十年,這能算早么?
女子看著阿飛。
“你是先天境界的高人,不該來得這么早的.”
這句話讓阿飛微微皺眉,不遠處聽到此言的易書元和齊仲斌也是若有所思,話語似乎很矛盾,但又能理解。
在此等待二十年,女子既期盼著能看到故人,又希望對方不要來得這么早。
思緒之間,女子喃喃著說道。
“有時候等到了未必是好不過能一起過忘川橋,也很好.就是不知道來生我們能不能再見了.”
女子看著阿飛始終站在面前愣愣出神的樣子,臉上終于露出笑容。
這一刻,她如百合綻放,在麥凌飛眼中美不勝收。
看到阿飛還在發愣,女子忍不住伸手觸碰阿飛的手臂,再抬頭看他。
“呆子,不抱我么?”
話音還沒落下,阿飛已經緊緊將女子擁入懷中,仿佛若是再晚片刻對方就會消失一樣,而女子也同樣緊緊抱住了阿飛,對方雖已經蒼老,體魄卻依然魁梧。
這一幕在忘川橋邊可不多見,引得周圍的鬼魂紛紛側目,遠處有鬼神的也會將視線投向這一邊。
“哎呀呀呀,嘖嘖嘖”
灰勉站在易書元的肩頭發出些怪聲,看看易書元又看看齊仲斌。
齊仲斌撫須看了一會,不由開口道。
“這女子看來也十分敏銳啊!”
話音落下,那邊原本將臉貼在阿飛胸口的女子卻忽然抬起了頭,疑惑地看著阿飛。
“你怎么有心跳.你的氣息怎么這么溫暖”
看著阿飛閃爍著淚光的眼神,女子一下子恍然大悟,心中三分復雜七分驚喜。
“你還活著!你不是來投胎的,是有高人帶你走陰?”
在陰間生活了多年,又在這里等待了二十年,女子也并非什么都不懂,知道有走陰這么一回事,也明白了阿飛并非真的已經死了。
阿飛只是點了點頭,隨后開口道。
“我可以陪你一起過忘川橋!”
“不!你去看看我爹,去看看我娘.”
阿飛微微皺眉,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還有幾個月,來得及!”
女子一聽這話是好氣又好笑。
“之后也別來了,不準你走這么早!你不是說見過以武入道的人么?雖然你始終不告訴我是誰,但我信你,城隍大人也說過,先天武者其實已經觸碰了道.”
女子臉上露出一絲阿飛熟悉的天真笑容。
“我聽陰間鬼神說過,即便有了來生,也未必能再相見,常言道今生五百次回眸才換得來生一次擦肩而過,我怕我見不到你”
“你是麥凌飛,千百年難得一遇的武學奇才,縱橫大庸大晏西域和草原的第一人.或許我可能會忘了你.”
女子說得有些亂,話音至此微微咬唇,抬頭認真地看著阿飛。
“但我不希望你忘了我!”
阿飛沒有說什么,只是緊緊抱著女子,這一刻,他心中動了某種念頭。
易書元在那邊轉動著手中的細筆沒有說話,而齊仲斌看了一眼師父,想了下還是上前幾步,平靜地聲音傳到了阿飛兩人的耳邊。
“生死輪回乃是天道秩序,更是陰司最嚴峻的法度,若是新死之魂,或許有法可想,然她已經臨過忘川橋,不可逆走黃泉路!縱然亂了陰間法度讓你帶走,也是孤魂野鬼處境凄慘,麥大俠莫要做傻事!”
阿飛剛剛也只是閃了念頭,其實本身也隱約之中明白一些事,此刻不由嘆了口氣。
兩人在忘川橋邊待了許久,或許是幾個時辰,或許已經過了幾天。
直到此前離去的鬼神再次歸來,他看向易書元等人,眼神略微有了一些變化,外面已經晝夜交替過一輪,走陰的人不該持續這么久的。
“可莫要怪我不曾提醒你等,走陰的人在陰間待久了,就出不去了!”
說完這一句話,那鬼神也不再停留,手下陰差將綁縛的鬼魂向著忘川橋一拋,后者立刻被投入橋上,被其他鬼魂擠著過了橋去,但也有一些想要回頭,反而使得自己在橋上站立不穩,尖叫著墜入河中。
原本平靜的忘川河水,下方立刻涌現出許多手臂,將那鬼魂抓著拖了了下去,無數猙獰鬼物撲上來撕咬新魂.
“哼,他躲了太久,誤了天機,過不了忘川橋了.”
鬼神的話音傳來,不只是說給易書元等人聽,也是說給依舊在忘川橋邊徘徊不去的鬼魂聽,隨后他就自顧遠去不再回來。
易書元目送鬼神離去,此刻也終于不再旁觀,而是走到了忘川橋邊。
“阿飛,楚姑娘,可以了!”
以易書元的能耐,想要在這待下去自然不成問題,但已經夠久了,凡事過猶不及。
阿飛和女子也終于分開,一個站在原地,想要靠近忘川橋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限制,以至于寸步難行。
而女子仿佛是了卻了心愿,只是向著橋挪動一步就被無形的力量吸到了橋邊,更是被周圍趕著投胎的鬼魂帶著往橋上走.
“阿飛——去看看我爹娘——”
女子的聲音從橋上傳來,原本被叮囑在陰間莫要喧嘩,免得透露活人氣息的阿飛,此刻也是放聲呼喊。
“我會去的——我也會來找你的,我不會忘了你的——”
易書元手中的筆隨著他的心意流轉自然化為折扇,在他習慣性手腕一甩,折扇就展開在胸前輕輕扇動。
這一刻,阿飛在易書元眼中還是當年那個年少輕狂的江湖客,哪還有半點老態龍鐘。
不知不覺中,易書元師徒仿佛都心有所感,道融此景通感其情,隱約之間,仿佛看到那兩人過往的一些情形,或許也是此刻阿飛和女子相互之間回憶的牽連。
在兩位仙人眼中就像是一道帶著畫意的彩虹,聯系著橋上橋下漸漸遠去的兩人。
那一年,為幫助裴長天了卻多年心愿,楚航向麥家發出邀請,以個人身份希望請麥凌飛前來一敘,如果可以,同裴長天切磋一番。
也是那一年,距離信件發出后大半年,阿飛回家才知道此事,隨后直接上京去見了那位國之棟梁,并且第一次見到了楚航的小女兒。
一個達官貴人之女,大家閨秀,本不該和江湖有什么糾葛,卻偏偏和年紀大她非常多的麥凌飛越走越近,或許其中也有大將軍夫婦撮合的因素。
那會的麥阿珂聽說哥哥終于開竅了,那可是喜出望外 這一刻的記憶都是美好的,直到楚綺已經消失在忘川橋上.
易書元用折扇輕輕拍了一下麥凌飛的頭。
“走吧,光在這看著又有何用呢?”
實際上,過了忘川橋中游,已經看不清另一方的情況了。
阿飛轉頭看向易書元。
“易先生,您神通廣大,可知道綺兒會投生在哪?”
“這易某也未必知曉啊,且她下輩子也不是做人,說不定是做魚做鳥做花草,你以為想做人就做人啊?”
易書元說著看向這忘川河水,這水中有多少鬼物是連花草都落不著做了。
“就是,縱然是龍王,投胎都可能只是一條魚!”
灰勉這么說了一句,而易書元此時折扇一掃,三人在黃泉路上仿佛就遁入一股霧氣,更是駕馭陰風而走,剎那間已經遠離了忘川橋。
“那我該如何找她?”
陰風之中的易書元看了一眼有些焦急的阿飛,笑了笑用折扇指了指他的手,齊仲斌也順著折扇望去,而阿飛也在此刻低頭。
原來在阿飛手上,還纏著一縷青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