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司幽冥,十殿閻羅。
卻是比第十八層煉獄還要更甚的地方,所謂常人眼中的第十九層煉獄,處處幽暗,無邊死寂,間或有凄厲叫聲,彼此徘徊不定,引得梟鳥悲鳴,立于白骨森森之上,卻有一處短暫清凈之地。
“你又何苦如此……”
“我等自八千多年前,一路行來,歷經多少艱難險阻,方才有了如今之成就,而今人間和天界制衡,我知道你的顧慮,你是覺得,人間弱小,人族和人世的其余生靈也弱小,伱愿意幫助他們,但是,這不也是一種勢力的傾向性嗎?”
一名看上去儒雅的男子開口勸說著,前面坐著了一個看上去三十歲出頭的男子,一身袍服,左腿盤膝狀態,右腿踩在地面上,手腕搭著膝蓋,低垂著頭,也不說話,也不看那個來勸說他的人。
前者嘆了口氣,說話的時候語氣是出自于真心:
“你希望陰間和人間站在一起,是嗎?”
“可是在最初之年的時候,不是已經約定了嗎?”
“陰間幽冥之事,歸于陰間自己去處理;若是陰司都站隊這六界之爭斗的話,終有一日,陰陽逆亂,常事失其平衡,你難道要為了人間現在的劫難,而罔顧他日天地之間,陰陽錯亂,萬物悲愴的大劫嗎?”
“只管現在,不管現在舉動會對未來帶來多大的影響嗎?!”
“太素妙廣他的抉擇,你也該要理解才是啊。”
“陰德定休。”
陰德定休真君終于有了反應,嗤笑道:“沒想到連你都來勸我了啊。”
“寶肅昭成,你說此舉是無愧于心的?”
“是。”
“你說,這是站隊人間的?”
“自然!”
陰德定休真君挑了挑眉:“那么第三劫紀,北極紫微大帝化身為北陰酆都大帝,在人間開辟了城隍一脈,也是在站人間了?那么,為了所謂未來的劫難,就眼睜睜看著人世間陰魂散亂,各處為害?”
“你告訴我,未來之劫,是什么劫?!”
“陰司令人間有城隍廟,城隍掌管一地的陰魂,城隍可有私心否?陰差可有私心否?他們若是為了私心和自己的利益,而為某人延壽如何?他們若是因為看此人不順眼,就勾了那人魂魄又怎么辦??”
“這些種種,該如何?!”
寶肅昭成真君,步步喝問。
陰德定休真君大笑道:“你吃飯會噎死,那你不要吃算了?!”
寶肅昭成真君一時語塞了下,陰德定休真君冷然道:“說的好像我陰司幽冥的陰差和鬼神沒有犯過錯一樣,犯了錯誤自有刑律等著,但是這不代表這事情是錯的,當年北帝爺也有城隍諸事,也有犯了過錯之事,因而有七十二司正掌使賞善罰惡。”
“怎么,你覺得北帝爺當年也沒有考慮過這些?”
“還是說,你已經有了具體的,他們會犯錯,會犯下逆亂陰陽秩序這等大錯的線索和理由?!”
“說說看,你若是說的有道理,那么我就同意你們的意見。”
寶肅昭成真君緘默許久,才道:“人心叵測,一瞬千變。”
“一時的善意勇武,他日也可能會變成膽怯懦弱,至于你所說的理由……”
“或許,莫須有……”
“莫須有?”
陰德定休真君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好一個莫須有,好一個莫須有。”
“你還說人心叵測,一瞬千變?我看是你們變了吧?!”
“八千年前,你我聯手,便是玉清元始天尊出手也是不懼,為了維系陰陽之定論,不惜付出性命代價,區區八千年的時間,你們就開始面對著人間和天庭之劫的時候,畏首畏尾,開始站隊!”
“他日之城隍體系有錯嗎?!”
“莫須有,好一個莫須有!”
“是你覺得人間不值得你們出手吧?可是你我維系的不正是陰司幽冥,陰陽合一嗎?能維系陰陽者,就該去做。”
寶肅昭成真君被說中心中,惱羞成怒,下意識反駁道:
“我等倒好奇你等為何要站人間!”
“人間地方雖然大,卻怎么比得是三十三層天闕?!”
“區區人類,壽短力弱,唯數量卻多,可是螞蟻數量不比人多嗎?不也是一腳便可以踩死的。”
“一方是人族,最多的也就只是被尊為真武的真君,和那個危險性極高的伏羲,另外一方則是天界諸神,我們陰司幽冥,夾在其中,步步唯艱,一步踏錯了,就要惹來無盡禍患,如此怎么能夠不小心翼翼?!不步步為營!”
陰德定休真君道:“你已說了,是我們陰司幽冥?!”
寶肅昭成動作頓住。
陰德定休真君看著自己曾經的戰友,一字一頓道:“八千年前,我等站在玉清元始天尊面前,道出那一句話,為何而戰,難道不應該是——”
“六界陰陽秩序嗎?!”
“什么時候,你心中之道,你為其而行動的理由,成了我等陰司幽冥?”
“陰司幽冥,何時成了汝等之物?!”
“你也腐爛了嗎?昭成!”
這一聲喝問,似在直接叩問本心。
寶肅昭成真君面色驟變,而后猛然一拂袖,厲聲反駁道:
“陰司不存的話,又有誰能維系這陰陽秩序!”
“若非我等,誰能定下這生死間隔!”
“這正是為了陰陽秩序,才去和天界站一條戰線!”
陰德定休真君冷然道:“哈!汝等終于說出了實話!”
針鋒相對至于如此境地,寶肅昭成卻也不再遮遮掩掩,道:
“天界強大,有何不對!”
“這個世道,弱肉強食,我等站著的,并非是強者,而是勝者!”
陰德定休真君懶洋洋地道:“哼,我和你們不同。”他朝著后面靠著坐倒,這個動作牽扯出了一連串的鎖鏈鳴嘯聲音,這位真君手腕上,脖子上,腰上都被鎖鏈鎖住了,他盤膝而坐,一只手撐著下巴,帶著嘲弄的微笑道:
“我永遠站在弱者和正道的一方。”
陰德定休垂眸,雖然因為勢弱而被擒拿,眼底的睥睨和嘲弄卻是堂皇正大,嗤笑道:“邪魔外道!”
“滾吧!”
寶肅昭成面色難看。
終拂袖而去!
十殿閻羅因大劫而分裂,其中兩位真君愿意繼續如過去那樣,維系著人間的陰陽平衡,其中五位不愿意做抉擇,而事實上,在這個時期,不愿意做抉擇本身就代表了他們的選擇。
緘默也是一種態度,是一種既想要得到好處,又不愿背負罵名的反應。
而有三位選擇隨天界而動,大吵數次之后,太素妙廣真君暴起出手,將陰德定休,無上正度兩位真君暗算拿下,又扣住了黑白無常,牛頭馬面和孟婆。
陰司幽冥和天界暗中聯手。
“如何?陰德定休還是不肯聽從嗎……”
太素妙廣真君發問,而后從寶肅昭成的臉上就已經得到了答案,嘆了口氣,平淡道:“陰德定休本來就是我等之中,脾氣最爆的一個,所以才自號是陰德真君,只是可惜,我還以為八千年來,他的脾氣也已收斂,至少懂得大勢了。”
“卻沒有想到,竟還是如此,叫人遺憾,可惜。”
寶肅昭成道:“吾等也是為了陰司幽冥,為了六界蒼生的陰陽秩序。”
“陰德定休,他——”
他的聲音頓了頓,道:“他的眼光太過于狹隘,而他對于世界的認知,卻仍舊還停留在八千年前之前,這么漫長的時間里面,毫無長進,也看不到更為遙遠的未來。”
籌觀明理真君道:“……他總有一日,會明白我等的苦心的。”
“人間狂妄,又和太古兇神伏羲聯手,不服管教,不聽教化,竟然還敢反抗天地的秩序,為這六界帶來無盡戰火和巨大的危機。”
“我等給了他三日時間,這三日時間,想來他們也不會同意。”
“就提前派遣諸多陰差,將這些所謂的小小毛神給擒拿下來。”
“不過,這真武確實有手段,不知道從何處得了敕封神靈的手段,哼,看起來,這就是膽敢反抗天界的底氣吧,我等要不要修書一封,傳遞給天書院,好教大天尊提前知曉此事?”
籌觀明理真君頓了頓,道:“就當做是為了這六界蒼生和秩序。”
太素妙廣頓了頓,道:“……是為蒼生而言,該如此,只是提前說出,又有什么用?不如等到我等聯手,將此獠之后手盡數破去了,然后將這事情也一并稟報給天樞院大天尊,才算得上是對蒼生負責,有頭有尾。”
“兩位覺得如何?”
“上善。”
“是該如此。”
太素妙廣,籌觀明理,寶肅昭成真君緘默了下。
而后道:“是為了蒼生而動,正如過往。”
“等到了那些人間的香火神祇被擒拿回來,則是將其剖析,將其法門解析出來,而后再上稟給天樞院,至于陰德定休和無上正度……”
他的聲音頓了頓。
眼前閃過了八千年前一路并肩徐行的執著,以及這陰司幽冥八千年的困苦,和天界之清凈曼妙,閉了閉眼,拳頭下意識握緊了,許久后送開來,淡淡道:“他們太固執了,就讓他們前往輪回之中。”
“歷練一番,才知道我們的用心良苦。”
寶肅昭成面色微變。
鬼神之身,打落輪回,只如廢了修為,幾如徹底斬殺。
但是他最終只是道:“是如此……”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這陰司幽冥極為遙遠之處,又傳來了一陣陣劇烈無比的轟鳴聲音,三位閻君面色驟變,而又有傳來驚呼道:“不好了,黃泉,黃泉又動了!!!”
“黃泉異動,時常有之。”
“何必如此詫異?”
“不,不一樣,這一次不一樣啊!”
這位陰差的驚慌失措和恐懼讓太素妙廣真君察覺到了什么。
他們化作遁光,齊齊掠出來這里,站在了城池最高處,看到了極遙遠之處,黃泉以無與倫比的方式開始了劇烈的晃動,這三大先太水脈之一的幽冥之水似乎孕育著什么,水面朝著上方不斷得提升,眨眼之間,就要比起陰司幽冥的城池還要高!
轟轟轟!!!
無量量黃泉水落下。
無數魂魄,鬼差狼狽逃竄,大地震顫,彼岸花狂舞不定。
太素妙廣王死死盯著前面,雙手死死扣住了欄桿:“這是,這是……”
黃泉如此巨大的異變,讓他某個塵封的記憶重現了,黃泉之下是那一座城。
而能夠讓整個黃泉如此大動靜的。
難道說——
轟!!!
黃泉水朝著下面砸落,這水勢逐漸地變得微弱下來,露出了水面下的建筑,鐵青色的墻壁冰冷,上面有著古老的烙印,飛檐翹起,仿佛鬼物怒吼,鈴鐺晃動無數,震懾幽魂,周回三千八百里,乃是一龐然大物,對標神霄雷府的級別。
無數黃泉自這無上巨城四方轟然落下。
最后前面一座大門彰顯出來,千丈之高,就猶如天界南天門一般。
只是非白玉,非黃金,乃是森森然青巖。
兩側門柱下方,雕琢萬鬼之形,皆如被無量之重鎮壓,嚎哭扭曲,巨門之上,兩側各有巨大銅環,門面上密密麻麻,遍布十萬八千白骨釘,森森然殺氣,黃泉水盡數落下,露出牌匾。
三個大字!
如一震懾,如一尊號,如一敕命,萬鬼嚎哭,斷絕陰陽!
太素妙廣王面色難看至極,呢喃道:
鬼門關!
八千年前,天下大變,十殿閻羅背棄酆都城,將酆都城和其中無量邪祟惡鬼沉入黃泉,而現在,鬼門關重現了,就仿佛八千年前的噩夢再度出現于此地!
八千年前,被他們背叛的存在。
終于歸來了。
轟!!!
鬼門關大開,剎那之間,無量鬼炁沖天而起,甲胄肅殺之聲撲面而。
陰氣密密麻麻,其中身影,影影綽綽。
有鬼神三頭六臂,高有數丈,有神色冷冽,雙手持槍。
苦楚司黑篷遮面,還魂司之主語氣森森,自左而右,鬼神各個穿甲胄,自右而左,陰主名名著錦袍,有赤發獠牙放聲大笑,有面容清俊美貌無雙,有孩童玩笑,有惡鬼側眸,有力士可撐天,有幽冷踏寒泉。
甲胄之上為戰袍,雙臂之上纏飛帶,足下踏千鈞,腰間環玉帶。
面目模樣,不一而足,容貌美丑,各有排行。
卻皆散發森然暴虐的戰意和殺氣,無邊煞氣,沖天而起。
七十二司正掌使!
皆為第三劫紀廝殺至此,因為根基原因,不是真君,卻都是不遜色于黑白無常的地仙極致,其中有十名,更因為參與妖族之量劫,有了泰山山系山神之職,突破關隘,已是真君!
而在前面,則是兩尊身影,青面獠牙,發紅如火,微微繚繞,聲音若奔雷。
三頭六臂,一拳砸開鬼門關!
放聲大笑。
肩膀之上,一名女子妖嬈,垂眸柔美。
兩股磅礴之炁沖天,皆是帝境!
十名真君,六十二名頂尖地仙。
以及兩尊鬼帝!
濃郁至極的陰氣翻涌滾動著朝著前面鋪展開來,陰司幽冥已經是極幽深之地,但是這幽深之炁似乎比起陰司幽冥十殿閻羅更濃郁,似乎要將他們拉扯,拖入無量量的幽冥之中!
北方鬼帝已是真身出現,放聲狂笑,八千年之惱恨已在心中。
先前帝君敕令來的時候,還以為只是酆都城出現。
于是群鬼領命,北方鬼帝詢問帝君之令要做什么,下一刻帝君的聲音卻已落下來了,言簡意賅,卻已經要讓北方鬼帝熱血沸騰,如果說,他現在還有血的話,肯定已經燃起來了。
泰山府君的這一道命令只有四個字。
“掌管陰司。”
轟!!!
北方鬼帝猛然伸出手,抓住了一座山,放聲咆哮:“哈哈哈哈,來吧!!!”
太素妙廣王借助此陰司幽冥之城池陣法,急急對峙諸七十二司正掌,尋常正掌使,非他對手,但是那兩位鬼帝,卻是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巨大壓迫性,交手數十合,他心中之怒盛騰,不甘更甚!
才剛剛有機會,有機會離開這八千年的陰間。
才有機會,前往九天之上,享受無邊清凈,怎么可以就此沉淪?
怎么可以!
我不甘!不甘!
太素妙廣王借助此地之神通,勉強化去了北方鬼帝一招,旋即一抬手,手中一卷玉簡顯出,綻放無盡流光,喝問道:“此乃是天樞院,司法大天尊之敕令,汝等妄自動手,難道是想要對我天界出手,不怕天兵討伐嗎!!!”
“北方鬼帝,你已忘記了天界大軍之可怖了嗎?!!”
這聲音恢弘。
經歷過曾經上古時代,知道最初時代天庭可怖的七十二司正掌使自然有些畏懼,一瞬間遲疑,唯獨北方鬼帝混不吝,可是那巨大棍棒朝著城門砸羅下來的時候,卻還是猛然一頓,卻是擔憂一點——
自己若是恣意妄為的話。
豈不是會給府君帶來麻煩?
北方鬼帝的動作一停下來,七十二司正掌使自然也頓住了,剎那之間,局勢似乎一頓。
人間,安慰了老青牛的道人垂眸,他坐在椅子上,陽光溫暖,一只貓兒踩著腳步落在了他膝蓋上,伸了個懶腰,道人下意識順手撓著它的下巴,讓貓兒發出舒服的,呼嚕呼嚕的聲音。
“果然……司法。”
道人垂眸,神念龐大,和天上神之分身剎那交換一瞬。
以此身鎮壓人間氣數,而泰一功體,已入幽冥。
太素妙廣王呼吸急促,手持這玉牌,踏步虛空,震懾四方,心中松了口氣,嘴角微微勾起,欲要借此大勢逼迫酆都退后,道:“天樞院之敕令在此,速速退后!!!”
卻在此刻,忽而一道氣機掃過。
太素妙廣王眼前一花,旋即手腕一痛,手中的玉簡碎裂為齏粉,割裂他的手掌,朝著他身后飛去了,太素妙廣王眸子收縮,陰司幽冥無盡,忽而一物猛然砸落下,落在這陰間的大地之上,大地震顫不已。
陰司幽冥諸神看去,面色驟變。
那竟是一幅卷軸!
齊無惑手中,是天書副卷,此刻這卷軸如一巨山砸落,撐天拄地一般,太素妙廣王緩緩抬眸,看著前方七十二正掌使,看著前方兩位鬼帝,看著他們身上磅礴純粹的太陰之炁升騰,漆黑幽深,綿延變化,如同袍服,如同袖袍。
而這袖袍向上,在酆都城之后,之高處!
一名面色蒼白,眸子幽深的青年垂眸,他仿佛就坐在酆都城之后,垂落的袖袍就是無盡的陰神之炁,無量磅礴,那種磅礴神韻壓下,和先前他隔空誅殺了中央鬼帝周乞的霸道不同,卻是沉重幽深,且極內斂。
七十二司正掌使,兩位鬼帝齊齊行禮。
唯太素妙廣王等八位閻君立于空中,和那位幽深漠然的視線注視著。
這是……
泰山,府君!?
太素妙廣王身軀頓了頓,急急高呼:
“吾等乃是十殿閻羅,六界認可,天帝允諾,道祖開口,蒼生敬重!!!”
“此地乃有天樞院,司法大天尊之命,汝不可如此!”
“吾得了玉清元始天尊之認可,主管陰間諸事!”
他一口氣道出了一個個威名震動四方的名字,這些名字的分量,就連兩位鬼帝都要動容,一道道視線,一道道神念,皆是落在那高聳泰山府君身上。
卷軸緩緩開啟,一側玉軸,一側蔓延至于極遙遠處,似乎和天穹相接,似乎化作黃泉,飄蕩不定,那位泰山府君嗓音淡漠,并無半點的漣漪和波動,開口所言,便是對于太素妙廣王的回應,簡單,直接,霸道。
聲音漠然恢弘。
且言道:“諸位……”
“且上榜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