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
霸占天地一角的巨大身影又一次發出類似氣體外泄的聲響。
灰白色的霧氣剎那間氤氳開來,涌動著,就像翻滾的大海。
從隔壁五元省火云市趕來的高手見此情形,抬手一張技能牌。
瞬間撐起的緋紅熾焰化作一堵高墻,與那鋪天蓋地的白霧轟然對撞。
熊!噼!嘭!
濃郁的白煙中,只聽一陣噼啪連響。
數不清的灰色小點自半空中瑟瑟而落,掙扎著蠕動。
頭一次見到這般世面的鎮淵軍新人不由一驚,只覺渾身發癢。
原來,那壓根就不是什么白霧,而是一支令人毛骨悚然的密集蟲群。
它們相互糾纏著在天地間肆虐開來。
紀年等人十幾分鐘前還在住的帳篷眨眼間就被吞吃一空。
遠方傳來令人牙酸的蟲噬聲。
“紀年,我們還能活著回去嗎?”
有之前都沒說過幾句話的外市小姑娘拉著紀年的衣角顫聲問道。
自幼生長在青山這個陰間大省的他們,不懼山精野鬼、不畏猛獸群妖。
每個人放到靈.異片場中,都是腳踹降智豬隊友,獨自撐起一片天的“救世主”。
可這不代表他們沒有“恐懼”這種情緒。
他們怕“神”。
生在神話斷絕、歷史殘缺的藍星,每個人從小就被教導“長大后要去追逐神的影子”。
可在這數百年間,鮮有人見到過真正的“神”。
即使有,那也是大景的神,而非藍星的神。
這些所謂的至高存在饗食妖人供奉。
莊嚴神圣又狡詐陰狠,無可匹敵又酷愛食“人”。
所謂神域,骷.髏若嶺、骸.骨如林、尸山血海、惡臭難聞。
便是曾經斬“神”的鎮淵軍高.層們,你也很難判斷他們眼珠外凸、大口呼吸的勝利時分,到底揣著哪種情緒。
憤怒?恐懼?興奮?又或者都有之?他們自己都說不清。
總之,藍星人對于“神”,就是既憧憬,又恐懼。
崇拜祂們的偉力,又憂心這份偉力可能奪去他們的生機。
所以,當同車的學生們試圖從紀年這里得到安全感時,紀年心里想的是:“你問我個毛線啊,我也慌啊。”
雖說有華夏神守護在身邊,但就目前而言,七爺、八爺還有增將軍就只是藍品四星而已,其他卡靈也只有三四星。
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突然爆種”、“血統壓制”根本不現實。
要是那“九面神”真向他們走來,以他當前的實力,只會原地去世。
運氣好,再次穿越;運氣不好,正好七爺八爺都在,直接給他拖走就行了。
“師傅,油門踩到底啊!”
紀年拍了拍鋼制隔板,揚聲道。
“我已經開到最快啦!”
司機師傅直接破喉嚨,聲音顫抖。
足有十幾米的鋼鐵巨獸在雜草橫生的小路上橫沖直撞。
一路上各種石頭攔路,跌跌撞撞。
可以看出,司機師傅深諳“跑不過覓食的獅子,跑得過同伴也可以”的道理,三拐兩拐,直接跑到了最前頭。
后面兩個司機師傅破口大罵,紛紛提速。
三輛大車就這樣你追我趕地直奔入口方向駛去。
路上碰到一些小鬼精怪,特殊鋼材打造的車身以及駕駛艙頂能量卡驅動的炮筒就絕對夠用。
行至半路,頭發披散著的王煙騎著頭耷拉眼的老驢追了上來。
與之相伴的,還有兩人。
一個是騎著磁懸浮摩托的飛機頭鬼火青年,低音炮上的彩燈耀眼而絢爛。
一個是騎著青色涂裝共享單車的“打工族”,兩只蹬著皮鞋的43碼大腳來回翻搗。
雖說載具奇葩,可這三人的行進速度卻并不拉胯。
在被拉出十幾公里的情況下,還能在短時間內追上車隊。
且看上去輕松至極。
還有余力收起以胡蘿卜為釣餌的“驢竿”、調整低音炮的DJ舞曲、瘋狂按動自行車把上的喇叭。
三個大車司機在察覺到他們的存在后,就稍稍放慢了車速。
而這三人則適時發力,各挑了一輛車,動作靈巧地鉆到車槽里。
無人操控的載具亦化作流光飛回到他們的手里。
“謝謝啊。”
險些跌倒的王煙被一直盤坐在車槽口的八爺扶了一手,湊到紀年身邊坐定。
“卡靈不錯。”他滿臉認真地說,然后又重復一遍:“真的不錯。”
“我自己也很滿意。”紀年笑了笑,隨即問道:“營地那邊情況怎么樣了?”
“不太好。”
王煙以精神力傳音道:
“也不知道景行教堆了多少材料,這個神至少有七八星的等級水平。”
“如果只是這樣,我們青山高手盡出,加上外省援.助,倒也能勉強應付。”
“可問題是,神卡具有‘唯一性’,且存在神格、神職、神性等特殊加成。”
“真打起來,堪稱同級無敵。”
“再加上這里是大景的土地,以大景神話故事為內核打造的卡牌,在這里,會爆發出幾倍乃至幾十倍的效力。”
“這一仗,如果是正常情況下,其實非常難打。”
王煙搖搖頭,目光微沉。
“不過現在問題不大。”他轉過頭,輕笑著拍了拍紀年的肩膀,眼神卻很復雜:“我們的援軍來了。”
“援軍?”
在王煙的示意下,紀年拉開一側苫布,探頭去看。
就見一群服飾各異的人正乘坐各種載具與他們相向而來。
有側躺在破木棍上、凌空飛渡而來的乞丐;
有一推眼鏡、單手背后、氣度瀟灑、腳踏機關蟒而來的“機關師”;
有一身長袍儒雅、頭戴冠、頜留須、坐一架紅木機鈕輪椅的“學士”;
有留著一層發茬、一身肌肉虬結、合眼盤坐在紅黃布單上的“佛研者”;
有發髻蒼白、滿臉溝壑、一身暗藍袍服打滿補丁、座下靈鹿衰老倦態的“道研者”……
一行十幾人,各顯神通,周身紅金光芒縈繞。
為首“老道”的眉心更是閃著一點七彩虹光。
似是察覺到了紀年的窺探,他緩緩轉頭,一張滄桑衰老的臉像是蒙著層能夠隔絕人意識的迷霧。
伱明明能看清他的全部五官,卻無法在大腦中將其組成一張完整的臉。
“馬老狗的味兒。”
旁邊的老乞丐笑嘻嘻道,在身上一撓,竟翻出張紅牌,然后隨手一彈。
十萬青山瞬間生出無數根墨綠苦竹,鋒銳如矛、縱橫交錯,將那“九面神”的手腳死死束縛住。
“很有意思的小孩,打眼一瞧,好像除了長得好看,沒半點值得夸的地方。”
“可實際上,眉心透著靈光,像是后天開了竅,精神力修為和主戰牌都比同期要好。”
坐在輪椅上的“學者”儒雅一笑,隨即輕拍扶手。
伴隨一陣齒輪交錯磨合的聲音響起,輪椅底部快速彈出兩截金屬管,從中噴出幽藍烈焰,行進速度瞬間更快了幾分。
然后他緩緩彎腰,伸手撥動座椅下面的一個輪盤。
緊接著,便是接連七道破空聲響起。
眾人下意識抬頭,只見七柄鋼鐵巨劍裹挾著濃烈火光與黑煙撕破長天,朝那“九面神”所在位置的墜落。
在那滔天的光焰中,由地宮秘境所產地沉金打造的九州破景劍在半空支離破碎,一截截地崩斷。
還有部分碎片融化為液態,將那漫天碎片粘連在一起,形成一張銀光燦燦的遮天巨網,天塌般向下壓蓋。
察覺到危機的景神九張面孔一同嘶吼,釋放出獨屬于神的強大技能。
絳紫色的領域疾速擴張,眨眼間就將聯盟劃定的、方圓十幾公里的“安全領域”囊入其中。
那是神的領域,紫黑陰雷、墨綠幽焰、暗藍沉水、灰白蟲群,瞬間散開。
與七枚九州破景劍組成的打擊網發生對碰。
就聽“轟”的一聲。
待濃煙散開,其左肩和右腿上的面孔閉上了眼睛。
“這孩子確實不錯,馬老狗還是那么會挑人。”
白發少年模樣的機關師終于開口,卻是與其面孔高度違和的蒼老啞嗓。
“我的‘飛鳥’告訴我,他如今就躲在附近的一座山里,我們等下要不要去看看他?”
他說著,緩緩張大了嘴,就像是沒有頭骨撐著,兩秒不到就張到了足以塞進籃球的程度。
這時,從他嘴里伸出一只機關密集的木手,五指撐開。
顯露的掌心處有一圓弧,其中葉片旋轉,彈出一枚紅色卡牌。
下一刻,十萬青山數不清的樹木飛出,根系還帶著土,被一抹紅光連切帶削。
剎那間就變得光潔整齊,然后彼此交疊、磨合連接。
整幅畫面堪稱強迫癥福音。
就這樣,幾秒鐘后,一個與“九面神”體貌相仿的“木神”重重砸落地面,土石直飛起數十米。
“九面神”先是一愣,像是在思索。
下一刻就閃現到了木神面前,兩手扳住那顆木頭,讓其與自己對視,長對了地方的兩只眼眸,瞬間迸發出紫色激光,直沖向木神的雙目。
誰知,那現場取材、組合成的“偽神明”,竟也從雙眸中爆出兩道綠光,與那紫色激光對撞。
“滋滋滋”的聲音不斷響起,一時間陷入僵局。
“自古對波左必輸,這波夠嗆了。”
越跑越遠、馬上就要坐車離開秘境的紀年于心中作出點評。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木神便在對波中失利,被那兩束紫光炸穿了頭顱。
可它卻十分不講武德地兩指作鉤,朝九面神正臉生著的眼眸重重捅了出去。
此時,九面神剛剛收招,眼里還殘存著點點紫光和驚人的熱量。
木神偷襲它時,兩根手指快速融化,可還是在僅剩最后一段“骨節”時,正中目標。
下一刻,就聽天地間響起“神明”痛苦的尖嘯。
紀年這邊,七爺早就幫他捂上了耳朵。
和祂的溫柔相比,八爺就要顯得“殘.暴”許多。
只見祂抬起手腕,從袖袍中彈出數截勾魂鎖鏈,一圈圈纏住了那幾個學生還有王煙的頭。
待尖嘯結束,才稍稍將鎖鏈松動。
而在這時,那兩個作“僧道打扮”的外援也一齊出手。
半空中瞬間浮出兩道看不清面容的虛像。
隨著祂們的出現,涼爽的風吹遍了青山,金光和虹光一起向那絳紫色的領域壓蓋。
一大一小兩道虛影,一個垂目唱誦、一個邪笑拈花。
以某種肉眼難以看清的手段,將九面神的身軀直接洞穿。
眼又合上幾雙。
九面神垂下了頭,灰白色的“皮膚”愈發黯淡,直直墜向地面,砸出好大一張“蛛網”。
無數樹木傾倒,山石炸開,河溪飛濺,地面下陷。
鎮淵軍將士們咬著牙一擁而上。
老話講:蟻多咬死象。
卡靈多了,也能將重傷的神明撲殺掉。
只是,此刻的“九面神”不過是以卡牌的形式出現。
有卡師遠程遙控,早在徹底撐不住以前,就轟然散開。
祂這一戰受了很重的傷,卡牌邊框都出現了裂痕。
哪怕背后之人是九州難尋的頂尖卡師,也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化解反噬、復原卡牌。
無法形成即戰力,和被斬掉也沒什么區別。
“先把幕后的卡師抓到,要不等他把牌恢復過來,我們這次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有鎮淵軍高手大聲呼喊,引著幾隊人馬搜山。
就在他們轉身的瞬間,九面神消散的位置,一個圓盤狀的物體忽然炸開。
從中涌出密密麻麻的灰色小蟲,遠看過去就是一陣“煙霧”,朝四面猛撲。
規模已經大到失控的地步。
灰壓壓一片,驟然壓過來。
沒等人反應過來,就被吞了進去。
那來頭不明的五人緊急出手,將蟲群燒掉了部分。
可還是有相當大的數量彌漫開來。
已經乘車來到秘境出口的紀年眼看著迷霧朝這邊壓過來,下一秒,天地便為之一清。
旁邊響起一陣抽泣。
剛剛試圖從他這得到安全感的妹子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甚至想要放棄比賽。
“別擔心,后面的三場比賽都是在藍星進行,而以你的水平,也進不了決賽,不用再到秘境來,用不著放棄比賽。”
王煙是懂安慰人的。
此話一出,妹子哭得更傷心了。
最后還是紀年難得當回人,隨口安慰幾句,給小姑娘哄好了。
然后大家一起下車。
紀年忍不住深吸一口摻雜著汽車尾氣和煎餅果子味兒的空氣,只覺細胞都在歡鳴。
“真好啊。”有人感慨道。
不得不說,能在青山活十幾二十年的人,都是妥妥的大心臟。
剛剛還怕得不行,這才出秘境不到兩分鐘,基本就都緩過來了。
然后該干嘛干嘛,收拾收拾,就準備回酒店打磨下場比賽要用到的領域卡。
紀年卻是從挎包里翻出兩只多層隔絕戰術手套,給自己戴上,然后半蹲在秘境入口處,輕輕捻起正于草叢中張牙舞爪的灰色小蟲。
“這些小東西竟然從秘境里跑出來了?不過……好像變大了很多。”
對于很多生物來說,體型變大都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這往往意味著它們能在大景食物鏈中占據更高的位置。
可這小蟲不同,它最大的優勢就是體型細小,難以查明。
一旦能被人類肉眼輕松觀察到,就會很容易被消滅掉。
“看來它們之前能夠形成‘蟲霧’是得了‘主場作戰’的加持,一旦來到藍星,就變回了原型。”
紀年說著,稍稍用力,碾死了那只小蟲。
然后將兩根手指分開,細小的灰色顆粒物立馬瑟瑟而落。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這是個可以由無數小個體匯聚成一個大個體的特殊蟲群……”
“只是無法在藍星使用‘分散’能力。”
“剛好便宜了我。”
紀年心說著,抬手喚出鷹隼紋黑陶窄口壇。
然后揮揮手,示意七爺、八爺過來。
又想到只是抓蟲子,并不會消耗多少精神力,便將英臺、山鬼、黛玉、粽子哥一起召喚了出來。
一人六卡靈,就在這秘境入口抓蟲子玩。
七爺性子細,做事又有耐心,不知從哪找來一個礦泉水瓶子,每攢滿一瓶,就往罐里倒一次,是紀家首屆捉蟲大會的最大功臣。
八爺沒祂哥那么好的耐心,不過一想到自己最后可以偷摸扣下點高蛋白小蟲,給年獸當零食吃,就捉得很起勁。
英臺弓箭手出身,講究的就是一個“快準狠”,工作效率也很好,就是手勁稍微大了點,捏死了不少蟲子。
山鬼那純純就是出來玩來了,往紀年身邊一蹲,哼著歌,半天也沒抓上兩個秘境蟲子。
不過紀年認為她功勞第二大,畢竟放松了自己這個家主的心情。
黛玉則是不知從哪摸出一條麻袋,看哪里蟲子多,就一鏟子下去,然后盛著滿滿一锨土,放進袋子里。
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而在這整個隊伍中,除了作為底牌、暫時不顯的增將軍外,也就只有老粽子寸功未立。
“也不能這么說,它至少加大了我們的任務難度。”
看著倒下的罐子,滿地的蟲子,還有平時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關鍵時凈出錯誤、然后裝無辜的老粽子,紀年深吸一口氣,飛起一腳將它踹回了識海里。
在它的幫助下,原本兩小時就能捉完的量,他們愣是熬到天快黑了,才裝滿一罐子。
再加上七爺此前在青山狩獵場幫他收集的素材,打造一張蠱系卡牌是夠了。
“這都是命啊。”
“要是按部就班地制牌,我到決賽前,經驗條就會卡到九十八.九的位置,正好就差一張好牌的反饋。”
他心想著,看了眼手上的罐子,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這不就來了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