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孩的啼哭聲就像是整個大秋寺內外都能聽到,也徹底緩和了殘存的一絲劍拔弩張。
那邊的產婦的丈夫在外頭同樣喜極而泣,接受著所有人的恭賀。
甚至就連來此的將官此刻都將懸掛在腰間的佩刀往背后披風處一藏,走近幾步向男子祝賀。
男子此刻在激動中連連回禮答謝,隨后更是對著無法和尚一側的大秋寺眾僧不斷長揖作拜。
“多謝無法大師,多謝各位師傅”
“善哉,施主不必多禮!”
無法和尚將男子扶起,男子便向周圍人不斷拜著,甚至不忘再拜一拜原本來者不善的軍士們。
“多謝諸位,多謝諸位”“多謝將軍!多謝諸位!”
“別拜了!”“對啊,留著力氣抱孩子!”
“你還沒拜穩婆呢!”“哈哈哈哈哈哈.”
“對對對,我想看看孩子!”
“別急別急,一會就能看到,年輕人,不是生完孩子立刻就能抱出來的!”
旁人恭賀加勸慰,人人臉上都是喜慶的笑意,仿佛這不只是男人的孩子,也是大家的孩子。
在這亂世之中,大秋寺中這一份善意卻分外溫暖人心,或者所有人也都渴望一份久違的安定,這孩子的出生也是一種新的希望,更是一種強大的鼓勵。
大蟾王捏著酒壺藏手袖中,落到寺中的時候顯得十分自然,仿佛他本來就在這里。
感受著人群的喜悅,又被那男子叩拜道謝,就連大蟾王應付得恭賀一句就四處顧盼了一番,既沒見著想見的人,也沒嗅著對方的妖氣。
那白鶴人呢?這熱鬧不來看看?不會飛走了吧?
心中帶著這些念頭,大蟾王倒是也不急著離開,他視線望向無法和尚的方向,這小廟里倒是也有些能人,同時他也看向那個那個窩棚。
這會嬰兒已經不哭了,但是就沖剛剛讓大蟾王從醉酒中醒來的那個哭聲,這孩子似乎也不一般,他倒也想看看。
當然,這會想著看看孩子的絕對不只有大蟾王一人,外頭不論是普通避難的百姓還是來此的軍士,甚至是寺院僧眾都想要看看這孩子,自然更不用說孩子的父親了。
窩棚內部,易書元伸手摸了摸已經放溫的開水,又加了一瓢放涼的開水,隨后小心地托著嬰孩入了盆中。
一只手用手掌到手臂都托著嬰孩半個身子,另一只手則用布巾小心擦拭嬰孩身體,將血跡等物輕柔地擦拭干凈。
這個過程中,那個婆婆和一起幫忙的婦人只敢在邊上小心地看著,眼神和表情都隨著嬰孩和穩婆的動作而起伏,根本不敢使勁。
而才排出胎盤并清潔之后蓋好被子的產婦也在床上歪著頭望著。
這位年輕的穩婆動作是那么輕柔,孩童的小手小腳在水中還揮動幾下,濺起一些水花,眼睛還沒睜開卻已經不哭不鬧。
灰勉掛在窩棚的頂上,也目不轉睛地望著下面,先生的動作一點不像是第一次接生,而這個剛出生的孩子有些皺巴巴的,活脫脫一個小老頭。
等易書元為嬰孩擦拭清潔干凈,又小心裹上襁褓的時候,孩童似乎都已經在她手中睡著了。
易書元將孩童抱到產婦床頭。
“恭喜你們母子平安,孩子雖不足月,卻也十分健康,剛剛那哭聲可著實嘹亮!”
聽到來自這位清麗穩婆的祝賀,床榻上已經精疲力竭的產婦只是報以笑容。
“謝謝,謝謝姑娘”
隨后這母親的視線就深情地望著自己的孩子,孩子睡得很香,給人一種十分安寧的感覺。
“對了,相公他還不知道呢。”
“我去叫他!我去叫他!”
那個婦人端著滿是血污的木盆,穿過隔簾后到外頭小心打開了門。
外頭原本的喧鬧在門開的那一刻立刻安靜下來。
婦人把血水往外一潑,拘謹地看向外頭,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誰,誰是孩子他爹?”
“我我我!我就是!謝謝穩婆,謝謝穩婆!”
男子連連揖拜,那婦人一手拿盆一手連連作擺。
“不不不,我不是穩婆,穩婆在里頭呢,你進來吧,看看孩子!”
“呃好!”
男子望了望外頭同樣期盼中的眾人,隨后趕忙進了窩棚,而門也在這時關上了。
穿過隔簾,男子一到了產婦床前,帶他來的婦人便指向冪籬所在。
“這才是穩婆!”
“啊”
男子愣了一下,趕忙又是一頓拜,不過易書元只是笑著點了點頭,便離開窗邊,用剩下一盆清水清洗著自己的雙手和手臂。
這一幕男子甚至不敢多看,腳步放輕走到床榻邊,看向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眼眶中又忍不住充盈淚光。
“娘子,辛苦伱了”
危險的時刻都已經過去,床榻上的婦人此刻心安而寧。
“相公.是個男孩!”
男子已經激動得不能自己,彎著腰,只敢伸手觸摸妻子的臉頰,卻不敢用粗糙的手去觸碰自己的孩子。
片刻之后,男子才忽然想起來什么地說道。
“外頭的大家都想看看孩子呢.”
一聽這話,老婦人趕忙擺手。
“唉,孩子不能吹風啊!”“對對對,吹不得!”
窩棚頂上的灰勉頓時傳音一句道。
“這窩棚里面比外頭還陰寒還臟呢,外頭這會至少太陽出來了!”
易書元甩了甩手看向床榻,灰勉說得確實不錯。
而且這孩子現在氣息有些太純凈了,反倒容易見著不干凈的東西,易書元自問不可能一直在這,所以也得處理一下,而這種處理再簡單不過。
見見天光,染一染煙火氣立刻就好了。
這么想著,易書元便也笑著說道。
“屋中此刻寒涼潮濕,而外頭這會天色放晴,抱著到門口無風處見見天光也是好的,亦能讓心系此處的大家也沾沾喜。”
穩婆都這么說了,屋內自然無人不允。
“那,我抱出去!”
老婦人自告奮勇,小心翼翼抱起自己的孫兒,臉上滿是疼愛和慈祥,但嬰孩才離開母親兩步,孩童就“咿咿嗚嗚”地哭鬧起來。
“哎呀,哎呀”
老婦人心慌不已,趕忙小心放回床邊,但哭鬧卻并不停下,讓其人都有些慌。
窩棚外,眾人聽到嬰孩又在里面啼哭,人群也起了一些喧鬧。
“怎么又哭了啊?”“是餓了吧?”
“里面怎么樣啊?應該沒事吧?”
“剛剛那穩婆出來倒了一盆血水啊”
“對啊,她好像神色也不太對,不會是出事了吧?”
人群開始漸漸不安起來,就連那些軍士也都皺起眉頭。
這也怪眾人不知情,那婦人根本不是穩婆,同時那婦人也沒在第一時間對外喊一句“母子平安”來安定大家,以至于現在眾人胡思亂想起來。
窩棚中孩子哭鬧不止,產婦伸手撫摸孩童,嬰孩哭聲這才小了下去。
“這,還是別抱出去了”
“沒事,我來!”
易書元走過來,一邊的男子和老婦人趕忙讓開,她向著產婦點了點頭,隨后伸手輕輕抱起襁褓裹著的嬰孩,輕輕晃動兩下,本就已經止住哭聲的孩童徹底安靜下來。
“走,去開門。”
“哎哎哎!娘,您在這照顧娘子啊!”
“唉,去吧去吧!”
男子這才趕忙起身,走到易書元前頭把門打開 窩棚門開,此刻天光不是直射屋中,卻也讓屋內一下子明亮起來,在這一片折射的光亮中,更有一股溫暖的氣息入了濕冷的窩棚內。
“穩婆抱著孩子出來了!”
男子喊了一聲,易書元也抱著孩童出現在眾人面前,穩婆的工作還有最后一步沒完成。
告家屬,也不只是告家屬,大秋寺的所有人此刻也是這孩童的家屬。
“里面母子平安——”
當易書元說完這句話,懷中的孩子似是感受到一股股帶著期盼和善意的氣息,在此刻也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也引的抱著他的人笑著低頭看他,孩子這下是沒有任何問題了。
外頭的喧鬧在已經在門開的時刻就停止下來,此刻更是紛紛靜靜看向門內。
眾人心中有安定喜悅,也有著驚嘆,即便有些人此前就清楚穩婆是個年輕女子,但此刻看清也不免讓人有些失神。
易書元只是抱著孩子露了一個面,隨后向著外面點頭,她視線余光甚至也瞥見了人群之外的那個蛤蟆,隨后就又退回屋中,將嬰孩放回其母親床邊。
此時易書元心中也想著,或許之后可以找無法和尚商量一下,為這家人換個住所,最好能騰出一間原本的僧舍來。
直到門重新關上了,外頭才一下又回歸了喧鬧,很多人議論孩子,卻也有人私下議論那個穩婆。
“那人是穩婆?”“剛剛不是有人說了嘛,穩婆很年輕的.”
“可這也太.關鍵可不是年輕啊,這”“簡直是天女下凡來救這母子的啊.”
“之前可沒在廟里見過這穩婆啊”“我也沒見過啊!”
“難道真是天女下凡?”
大蟾王愣愣盯著窩棚大門的方向,剛剛開門的一刻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因為在他感官中,那一刻仿佛周圍都明亮了起來,而當看清出現的女子,他便明白,此女絕非常人!
這哪是人間能有的氣質啊?
但同時,那女子帶著笑意看向懷中孩童的一幕也印到大蟾王心中了。
“咣”地一聲,手中的酒壺都滑落了,大蟾王慌忙去撿。
這是妖?是人?是神還是仙不至于是佛吧?
或者就真的是凡人呢?畢竟沒有什么氣息,如果真的是凡人呢?
大蟾王現在終于是明白了,為什么會有人妖之戀,或許也能明白幾分當年靈鯉夫人為什么會喜歡一個凡人,說不定就和此刻的自己一樣受到瞬間的沖擊,隨后慢慢有所傾心 呸呸呸,蟾尚啊蟾尚你想什么呢,哎呀,被靈鯉夫人知道了可怎么辦啊!
那邊窩棚外,隨著嬰孩都現身過了,眾人的心也徹底安定下來,很多人終于回歸自己的事去了,不過也有些人不肯離去。
無法和尚在看到那嬰孩之時,同時看到冪籬的那一刻,心中就有種感覺,這孩子絕不一般,這穩婆或許也不是常人啊。
當然,此刻當務之急是將這些軍士送走。
無法和尚再次面向身邊將官。
“將軍,想必你也應明白我大秋寺并無叛匪,不知可否收兵了?”
“呃啊?噢噢,是,是是,大師所言極是”
將軍從窩棚處收回視線,不由多問一句。
“大師,這穩婆她如此年輕?她也是逃難來寺中的?”
“這貧僧就不清楚了,今日婦人臨盆,寺中束手無策,或許是菩薩以凡身來救人吧善哉!”
“大師真不知道?”
“我佛慈悲,出家人不打誑語!”
將官點點頭也不再多言。
“我等這就回去,大秋寺的情況,我會向主公如實稟報的!”
“善哉,多謝將軍!”
無法和尚再次行了一個佛禮,將官鄭重地拱手施了一禮,和來時多少帶著囂張跋扈的感覺已經判若兩人。
將官收兵回去了,只是離開大秋寺山門的時候,還是不由回頭多望了許多眼,亂世之中能見此景,縱然是殺伐過來的軍人也心生感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