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命先生是用三枚天帝錢進行的卜算。
最正統的六爻法門,這種比起六十四卦,梅花易數之類的法門要復雜不少。
可他只是隨意一拋就成了。
而后臉上的笑容微微凝滯,也只有他可以算得出來那個名字——清玉道人?
清玉道人?
艸,不要想!!!
這一次是他的智識在尖叫,而那六界之中最為澄澈的性靈已經本能地做出了判斷,如同是暴走的馬車直接撞到南墻上似的,而后瞬間得到了玉清這個文字。
咔嚓。
三枚天帝錢的樣錢咔嚓一聲從中間直接斷開。
而后立在灰衣男子前面。
仿佛平淡無聲威脅警告。
噗通一聲。
眾人下意識看過去,看到那灰衣先生跪在那里,臉色蒼白難看,而后迎著眾人疑惑視線,勉強笑了笑,只是這個笑比哭還要難看,看著那大和尚,‘面不改色’,理直氣壯道:“我,我膝蓋有點不舒服了,所以跪坐一下,懂不懂?!”
“一看你就是不知道的。”
而后看著一側那位嬌俏美人,嘴角抽了抽,道:“有勞,能不能給我,拿幾炷香來。”
小蓬草好奇,拉了拉齊無惑,道:“主人……”
少年道人看她。
小家伙頓了頓,方才改口道:“無惑……”
“你不是說不能彎嗎?”
“他為什么可以彎膝蓋,還彎的那么徹底啊。”
她疑惑,而后小聲道:“難道他的膝蓋是軟的嗎?”
“所以站不穩?”
最天真無害的語氣,說出了暴擊率最大的話,這算命先生看著那小家伙,一時間不知道她是無心的,還是說帶了些許的故意打擊,因為他剛剛說她的天賦,說齊無惑無法留住她的話,讓她誤以為自己是要齊無惑賣掉他而進行的小小報復。
嗯,大概是后者。
這真的是風里希那一脈的血脈后裔嗎?
真沒有混了點其他的 灰衣算命先生心中漫無邊際地亂想著。
當然是混了許多的其余血脈,這么漫長的歲月,能夠保留了一絲絲純粹的風氏之血已是難得,而他說的不能貿然教導修行的原因,是因為修行會激發這一絲絲風氏之血,其余的駁雜血脈會逐漸被純化,最終修行的終點,是重現風氏的先天生靈姿態。
所以自然會引來諸多的目光和視線。
上古諸神,死皆死,不復生,昊天大帝之下,絕無任何的古代神靈能夠歸來,皆已魂飛魄散,除去了南極長生大帝那個哪怕對死敵都會留下一線生機的男人之外,第二劫紀的那幫豪雄都是斬草除根絕不留手的,就連血脈都會被直接從歲月之中抽出來鎮殺。
但凡是粘上一絲絲關系的生靈,都會被直接誅殺剿滅。
確保再無一絲絲的機會復蘇。
而其中,手段最狠辣者唯北帝,其手中沾染之血,已非善惡所能形容。
算命先生只因其躲災避劫的手段高,活了許久,也就因為活得太久,曾經親眼見到媧皇魂飛魄散,自身實力不足,悲而無能為力,若非是南極朱陵見到同為先天生靈的媧皇被設計而殺,徹底震怒。
如瘋魔一般不顧一切代價沖殺了一陣,拖延到了南極長生出現。
就連風氏的血脈都會被徹底剿滅。
在那之后南極長生居中調和,方才留了這一脈于塵世。
可縱如此,也被蕩平了血脈之中的力量,沒有了復仇的可能,才被允許流于塵世。
之后這幾次的劫紀過去,這血脈遭受重創,早已湮滅于塵世之中,再不復見,所以他現在見到這故人的些微血脈傳承,才有所感慨,就算是小蓬草的小小報復,他也不放在心上,反倒是有種恍然如夢般的感覺。
見那算命先生跪香還在出神,看著自己,偶爾還會微笑一下。
小蓬草只覺得身子顫了顫。
怎么會有人被暗戳戳的‘罵過’還會笑得這么古怪的!!!
她嗖一下藏在少年道人的袖袍后面,讓那垂落的袖袍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小孔雀坐在她的頭頂,羽毛垂落下來,像是戴了一頂華蓋,僧人無可奈何,對于那算命先生的事情只能夠當做看不見,溫和平緩地將佛門最強的封印陣法傳授給了少年道人,齊無惑若有所思,又將此七十二層蓮花胎藏界曼陀羅陣法和自己會的陣法聯系起來。
陣法無上下,修者有高低。
一者是變化莫測,如同千山萬水之云氣;一則是層層迭迭,安忍不動如大地,可斂萬物氣息。
只是齊無惑也嘗試試過能否幫助這位僧人化去身上容納的一州之邪祟魔念。
卻是無能為力。
區區真人之火,欲要淬煉無漏金身的阿羅漢。
終究是不可能之事,僧人已進不漏境,齊無惑的八卦火無法觸及半分。
僧人只是溫和道:“齊道友不必介懷,魔念如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貧僧以吾身為佛寺,日日夜夜磨煉之,終有一日會被磨去。”
少年道人道:“那么祝大師早日功成。”
因著牛叔的面子,蘇幽邀請這兩位在琴音閣之中稍住,且準備了諸美食款待,而后發現,這兩位的道行跟腳似是皆極為高,那僧人雙手合十,溫和道:“請給貧僧準備清水素菜即可。”
那灰衣先生看了看狐族的美酒,美食,嘆了口氣:“我,我就要清水就行。”
“我得齋戒一段時間。”
“沐浴焚香,日夜跪香,以表虔誠。”
蘇幽歪了歪頭,看著跪香的灰衣先生,好奇道:“這位先生……是道門弟子?”
于是灰衣先生神色更為惆悵。
正是推杯換盞,彼此寒暄閑聊的時候,忽而外面傳來了兵戈甲胄的碰撞聲音,還有妖族的怒喝聲:“就在這里,有欲要作亂者,全部拿下!”蘇幽眸子微斂,少年道人手掌按在桌子上,放置于一側的劍也微微鳴嘯。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側的屋子忽然炸開。
一道蒼茫渾厚的嗓音道:“哼!!!”
“妖怪的鼻子倒是靈光!”
蘇幽微微松了口氣。
而齊無惑也同樣如此,稍微放松些許,一側的灰衣先生抬眸遠看,看到一名虎背熊腰的老者猛地飛出,諸多妖族的戰將都被他前踏一步激蕩而起的炁裹挾,拋飛出去,重重撞在了地面上,出現了一道道猙獰裂隙,還有些只是來這里喝茶的妖族也慘遭波及,有幾個重傷。
這余波氣勁甚至于波及到了作為隔壁的齊無惑他們。
僧人垂眸,一股澄澈佛光化作佛鐘,抵擋住了這一層余波,而后這澄澈佛鐘散開,僧人的面色微有蒼白了一瞬,魔念升騰,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絲渾濁的殺機,卻又被自身強橫的佛門修為硬生生壓制下。
只是那一瞬間的殺氣爆發,就已經讓周圍所有人的背后都炸開汗毛。
齊無惑都覺得瞳孔驟然收縮,血河劍甚至于被其激發,于劍鞘之中長鳴。
僧人緩聲道:“是……神仙之境以上,地祇之中的某位大帝。”
算命先生只是看了一眼就認出來,道:
“錦州的地祇之首……錦州在東方,這是東岳大帝。”
“錦州的地脈都快被抽干了,之前他應對金烏之火和那該死的玩意兒受創不輕,估計原本打算是要休養恢復,但是卻發現地脈仍舊被抽調,傷勢根本不可能恢復,于是打算最后奮力一搏,阻攔這青獅子的成圣之路。”
“地祇的大帝需要在所屬大地之上才能徹底發揮出帝的威能。”
“不過眼下祂有此決死之念,應也有部分把握……,東岳大帝發瘋,論及廝殺不會比起尋常的大帝差了,行走的余波都能讓這和尚的防御都震蕩,心神不穩,這一下有樂子看了……”
齊無惑自己一路見到的地祇之慘烈,明白這位地祇大帝的選擇,仍舊道:
“那為何不去尋后土皇地祇娘娘?”
算命先生道:“后土?”
灰衣先生看他一眼,認出他和‘娘娘’的關系,并不在意。
漫天神佛,他在跟腳上唯懼那三個。
眸子幽深淡淡回答道:
“你是要她親自來此和妖皇搏殺嗎?”
“妖皇,那可是逼近御這個層次的,妖族之中又有六位大圣,后土八千年之傷,直接傷及根基根本,若是再出些什么意外,地祇一脈就完了,天皇上帝勾陳閉關,但是誰能確定,勾陳不會在后土征戰的時候,自天而降裁決?”
“媧皇都會隕滅,最初的天皇上帝也會死去,太一也會被昊天鎮殺。”
“后土也不是不會死。”
“她只是,不能死。”
“只是可惜,八千年前的人皇,承載萬民蒼生之意,其最巔峰之時,也是逼近了御的層次,和最古老的龍皇一起邀天共飲,只是可惜,可惜啊……,龍皇死去,妖族萬靈之中還有古老的存在承擔起來妖皇的職責,人的國卻四分五裂……”
先前曾經逼退了齊無惑的騰蛇大將軍出手攔截,怒而開口:“退下!!!”
騰蛇大將軍猛地化作真身,陽神外景之軀,爆發出了超過和齊無惑交鋒時的力量。
另一位三花聚頂的妖仙也同時出手。
那位雄壯老者放聲怒嘯:“滾開!!!”
只一招,恐怖的炁之余波,就讓小半座城池都化作廢墟,邊關的妖族陣法直接崩塌,除去了有妖仙層次坐鎮的勢力,其余諸生靈,無論是人,還是妖,亦或者獸,皆被震死,而一拳前刺,匯聚了磅礴的力量。
齊無惑看到騰蛇那千丈真身都被打碎。
三花聚頂的妖仙,以一招陽神外景神通讓齊無惑退去的妖仙直接魂飛魄散。
另一尊青獅子妖仙同樣如此。
那老者地祇踏前一步,身子已猛地龐大化,只是數步,就奔出了城池,卻是和天一般高,發絲化作赤色揚起,高有萬丈一般,云氣環繞在腰,大地震動,萬炁奔流,氣焰磅礴地化作了實質,呼氣化作暴風,雙目神光猶如日月,動作皆纏繞雷霆。
此城已成為廢墟。
蘇幽被這無比可怖的一幕震動,呢喃道:“這,這是……”
少年道人緩聲道:“法天象地。”
蘇幽神色驟變:“道門無上神通,法天象地?”
“這可是無上的神通,強橫無比,伱怎么會知道的?”
“你確定你沒有認錯?!”
“不會認錯的。”
少年道人死死盯著那里,回答道:“因為這一招,我也會。”
蘇幽的動作驟然凝滯。
灰衣先生從廢墟里面爬出來,看著那開啟法天象地的東岳大帝,咬牙切齒道:
“這瘋子……為了復仇,什么都不顧了,這一招得殺了多少?嘿,小子,看起來不只你一個對那青獅大圣有仇恨啊,這可以說是個大樂子了……遠遠看到,施展法相天地的錦州地祇之首,可稱為帝君的地祇之首掌中一把神兵萬山印。
靈光無數,燦爛恢弘。
卻忽轟然巨響。
法天象地之軀沖向某處陣法的動作一滯。
一只巨大的獅爪按在了那地祇之首的肩膀上,東岳大帝發出怒聲,不知在交流什么,距離太遠,元神太弱,根本聽不清楚,下一刻,那獅子爪子猛地下拉扯,東岳大帝的法天象地直接被撕扯開。
錦州地祇之首重重跪在地上。
雙目失去神光。
齊無惑的瞳孔劇烈收縮。
一招之下,東岳大帝已經死去。
忽而聽聞一聲低沉威嚴的獅子咆哮,忽而天地失色,一只巨大的獅頭出現在天空,只是一張口,就直接將東岳大帝的身軀吞入喉嚨里面,只是一口直接吞滅,令天地變色,令日月無光,蒼蒼茫茫,而后忽而吐出一口氣。
被東岳大帝一腳踏碎了的整個城池竟然在這一口氣里面重新恢復。
剛剛死去的魂魄被強行聚合,而后回歸于肉身。
全部被復活。
有死去之人,死去之妖的臉上,還殘留著恐懼之色,方才那被直接震死的經歷還在眼前,旋即反應過來之后,就是死寂,伴隨著流光,那獅子之虛形淡淡散開來,少年道人看著這一幕,久久不曾回過神來。
那就是目標……
灰衣先生道:“……一招殺了東岳,又用東岳之炁復蘇了這百萬生靈。”
“這手段……”
他眼底有敵意卻最終頹唐,無可奈何地扔了手中的清水,端起來了美酒灌在嘴巴里面,呢喃道:“這分明已經是最強盛時期的大圣手段了……這儀軌又算是什么?”
“難道說他就只差半步,圣胎之后,就已經自然踏破了?”
齊無惑許久后,道:“這就是青獅大圣?”
灰衣先生淡淡道:“是。”
“跟腳尋常,帶著青獅子自原本的虎族大圣麾下獨立出來,是這一脈的開辟者和領袖,另外他收留有一個弟子,傳授過神通,是九頭獅子,而今也已經修行到了地仙之上的境界,約莫有緣法,已經跨越那八難,到了神仙的層次。”
“可那九頭獅子也就只是殺,而不曾掌握救的妙用,道行還差得遠。”
齊無惑道:“這就是,大圣。”
少年道人看著這一幕,比起他預料的更早就見到了敵人。
也見到了敵人的無可匹敵。
原本的打算是要破壞儀軌,但是灰衣先生卻說這已經是凌駕于神仙之境上的大圣層次,這所謂的儀軌邀請恐怕只是來此展現實力,又去何處破壞儀軌?
少年道人第一次見到這堪稱巍巍然無可匹敵的力量,心中不免受到震撼。
忽而有聲音響起,一名男子踱步上了樓閣,蘇幽收拾了情緒,前去迎接,寒暄之后,且笑言道:“那刺殺者在這旁邊,且非我等知道的啊。”
那位青發男子笑一聲,道:“自是如此。”
“我今來,是有其他的意思。”
他踱步入內,看著那邊閉上了眼睛的少年道人,微微一笑,道:
“這位……琴師?”
“大圣相邀。”
于是蘇幽微笑凝固。
此地氛圍,剎那死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