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對于大庸而言注定是不平靜的,皇帝駕崩的消息從皇宮傳出,整個承天府陷入一片哀傷之中。
隨后消息伴隨著風雪,從承天府四門而出,傳向大庸天下。
人們常說天高皇帝遠,百姓豈知帝王事,最直觀的也就是一方父母官了。
但其實凡事都是有例外的,當一國之君足夠賢明,對官吏管轄和統治力極高,政令通達且能切實惠及民生,長久以來自然為百姓銘記。
承興三十三年發生了太多事,很多人是一點點感受著大庸向好,漸漸政通人和國泰民安,民間風氣都開放向善,是為承興盛世。
所以皇帝駕崩的消息傳出,是真真切切有不少人為之哀傷,年紀不大的升斗小民中或許大多數還好,越是有點見識越是有點學識,甚至越是年長者,此傷情越有所共鳴。
各處以縣為單位張貼官府告示,又有官差在告示旁不斷宣讀,宣告天子駕崩的消息。
也有差人去往一些重要府邸或者場所專門告知,各地鄉紳望族也有專人通知。
蒼南道,月州書院,一處學堂上的數十名學子正在交頭接耳閑聊著,因為課上到一半夫子匆匆出去了。
“你們說是什么事啊?”“可能是易夫子家事吧。”
“我還看到另外的夫子經過了呢。”
“入冬下雪了,咱們什么時候去闊南山逛逛?”
“好啊好啊,聽說冬日闊南山,其景尤勝春光!”
“噓,夫子回來了!”
有靠外的學子遠遠看到夫子回來,一聲提醒之下,所有人立刻都正襟危坐在書案前。
等夫子進入學堂,很多學子明顯能看出其表情不太對,似乎顯得有些哀傷,不少人心中猜測,是否是夫子家中出了什么事。
易阿寶此刻情緒難以言說,哀傷肯定有,但又比其余知道此訊息的人更復雜,因為他是親眼見過皇帝的,所以情感比常人更深刻一些。
走入學堂回到夫子書案之前,易阿寶良久都沒有說話,其余學子也不敢出聲。
好一會之后易阿寶才看向堂中這三十多名學子,向這些平日里也喜歡高談論闊之人說出了那個訊息。
“官府來通告,我朝圣君天子駕崩了謚,文德,廟號明宗.”
學堂中起了一陣騷動,滿堂學子無不驚愕。
類似的反應也在書院其他幾個學堂上出現,類似的情況也不只是在月州書院。
元江縣的一處城門口,諸多百姓圍在告示旁邊,其中就有和家丁一起趕著馬車進城的易勇安。
在人群前方,告示邊的官差大聲宣讀著告示的內容。
“天子遺詔言,諸事從簡,不得驚擾百姓,民間百無禁忌然孝立為先,凡我大庸治下百姓皆為天子之子民,理當哀悼,自臘月初九起,七日內不得嫁娶,不得操辦慶典.”
聽著好像是宣布禁令,但在場百姓除了低聲議論,沒誰表示憤慨,因為這一切的前因大家也都知道了。
就算聽了半段的,一會官差也會重復,就算沒耐心的,找邊上人一問便知。
而且七日哀悼實在不算多長時間。
易勇安也不由嘆了口氣。
“唉,天子這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怎么就駕崩了呢.”
這種程度的對皇帝的議論,甚至更露骨一些,在大庸是完全允許的,邊上嘆息的百姓也不少。
消息隨著易勇安等人趕車回村,也傳遍了西河村。
傍晚的柴房附近,易保康匆匆走來,那邊兄長正在劈柴,他知道兄長是關心社稷之事的,特地過來告知一聲。
“兄長,官府貼告示了,說天子駕崩了!”
易書元手中握著斧子,輕磕圓木,隨后帶著木頭重重劈落。
“咔嚓”一聲,木頭一分為二。
“知道了。”
易保康嘆了口氣。
“天子還不到花甲之年,這在宮中錦衣玉食的,怎么就駕崩了呢.”
作為真正從大庸相對黑暗的年代過來的老一輩,易保康此刻還是十分感慨的。
而易保康自覺這些年家中日子好過了,吃得好住的好,所以自己已經年過八十,一個耄耋老叟依然身子硬朗,天子在皇宮中理應更好卻駕崩了,更是感嘆天子早逝。
易書元抬頭望了一眼自己的胞弟。
“要治好天下,比我們種田砍柴要累多了!”
說著,易書元望向西南方向,恍若隔著千山萬水望向承天府。
大庸天子逝世,氣數隨風云而動,天下間為天子而哀者不知凡幾。
“這皇帝死了,新皇帝不知道怎么樣呢兄長,一會開飯了,隨便干會就可以過來了。”
易保康嘆息著走了,易書元應了一聲,又看向天空,晚霞猶在星光漸起,天上紫微帝星反而愈發明亮。
弟弟走遠,易書元也放下了手中的柯斧,坐在柴堆微微閉眼。
正常而言,即便是一國之君亡故,陰差也需將死后之君帶往陰司受審。
但明宗則不然,承天府鬼神只是守在如今的明宗靈柩旁,并無任何人帶走其魂魄。
駕崩天子無思無想,仿佛等不及將靈柩安葬皇陵,勞累一生之后已經深眠于棺槨之中。
這一睡就睡了一個月,馬上冬月過去就要到臘月了,仿佛能永遠睡下去。
只是在這種“沉眠”中,今日好似夢起,項屹只覺眼前似乎有光亮,忍不住有種眼皮跳動的感覺。
荒唐,朕都已經死了!
此念一起百念歸來,甚至好似能聽到耳邊有“呼呼”的風聲。
這一刻,項屹就像是睡不下去了,嘗試著睜開了眼睛。
剎那間,周圍明亮一片,原來自己站在天上,立在風雪之中,下方的大地好似很遠,天上的云彩好似很近。
但如此高度,項屹卻不覺得如何恐懼。
“陛下醒了?”
一個不算熟悉但卻難以忘懷的聲音傳來,項屹在天空中轉身,卻見有人同樣立于風雪之中,正是臨終不得一見之人。
“易先生?先生也過世了?”
“哈哈哈哈哈哈,多謝陛下關心,易某還尚未壽終,只是見陛下一直在睡,便來看看陛下!”
項屹看著易書元,好一會才笑了笑道。
“原來先生不是凡人啊!”
“曾經不便透露,還望陛下見諒!”
易書元空中行了一禮,也算是承認了,項屹搖頭一笑。
“我便不叫先生仙長了,而今朕已退位,先生也不必叫朕陛下!”
說著項屹還好奇地上下顧盼一番。
“人死后不應該去陰司地府么?難道根本沒有陰間?”
“那倒不是,只不過你乃是一代明君,又因為如今此方天界氣數變化之機,所以尤為特殊,縱然是陰司鬼神亦不好動你。”
項屹身形像是重新恢復挺拔,思維也變得敏捷和輕松,死后能再見易書元實在讓人高興,縱然對方或許是神仙,但亦是知音。
“哦?鬼神動不得,先生卻能動啊?”
這一句玩笑話體現了項屹的心情,也讓易書元心生佩服,他凌空走來,到了項屹近處,手中出現了一把折扇。
“其實易某也沒動伱,這算是死后之夢吧,就讓我來帶你走走.”
易書元言罷折扇一展,向著周圍一掃,就好似風雪環繞兩人四周,等風雪散去,已經出現在了東海之濱。
縱然易書元如今算是貨真價實的仙道高人,也不可能轉瞬帶人從承天府到東海,所以這是夢。
但這又不只是夢,隨心神而動,于道推算而生,類于掐算,又因入夢之法而不同。
只要天數氣機沒有復雜變化,所見之景幾乎就是真實的,只不過易書元和項屹并沒有在那海濱罷了。
項屹站在礁石上望著遠方大海,回頭又是落日美景,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海中可是真有龍宮?”
“有!”
項屹眼神一亮,看向易書元。
“先生去么?”
易書元笑著搖了搖頭。
“沒去過東海龍宮,這便去看看!”
說話間,易書元折扇又是一掃,周圍好似水汽成霧,變得模糊不清,下一刻周圍已經是水流動蕩晃蕩不止。
易書元和項屹猶如再次“挪移”,出現在了一座恢弘燦爛的水晶宮殿之外。
即便眼前一切時而清晰一些,時而好似被水流環繞顯得模糊,但卻驚得項屹說不出話來。
“嗯?”
一陣厚重低沉的聲音帶起一片震動,剎那間周圍一切都模糊了。
此時此刻,東海龍宮中,宮殿深處的沙床上,一條真龍已經睜開了眼睛,剛剛似乎有人在推算我龍宮之事?只是似乎并非惡意,且也不深入什么氣數。
等項屹再次能看清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和易書元站在一處高山之上。
“這是哪?龍宮呢?”
“龍君有所察覺,龍宮氣數則變,自然看不清了,而這里么,是大蒼雪山”
項屹聞言不再局限于腳下,而是眺望遠方,入目皆是重重疊疊的雪山,仿佛望不到邊際!
易書元甚至眺望了蒼山的某個方位,似能隱約見到模糊的蛇影,卻又顯得不真切。
從天上到地上,從名川到大澤,從大山到原野,當然也有人間各處的村落和城池,甚至不限于大庸之地,還去往草原西域乃至南晏 易書元折扇一動,他和項屹的方位就會產生一次變化。
有時能近觀美妙,有時只能遠遠一瞥即消散,景色有的清晰有的會變得模糊,山川美景清晰的多,而到了大城之中,有時一聲孩童啼哭就會模糊一片。
當然,也僅限于易書元知其名,且對山川地勢人文景觀有過了解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項屹心中的震撼還是無以復加的。
感覺是一會會,又感覺過去了很久很久,項屹和易書元又回到了承天府上空。
項屹才是依然心緒難平。
“這就是仙人一日之內游遍天涯海角么?”
“易某只是取巧,帶你心游罷了!”
項屹搖搖頭不知該說什么,忽然想了想問了一句。
“那朕該去哪?”
易書元笑了。
“若想入輪回再轉世,自然是去幽冥,可你也還有另一個去處,我想你應當也看得到了”
或許是因為易書元一句話點醒,也或許本來就能感覺到,
項屹此刻抬頭望向天空,隱約能見一縷縷光輝在天際閃耀,更仿佛能見到一條天階顯現。
天界,渾天宮的金闕玉鑒之前,自大庸天子駕崩之刻起,天帝就出現在了這里。
至此刻,金闕玉鑒之上開始始綻放神光——
元江縣內,入夜前夕又開始飄雪。
易家院中,易勇安朝著柴房方向吆喝了幾句不見回應,就往那邊走了過去。
“大伯吃飯了,別忙了,咱家的柴火都夠燒到明年冬天了!大伯.”
易勇安的聲音一下頓住,心頭驀然升起一陣驚慌!
那邊的柴房旁,大伯坐在柴堆上靠著柵欄一動不動,飄落的雪花好似淺淺將人蓋上一層毯子,落在地上的柯斧都被雪絨染白.
“大,大伯.”
易勇安小心翼翼上前,顫抖著將手伸向大伯。
“嗬”
哈欠聲嚇得易勇安渾身一抖,隨后他就見到自己大伯伸了個懶腰。
“哎呦娘唉,大伯你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
“吃飯了?”
“吃飯了吃飯了,大伯您快別干,這都又下雪了。”
“哎哎,這就過去!”
易書元扶著柵欄要站起來,易勇安立刻過來攙扶,并且幫著大伯一起拍身上的雪。
等整理了一下衣衫,易書元面向承天府方向,拱手施了一禮。
這一禮不代表凡俗禮節,而是敬神禮,易書元身為大庸子民,也得社稷之益,這遙遙一禮不對神像,只對那一顆治世安天下之心。
也是這一刻,天界金闕玉鑒上神號顯現,是為:皇天紫薇靈君。
天帝面露笑容,本方天庭處于東方,天星應皇道氣數在東,此神將來當能應四御東極之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