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的最后一幕,幕前準備時間略微有些長。
但是現場的觀眾卻沒有絲毫不耐煩,趁著準備的間隙,觀眾席嗡嗡聲一片,都在談論著剛才那幾幕的劇情以及演員的演技。
看到陳德祿從后臺回來,快步回到座位,霍仁宏呵呵一笑俯身過去。
“陳院長,這是去后臺慰勉你的得意門生了?”
“沒沒沒,就是看這么熱的天,這群孩子演戲辛苦,過去瞅瞅。”
“哈哈……你瞧瞧,這戲還沒演完呢,陳院長反倒心疼起學生來了!”
聽到霍仁宏的調笑,一旁幾個院系的院長也樂了。
“能不心疼嘛,這家伙的,今天晚上影視學院給咱們上了一課啊。之前影視學院這邊一直悶聲不響的,這一下子來了個技驚四座,讓人不得不懷疑你陳院長是醞釀好久,想要借著校慶揚威呢!”
“嗯……我現在在思考一件事情。老陳伱跟我說實話,今天中午那演宋應星的學生去科研成果展發請帖,也是你安排的吧?”
“嘶,你們怎么憑空污人清白!”
面對幾個院長的打趣,陳德祿老臉一虎。
“這可真不是我安排的啊,我跟你們說實話。這個話劇社雖然是我批準成立的,但是成立之后一直沒怎么關注過。說實話,這些孩子能在這么短的時間把話劇社搞成這個水平,我心里是高興,但同時也意外啊。”
“你看,這有什么不好承認的?你們影視學院今天把風頭搶足了,都是一個學校的,我們能說什么?”
“是嘛,你們影視學院是咱們學校最年輕的院系,我們這些老大哥,還能看不得小老弟好怎么著?”
一時間不知道陳德祿這話真假,幾個院長也就疑罪從無,紛紛打趣了幾句。
也就是在這時,隨著一聲提醒鈴,舞臺前的大幕徐徐拉起。
《典籍里的中國》天工開物篇的最后一幕,來了!
前說了,自第三幕科考至第五幕天工開物成書,在劇情結構上都是以晚年宋應星回憶的角度展現。
而這最后一幕,隨著宋應星回憶結束,舞臺場景就又回到了一開始,老年宋應星所在的鄉野田間。
“不承想,那一拜竟成永別。”
站在舞臺的右側,腰背不再挺拔,聲音也似被風霜打過般滄桑的宋應星喟然一嘆。
他單手扶著鋤頭,黯然的低下了頭去,默默的望向了臺下。
“永歷十五年,我辭官回歸故里。”
“永歷十六年,伯聚兄因家國破碎,攜全家逃難,在君山湖舟車傾覆全家……罹難。”
“永歷十七年,家兄宋應昇因成臣子之義,斷然殉國而去。”
提起那不堪回首的家國往事,臺上的晚年宋應星,身子佝僂了下去。
空曠的舞臺上,他的身子縮成一團,顯得是那么的悲愴,那么的凄涼與孤單。
一旁的讀書女孩,默默的攙扶住了他的胳膊,扶著他頹然坐在了地上。
“長庚兄!”“三弟!”
就在晚年的宋應星衣袖掩面慟哭流涕之時,舞臺的左側突然響起一聲招呼。
猛地抬起頭,見到舞臺另一側那兩道被燈光打亮的身影,他以一個對老年人極不友好,卻又別扭的姿勢,一個轱轆從地上蹣跚起身。
“兄長!伯聚兄!”
遙遙的看著那兩道身影,他伸出了雙手。
然而,那兩道身影卻后退了一步,哈哈大笑了起來。
“伯聚兄,你看他這身打扮。肯定是下地干活兒去了!”
“唉,他自幼喜歡學神農氏。有個天下衣食富足的美夢。哈哈哈……”
看著僅幾步之遙,卻仿佛隔著萬水千山的兩道身影,晚年宋應星的嘴唇顫抖了起來,聲音也發了哽咽。
“二位兄長,你們走的這十幾年,我每天都在夢里見到你們,我……我好想你們啊!”
“哈哈哈……”
看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的老人,兩個仍然保持著中年樣貌的兄長發出了一陣大笑。
“你看他,到老了還是這個沒出息的樣!”
“胡子都白了,也這么愛哭,哈哈哈……”
“好啦,別哭啦。長庚兄,與你相識一場,這輩子值得啦!《天工開物》是一本好書,我相信它一定能流傳后世。后世人得了你這本書的好處,想必世人也不會忘了我涂紹煃的好處。哈哈哈……”
“三弟,人生在世,著書立言,造福后世,不枉此生!雖然我沒有做到,但是幫助你完成《天工開物》,我亦無憾了!還記得你當初說的嗎?貴五谷而賤金玉,此書……”
看著遙不可及的二位兄長,宋應星擦干了眼淚,蹣跚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的目光再一次的閃爍了起來,仿佛又回到了年少赴京的駁船,又回到了十幾年前《天工開物》的成書當日!
“與功名進取……毫不相關也!哈哈!”
看到重新振奮起來的宋應星,舞臺一側的二位兄長含笑合手遙相一拜,漸漸隱去。
急向前跑了幾步,看到已然消失的二位兄長,晚年的宋應星伸向前方的手,垂了下去。
他默默的回身,含著渾濁的眼淚望向了那自稱是來自三百余年后的姑娘。
“姑娘……你……果真來自三百余年之后?”
面對他的問題,女孩重重的點了點頭。
“那……”
這個時候的宋應星,反而猶豫了起來。
“那……《天工開物》在你們那個時代,還……還有人看么?”
面對他如同小學生一般的忐忑,女孩緩緩拉起了他的手。
“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話,我今天就去帶你看看三百年后的……天工開物。”
“帶路!”
隨著晚年宋應星的欣然應允,女孩帶著他走向了浮現在身后的時空隧道。
觀眾席一片瑩瑩的淚光之中,舞臺后的背景緩緩轉換。
“各位旅客,由南昌西開往BJ西的高鐵,即將啟程。”
現代都市的車站內,一列通體潔白的復興號飛馳而過。
“這,這是?”
看到那如離弦之箭的高鐵呼嘯而過,臺上的宋應星嚇了一跳。
“先生,這是三百年后我們中國人自己造的舟車!我們叫它高鐵,南昌西到BJ西,就是從您的老家到京城趕考的這段路。坐上它,只需要三個多時辰即可到達!”
“不可能,這條路我走了六次!每次都得半年的時間!”
面對宋應星的驚詫,女孩淡淡一笑。
她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翱翔在天空中的客機。
“這還不算快,先生請看。這是今天的中國人,自己造的大飛機。您要是坐上它,同樣的路只需要一個時辰就夠了!”
“這,這豈不就是騰云駕霧?”
看著他心馳神往的樣子,女孩笑著搖了搖頭。
“這還算不上是騰云駕霧,這才是騰云駕霧!”
她說著,背景已經來到了酒泉。發射基地內,一艘火箭,正在點火起飛!
“這,是我們中國人造的長征運載火箭!我們能夠把月球車,一直帶到月亮上。”
“月亮?”
聽到這,宋應星灼灼的目光一閃。
“就是嫦娥住的地方?”
“說出來您別失望,月亮上沒有嫦娥。但是,我們從月亮上帶回了那里的土壤。”
“這月壤,可,可用于耕種否?”
隨著臺上的宋應星焦急的詢問,一片淚目的臺下,和完全沉寂在劇情中陷入了難得安靜的直播間,忽然爆出了一陣哄笑。
中國人,對于種田的執著,從古至今!
看著那月球車采集月壤的畫面,宋應星激動的握緊了拳頭。
“古有屈原《天問》,后世登月問天。壯哉,妙哉啊!”
對于他的贊嘆,女孩矜持的笑了笑。
“先生,您還想看點兒什么?”
面對這個問題,宋應星搓了搓雙手,帶著小學生般的羞澀和期待,舔了舔嘴唇。
“我……我還想看看三百多年后的……乃粒!”
“我猜到了。”
莞爾一笑,女孩拉起了他的手。
此時,舞臺另一側的燈光亮起。一方方長勢喜人的稻田,呈現在了所有觀眾的面前。
看到那些稻桿高大,麥穗碩實的稻子,宋應星快步跑了過去。
“這些稻子,這些稻子每一株都有十幾個稻穗,籽粒如此飽滿,這,這怎么可能!這是何品種?”
迎著他狂喜的目光,女孩淡淡一笑。
“這是一個叫袁隆平的科學家研究出來的,第三代高產雜交雙季稻,目前正在努力突破畝產三千斤的目標。”
“三千斤?!”
這個數字,徹底震撼了宋應星。他手中拿著的那一株水稻,在這一刻都仿佛變得沉重,讓他不禁雙手托了過去。
“我們那個時候畝產五六百斤,就已經算是高產了啊!這個袁隆平,當真了不起!我,我能見見他嗎?”
正說著,一個瘦高的身影,出現在了“稻田”的另一邊。
面對女孩的示意,宋應星忐忑的走了上去,他擦了擦手上的泥巴,一把拉住了那位瘦高老人的手。
這一刻,在這個舞臺上,兩位跨越了三百余年時空的學者,完成了一次創世紀般的握手。
二人對望著,看著彼此,久久無言。
臺上,那相隔三百年時空相對而望的身影,直接擊穿了現場和直播間觀眾的淚腺!
“哭死我了,兩個為了蒼生而奮斗的人,跨越時間的握手!”
“兩個偉大的人,兩個所做之事和功名進取毫不相干的人!致敬!”
“這就是傳承啊!繼往開來,一代一代,總有那些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的人站出來,讓我們的國家民族變得更好,這就是我們中華文明能夠延續至今的精神啊!”
“啊啊啊!封神,這話劇,這一幕,在我心里就是永遠的神!”
“媽的哭死我得了,突然想起之前知乎上有個問題,說給古代服徭役挖運河的人只提供白粥榨菜,他們會不會造反最高贊的回答是這樣說的,反抗,你是瘋了嗎?他們能把運河挖到西伯利亞!”
“是啊,在古代,粥代表著去殼后精細糧,榨菜意味著優質鹽分。古代的底層民眾,那里能吃到這些東西啊!”
“兄弟們,說一個大家都不愛聽的事兒。我們國家擺脫饑餓,也才就是這十幾年的事兒,感謝農神袁爺爺!”
臺上。
收到驚艷值,10116點!
聽到再一聲驚艷值入賬提示,李有志松開了由王輝扮演的袁隆平。
這貨臺詞不行,不能多說,否則容易演砸。
松開瘦高老人的手,他回到了屠蘇蘇的身邊。
看著那片茁壯的稻田,目光中透著羨慕,甚至是貪婪。
“真好啊,真想活在你們的時代啊!你們……這才是真正的天工開物。你們,還有什么巧奪天工之技?我,我還想再看看。”
哈?!
臺上,聽到李有志突然來了這么一句,屠蘇蘇整個人一愣。
劇本不是這么寫的啊魂淡!
不要隨意的脫離劇本啊喂!
至少要給我一個反應的時間,最起碼給我個眼神啊魂淡!
就在屠蘇蘇混亂的時候,臺上的李有志望向了臺下。
被他充滿了求知欲的目光盯著,已經被臺上劇情感動得老淚縱橫的農學院院長邊永昌霍然起身。
“宋先生!”
piao亮!
聽著臺下邊永昌一聲呼喚,李有志故作一愣,緩緩的走下舞臺,對著邊永昌略施一禮。
“不知先生是?”
“宋先生,我是榮成大學農學院院長,邊永昌。我們學院,現在正在優化第四代數字化種植和精準農業技術。”
聽到邊永昌的激動的匯報,李有志面露疑惑——這特么是真疑惑,畢竟學渣。
“邊院長,不知這精準農業……是何物啊?”
“就是利用全球定位系統和遙感技術,編程操控無人機和地面機械,對農田作物進行點對點的播種,灌溉,施肥,用藥,以及收割!這套技術一旦應用,幾百畝,幾千畝的農場,只需要兩個人就能完成從春播到秋收的所有工作!”
“宋先生!還有我們的基因編輯工程!經過我們生物科學院的研究,利用基因技術,將玉米抗倒伏性提升了8個百分點,等明年我們的成果應用市場后,估計可以為我省提高至少三百萬噸的玉米產量!”
邊永昌剛剛說完,一旁的生物科學院院長便起身介紹到。
抗病小體激活植物免疫技術,以菌治蟲的芽孢桿菌工程菌技術,低成本易降解緩釋肥料……
隨著一位位院長起身,激動的介紹著一個個農業科學相關科研成果,李有志的目光,愈加璀璨。
直到聽完了最后一個院長的講述,他才重重的點了點頭。
“真好,真的好羨慕你們這個時代。”
他合起雙手,對著那些目光灼灼的院長和院系主任,鄭重的躬身行禮。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做到了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正當他躬身下去之際,一直蒼老的大手,將他的雙臂拖住了。
李有志一抬頭,便看到了目光閃動的霍仁宏,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先生,我們不能受你這一禮。”
將李有志扶起,霍仁宏轉身看向了現場的全體師生:
“科研的成果并非一蹴而就,知識有它所必然的傳承。所謂源遠流長,正是有像宋應星先生這樣的人,一代一代繼往開來,有我們勤勞勇敢的人民不斷奮斗,才當今的盛世!”
轉過身來的霍仁宏,目光一陣閃動。
“先生可知,我校的校訓是什么?”
面對他迷茫的目光,霍仁宏挺直了腰身。
在場一千多號師生,也都默默的站起了身來。
“思自然以應變!”
“悟玄機以實用!”
“解民生之多艱!”
“成國家之棟梁!”
整齊劃一的校訓,響徹大廳。
震徹寰宇的聲音,順著音樂廳的大門一路穿行。
穿過綠草茵茵的操場,穿過熙熙攘攘的食堂,穿過了農大最早的校部大門。
校部門口,一尊仰望遠方的雕像,已經被歲月斑駁。
雕像身著一襲明代道袍,手握著一部書卷。
書卷的封面上,赫然寫著《天工開物》四個大字。
書卷展開的一篇,一行小字特地被學校用紅漆標注,尤為顯眼。
“思得自然,而可以應變。思得玄機,而可以實用。”
那是《天工開物,乃粒篇》的……第一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