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書元往墨家膳堂走的時候,心中對天神的認識又有不同了。
即便是雷部天神,也是有情感細膩的時候的,對于自己的好友是真心相待。
甚至可以說,這種私事在一定程度上就算不是有違天條,也算是擦了一點邊了。
但曹玉高還是來了,還是和易書元說了自己的請求,所以易書元明白,縱然是雷神,也是有血有肉的。
墨家膳堂處,易書元走到了門前朝內望了望。
一群人已經結束了用餐,墨家女眷已經離開,桌子雖然收拾過了,卻還留了好幾道余量不少的菜。
“易先生,沒什么大事吧?”
見易書元回來,墨老爺走近兩步問了一句,易書元搖了搖頭。
“沒什么大事,只不過聊了兩句談了談天。”
易書元說著看了看桌上,又看向墨老爺和其他墨府下人。
“墨老爺,我有些話要單獨和兩個徒弟說。”
墨老爺也識趣,明白易書元的意思。
“好,那我先告辭了,生兒,認真聽師父的話知道了嗎?”
“知道了”
墨老爺拱了拱手,又沖著兩名下人揮揮手,隨后一起退出了膳堂。
易書元便在餐桌前坐下,端起碗筷先吃了起來,灰勉這會湊近他身邊好奇地問道。
“先生,雷部的人好說話不,他說了什么?”
“你這家伙,之前見天神不是很積極嘛,恨不得什么時候都跟上,一聽是雷部的就不敢去了?”
灰勉用爪子撓了撓頭。
“雷部的還是有些怕的”
換個別的天神來,灰勉都會屁顛屁顛跟著去看,但雷部它還是不敢跟上。
因為雷部往往是妖精最怕的天神,這不但源于雷部的職能,更源自動物化為靈物之前就存在的對天雷的恐懼記憶。
易書元一邊夾起一塊酥肉送到嘴里,咀嚼著咽下之后才看向齊仲斌和墨石生。
“都坐下,我有話和你們說。”
說著易書元放下筷子,抱著石生坐到了身邊的椅子上,齊仲斌則在另一側坐下。
齊仲斌正襟危坐,石生都看不到桌面,便抓著椅背站了起來。
兩人默不作聲地看著易書元重新拿起筷子吃飯,飯桌上聊天或許不夠正式,卻也能營造輕松的氛圍。
易書元夾起一塊魚肉送到石生面前,后者啊“啊”了一聲張嘴,就將魚肉含到了嘴里。
“師父給的魚肉就是好吃!”
這時候齊仲斌很羨慕師兄能夠毫不顧忌地撒嬌 易書元笑了笑才開口說話。
所謂食不言寢不語,在易書元的理解中是口中咀嚼的時候不含著東西說話,而非整個吃飯的過程一言不發,畢竟習俗上飯桌上談話聊天是常情。
“我在茗州城待了也有兩年了,如今你們也算是入了門,尋常仙門如何做的我不知道,但為師為伱們展現的意境,比任何文字言語要更為直觀。”
在易書元呈現的意境之中,其實仙道并沒有那么復雜,因為意境便包含了那一種道蘊,將很多難以開口講出來的話呈現了清楚。
但仙道有時候也玄之又玄十分復雜,很多時候需要自修自悟,師父只能在關鍵的時候提點一下,最終能走到哪一步還是得看自己。
即便呈現清楚的東西,各人經歷和感官不同,參悟出的道理也會不同,所以有各人仙路皆不同的說法。
“我希望下一次再見你們的時候,你們已經鑄成仙基,化出仙爐。”
站在椅子上的石生猶豫了一下,趴著桌子問了一句。
“師父,您要走了么?”
易書元舀了一碗湯并一口喝干,隨后看向身邊的孩子。
“師父是一個說書人,師父也是個追書人呀,走遍紅塵看遍趣事并記述之,是師父平生一大志趣,怎可能一直偏安一隅呢?”
說到這,易書元笑了笑,看看石生又看向齊仲斌。
“做人修仙,若沒幾個興趣什么的,活這么久不也無趣么?”
石生在一邊有些慌了。
“師父,是不是石生惹您生氣了?石生以后一定好好學”
易書元放下碗筷,摸了摸石生的頭。
“你現在還太小,等你長大一些了,師父來帶你一起出去轉,師父不在的時候,就多和你師弟一起修煉,知道了嗎?”
“知道了”
石生憋著嘴,似乎要哭了。
在師父身邊的時候讓人感覺莫名的安心和溫暖,這會聽到師父可能要離開,小孩子心中一下子有些慌。
“仲斌,此前讓你整理你那些術士的手段,整理得如何了?”
齊仲斌立刻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里面還鼓鼓囊囊夾著很多舊紙張。
“師父,只整理了小部分呢,拜神供奉,供請神力等部分的還差一些.您再等我一段時間,容弟子完善一些,查漏補缺。”
齊仲斌想的是這樣師父能多留一段時間,但易書元卻直接將他手中的冊子拿了過來。
“這些便也夠了,涉及神佛的那些,很多我也不方便去嘗試,自然也不好推衍。”
易書元說著,隨手翻動著齊仲斌的手記和一些紙張上的圖案和文字,笑著看向他道。
“這些我會挑選一些有趣的嘗試推衍一番,或許能在本門之道的變化之下衍化出獨特的仙法,屆時你修行起來也更容易一些。”
不只是齊仲斌,易書元對術士用的一些個法術也挺感興趣的,雖然都說是小道,可遇上他的乾坤變,未必不能碰撞出新的火花。
“多謝師父!”
齊仲斌不好再說些什么,只能道謝,他年事已高,不可能如師兄那樣想哭就哭,但聽聞師父要走,心中還是十分不舍的。
翻了翻書之后,易書元也站起身來。
“師父,您別走”
石生一下抓住了易書元的衣袖,也逗得易書元又笑了,將石生抱起了來,擦去他眼角的淚痕,隨后放到了地上。
“師父先回家去收拾收拾,還有事沒辦完,要走也不至于這么急!”
“哦”
石生應了一聲,一邊的齊仲斌也站了起來。
“師父,我去幫您!”
“不用了,我那也沒多少東西。”
說著易書元便先行離開,走出膳堂快步離去了。
齊仲斌知道師父肯定還不會馬上走,因為灰前輩還在這呢,師父真的要走,灰前輩肯定不會落下。
灰勉這會還蹲在桌上吃著東西,仿佛那肚子是個無底洞,當然,也和它嘴巴小吃得慢有關系。
“灰前輩,麻煩您照看師兄,我還是去再將供神之法整理一下,讓師父能”
“打住!”
灰勉捧著一個魚頭看向齊仲斌。
“別費那勁了,先生都說了不方便。”
齊仲斌皺眉思索了一會,隨后反應了過來。
“在下愚鈍,都忘了自己已是仙道中人,如何能依賴香火神明之力呢,于仙道是本末倒置了.”
“嘻嘻嘻嘻.”
唆著魚頭的灰勉忍不住笑了起來,爪子上的汁水都抖了出來。
“齊小子你還真有意思,什么本末倒置,如果先生還在這,一定會說,管他仙術神力,能解決問題便好,先生說不方便,自然有不方便的道理!”
這下齊仲斌是真的想不通了,灰前輩跟隨師父肯定很久了,自己真的想多了?
就連石生也忍不住問了。
“那是為什么呢?”
灰勉用爪子將魚頭的肉都勾出來送到口中,咀嚼著咽下了才看向齊仲斌。
“我問你,你說的那些,要不要給神磕頭,要不要虔誠敬香?”
“呃,磕頭倒也未必,但虔心敬畏,行禮上香是少不了的,否則如何溝通神靈呢?”
灰勉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咱們退一萬步說,就算先生放著自身的仙法不用,想要嘗試一下你說的供神法.”
灰勉覺得按先生的性子,感興趣的還真的會嘗試.
“咳,好吧,若先生真的要試,你們猜會怎么樣?”
灰勉不等兩人說話,便繼續道。
“搞不好神像都會炸了,金身都會不穩,沒幾個神受得住先生一拜的,嗯,相互行禮那種不算!”
受不住?
墨石生一臉不懂又覺得很厲害的表情,而齊仲斌也是面露詫異,從沒想過是這種理由。
茗州城里,易書元憑借記憶走著,走過街道跨越居民坊,穿過小巷,最終來到了一戶人家的小院中。
這里住著普通的一家人,正是里面的老農將城郊的荒宅租給了易書元。
租金足夠便宜,不過是四五十文,可這也是錢啊。
雖然之前老農說過只要能收拾收拾那邊的院子,就算不給錢他也讓住,但既然談妥了租金,不至于不要吧。
只是易書元長夢十幾個月的過程中,老農一次都沒來收過租子。
易書元不喜歡欠人,今日便來此處把房租補上。
只不過人還沒到地方呢,易書元便發現坊間小道上,一個老農向自己走了過來,見到了他,率先主動拱手問候。
“哦,是易先生啊,許久未見了,近來可好?”
易書元微微一愣,拱手回禮。
“多謝掛念,易某近來一切都好,老伯這是要走了?”
老漢拍了拍自己的左腿,上一次易書元見他的時候略微有些瘸。
“哈哈哈哈,是啊,前幾年一直要人攙著或者杵拐,現在腿腳利索了,自己出門走!”
易書元點點頭,又微微皺眉道。
“老伯,易某還欠著一年多的租錢呢,您這.”
“噢噢,確有此事,呃,不若先生幫我個忙,我那幾個孩子啊,躁得很,您幫我去說說他們,吵得人煩,好了不說了,易先生,您忙!”
老漢再次行了一禮,易書元便也鄭重回禮,他沒有攔著對方,而是向了其人來的方向。
沒過多久,易書元就到了那個總共也沒來過幾次的小院內,里面正哭得熱鬧。
“爹”“爹啊!”
“嗚嗚嗚嗚,爹你怎么就走了.”
有人聲音大,有人聲悲切,有人起撲騰,有人還忙著掐架 易書元抬頭看看天空,雖不是烈日當空,但也確實是大白天,雖然陰竹簡上記載過類似的內容,卻真的很少見。
無烏云遮天,無陰差蔽傘。
這老伯,是個敞亮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