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劇組原定的拍攝計劃,本來下午第一場拍的其實是外景一場行刑的戲。
可是有了李有志這么一個變數,第一場直接變成了內景的審訊戲,原定要用的幾十個群演就只能歇著等待使喚了。
但是等待,對于此事的婁迪等人而言,是一種煎熬。
柳云回到劇組后,關于唐思的情況可沒跟除了副導演和現場制片負責人之外其他的劇組成員透露。
劇組大部分人,對于這一波到了劇組就騎在了演員身上的群演,可還是掐著眼珠子瞪呢!
劇組這種地方,最講論資排輩和所謂的階層。其實除去文化層面,一個劇組的生態和工地本質上沒有任何的區別。
導演,制片是酒紅帽。主演和配角是紅帽子。攝影,場務這種是白帽子。道具,化妝,群頭這種外包項目是藍帽子。
等到了群演,自然就特么是最底層的小黃帽。
每個階層誰都離不開誰,但又有一層天然的鴻溝。身在這個生態圈里的大部分人,都死死的守著自己的權利,以俯視的目光盯著下一層。
婁迪等人現在就在被俯視著。
蹲在校場中央,被一群無事可做等著一會拍外場的工作人員盯著,回想著剛才內景房那邊傳來的慘叫,婁迪等人暗暗咋舌。
將沒了電的手機放下,婁迪咧了咧嘴。
“臥槽剛才這啥動靜啊,啥戲能演出這動靜啊?”
“這喊的都啞了,不像是演的……”
“我噶包皮都沒喊出來這動靜……”
“別說噶包皮了,我特么去肛腸科也沒叫這么慘啊!”
“唉?你們說社長剛才把人演員給打了,然后劇組換他頂缸,不會是他們是想借著演戲的機會,真給他灌辣椒水,用皮鞭抽,往身上滴蠟吧……”
“你特么想什么呢?那是濫用私刑!他們要是真敢對志哥那么干,媽的告死丫的!”
“告什么?告誰?”
就在婁迪幾個心中惴惴,胡亂猜測的功夫。一道被陽光拉長的影子,將蹲在地上的幾人籠罩。
“陳老師!”
做賊被抓一般的眾人抬起頭,看到抱著雙肩,一襲白色西裝,短發齊肩的陳舒婷,紛紛從地上站了起來。
見人群中沒有李有志的影子,周圍又滿是充滿敵意的面孔,陳舒婷皺起了眉頭。
“李有志呢?”
“拍內景的屋里呢!”
“剛才叫的老慘了……也不知道是拍戲還是怎么著……”
面對她的詢問,婁迪幾個七嘴八舌的回答道。
陳舒婷皺起了眉頭。
剛才來的時候,她已經知道李有志他們今天下的這個劇組導演是柳云。
雖然同為省演藝協會會員,但是陳舒婷和柳云不熟,不是說咖位差多少,主要是柳云在圈內更被人認可的身份是導演。所以和演員的圈子相對疏離,二人就是幾次開會的時候有過交集。
陳舒婷抿了抿嘴唇,略一思量,將環在胸前的胳膊放下,抬腳便大步走向了內景房。
眼看著陳舒婷出頭,婁迪等人趕緊跟了過去。
“干什么你們?里面拍戲呢,讓伱們進去了嗎?”
見陳舒婷這個外人進來,二話不說就要往里闖,幾個正圍在一起抽煙的工作人員立刻擋在了通往內景的門洞前。
“我學生在里面呢,我又不打擾你們拍戲,去看看怎么了?”
“不怎么了!”
擋在陳舒婷面前,一個留著長發場務抬起了下巴。
“拍攝重地,閑人免進!”
看到面前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場務,陳舒婷抿起了嘴唇。
吸呼呼呼呼呼呼……
深深的吸了口氣,用出了生孩子的力氣,陳舒婷擠出了一絲微笑。
“你給我起開唄?姐脾氣其實可暴躁了。”
將插在胸前的胳膊一甩,陳舒婷走到了那場務面前,扯了扯對方的衣領。
笑顏如花的看了看對方。
“你特么嚇唬我呢?來來來來,剛才你學生把我們演員給打了,實在不行你這個當老師再揍一頓,來來來來!”
眼看著對方混不吝的將腦袋伸了過來,陳舒婷鼓足了胸腔,深深的吸了口氣。
媽的,老娘就想評個教授職稱怎么這么難?!
庫庫庫庫庫……
就在陳舒婷準備強行闖過去,實在不行就撒潑打諢的時候,突然片場入口一陣喧囂響起。
如雨點般密集的腳步聲,頓時將校場外景里的所有人目光吸引了過去。
在眾人的注目中,一隊拎著道具步槍的關東軍,呼啦啦走了進來。
緊隨他們之后,一群拿著警棍的特高課,罵罵咧咧的涌進了校場。
“我志哥呢?咱哥打誰了?不是……誰特么又欺負咱家志哥?真特么當蓉店沒有咱農大的隊伍?”
隊伍的最后,幾個扛著道具刀的東廠太監,帶著一群歪戴著帽子的二鬼子,吆五喝六的闖進了校場中。
看著頃刻之間就沾滿了半個校場的反派混編大隊,那剛才想要犯渾的場務舔了舔嘴唇。
“那個……老師你看你稍微等會兒呢?我去給你問問,哈?”
就在他干笑著,用商量的語氣詢問陳舒婷意見之際,內景房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從里面推開。
“好小子,剛才那場戲著實不錯!本來我想分兩個鏡頭,給你個適應的時間。這一看倒是我先入為主,看走眼了啊!一會兒這場戲,是你這個角色被槍決,臺詞都記好了是吧?這場戲主要的情緒,就在于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被自己的同志迫于無奈進行槍決,你這個眼神一定要……臥槽!”
一面極為亢奮的給李有志說著戲,柳云一面快步的往外景校場這邊走。
一抬頭的功夫,看到校場這邊的場面,柳云整個人嚇了一跳。
這什么情況?!
這六大派圍攻光明頂的陣仗,劇組特么捅了蓉店的鬼子窩了?!
同樣看到了這陣仗的李有志,一時間也不會了。
“陳老師,猛哥,周原,你們怎么來了?”
看著亂糟糟的片場,李有志也很無奈。
婁迪這貨好死不死的,將剛才回來時候自己脖子被抓傷的照片發到了農大群演大群里。
結果直接捅了馬蜂窩。
眼看著亂成這樣,李有志趕緊給柳云賠不是。
得知了細情的柳云此時卻已經被逗的合不攏嘴。
“你們這農大的話劇社還真挺意思,好家伙,不是特高課就是關東軍,最不濟的也是東廠太監。別說,還挺團結,剛才這陣仗把我嚇一跳。”
被柳云打趣,李有志干干一笑。
“讓導演見笑了……導演,我這……要不然你等我一會兒,我把他們都送回去,跟那邊劇組好好賠個禮道個歉……”
心情不錯的柳云揮了揮手。
我等你一會兒……那我今天這場戲還能拍完了嗎?
死道友莫死貧道,非得選一個耽誤,那還是耽誤其他劇組的進度去吧。
“不用,你去準備。我在導演群里賣個面子,就算你們這些同學今天早點下工。反正這都快五點了,大部分劇組這個時候也都準備收工,別折騰了。”
拍了拍李有志的肩膀,讓李有志去做準備,柳云大步來到了站在場邊的陳舒婷面前。
“陳老師,我們見過面。你這學生,不錯啊。”
微笑著和柳云握了握手,陳舒婷心里瘋狂吐槽。
你要是知道他有多能搞事情,你再說這個話,那我就信!
“云哥,準備好了!各單位都已經就位!”
聽到副導演的招呼,柳云對陳舒婷客氣的點了點頭,扯了扯身上的呢子大衣,返身回到了片場。
當著農大這一千多人的面,坐在了陳列完畢的道具吉普車上。
“《風箏》第52場,第一鏡,一次,開始!”
隨著他的示意,副導演徐振華拿起擴音器,啪的一下打下了板。
當著近景鏡頭,柳云用指甲刀心不在焉的剪起了指甲。
隨著一陣汽車引擎的轟鳴,他的手輕輕一抖。
啪……
刀剪深深的嵌進肉里,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指尖。
看著開進校場中的押送卡車,他默默的抬起手,將指尖含進了嘴里。
“下車!”
“向后轉!”
一陣塵土蕩起,卡車車廂里全副武裝的士兵跳下了車來。最后跳下車廂的兩個士兵,拖著奄奄一息,君統制服褲子和襯衣被血漿沾滿的犯人,架了下來。
看到那血肉模糊的身影,柳云緩緩走下了吉普車。
“六哥,人給你帶來了!”
衣衫不整的下屬,邁著吊兒郎當的步伐走到了他的面前,敬了個敷衍的軍禮。
“把扣子系好。”
“六哥……這行刑,又不是結婚……”
“我不喜歡邋遢的兵!去準備吧。”
低聲呵斥了一句,他從煙盒里掏出了一支香煙夾在了手里。對下屬揮了揮手后,默默的點燃。
鐐銬在石板上拖動,發出的鏗鏘,讓他點煙的手微微一抖。
猛一口將那支煙卷吸了小半,他轉過了身,看向了那個被士兵用槍口推向了圍墻前,馬上就要邁向死亡的囚犯。
他走了過去。
背對著那一列列全副武裝的士兵,站在了那囚犯面前。
“有人給你收尸嗎?沒有的話,我會給你打副棺材。板子不會太薄,夠你……遮風擋雨的啦。”
按照劇情,這個時候的囚犯,其實已經知道了這位我黨代號風箏的特務真實身份。
但是為了掩護同志不暴露,囚犯不能表現出來這種情緒。
當著校場內君統監刑官和士兵的面,李有志龜裂的嘴唇牽動了一下。
沒有臺詞,但眼中的不屑和嘲諷,卻隨著他那顫抖的嘴角,一覽無余。
“不怕死嗎?”
風箏探起身子,像是研究奇怪生物一樣的看著囚犯,滿臉的不可思議。
“怕。”
這一次,囚犯倒是回應了。
“年紀輕輕的就死了,圖個什么呢?”
面對著風箏故意夸張的疑惑,囚犯笑了。
那笑容牽動著他臉上的每一處傷口,將他干裂到滲出血水的嘴唇,牽出了道道溝壑。
但是他本已消失了神采的眼睛,卻在這一刻清澈了起來,也微笑了起來。
“信仰。”
看見這樣的笑容,風箏沉默了。
他的臉頰一陣抖動,隱藏在墨鏡后的眼睛里閃著瑩瑩的亮光,緩緩的攤開了手掌。
“好吧,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你可以高呼中國萬歲,然后毫無意義的死去。第二,說出那份名單的下落,回去照顧你的父母,給他們養老盡孝。”
望著眼前實際上已經做好了選擇的同志,風箏仍然作著注定不會成功的策反戲碼。
當他說出最后一個選擇的時候,囚犯閉上了嘴,然后……
一口血水,結結實實的就噴在了風箏的墨鏡上,臉上。
“我懂了,你已經做出了你的選擇。”
緩緩摘下墨鏡,風箏將臉上的血水連同實在沒有控制住情緒留下來的淚水一同擦去。
然后,猛地抽出了腰間的手槍!
砰砰砰砰砰!
一把摟住了囚犯的脖子,用槍口抵住了他的胸膛,一陣爆豆般的槍響,響徹了校場。
“送你上路的是你的同志,請你……不要怪他。”
蕩起陣陣飛鳥的槍聲中,風箏趴在囚犯的耳邊,輕輕說到。
拼了命的喘息著,發著陣陣破風箱般的吼嘍,囚犯的身體隨著血液的流失,慢慢的癱軟了下去。
他目光中的神采隨著生命一起飛速的消逝,最后抽搐著癱倒在了風箏的腳下。
生命的最后一刻,一抹似乎是滿足,又似乎是遺憾的笑容,在他的臉上漸漸凝固。
“漂亮!過!”
隨著徐振華的一聲打板,片場外頓時響起了一片如潮的掌聲!
站在場邊,看著撲棱一下從地上跳起來,接受者柳云和徐振華夸贊的李有志,憋了一整個鏡頭氣息的陳舒婷抿起嘴唇,緩緩的呼出了全部的濁氣。
是挺不錯。
嗯……
著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