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阿濱”的少年沒有答話。
“在自己家還跟外人似的,怪不得那么瘦。”
紀年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眼前少年的表現。
卻發現:無論自己說些什么,這個家伙都只會瞪眼睛,始終不發一言。
察覺到這點,他忍不住樂了。
從他進來開始,這個場域就只有女性角色說話。
其余男性角色,不管是眼前的阿濱,還是和粽子哥“其樂融融”看報紙的中年男人,都始終不發一言。
而眾所周知,絕大多數低階卡靈都不具備說話的能力。
而剩下那一小部分,也是受留聲、學話、戲曲、歌喉等特性影響,單純地傳遞聲音,本身并不具備發言邏輯。
連七爺、八爺這樣的神話卡靈都是如此,更不用說余安然造出來的“奶奶”、“媽媽”、“妹妹”了。
再結合場域內只有女性角色發言這一點,結論很容易推出來:余安然現在就躲在哪個犄角旮旯里配音呢。
畢竟,半成品場域卡很多地方還殘缺不全,一定要卡師本人親自進去把控才行。
這就為破解任務型場域提供了一個錨點:解決不了問題,那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想到這里,紀年轉身走到那個位于客廳角落的供桌前。
在花白燈光的映照下,黑白照片里的老人笑得有些陰森。
細看之下,眼珠似在動彈。
紀年站在原地打量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抬手召喚出金蠶蠱,讓其化作白煙,掠遍全樓。
然后以一記“二龍戲珠”戳破老頭遺照的眼球,空氣中頓時飄出一聲極輕的哀呼:“這個老六!”
紀年聞聲一樂,一把端起盛有奇怪血紅肉塊的人面魚紋大碗,轉身回返。
倒干凈后,遞到“阿濱”面前。
“你待會兒就用這個吃飯。”
紀年說著,端起幾盤菜,用筷子劃拉著倒進阿濱的碗里面。
“你們的關系還真好啊。”
美貌婦人又端了一盤菜過來,看上去是某種蠕蟲。
“阿姨的拿手菜,等會兒多吃點。”
她意味深長地一笑,然后大聲呼喚老太太和暴躁中年:“媽,誠哥,吃飯啦。”
老太太放下棒針和毛線,陰惻惻地瞪了她一眼。
然后眼珠掉了,露出兩個黑洞洞的窟窿。
對此,她渾不在意,只放下織到一半的毛衣,緩緩起身,任由兩枚眼珠滾落在地。
那只瘦到皮包骨的黑貓似乎對這兩顆“彈珠”十分好奇,用爪子來回扒拉著,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看報紙的中年男人似乎被吵到了,大有動怒的趨勢。
可有粽子哥牢牢摟住他的肩膀,他就是下一秒變身狼人,也很難掙脫束縛。
在紀年的指揮下,粽子哥就像是趕春運的旅人,夾行李一樣將那中年男人挾著,扔到了“阿濱”旁邊的座位上。
然后伸出兩只骨節粗大、指尖黑銳的大手按住了對方的肩膀,就如山岳壓蓋,壓得其難以動彈。
被稱為露露的小女孩則在這時一手托著補丁玩具熊的腿,一手拎著無口玩具貓的耳朵,坐到了紀年旁邊。
然后扭過頭對他呲牙一樂,甜甜地喊了聲:“紀年哥哥。”
讓人難以看清視線的純黑眼眸卻繞過紀年,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按住中年男人的粽子哥。
“生日快樂。”
紀年忽然笑了,聲音“溫柔”地說道。
“多吃才能長大個兒,你也多來點!”
說完,就用刀剜掉半塊蛋糕,放到了小姑娘面前的碟子里。
然后又動作飛快地將剩下的蛋糕分成三份,放到美貌婦人、暴躁中年和無眼老太碗中。
“阿年這孩子,總是這么為別人著想。”
婦人笑了笑,單手托腮,看向紀年:“伱才要多吃點,不然待會兒推不動離開的門,就只能住在這兒了……”
“夠了!”
老太太猛地一拍桌子,眨眼間臉色就變得青紫,兩行黑血順著眼眶緩緩流了下來:
“當著我和阿誠的面勾搭男人,還是這個小雜種的同學,你是真不要臉!怎么?氣死阿誠他爸還不夠,還想連我一起送走?!”
話音落下,原本正分神操控金蠶蠱探索場域的紀年有些蒙了。
“這是什么奇怪劇本?《朋友的媽媽》?”
沒等他作出反應,中年婦人就有些委屈地解釋道:“媽,我就是想讓孩子多吃點……”
“對那小雜種的同學那么好干嘛?我看你就是想勾搭他!”
老太太粗魯地打斷,又伸手將要給她盛飯的婦人推了個趔趄。
“我不用你給我盛飯,誰知道里面有沒有毒!”老太太不依不饒道。
露露卻在這時起身,兩顆毫無生氣的眼珠看上去就像縫在玩偶臉上的紐扣:“不許你推我媽媽!”
“小東西,你也該死!”
老太太騰的一下起身,黑洞洞眼眶里閃著墨綠色的光。
動作之大,要不是有八爺伸手扶了一把,桌子都要被她掀倒。
下一刻,屋里倏地掀起一陣陰風,纖細蠟燭上的火苗瘋狂搖動,旁邊的大頭電視更加頻繁地傳來“沙沙”聲。
畫面里,直立行走的貓忽然弓著背轉身,露出一個夸張詭異的笑容,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邊,比了個“噓”的手勢。
然后躡手躡腳地走出電視,朝背對著它的紀年靠近。
還不時做出各種驚悚夸張的神情姿勢,比如一手作掌擋在嘴邊、一手伸出大拇指指向紀年,竊喜地看向一旁的半墻鏡,仿佛在向電視機前的觀眾展示。
就這樣輕手輕腳地走了半分鐘左右,它終于來到了正津津有味吃著瓜的紀年身后,兩臂高高舉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用利爪刺破他的脖子。
豈料這時,紀年忽然轉頭,露出一個比它還要夸張且邪惡百倍的笑容。
那人立行走的貓頓時原地跳了起來,大張著嘴,心臟仿佛要撞破胸膛,朝前飛沖。
八爺雙臂環抱、冷著臉,低頭看向這只怪貓,寬厚的大手一把揪住其命運的后脖頸,扔進了垃圾桶。
而這一家人的爭吵并未因這個小插曲而有任何變動:
那陰戾至極的老婆子大聲咒罵著,時不時就想打翻餐桌,可都被八爺阻止;
腦后爬滿白蟲的小姑娘踩在凳子上,有些笨拙地將筷子伸向別人的碗,幾次站不穩,也險些沒把菜盤打翻;
剛剛還啥都不吃的“阿濱”這時則好像餓死鬼托生,只將手肘壓在桌角,用手捧著飯,拼了命往嘴里扒塞,差點沒把桌子壓翻;
中年男人還在看報紙,渾身氣得直顫,可由粽子哥控制,什么也做不了。
婦人就只顧捧著臉委屈地哭,然后偷偷將目光投向紀年,似是在求救。
可見紀年始終無動于衷,她的目光里也多了些許怨毒和戾氣,連帶著整個房間的氣壓都在降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姓秦的老頭還有那個高校長的關系,說,這個小雜種的親爹到底是誰?”
“現在又叫這小雜種的同學,來家里給那小東西過生日,我看你就是沒安好心!”
“怎么不說話了,啞巴了?”
面對謾罵,婦人始終沒有說話,只將手伸進圍裙的前兜里,摸出一把有暗紅血跡凝固的尖刀,卻沒有捅了那老婆子,而是砍向一旁吃瓜的紀年。
七爺身量極高,一把抓住其手腕,將那把尖刀奪了下來,裝進紀年的包里。
動作熟練。
中年婦人愣了一瞬,隨即又變回那副溫溫柔柔、滿臉委屈的姿態。
“我說,咱能不能先吃飯?”吃夠了瓜的紀年終于開口。
聞聽此言,名為“露露”的“少白頭”小姑娘頓時滿臉驚喜地轉過頭:“吶,紀年哥哥,我的蛋糕都給你!”
名為“阿濱”的少年也將大碗推到紀年手邊,里面的飯菜還是滿滿一碗。
——原來,剛剛的暴食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這個阿濱從始至終都未咽下一口飯,只是用陰氣將這碗里的飯菜處理了一遍,讓其變得更加難以下咽。
“小年,我家誠哥的膽固醇高,他的蛋糕也給你吧。”
婦人說完,就將看報中年面前的墨綠蛋糕,遞到了紀年手邊。
“我媽血糖高,她的也給你吧。”
她說著,又在老婆子連剜帶瞪的“眼眶”注視下,拿走了一塊暗紅蛋糕。
“我的也……”
沒等這婦人說完,紀年就開口打斷:“你們確定一口不吃嗎?”
紀年翹起了二郎腿:“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們,這些蛋糕、飯菜,你們不吃,別人就得吃。”
“那小年,你就替我們吃了嘛。”中年婦人笑瞇瞇道。
紀年搖搖頭:“我血糖和膽固醇也高,還是讓別人替我吃吧。”
“什么意思?”
紀年沒有回答,只是轉頭看了眼八爺。
天生一副冷面的黑無常微微頷首,下一刻,就消失在了房間中。
卻是闖進樓道,直奔五樓,朝小金蠶鎖定的余安然方位飛掠疾沖。
“奶奶”、“媽媽”、“妹妹”見狀,正要現出原形,可下一秒,就以同樣聲線,喊了句“誒呦”。
沒過一會兒,八爺以拎貓同款姿勢,一腳踹開防盜門,將余安然提溜了進來。
“安然同學,我前段時間體檢,發現血糖和膽固醇有點高,這些東西,你就幫我吃了吧。”
紀年笑瞇瞇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