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星辰據點出發,經過數十日的漫長航程,滿載的遠洋船隊,順利抵達了位于舊大陸南部的坦吉亞港。
碼頭上,來自各家商會的管事等候已久,滿艙的新大陸特產貨物如何處理,根本無需擔心。
新大陸特產可從不愁賣。
若不是出于反壟斷的考慮,斯特林商會一家就能把這些貨物全部吃下。
在安希爾接任總司令,成為新大陸調查團負責人之初,提出反對意見,心懷顧慮的人有很多。
原因也很簡單,誰都擔心斯特林家這對姐弟“官商勾結”,到時整個新大陸怕是都要成為他們家族的私產。
然而沒人想到的是,在大長老與老司令的強力支持下,成為調查團司令的當天,安希爾就設立了一條硬性法令。
任何一家商會,都不得在任何一種新大陸特產貨物中占據超過三成的份額。
這條法令一下來,原本占有新大陸所有貨物近七成份額的斯特林商會損失慘重。
那些羨慕得眼紅,卻死活插不進手的商會歡呼著分割份額,斯特林商會的壟斷地位不復存在。
有傳言,斯特林商會會首,那位有名的女強人杰西嘉女士,狂怒之下把辦公室都拆了。
怒吼著宣稱,與那“吃里扒外”“恩將仇報”的胞弟老死不相往來。
此事成為了商人間的笑談。
卻沒幾個人知道,這條法令的出現,本就源自杰西嘉本人的建議。
五期團時期起,斯特林商會已經壟斷了新大陸貨品近十年,商會的大名與商標早已深入人心。
多壟斷幾年,確實能多賺不少,但來自官方以及其他商會的壓力也在不斷加強。
與其貪心硬頂下去,最后被那些貪婪的家伙聯手車翻,不如先退一步,有錢大家一起賺。
反正還是我賺得最多.
我弟在調查團當司令,商會唯一繼承人就是他女兒,斯特林家還能吃虧了怎么的?
花了些時間,完成人員安排方面的工作。
走下舷梯的安希爾板著張臉,把滿臉堆笑,圍攏上來的商會管事們丟給物資班班長接待后,他獨自登上了去往東多魯瑪的高速空艇。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回家,見見兩年沒見的寶貝女兒。
并視情況決定,要不要好好揍她一頓。
東多魯瑪。
完成了今日家教課程的芙芙歡呼著跑出書房,突然間感到一陣惡寒。
猛地停下腳步,打了個哆嗦。
怎么回事?!
她警惕地看了看左右,卻未能發現任何異常。
“奇怪.”芙芙咕噥了聲。
還以為是老媽躲在暗處,準備突然竄出來,給自己來一下什么的。
是自己想多了么?不,她的直覺一向很準。
某種危險正在接近 芙芙心驚膽顫地來到餐廳門前,侍從將門拉開,還未來得及看清餐桌旁的人影,熟悉的女聲先一步傳入耳中。
“我親愛的侄女,為何愁眉苦臉的?”
“啊,姑母,日安!”芙芙聞言連忙抬頭,對饒有興致望著自己的杰西嘉行了個淑女禮。
杰西嘉點點下頜,示意她落座,侍從送上菜肴,兩人開始無聲地用餐。
芙芙的背繃得很直。
她不喜歡和姑母單獨用餐,雖然姑母從小就疼她,但在姑母面前總有種不敢松懈下來的感覺。
不像跟祖父祖母用餐,可以更隨意些,至于和老媽一起吃飯.只要你把盤子里的食物吃干凈,用腳吃她都不管。
“看你這模樣,是知道你父親明天就要到家的消息了?”結束用餐的杰西嘉放下餐具,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芙芙表情僵住。
前陣子聽戈登叔叔說過父親就快回來的消息,還以為要下個月。
咋這么快就到了?!
明天?!
所以自己感覺到的危險其實是這個?
完哩,真要被抓去新大陸開荒哩這樣下去可不行!
看著侄女咕嚕亂轉的眼珠,杰西嘉眼中的笑意明顯了些。
不知道這個看似古靈精怪,實際上和她母親一樣有點呆的小家伙,會做出些什么有意思的事。
到那時候,安希爾那家伙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戈登伸出手,揉揉穆蒂的腦袋。
突然覺得,由于身高因素,自家寶貝女兒的腦袋搓起來格外順手,就又猛猛多揉了幾把,把小家伙搓得東倒西歪。
直到手背上挨了妻子一巴掌,戈登才訕笑著收回大手。
“晚安,我的寶貝。”哈雅塔輕摟住女兒,親了親她的臉頰與額頭。
“晚安,媽媽,晚安,爸爸~。”
穆蒂有些扭捏,輕輕應了句后,她踩著樓梯,“噠噠”跑回了自己位于二樓的房間。
雖然平日里話不多,一副成熟懂事模樣,個頭更是比許多成年人都高的小家伙,但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
回到房間的穆蒂關上門,臉上帶著一絲開心的傻笑。
爸爸媽媽在家的這些天,是她近幾年來過得最開心的日子。
“叩!叩!”
突兀響起的敲窗聲嚇得穆蒂一個激靈。
她轉頭望去,夜幕籠罩的窗外,一個模糊卻熟悉的人影正朝她揮著手。
穆蒂無奈地來到窗前,將窗戶打開,扒在窗外的芙芙熟練地翻過窗沿,鉆入房間,一把將她抱住。
“完哩!穆蒂!救我!”
“咦咦咦?芙芙姐姐?”
芙芙滿臉夸張式的驚慌,搞得老實孩子穆蒂不知所措,“發發生了什么?”
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幾口,重重呼了口氣,芙芙滿臉沉重道:“我爸,明天,就,回來了!
原本說好是下個月才到的!”
穆蒂一頭霧水,“可那不是好事嗎?”
“不!”
芙芙一臉認真,“那是絕境!”
“也不至于吧?”穆蒂覺得芙芙表現得有些夸張。
在她印象中,安希爾伯伯的確是個嚴肅又嚴格的人,但又不會隨便發脾氣,對她們也很好。
不管是實力還是領導力,各方面都很厲害,亞摩斯爺爺都說要以他為榜樣,是她很尊敬的人。
“那是對你!”芙芙磨著牙,“老爸他最喜歡你這種聽話,努力,人生目標又明確的小孩了!
像我這種想要混日子的,只會挨他揍!”
穆蒂不理解芙芙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
在她眼里,芙芙可比她強太多了。
算數,文學,藝術,禮儀.好像世界上就沒什么是她學不會的。
而自己,除了個子比同齡人高些,力氣比同齡人大些,什么特長都沒有。
怎么想都是芙芙姐姐更厲害不是嗎?
“.你不懂。”芙芙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那是自己從小被家庭教師們掐著脖子教育,所以什么都會一些,但真要說有什么能做到出類拔萃?
好像又沒有。
搞得她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擅長什么,未來又想做什么。
自己明明才十四歲!按理說還有很長時間能去猶豫,去選擇。
但身邊偏偏就有穆蒂這么個四歲就決定要當獵人的家伙,就顯得自己很沒有決斷!
“總之都怪你!你要幫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的芙芙決定耍賴。
腦子沒轉過彎來的穆蒂有些迷茫,“幫幫什么?”
“聽老媽的意思,如果我再像現在這樣,過一天算一天,毫無目標地混日子,老爸就要把我帶去新大陸親自調教了。
漂洋過海的,那邊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只有個不講人情的老爸!我才不想去那地方!”
“那,那你直接和安希爾伯伯說你不想去不就行了?”穆蒂不解地提議。
“事情哪有這么簡單!”芙芙撇著嘴,“如果說不想去就能不去,我就不會這么頭疼了。”
穆蒂覺得芙芙把問題想復雜了,但看芙芙這副信誓旦旦的模樣.也許真的是自己想太簡單了吧。
“那怎么辦咧?”性格比較被動的穆蒂決定少發表意見。
“我要讓老爸覺得,我不是在混日子,而是有一個明確的奮斗目標的!”
“嗯嗯!”穆蒂猛猛點頭。
她覺得有個為之努力的目標很好。
“但是這個目標是假的,所以我不能真把自己陷進去!”
“啊?”
“就比如我不能直接跑去和媽說,我要當獵人,那我媽會真把我塞訓練營去,那可就涼了。”
“可是,可是為什么不定個真的目標呢?”穆蒂不解。
芙芙一臉認真地回答:“因為我真的是個過一天算一天的混子。”
說到底不過是個小女孩的穆蒂陷入迷茫。
芙芙繼續道:“和我爸說我喜歡文學音樂美術什么的,肯定是行不通的,他向家庭教師們打聽下情況就不會信。
也不能說我喜歡商業,那我就落姑媽手里了。
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還是說我想當獵人。
但是!這話不能對我媽說,訓練營的生活跟坐牢似的,在她眼皮下被盯著,那日子就別過了。
唯一的辦法,是跳出訓練營體系,成為誰的‘弟子’!”
穆蒂有些懵地點頭。
所謂的“弟子”是什么她當然明白,那是比訓練營更加傳統,以“師徒”形式傳承技藝的獵人培訓體系。
自己的父母都是這么學出來的,母親就是亞摩斯爺爺的弟子。
但這有什么差別嗎?
芙芙展露出了她的本意,賊兮兮道:“幫我跟你爸媽說說唄?
戈登叔叔也好,哈雅塔阿姨也好,如果能成為他們中誰的弟子,老爸應該就會放過我了吧?
我知道叔叔阿姨都很忙的,不可能帶著我這種菜鳥去邊境。
所以掛個名就好,把我爸糊弄過去就行啦!”
穆蒂大致明白了芙芙的意思,但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以爸爸媽媽的性格還有兩家的關系,讓他們收下芙芙姐姐作弟子倒不是難事。
可問題在于,安希爾伯伯有這么好糊弄嗎?
次日清早。
對于自家餐桌上不請自來的這只芙芙,戈登二人倒不覺得驚訝。
兩家住的不遠,這孩子溜過來蹭飯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媽有時也來。
不同于斯特林大宅的精致菜肴,戈登家的早餐講究一個樸實量大。
滿滿一大鍋的燉肉,配上一整籃子面包。
哈雅塔給芙芙盛的是和穆蒂同樣標準的“小份”,險些沒給她撐吐出來。
努力咽下三分之二后,芙芙沖著戈登與哈雅塔露出一個滿是討好意味的甜甜微笑。
戈登咧了咧嘴。
哈雅塔則是放下手中的餐具,捏著芙芙的臉頰肉:“這張厚臉皮,跟你母親真是一副模樣。
吃不下就別硬塞,有什么事想求我們?”
“嘿嘿嘿”芙芙撓頭傻笑。
戈登敲了敲桌子,“快別笑了,早從你媽身上學過教訓,笑得越老實,主意越歪。
這次又想耍什么花樣?說來聽聽先。”
“咳”
芙芙站起身來,深吸口氣,調整了下表情,用力鞠躬,“我希望跟隨兩位學習狩獵技巧.”
“不行。”
她的話才說到一半,戈登便提前擺斷,把芙芙的后半句話硬生生噎了回去。
“你在身體素質方面的天賦不夠,我的路數不適合你,雖然這也不是重點。
不久后我們就會返回邊境,那可不是什么適合學徒學習磨練的地方,所以我無法答應你。”
那再好不過了呀!
芙芙在心底大叫,當然,話不能直接這么說。
哈雅塔倒不像戈登拒絕得那么干脆,心思細膩的她考慮問題的角度更多些。
“蓋爾不是說你不想成為獵人么?怎么突然改變注意了?
如果想學習成為獵人,你母親應該會很樂意親自教導你才是,你沒和她提過么?”
芙芙張了張嘴,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穆蒂。
答應過要幫她說話的穆蒂抿抿嘴,小聲對父母道:“你們就幫幫芙芙姐姐吧。”
戈登與哈雅塔的目光齊齊轉過來。
這下,一開始就沒多想的戈登也察覺到不對勁了,“還有說客?啥意思?怎么感覺你們另有圖謀的樣子?”
哈雅塔挑起眉梢,仔細打量起這兩個支支吾吾的小姑娘,“想成為我們的弟子,怎么會突然起這種念頭?
唔,你父親好像今天就要到東多魯瑪了,難道和這件事有關系?”
“哈哈哈,總不會是想著有我們當擋箭牌,安希爾就不會抓你去新大陸了吧?”戈登打著哈哈。
“.”芙芙心虛地移開視線。
這下哈雅塔也愣住了,“真是這種原因?你這孩子的腦子究竟是怎么長的?”
見“計謀”被拆穿,芙芙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的了,她抱住哈雅塔的胳膊,開始撒嬌。
“哈雅塔姨姨~幫幫我嘛,我不想去新大陸.”
哈雅塔好笑地揉揉少女的腦袋,“這么不喜歡新大陸?那可是你出生的地方喲。
當年乘船帶你回來時,你可是哭得很傷心呢。”
芙芙鼓起嘴,小聲道:“也不是不喜歡啦,主要是我熟悉的親人,朋友,還有老師們都在這里,突然就要我離開,去到大洋對面的另一片土地上,誰都不會樂意的吧.”
戈登與哈雅塔面面相覷。
當年的他們可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最終決定拋下舊大陸的一切,加入了調查團。
同樣的選擇對一位養尊處優的十四歲小姑娘來說,的確太殘酷了些。(富二代初中生少女丟去開發非洲?)
戈登沉吟著。
回來休假的這段日子里,他也陸陸續續地從蓋爾,杰西嘉,還有穆蒂他們那邊了解到了芙芙的情況。
這孩子怎么說呢 得益于父母遺傳,頂尖教育資源投入等多方面因素,不知不覺間幾乎成長成了個全才。
找不準未來方向是因為沒主見嗎?不是.是因為她能選擇的路實在是太多了。
主導了芙芙教育的杰西嘉想法也很直接。
學者也行,藝術家也罷,隨便選條路,能否有所成就無所謂,等過個二三十年,芙芙成熟了,她也差不多到年紀了,剛好把商會的擔子交給她。
這就是杰西嘉為她安排好的人生軌跡。
而安希爾之所以要帶她去新大陸,或許.反而是為了給她見識更廣闊世界,提供更多更自由選擇的機會。
從這個角度看,阻止安希爾帶她去新大陸未必是正確的選擇。
更別說,這本質上是人家的家務事.
“砰砰砰!”
正頭疼著,門外傳來了響亮的敲門聲。
戈登看了看門口的方向,穆蒂很自覺地跑去開門。
很快的,門廳那兒傳來了熟悉的咋呼聲,“呀!你是小穆蒂?長這么大了?!都快到我的.
的怎么已經比我高了?!”
聽到這個聲音,戈登與哈雅塔臉上不由地露出了笑容。
芙芙更是歡呼著跑了出去,“是風瑩姐姐!”
“啊哈哈哈!芙芙也長大了!還好還好,終于有個還沒我高的了 戈登師父!哈雅塔姐姐!我來啦!”
風瑩勾著兩個小姑娘的肩膀,嘻嘻哈哈地來到客廳里,絲毫沒有一點長輩的樣子。
用力擁抱了下戈登與哈雅塔,心情極佳的風瑩顯得格外亢奮。
“安希爾那家伙呢?下午才到?嗨,不管他!
這趟來得匆忙,沒準備啥禮物,你倆小家伙有啥想要的嗎?
可以一人許個愿喲!”
老實的穆蒂搖了搖頭,芙芙卻是眼珠子一轉。
她可是記得,這位外表看上去不比自己大幾歲的“風瑩姐姐”,也是一位超強的大師級獵人來著。
立馬跟條蛇似的抱上了風瑩的腿,把求拜師的話再講了遍。
風瑩可不會像戈登他們那樣顧慮左右,當場大包大攬地答應下來。
“沒問題!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白風大人’的弟子了!
你想繼續呆在東多魯瑪摸魚也行,想跟我滿世界跑,四處轉悠長長見識也行,跑一陣回來摸一陣也行,都可以!
你爸那邊不同意的話,我去跟他講!
大不了我們偷偷溜走.”
“好耶!”芙芙振臂歡呼。
戈登哈雅塔再次對視了眼。
這個亂入的家伙,就這樣把安希爾和杰西嘉的安排全給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