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昏暗的巷子里,小白拖著殘破的身體,發出破風箱一般的痛苦喘息聲。
她變得更小了。
渾身上下到處都是破洞般的傷口,靈能已經來不及生出更多的血肉組織。
她只能被迫縮小了體型,翅膀和尾巴什么的更是早就不需要了,反正都是擬態出來的。
現在的她,看上去竟是只有四五歲幼童的體型大小,手扶著墻壁,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總算……逃出來了……”
“死肥婆!還有那只蟲豸!”
想起聯手將她逼至這樣悲慘境遇的瑪麗安娜和特里德,她眼里閃過一絲恨意。
“什么阿貓阿狗都能欺負我了是吧?”
這絲恨意轉瞬又變成一絲悲哀。
在靈界從來沒有什么陰謀算計,就算那里棲息著無數遠比她強大的生靈,然而這些生物要么與世無爭,要么只會本能的進行狩獵與殺戮,實在好懂。
她雖小心翼翼的游蕩在這些生物之間,其實也沒有遇上過什么真正的危險。
然而人類不一樣!
這種生物,實在是狡猾,邪惡,殘忍,可惡!
誰能想到,這充滿了骯臟與污穢的現世對她來說,竟是遠比充斥著無數可怕怪物的靈界要來得更加危險?
還好她天生在逃跑這一本事上很有天賦。
還好她跑得快。
可是這也令她徹底清醒的意識到,這里已經不是那個她可以肆意妄為的北地。
這座城市里聚集著許多人類的強者,許多未知的敵人,想要復仇,想要讓夏明和特蕾西婭感到恐懼,她便不能再像之前一樣隨心所欲狂妄自大。
必須要有一個周密的計劃,要三思而行,謀定而動。
她必須要像一個人類一樣開始思考。
而在此之前,首先,她必須要潛伏下來,不能再被那些人發現。
好在作為靈界生物,她從靈界可以獲得汲取的靈能幾乎是無限的,沒有任何負作用的。
幾分鐘過去,她很快就大致修復好了傷勢,走出這條昏暗的小巷。
一走出小巷,屬于人類世界的煙火氣息撲面而來,大街上悄然分布在各處店鋪招牌背后,電線桿上的靈能探頭悄悄對準了她,她沒有注意到。
反倒是落入耳邊一個女孩嘰嘰喳喳的清脆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唉,真不知道這個時候姐姐大人在做什么,一想到她現在或許正像我們一樣和夏明那個死變態下頭男一起逛街,我就嫉妒得要死!要死!”
“天哪!為什么和姐姐大人把臂同游的人不是我!為什么姐姐大人會對那個死變態動心!瑪麗安娜校長何其不智,竟然沒把我和姐姐大人分到一組!”
文玲在一旁尷尬的撓了撓臉頰,小聲的說道:“你和特蕾西婭學姐都是白夜學院的,好像……分不到一起吧?”
“小玲兒你也來拆我臺是吧?”
神樂千奈鼓起臉頰,氣呼呼說道,“現在是我在帶你,我是學姐!”
“是是是。”文玲無奈的應道。
街邊的兩女吵吵鬧鬧,并沒有注意到一雙危險的眼睛已經盯上了她們。
夏明?
瑪麗安娜?
特蕾西婭?
小白冷冷一笑,跟在兩人身后。
她的目光深邃幽長,似乎一眼便洞穿了兩人內心的恐懼所在,小巧的唇微微翹起,帶著一絲童稚與天真,仿佛發現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
待到神樂千奈獨自去往商場衛生間,和文玲分開的剎那,她飛快的跑到文玲面前。
像是跑得太快沒看路而來不及停下的小孩一樣,她一個頭槌撞在了文玲的大腿上。
“小朋友,伱沒事吧,是和爸爸媽媽走散了嗎?”
文玲蹲下來,正要安慰撞到自己腿上的小朋友,一張天真美麗中帶著一絲殘忍與冷意的小臉緩緩抬起。
“別動。”
無形的寒流爬滿全身,將她全身禁錮凍結。
小白死死凝視著文玲的身體,瞳孔微微放大,又忽的瞇起,她一句話沒說,但卻有寒風料峭般刺骨冰寒的聲音在文玲耳邊響起,將她的靈魂也在此刻凍結。
“除非你想死。”
潛伏的方法,對付夏明和特蕾西婭的方法……
抓到了一條大魚!
小白臉色冰冷,心里卻浮現出一絲雀躍。
眼前這個叫文玲的人類女孩,這個靈能孱弱到連蟲豸都不如的女人,她的身上,不,是她的體內,她的靈魂里竟然殘留著一絲可怕的氣息!
別的靈能生物停駐過的氣息!
或許在別的人類眼中,這個靈能只有三階的女孩遠不如那些六階七階的大人物,但在小白的眼中,這具被別的靈能生物蹂躪重塑過的靈魂與肉體,簡直是承載她靈能,貫徹她意志的最好工具!
最關鍵的是,她是夏明的朋友。
她喜歡夏明。
還有什么是比躲在夏明的朋友身邊更好的潛伏方式呢?
還有什么,是比操縱著這枚棋子去捕捉夏明更安全更不易引人察覺注意的方法呢?
看著文玲驚恐的眼睛,小白的眼神柔和下來,輕輕捏住對方的臉頰。
“你想要變得更強嗎?強到……有資格站在那人的身邊。”
文玲的身體忽然抖了一下。
小白微微一笑,稚嫩小巧的手掌按在文玲的頭頂。
“我,可以幫你。”
她的嘴角得意的翹起,文玲的反應在她的意料之中,這枚棋子已經拿下,她的腦海里一瞬間冒出很多絕妙的想法和計劃。
在她的頭頂,一枚靈能探頭無聲無息的注視著這一幕。
沒有鳴響警報,也沒有暗中給白夜學院的校長瑪麗安娜,特管局的精英,或是各個英雄俱樂部發出消息。
它只是靜靜的,靜靜的注視著這一幕。
不打算干涉,也不打算干擾。
公園上空。
特里德有些惱恨的看著遠處的天際,握緊了拳頭。
“該死,讓那家伙逃了!”
“經過這一次教訓,她應該也不會有出來挑釁我們的勇氣了。”瑪麗安娜淡淡的說道,語氣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最重要的是,我們要抓的真正大魚上鉤了不是嗎?”
她的目光望向遠處的戰場,夏正和影山一龍戰斗的戰場。
“那邊……應該也快要結束了吧?”
她的聲音淡然沉穩,像是篤定了那邊的結局如何,只是心里依舊纏繞著許多的疑惑與憂慮。
云姬,你暗中布置設計了這么多,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難道真的就只是為了找出另一枚時之淚的擁有者,然后把它拱手送給夏明?
湖泊邊。
影山一龍再度抓著夏正的腦袋,轟的一下把他砸進地里。
塵土飛濺!
地面又出現了一個腦袋大小的坑。
這已經是他用夏正的腦袋砸出的第十五個坑了。
熾烈的火焰無法傷害到他分毫,熊熊的烈焰燒蝕著他,卻又從他的身體里穿過。
他像是身處虛空,行走在另一個世界,又像是一團虛無,一具投影在空氣中的虛擬影像,一個不存在的實體。
偏偏他每次都能在火焰的包圍中精準的抓起夏正的腦袋,然后一下,一下,將對方的腦袋砸入地面,埋進地里。
就像是曾經在礦上的時候,監頭們一鞭子抽下來,他們立馬就瑟縮恐懼的跪下,腦袋重重的磕在堅硬的花崗巖地面,一下,一下,磕出傷口,磕出血來,恨不得埋進地里。
仿佛這樣,就不用看監頭們那一雙雙瞇起來的想要殺人的眼睛。
“貧弱貧弱貧弱貧弱!”
“烈火?英雄?”
“就你這樣的廢物也敢和我們火種組織作對?就你這樣的垃圾也敢妄圖阻擋我?”
“你以為你是六階了不起了是吧,井底之蛙也敢與真龍比肩?你那是什么表情?還不服輸?還不服氣?”
影山一龍憤怒的提起夏正的腦袋,一下一下的往地里砸去。
區區蟲豸,區區螻蟻,面對本大爺還敢擺出這樣的表情。
你為什么不求饒!
你為什么不害怕!
圍繞在身邊的火焰再一次猛烈的爆發起來,影山一龍身處火海,毫發無傷,心里卻生出更多的憤怒。
知道不是我的對手,知道你的火焰沒用,你還敢掙扎!
還敢反抗!
為什么不跪下!
為什么不磕頭拜見!
本大爺遠比你強大,本大爺是騰飛在天上的巨龍,為什么你敢不拜!
為什么你不怕死!
咔噠。
咔噠。
忽然,耳邊傳來槍械上膛的聲音。
影山一龍站起身來,拖著破布般的夏正,環首四顧。
一臺,兩臺,三臺……
數不清的人形自動機兵像是冰冷的金屬堡壘,正舉著靈能槍械對準了他。
“哈,槍械?”
“你們以為這玩意兒能打中我?”
“你們這些區區玩具一樣的小垃圾也想抓捕我?”
他感到好笑,他嘲弄著操縱這些自動機兵的背后那人的愚蠢無知。
子彈飛射而出。
砰砰砰!
無數子彈從槍口騰出的火花與光焰里躍出。
影山一龍丟掉夏正,干脆張開雙臂,迎向這些子彈。
來吧,來吧!
就讓你們這些渺小的蟲豸見識見識何為真龍!
讓你們知道,在偉大的真龍面前,所有掙扎與反抗都是徒勞無力,都是過眼云煙!
一顆子彈命中了他的身體。
又一顆。
噗噗噗噗……
一顆顆子彈爭前恐后的鉆進他的身體,一連串打豆子般的聲音密集不斷的在他身上響起。
粉碎肌肉,擊碎內臟骨骼,撕扯傷口,飛濺血液。
當第一顆子彈命中手臂的瞬間,當久未體驗過的疼痛忽然自神經末梢傳遞到大腦皮層。
他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忘了撐起靈能壁障,腦海里只是忽的冒出一個畫面。
幽黑的礦井,滿臉橫肉的監頭,帶著棱刺的鞭子甩在他的背上,剌出血淋淋的傷口。
好痛!!!
啊啊啊啊!!!
他終于反應過來,及時撐起了靈能壁障。
一顆顆子彈打在無形的護罩上,發出叮叮叮的聲音。
他終于將這些子彈阻隔在外,可身體卻已是被剛才的子彈風暴撕裂得千瘡百孔。
刺痛,腫痛,灼痛,燒痛……
無數劇烈的痛楚折磨著他的神經,令他發出痛苦而凄厲的大叫,他不能理解,他不能明白。
為什么?
為什么我的能力不起作用?
為什么這些子彈能命中我的身體?
我可是七階,我是可以憑實力和那些財閥之主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不,我是真龍,我遠比他們更加偉大!
可是為什么……
腦海里忽然幻視出曾經在礦井里的畫面,那些連牲畜都不如的悲慘日子,磨得出血的雙手,肩膀上的鐵烙,背上一道道荊棘般的傷痕,沾滿血的礦石,在長鞭下不住磕頭求饒的自己……
不,那不是我!
我是影山一龍!
我是龍!
真龍!
他猛地爆發出靈能,強大的波動震出一圈灰色的塵浪,將傷口里的所有子彈排出。
他握緊拳頭,看向那些舉槍的自動機兵,神色倨傲高亢,下巴高高抬起,仿佛屬于真龍的威嚴與氣勢在這一刻重回到身上。
破了我的虛化又怎樣,有著七階的靈能,我一樣能把你們捏扁!
他一步步走向這些自動機兵,身上的氣勢節節高漲,仿佛龍騰于地,翱翔飛起。
“你們這些破銅爛鐵,還有你們背后的人。”
“都得給我——”
“死!”
一道人影從天而降。
那是一位少女,美麗,沉默,仿佛機器一般毫無生氣的少女。
影山一龍曾經殺死過很多男人,很多女人,可是此刻看著眼前的少女,他的眼瞳卻在顫抖,心靈在震顫,靈魂在恐懼,發出哀嚎!
八……八階!
半神!!!
一瞬間,礦井里的那些悲慘與噩夢再度侵襲了腦海,無窮的恐懼縈繞心靈。
他看著對方那雙淡漠的無機質的眼瞳,看著周圍自動機兵那一對對閃爍著紅光的機械眼珠,仿佛看到了沾滿了血肉烏黑發紫的長鞭,看到了監頭們那一雙雙瞇起來的想要殺人的眼神。
他下意識的跪了下來,對著眼前的少女磕頭求饒。
“大……大人,求您……”
他忽然才想起來,他誕生的靈能,他覺醒的這份能力,從來都不是為了翱翔于天際。
而是為了逃避痛苦,逃避那條血淋淋的長鞭,想要把頭埋進地里才覺醒誕生的。
他從來就不是什么真龍。
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一個女人戲謔嘲弄的聲音。
“影山一龍?呵,一條怕死怕痛的小蟲子罷了。”
他不敢抬頭說話,只是把腦袋埋得更低了,像是要深深的陷進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