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得與失之間,便是心境的的跌宕起伏。
觀修仙世界的凡人生活,陳登鳴仿佛也進行了一次化凡之旅的洗禮。
他并未匆匆一瞥后就返回宗門,迫不及待迅速進入人心殿,繼續接受傳承,提升實力。
心境上的提升與平靜,讓他體會到平淡歸真,不急于求成。
人世間曾聞,有佛陀坐于菩提樹下割肉喂鷹,舍身成仁,終成正果。
亦有大儒游歷天下,修心養性,一朝成圣。
有學士學究天人,浩然正氣,七步成詩,一經踏入修仙之途,便立結金丹,地涌金蓮。
無論這些傳聞是真是假,陳登鳴如今卻也有同一番感受,冥冥有感。
心境的提升,日后不會讓他修為落下多少,似印證了‘人力有時盡,心靈無極限’的要領。
當即,他留下一具天仙分身坐鎮宗內。
獨自一人去往了凡俗間與諸多凡人共居,體驗別有一番趣味的凡間生活,只在偶爾一些時間進入人心殿內,心靈觀察噬魂老魔以及北陰圣母的狀態。
前者如今受限于還未恢復全盛時期的實力境界,時常被他多次侵入進心靈而不自知。
往往不經意間,就出賣了很多魔門的消息。
甚至于上次魔宮六道的情報泄露,使得反攻修士聯盟大獲全勝,也全如陳登鳴所料那般,導致魔宮六道展開了一場激烈的高層整頓自查。
結果噬魂老魔這種元嬰重修的老資歷魔頭,自是沒有被懷疑的理由。
畢竟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泄露了情報,又談何暴露可言。
不過,這種事情最終雖是沒揪出罪魁禍首,卻也導致魔門六道人心惶惶,彼此之間埋下了不信任的種子。
除此之外,北陰圣母的心火也逐漸出現了波動的跡象。
這代表隨著時間推移,無比謹慎的北陰圣母也逐漸放松了一直以來對心靈的防護,開始松懈。
這自然是一個好現象,意味著日后對付這難纏的老女人時,陳登鳴將會更加輕松。
除了對這二者的觀察,陳登鳴同時也沒忽略與猛鬼祝尋保持的聯系。
自從一年多前,猛鬼祝尋發現了小陣靈一魄的蹤跡后,這一年多的時間里,猛鬼祝尋便是多次進入冥河之中查探搜尋。
冥河幅員遼闊,源遠流長,流域幾乎蔓延整個陰泉之下的世界,不亞于人世間的四海。
鬼蜮的陸地,其實就是露出冥河表面的部分土地,由更為珍稀的陰土構成,總面積還不到冥河的三成,被諸多陰泉鬼君霸占為疆土。
陰土上,分布有八十一口陰泉,是鬼蜮與人世間相通的唯一通道。
因此,猛鬼祝尋從發現與小陣靈一魄相關的線索之時,到進入冥河內一步步尋找,其實也只是在走昔日小陣靈一魄走過的舊路,沿著其曾經留下的線索痕跡,在茫茫冥河內搜尋。
如此尋找,自然很難在短時間內有所結果。
除非小陣靈的那一魄并未走多遠,在哪里留下了痕跡,就在那一片區域長期待著。
陳登鳴曾經聽到小陣靈和許微的消息時,還會感到欣然激動。
但如今,隨著祝尋繼續深入的搜尋,這份激動之感,也就逐漸平淡了。
他已做好充分心理準備,短時間難以在茫茫冥河之中找到小陣靈的兩魄和許微。
只希望祝尋能在陰泉之下找到更進一步的道路,早日凝結鬼嬰,晉升成為鬼王。
歲月如流,轉眼,時間便過去了六年多。
正是金秋時分,松柏蒼翠如流,紅葉腥紅似火。
明云山脈之間,一道靈光快速掠過山巒,擴散開強烈的靈威,瞬間扎入絢麗斑斕的山林之中。
但還未逃離多遠,又有道道流光迅速從數個方位靠近包抄而至,各個散發出的靈威也是只強不弱,赫然是三位金丹大修。
其中兩人調遣飛劍和法寶殺向那逃遁中的靈光身影。
“道友到底是何人,速速放棄抵抗!”
“一群叛徒!”
那逃竄中的身影霎時渾身繚繞刺目銀光,變成高達近丈的小巨人,渾身肌肉迅速隆起,虬結猶如老樹盤根,無數的青色發黑的血管如蚯蚓般暴突纏繞。
一股強大而又晦澀的氣息,伴隨瘋狂攀升的氣勢彌漫開來。
“什么?”
“這是?”
圍堵的三人俱是面色一變。
“鐺”地一聲,一只青筋如鎖鏈般纏繞的大手直接一拳擊飛了來襲的飛劍,拳鋒浮現出一個缺口,卻迅速被靈氣恢復。
轟!——
這氣勢兇悍的龐然身影好似發狂的馬車,霎時突進到其中一名金丹大修身前,大手猛然一抓。
嗚嗡!——
四周數百丈空氣宛如頓時坍縮內陷下去了一個深潭,無比強勁的吸攝力從銀光大手中綻放而出,甚至頓時影響三名金丹的施法狀態。
人仙神通——噬靈功!
這正被圍堵之人,赫然是陳登鳴的武仙分身。
“啊——”
首當其沖的那名金丹修士怒喝一聲,身前符箓爆發出一圈炫目的雷光,震開吸力渦旋。
但其身形才在沖擊力下撤開,一只綻放銀光的拳頭已經霸道襲來,狂轟出一道高度凝聚的氣柱。
強烈危險促使金丹修士面色大變,卻只來得及迅速催動法衣防護。
轟!!
狂暴凝聚的銀光拳勁如螺旋,剎那撕裂法衣防護,衣服瞬間撕裂震碎,化為無數的碎布紛紛揚揚。
“哇——”金丹大修身軀如遭電亟,狂吐出一口鮮血,胸口發出骨裂聲響,塌陷下去,大片血霧透過對方后背的毛孔爆出去。
“鐺!鐺!——”
就在這時,一口沉重無比的黃澄澄大鐘發出洪鐘大呂般的聲波,震蕩空氣發出呼嘯,狠狠砸向了散發銀光的小巨人身影,所過之處,空氣都綻放出波紋。
武仙分身頓感到極強的壓迫力,被這口鐘釋放的黃光罩住后,宛如頭頂上壓下來了一座大山,更別提震懾人心的音波聲浪。
一道心念化作指令,突然于武仙分身心靈間誕生。
自爆!
一股浩瀚的力量,如怒海狂濤一般陡然從武仙分身體內涌現,方才以噬靈功吞噬吸收的諸多靈氣亦是爆裂起來。
喀喀喀——
武仙分身頓時體表肌膚宛如玻璃碎裂般浮現出清晰裂痕,刺目的靈光乍現,散發出無比危險恐怖的死亡氣息。
“不好!!”
三名金丹大修臉色狂變。
轟!!——
地面和半空一陣劇烈震顫。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瞬間激蕩擴散,如滾滾長江般洶涌澎湃,似沖破堤壩傾瀉八方,形成了一股猛烈透亮的環形沖擊波。
頓時,整個山林方圓百丈范圍風浪成墻肆虐,溪水倒卷漫上天空。
無數雜石沙土,被沖擊波掀起,好似亂箭一樣到處穿行。
一棵棵合抱粗的大樹,也是拔地而起,被卷上天空,而后被恐怖的靈氣亂流輕易攪碎!
數十息后,一個宛如禿頂瘌痢頭般的狼藉空地,出現在了山林之間。
煙塵彌漫,滿目瘡痍,原地出現一個深坑。
深坑邊緣,一口殘破大鐘失去了靈光,宛如垃圾般半截插入土里,裂口處赤紅一片,宛如被高溫熔斷,冒著熱煙。
一陣劇烈咳嗽聲從鐘內傳出,猛地將破鐘推開,從土里爬出來一道只剩下半截身軀的身影,身上散發著淡淡靈威。
此人灰頭土臉,痛苦得齜牙咧嘴,四周環顧一圈,既沒看到兩名同伴的尸體,也沒看到自己的那另外半截下半身,不由發出一陣難以抑制的慘嚎。
剛剛遭遇的,到底是什么怪物?竟然一言不合就自爆。
若非他的重金古鐘防御力驚人,只怕如今也已喪命。
即便如此,現在他只剩下半截上半身,死是死不了,但想要恢復另外半截身軀,也需要耗費不少珍貴的資源。
“武仙分身邊蟄伏邊修行了這么幾年,才摸到南尋入口附近卻就被這么幾個叛徒攪局了。
域外魔尊對明云山脈的影響統治力顯然比曾經更強了.想要拿下這里,難”
長壽宗管轄的道域范圍內,一個凡人小國內的城鎮中,陳登鳴身穿一襲青衫走出房間,負手來到庭院,目光看向遠方,無奈搖了搖頭。
自從六年前反攻修士聯盟大軍氣勢洶洶直奔明云山脈而去,卻吃了大敗而歸后,這六年多來,雙方之間便在明云山脈僵持了下來。
倒是萬里邊陲乃至邊陲外的其他南域地域,被反攻修士聯盟啃下來不少地盤。
然而,明云山脈畢竟是南域與北域接壤的必爭之地。
非但反攻修士聯盟不會善罷甘休,域外邪修陣營也不肯放棄。
陳登鳴的武仙分身因曾經潛伏得早,處于明云山脈深處很少動彈,并未被揪出來。
這些年,其他試圖潛入明云山脈深處的修士,卻均是以宣告失敗。
蓋因域外魔尊的香火信仰領域在明云山脈極其強烈。
任何侵入進去的修士都會引起領域震動成排斥,從而被發現。
陳登鳴的武仙分身此次便是離開蟄伏之地沒多久,便被迅速發現,遭到西域天魔宗以及北域五行劍宗的金丹修士圍剿。
不過畢竟乃是他這位元嬰真君凝聚的道力分身,具備金丹后期的修為不說,單是人仙道力就不是尋常金丹修士能匹敵的。
三位金丹齊齊圍剿他的分身,如今只怕都下場凄慘。
“陳伯伯,陳伯伯,我爺爺的病又發作了,您快來幫忙看看吧。”
這時,院子外傳來一陣焦切的敲門聲和少年稚嫩的聲音。
陳登鳴早有察覺,此時從儲物袋內拿出一個行醫的木盒背上,走向門口開門,不慌不忙笑道,“是小石頭啊,不急,陳伯這就跟你去看看。”
門口處,一個正敲門的虎頭虎腦的少年,險些將手敲在了開門的陳登鳴身上。
眼見陳登鳴已背好了藥箱,臉上焦切神色轉為了訝然和感動,“陳伯,你一聽到我的聲音就立即提好藥箱出來了?”
幾乎不等陳登鳴回應,這少年神色又轉為焦切,“陳伯,我爺爺可能真不行了,您快去看看。”
“嗯,小石頭,走吧!”
陳登鳴笑了笑,揮揮手道。
周圍路過的有些路人,看到他的身影,均是駐足尊敬的行拱手禮,道一聲陳神醫。
這六年多來,他化名陳青牛,行醫四方,游歷了好幾個凡人國度,走了不少凡間的名川大河,或是犄角旮旯。
期間救死扶傷,只做符合自身身為一個凡人醫者的份內事,從不去人間顯圣,招惹麻煩,平平淡淡。
這些年來,他見識了凡人受病痛折磨的苦難,見識了病魔纏身后的死亡訣別,也見多了不少家眷的感激與少數小人恩將仇報般的反目。
自此,修士戰場上少了一個給予敵人噩夢的斗戰壽君陳白毛,凡塵間卻多了一個救死扶傷的名醫陳青牛。
不過,即便是做一回凡人,出了名后,依舊會麻煩不小。
陳登鳴也就唯有走走停停,鮮少在一個地方待上超過半年。
沒多久,陳登鳴一路跟著少年石長青走到城鎮的偏僻處,來到一片破敗老房子區。
這里居住的凡人均是面露菜色,貧苦纏身。
但看到陳登鳴,也均是露出了友善質樸的微笑,有人還在祝福石長青的爺爺能夠熬過去。
陳登鳴喜歡這里的氛圍。
這里盡管貧苦,有時候甚至一天一碗飯都管不上,但鄰里之間沒有算計,時常互助。
也沒有惡霸會來這里欺壓窮苦人的惡俗事件發生。
因為這里太窮了,窮到連被人盯上欺壓的價值都沒有。
在修仙界,這樣的情況很少。
絕大多數修士都很現實淡漠,莫說是鄰里互助,不算計坑害就已算是不錯。
陳登鳴也因此感受到了許多真誠的心靈。
在半年前他走進了這里,醫治了一些人,也就因此被這些窮苦人始終惦記著、尊敬著。
很快,他進了一個破院之內。
這里的屋子十分簡陋,墻壁已經斑駁發黃。
木質的屋梁被白蟻蛀得不成樣子,屋頂漏出來的洞口已經堵不上。
在屋子的最中央,鋪著一張土炕,一個老人躺在上面,臉色蒼白,呼吸有一下沒一下的,儼然已在等待生命的消逝了。
“壽元盡了.”
陳登鳴心里一嘆,在來之前,就已經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以他的手段,若是配合一些延壽藥物,自然也能勉強吊著這老人的一口氣多活一兩年。
但身為凡人凡醫,他這些年從未以仙法靈材救人,那非但破壞了凡塵間生老病死的規律,也破壞了凡塵煉心的初衷。
不過縱使如此,他的技藝之高超,依舊非尋常凡醫可比,也因此得了個神醫陳青牛的名頭。
此時,面對石長青的央求和催促,陳登鳴嘆了一聲,走過去放下藥箱,拔出金針,道,“小石頭,你爺爺已是不行了,半年前,我已為他續命了一次,如今,陳伯我最多還能為他續一口氣,到了今晚,他這口氣就要散了 你有什么話,想跟你爺爺說,就趁著那時說吧。”
這一番話落下,自小與爺爺相依為命的石長青頓時再也克制不住。
雖因打小懂事心性堅韌,沒有嚎啕大哭,卻也是忍不住撲到炕邊,抓住老人的手,低聲啜泣,身子顫抖。
陳登鳴心內感慨,手上金針卻不慢,迅速為老人施針。
這針若不施,老人連睜開眼跟孫兒說最后一句話的機會,都不會有,很快也就要撒手人寰。
此時,隨著金針化作連片金影落下,老者的呼吸逐漸均勻,蒼白面色奇跡般回復了些許紅潤。
他微微顫顫睜開雙眼,目光先是看向陳登鳴,開口蒼聲感謝。
而后看向立即湊過來的石長青,氣息微弱道。
“長青.這些年爺爺也是拖累了你,爺爺走后,你就去,去長青門吧,去不了長青門,也,也可以去長安坊碰運氣 你爹曾是長青門的修士,你也一定有修仙的資質.”
陳登鳴目睹這一幕,也很難維持平靜,看了一眼哭著點頭應下的石長青,一時默然。
仙路難,仙路難,凡人若無靈根,修仙難如上青天。
這石長青,他其實早已摸骨看過,此子只有劣等靈根。
這種靈根,縱然長青門看在其故去的爹曾是長青門弟子的面子上將之收下,日后也很難有所作為,反會因這亂世而危險重重。
甚至事實上,按照長青門的規矩,也不會因為其父親而對劣等靈根者網開一面。
因其父親,也最多只是一個下等靈根的尋常弟子,還沒那么大的功勞和能耐,可教長青門破格拔擢。
這小石頭,與其踏上仙路,不如甘愿平凡,做一個幸福的凡人。
然而,老石頭的希望與寄托,卻使得這小石頭很難選擇甘愿平庸,大概率會踏上尋仙之途。
昔日要照顧重病老人,且年齡太小,出遠門也不安全,這小石頭也就沒有出行。
如今老人撒手人寰,又還有什么能阻止這小石頭成仙之志呢?
陳登鳴已做了凡人醫者的分內之事,他不愿再多言去干預。
人各有命,人各有志。
他如今是救死扶傷的陳青牛,卻非神通廣大的陳掌門!
陳登鳴深深看了一眼這爺孫倆,正要收拾東西默默離去,卻被老人喊住。
“長青,這半年來,全有賴陳神醫的醫治你,你且把這個交給陳神醫,作為診金。”
老人遞送出一物。
陳登鳴本欲拒絕,但對上老者那生命最后關頭明亮透人的目光。
這拒絕的話,也道不出口。
他接過診金,才發覺老者送出的黑不溜秋的石頭,卻有靈氣波動。
這可能是小石頭的父親曾留下的遺物,也許是從某個靈脈中挖出的還未打磨出的下品靈晶。
小石頭那頗為不舍,卻依舊毅然交出的眼神,也說明,他知曉此物的不凡。
這爺孫倆,算是知恩之輩。
明知物品珍貴,卻也愿拿出作酬金,是只有一頭豬,卻愿分他半扇肉。
“人窮志不窮,可惜.小石頭的資質哎。”
陳登鳴心中感觸,想了想,還是伸出了手,摸了摸小石頭的腦袋,欣慰道。
“小石頭,希望你日后真能成為仙人吧。”
他馬上也要結束這為期六年的凡塵煉心之旅了。
此次,就當是離別前的一次破例吧。
這小石頭乃是昔日長青門弟子的孩子,對于他這位長壽宗宗主而言,也算是有緣了。
有緣者,又是有心之人,哪怕資質駑鈍,哪怕是凡人,也可得他一道‘仙緣’。
陳登鳴悄無聲息為小石頭留下了一道心神種子,而后低調離去。
這一道心神種子,足以庇護小石頭渡過兩次生命危險。
若兩次經歷生死后,對方仍愿在仙途生死拼搏,那也就是對方的命了,事不過三,往后要自己對自己的人生負責(5.6K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