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看著那少年道人,眼底都是欣喜,震動。
最終撫須,帶著幾分玩笑的口吻,也帶著無比的認真,盛贊之。
而意識海之中的少年道人面對著老師的贊許,稍微有些局促。
就像是少年人頂著一個聽上去很厲害,其實很有些胡鬧著的‘匪號’,在外面胡來著的時候,倒也是沒有什么,可是回來卻被最尊重的長輩笑著用這個‘匪號’稱呼,贊許,怎么能不覺得稍微有些許不好意思?
況且,往日并無泰山。
所謂的泰山只是少年道人開辟而出的雛形;至于府君之說,更是七十二司正掌使在前次飲酒時候,對少年道人說出的恭維話,這兩個稱呼搭配起來,又由太上親自說出,倒是多少帶了些許的玩笑意味。
畢竟,這四個字,完全沒有什么特別的。
既無傳說,也無位格,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尊位,其實和中州州牧,李員外之類類似的,極尋常的稱呼罷了。
不過是如無惑夫子一般,對于齊無惑的形容罷了。
被稱贊的,不是這個名字,而是齊無惑這個道人。
見弟子難得的少年模樣,老者便即放聲大笑著道:“無妨,無惑是你,府君也是你,那什么夫子也是你,而伱卻不只是他們,只知這一點,便是無妨的。”
少年道人心神安寧,那些微的少年心性,不好意思的局促之心被撫平了。
他安然環顧左右,見到周圍仍舊是一片混沌,上下四方,皆是不見光明,不見天日,腳下卻如流水自腳下泛起淡淡的漣漪,就像是他上一次見到老者時候的模樣,如行大道,如行最初。
少年道人詢問道:“老師,您是專門來尋我的嗎?”
老者目光慈和看著他,搖了搖頭,終是慨然,道:
“非我見你。”
“是你見我。”
非我見你,是你見我!
這八個字,已經將一切都道盡了。
汝近道也。
太上示意那少年道人行走于身旁,齊無惑往前走,腳下泛起一點一點的漣漪。
雖然仍舊不可能和那老者并肩而行,終是亦步亦趨,行走于三步之后,太上溫和道:
“吾行走于道路,卻發現又有誰開辟前路的方向,不勝心中喜悅,轉而回望。”
“終是你見我,我見你。”
齊無惑嘴中自語這幾個字,而后終究還是少年心性,終究還是詢問道:
“若是弟子此番身死。”
太上腳步頓了頓,笑了笑,回答道:“吾是一直信奉一世因果一世緣法。”
“但是你……”
他看著少年道人,許久后,溫和道:“若是你此次身死,還可以轉世。”
“我或許還會去人世渺渺之中,渡你入道。”
齊無惑沒有再度詢問了,這已是太上道祖破戒的承諾,這一次是他以自己的性命作子,成功找到了破劫的可能性,走出一步,這樣方才吸引來了太上的注意,老者詢問道:“不過,無惑你如何尋到這一線之生機的?”
齊無惑道:“因為泰之文字。”
他將自己如何觀看泰山之道,創造出這個文字;而后如何發現中央鬼帝心中心思是在自身脫困都說出,而后道:
“周乞這樣的性格,畏懼于死,會愿意托庇臣服于北帝;北帝離去,則會心中生出反意;南極長生大帝讓祂脫困,他會借助南極長生大帝對抗北帝的追殺,但是心中也未必愿意徹底臣服,一定會希望自己掌握讓自己破禁而出的法子。”
“而他既然對弟子動了殺心,那么他對于學習傳播太赤靈文也不會有絲毫的在意。”
“但是,鬼帝在第三劫紀就在酆都城中,自是不知全部的太赤靈文。”
“更不會想到,這一枚太赤靈文,是弟子所創的。”
太上撫須動作微頓。
看著這少年道人,無奈苦笑一聲,道:“不要說他了。”
“老夫也想不到。”
“然后呢?”
齊無惑道:“太赤靈文,是觀道而創的文字,就如同敕令一樣,自有力量和特性,這個文字和弟子的關系極為緊密聯系,眾人呼太上敕令,是借老師之力和位格,如同自無量深淵打通一道支脈,引出一道水流。”
“而呼喚泰,則是行泰山敕令,相當于在借助泰山,借助弟子的位格。”
“但是,弟子并無多高位格。”
“這酆都城之中第三劫紀,到萬年前的漫長歲月之中被鎮壓的無數邪神惡鬼。”
“大半位格高于弟子。”
“如同數不清的洶涌河流,卻要和一條尋常的小河溝壑打通。”
“他們自是借不來弟子的位格,反倒是會讓自身之水流借泰之文字,倒灌入我。”
混混沌沌,杳杳冥冥,無前無后的渾沌之中,少年道人語氣平和,雙目寧靜。
五指白皙,微微張開。
他雖死。
但是他的五指垂落,其下有泛起漣漪,仿佛將浩瀚兩千七百里的酆都城,將無數邪神厲鬼,將諸七十二司,并五方鬼帝皆籠罩在他的道袍和五指之下,自有一股攝人的氣度,而后袖袍垂下,五指微微握合。
“如是,可轉陰為陽。”
“弟子得其生,脫困而為。”
太上道祖看著自己的弟子,眼中盡是贊嘆。
而后笑著道:“所以,這無數鬼神之力匯聚于你的身上,無惑要借此突破嗎?”
太上玄微自然而然地搖了搖頭,坦然回答:
“弟子求其純,得其全,證其高。”
“我現在的修為雖然低,但是自信此心純,此炁純,猶如一小粒黃金,雖然只得了指甲蓋那么一點點,手段和神通都還弱,但是其純粹不遜于任何人,是十成十的純粹。”
“但是如果我選擇容納了這些陰司鬼神的力量,就相當于將把無數的銅鐵鉛鋅都熔鑄到了我的黃金之中,雖得到了萬萬兩的神通和器量,無邊巨大,似乎能做到許許多多的事情,但是那時候的我之道心,我之炁,還能夠算是黃金了。”
“不必說是十成赤金了,那只是一大堆的雜物罷了。”
太上撫須笑道:“是上善也。”
“無惑,好道心!”
“但是,以五方鬼帝為核心,有七十二名地仙,并數不清的陰司幽冥之鬼參與的儀軌,縱然是仍舊遠不如御,那也是證道成為大帝的儀軌了,你師兄當年做的儀軌,未必有你這樣的煊赫霸道,可惜啊,若是無惑你眼下有真君之根基,或可成就大帝道基。”
縱然以太上的見識,都要禁不住贊嘆了:
“酆都城的巨型儀軌啊。”
“其基礎乃是北帝縱橫兩個劫紀打下的威名和比擬雷部神霄雷府的規格;是昊天隕落,玉皇歷劫導致天下大亂的兩個紀元孕育出的無數鬼神,是五方鬼帝,是七十二司正掌使,更要讓他們將你懸于最高,要讓他們齊齊唱誦你創造的大道靈文。”
“何其苛刻啊!”
“自此之后,再不會有這樣的儀軌了,這正是證道大帝道基的核心。”
“正是大帝是和尋常的帝,圣不同的地方。”
老者注視著眼前的少年道人,微笑道:
“你們的道基儀軌。”
“皆是獨一無二。”
“酆都城巨型泰山府君祭,上古至今乃至于遙遠歲月之后,再不會有第二個,古往今來,乃至于無數歲月之后,唯你以出。”
齊無惑搖了搖頭,回答道:“那不是弟子想要的。”
老者看著他,他很了解自己的弟子。
于是撫須,笑而言道:“也不是你會放棄的,不是嗎?”
老者見自己的弟子微怔。
無論上清,還是玉清,皆只自少年道人身上,見到他們自己。
唯獨太上,見到的自始至終,只是齊無惑。
于是撫須,手指指著少年道人,放聲大笑許久:
“老夫知汝汝知老夫。”
“且坐!”
老者拂袖,虛空中泛起漣漪。
大道生痕跡,一生二,二生三,乃至于萬物。
于是草木生長,大道化生,風過而過,梅花隨風而轉,出現一株老瘦寒梅,一池塘,一桌,兩青石,并兩道人,一老一少如是而已。
太上落座。
府君,落座。
相對而論道也。
法不傳六耳。
“你死而成就,此道基便是你的,只等待你修持至真君之時,與其相合,走入合道,便是大帝,但是,我見無惑你似有其他的想法,呵……老師一直沒有管過你,今日你我之間,自有漫長時間可以閑聊。”
“無惑有何疑惑,有何想法,皆可以說。”
少年道人沉靜,而后道:
“敢問四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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