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
雷鳴堡內宅，公爵私人餐廳。
當侍從引領著羅森來到餐廳門口時，就立即止住腳步。
“伯爵，夫人說讓您單獨進去談話。”
單獨嗎？
羅森心中一動，就感覺公爵夫人應該是打算對他說一些不那么得體的話了。
也就是說，他估計會挨一頓劈頭蓋腦的大罵。
但是，無論言語如何激烈，極端情況下，他可能還會挨上幾耳光。
卻肯定不會撕破臉皮。
否則，就不是單獨接見了。
深吸口氣，他心中暗道：“穩住！穩住！千萬別在丈母娘面前露了怯！”
平穩心神時，也暗暗觀察前方的餐廳。
從門口往里看，能看到水磨大理石的地板，地板上鋪著一種材質奇異的深藍色地毯。
再往前看，就是一面五米多高的玻璃屏風，屏風內部裝滿了清澈的流水，并沉浸著一座五光十色的珊瑚小山，一條條色澤鮮艷的熱帶小魚在珊瑚間悠閑穿梭著，顯出了十分獨特壯麗的海底風光。
看了一眼，羅森就知道，這個遠超這時代技術平均水平的大魚缸絕對花費重金，大概率是公爵用于炫耀財力的又一杰作。
屏風后就是明亮寬敞的餐廳了，餐廳內很安靜，裝修自然也十分豪華，但卻透著一股有些壓抑的低氣壓。
羅森深吸口氣，沿著地毯一路往里走，繞過屏風后，就看到一張精致的翡翠餐桌，餐桌主位上坐著一個身穿深紅色收腰長裙的美麗女子。
雖是冬季，但內宅溫暖如春，公爵夫人身上的衣服便也單薄，將好身材完全展現了出來。
身姿飽滿婀娜，面容雍容華貴，完全看不出已經是數個孩子的母親。
身上雖只佩戴了簡單的幾樣紅寶石首飾，卻完全無損于公爵夫人的尊貴身份。
因為公爵夫人并非神子，所以沒有暗金色長發和眼眸。
事實上，她有一頭濃密的酒紅色長發，以及一雙蔚藍如海的眼眸。
但此時，這雙蔚藍眼眸中卻蘊含著一絲風暴。
“坐吧，菲蘭德伯爵。”
她指了指長桌對面的座位，發出了邀請，但語氣淡漠，就像是風暴爆發前最后的寧靜。
羅森深吸口氣，走過去坐好，又看了眼身前的早餐，非常精致，也香氣四溢，但這時自然不敢吃。
等他坐定后，公爵夫人聲音響起：“來個寂靜結界。”
羅森立即照辦。
等結界生成后，公爵夫人冷笑了一聲。
“伯爵，你或許不知道，我既是德蘭西斯的妻子，同時也是蘭利家族的女兒。蘭利家族的現任族長是我伯父！”
一聽這話，羅森心里再次‘咯噔’一下。
“嘖關鍵信息沒打聽清楚，這下麻煩大了。”
一瞬間，羅森心中轉過各種各樣念頭，很快就發現一個突破點。
公爵夫人雖是蘭利家族女兒，但肯定不是嫡系，而是旁支，在家族地位必定不高，以至于沒人刻意關注她這層身份。
既然這樣，那在公爵夫人心中，公爵利益肯定遠大于母族利益。
因為母族遠遠給不了她公爵夫人的榮光。
想明白這點后，羅森開口。
“但您更是嘉麗的母親。”
公爵夫人點頭：“也正因為這一點，你還能坐在我對面，否則你就得連夜逃回新月領，這輩子都別想來東境了！”
她不等羅森回答，繼續道：“伱的擅作主張讓我感到非常惱火，也完全打亂了我填補怒濤城財政虧空的計劃！”
她聲音加重，怒聲斥責。
“你根本不知道我丈夫創造了一個多大的財政深坑。現在，我就告訴你這坑有多深！”
“一億一千萬足足一億一千萬克朗！”
“這是我仔細查了半個月才查出來的，肯定還有許多我沒查出來的，而這個窟窿要不填滿，風暴公爵的體面將蕩然無存！”
“體面丟了，王冠會徹底黯淡，我們一家將成為全黃金之地的笑話！”
羅森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依舊被這數字給震驚了。
“夫人，怎么會這么多呢？”
公爵夫人輕嘆口氣，滿臉都是無奈：“是啊怎么會這么多？我也想問這個問題。”
“我知道他花錢很厲害，但我以為總歸有個底限，所以我也就沒多管。”
“這次危機爆發，將我從家庭瑣事徹底拉扯出來。我派人仔細查看了下賬目，就發現怒濤城的政府已經成了老鼠窩！”
羅森明白了：“政務部有巨貪？”
有巨貪不怕，宰了就肥了。
公爵夫人搖頭苦笑：“巨貪沒有，全是中貪和小貪。”
“怒濤城從上到下，六千多個政務官員，每人每年平均吸血4000克朗，且已經成了規矩，若不貪，就成不了政務官。”
羅森搖頭嘆氣：“這是全爛了，而且爛透了。”
不怕單獨的巨貪，就怕這種全員糜爛的情況，因為這就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盤根錯覺的利益集團。
如果公爵是個剛毅果決的性格，自然能將之連根拔起，并換一波新血，可他看德蘭西斯就不是有這個本事的人。
所以，目前的怒濤城，就是個無底洞，多少錢砸下去都填不滿。
公爵夫人長嘆口氣。
“對，爛透了。”
“我丈夫喜歡干大事，有些大事很荒唐，但有一些還是有正面作用的。”
“只可惜，他有這個心思干事，卻沒這個能力管理，于是就給了手下大量鉆空子的機會。”
說到這，公爵夫人看羅森。
“不管如何，一億一千萬克朗是欠下了，而且是以公爵的名義欠的。”
“既欠怒濤城普通人的，更欠其他城市的城主、商人等等，多的數不清。”
她凝視羅森：“我就問你，這樣的虧空，你接得住嗎？！”
羅森緩緩搖頭：“我接不住。”
他要是使勁換身解數賺錢，又有公爵配合，當然能接住，但這么做的話，他就深陷權力爭斗的泥潭。
追求超凡的愿望可就耽誤了。
所以，他絕不會接。
對這答案，公爵夫人一點都意外。
她是個異常聰慧的女子，可沒公爵那么好騙，羅森說賺多少錢就信多少。
昨夜丈夫和她說了之后，她就知道羅森在吹牛唬人，真實情況有沒有十分之一都是個問題。
而這也正常，一個領地只有十幾萬人的男爵領，怎么可能接得住公爵之家的虧空呢？
“對，你接不住。這世上能接住的家族也不多，恰好我的家族算半個。”
“我只是蘭利家族的旁支女兒，本以為這輩子會普普通通，但德蘭西斯選擇了我，榮耀了我，也始終敬愛我，我這輩子感念他的恩情。”
“無論如何，我都要保證公爵榮光不失！”
“所以，我只能放下臉面找他們幫忙，他們也同意了。而將赫雅嘉麗嫁給我侄子尤拉岡，也是理所當然的代價。”
“但你將這一切給毀了！”
公爵夫人眼中透著熊熊怒火。
“伯爵，為了我女兒的幸福，也為了風暴公爵的榮耀，我不會將這事透露出去。”
“但你既然強娶了我女兒，就得為我女兒擔起維護公爵榮光的責任！”
羅森毫不猶豫搖頭：“我辦不到。”
“什么？！”
公爵夫人大震了下：“你打算不負責任？！”
羅森再次搖頭：“我會全力保證嘉麗的幸福，但公爵闖下的爛事，我沒這個能力救。您逼我也沒用。”
公爵夫人沉默，但蔚藍眼眸中蘊含的風暴卻越發狂暴。
許久之后，她用一種讓人聽了害怕的語氣問：“是嘉麗主動找你的，對吧？”
“對。”
“主動找上門的女人，不值得重視，對嗎？”
羅森搖頭：“還是同樣的話，我珍視嘉麗，也會全力保證她的幸福，但公爵的事，我救不了。”
“你說的好，但真正惹怒了我！”
話音未落，就見公爵夫人從座椅上站起身，快走幾步到羅森跟前，抬手就朝羅森臉上扇。
手到半途，卻被羅森抓住。
公爵夫人一怔，力量爆發，就要掙脫。
她竟還是個高階巔峰的武士，爆發的肉體力量非常強大。
可惜，羅森的巨力術讓他擁有不遜于2級大武士的力量。
雙方一交鋒，公爵夫人完敗！
她還不服，左手被制，右手繼續扇。
羅森右手一抬，又抓住了她右手腕，并用力握住。
掙了幾下沒掙脫手腕后，公爵夫人就明智放棄，只拿眼惡狠狠瞪著羅森。
“松開！”
羅森依言放開，但隨時戒備被對方偷襲。
好在，公爵夫人一擊不成，就重新控制住了怒火，緩步走回到了座位。
見她情緒稍稍平緩，羅森繼續之前話題。
“夫人，我相信，公爵和您肯定還有法子籌錢還債。”
“讓銀行發債券、高息吸取儲蓄，甚至責令政務官員交還不法所得，全都可以，沒必要一定要犧牲嘉麗的幸福。”
公爵夫人神色稍稍緩和，但卻浮起一絲無奈。
“事情沒那么簡單，這事背后還站著各大城主家族，是他們在借機削弱公爵對各大家族的控制力。”
“我的家族也參與其中，甚至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
羅森就道：“只要嘉麗不在了，主意就打不到她頭上了。”
公爵夫人一驚：“嘉麗怎么會不在？”
羅森便開始輕聲述說自己想的解決方案。
“導演一場事故，刺殺，或法術事故，或者其他都行，讓嘉麗暫時成為過去。而我會悄悄帶她去飛魚群島。”
“當我的群島發展出足夠支持公爵的力量時，我會讓嘉麗‘復活’。”
“而您，則可以借著這次刺殺，以尋找兇手的名義，對怒濤城政務系統來一次從頭到尾的大整頓！”
公爵夫人面露沉思:“你說下去。”
羅森就繼續說。
“公主遇刺，兇手在逃，無數政務官都和神秘兇手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于是公爵震怒，發誓為女報仇！然后就抄家，誰富就抄誰，沒收他們的全部財產！”
“抄上個成千上萬家，絕對能收回數千萬克朗的錢。”
“或許怒濤城的官場會山崩地裂，或許無數人會來找公爵求情，但全都可以用為女復仇的名義打回去。”
“就算最終填不滿窟窿，也能填上一大半。”
要干成這件事，靠公爵不成，但他看公爵夫人的樣子，就覺得她應該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意愿。
公爵夫人果然陷入了沉思，許久之后，她反問：“我要說不呢？”
“您要不支持的話，我就放棄飛魚群島，帶嘉麗回北境。”
“這事自然會震動黃金之地，肯定會有無數人責難我，但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以我現在的名聲和才能，恐怕也沒幾個人真會因為失貞的公主來真找我的麻煩。”
“要真有不開眼的一定要找我麻煩，我就帶著嘉麗去中境，專心給神皇打造可以屠龍的飛行神器。神皇難道會不支持我？”
“但這么一來，無論東境發生什么事，都將和我無關了。”
公爵夫人聽得再次火起，用力將手中水晶杯扔在地上。
‘乓’一聲，杯子摔個粉碎！
“你是厲害，但你只是一個人。你就不怕我現在喊人殺了你嗎？”
“我不怕。”
“因為您要真想殺了我，就不會單獨召見我，也不會跟我說這么多話。”
“您就是想逼我接下這個財政黑洞。”
“我也跟您明說，只要我想，我的確有解決難題的本事，但我認為這不是最好的辦法。”
公爵夫人有些不理解。
“為什么？公爵女婿的身份不夠尊貴嗎？你難道還想當公爵不成？”
“我和公爵不同。”
“我是個法師，對我而言，權力王冠只是點綴，術法才是我的根本。而高階之境，遠遠不是我心中的終點，夫人！”
他現在還太弱，力量也太單薄，在這種時候卷進這樣深不見底的爛泥潭里，那就是在蹉跎生命！
必須等他擁有絕對力量后，以雷霆萬鈞之勢進行碾壓，才是既保險，又省時間的方式。
公爵夫人面色一震，再不說話，只凝視羅森。
羅森眼神一眨不眨與之對視。
蔚藍色眼眸和墨藍色眼眸撞在一起，不斷交鋒。
看似駭人，但羅森知道，這已經是風暴的尾聲。
只要撐住這一波，丈母娘這關就過了。
許久之后，公爵夫人主動轉開視線，深深嘆口氣，抬手撐住了自己額頭。
她面上顯出濃濃的疲憊。
“那就按你說的辦吧，好好對待嘉麗，別讓她受任何苦。否則我有無數種方法讓你付出代價。”
“我會的。”
“那你就直接帶她走吧，后續事情，我會處理好的。”
“好。”
羅森餓壞了，看著桌上的鮮美的海鮮粥，毫不猶豫捧起來，唏哩呼嚕幾口喝個精光。
公爵夫人皺眉看著他。
“你還有心情吃早餐？我真懷疑你對我女兒的感情！”
“夫人，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況且也不差這么一會兒。”
公爵夫人微微一怔，淡漠的臉上現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呵現在，我倒有點相信你能成事了。”
吃飽喝足，羅森拿起白餐布擦了擦嘴，退后一步，對公爵夫人恭身行禮。
“如明月般美麗，如大海般智慧的公爵夫人，我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我會專注發展飛魚群島，努力壯大自己的力量。當有一天，您真正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會出現，堅定維護風暴公爵的榮光。”
公爵夫人怔了下，臉頰浮起一絲淡淡的紅意，自她16歲成為公爵夫人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直白地夸獎她呢。
等她回過神來，卻發現羅森已經走了。
頓時搖頭失笑：“真是長了一張甜嘴，難怪能迷暈嘉麗那個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