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笑嘆道:“你雖然有修為,但是那只是力而非道,你的眼睛著于外物,而他的元神已臻圓融,伱怎么能見到他的元神呢?”
他端著酒杯,忍不住慨然道:“這樣的元神,已經不是能打磨出來的剔透了。”
算命先生笑一聲,道:“也是,你現在這樣子,也不適合上來喝酒,快些回去吧。”
忽而有所感應,抬頭望向了一側,見到那樓閣之上,有穿著灰衣的算命先生憑欄觀雨,那位邋遢的算命先生本來端著酒自飲,旋即忽有所感,也在同時低下頭來,看到下面的街道上,石板被雨水沖刷清幽,有行人撐傘來往如洪流,少年道人立于當中,發絲微揚,眸光清朗。
少年道人離去之后,樓閣中有穿薄紗美人走出,端著紅木托盤上一細頸瓷瓶,酒香氤氳,見那算命先生模樣,于是也就好奇張望,可是什么都沒能看見,于是笑問道:“先生是在和誰說話?”
算命先生許久后回答道:“一個有趣的小道士。”
雨聲淅瀝,齊無惑感知到他心通神通的解除,知道此刻那老僧人也已圓寂輪轉,只如尋常的道人那樣施一道決,口中念誦一聲天尊無量,他可以立刻地順著元神和肉身的聯系而回歸,此刻卻是沒有這樣,只是閑散行走于紅塵。
見佛陀涅槃。
此心如昔,此心如舊,卻是安寧無比,似是自這佛道之中,明悟了自己的方向,故而變得無邊澄澈純粹,本來齊無惑的元神就是以黃粱一夢七十年歲月為基礎,又經過這般變化,單純只從元神之境上看,已是極純極厚。
只是玄門修行講求并進。
需要逆轉三才至于兩儀,而后才能走入大道,一強二弱,終非圓滿。
無法證道最高。
若是他愿意舍棄皮囊和玄門正統,去走陰神之路,足以突飛猛進,百年之內,當有所成。
這時候的雨水已經成了蒙蒙霧氣細雨,雨水不大,于是還是有人推著攤位出來,小木車上面披著蓑草,遮蔽些雨水,仍舊是熱氣騰騰的,人們撐著傘走來買些早上的吃時,少年道人聞到了芝麻燒餅的味道,思緒回來,腳步頓住,側目看到一個攤位,遲疑了下,走了過去。
步步前行。
主動以元神裹挾雨水,而后以雨霧變化流轉,能折射諸光入眼,于是能讓自己在旁人眼中顯露出來,這也是敖流老先生在他的手稿里面提起的用法,那位攤主正在麻利地從爐子里取出剛剛做好的燒餅,面皮微黃,散發暖意,上面灑了幾粒黑芝麻,一股面香撲面。
聽到了少年聲音:“拿五個芝麻燒餅,四個正常的,要一個加了糖心的。”
“欸,好嘞!”
那攤主利落地拿出來東西。
旁邊有賣辟邪之物的老攤主認出來人,笑著道:“啊,是這位煉陽觀里面的道長。”
“老李啊,前兩天小道長就來找你買燒餅了,你可好,風寒了兩天。”
攤主啊呀一聲,拱手笑著道:“啊,倒是讓小道長受累,受累。”
“不過這誰說不是呢?”
“突然就病倒了,我家里還有兩個老人,三個孩子,還有我那婆娘,一并六口人要養活的,我當時已病得迷迷糊糊,幾要見到鬼差老爺,只是覺得我還不能這么死,硬撐著,眼瞅著這鬼差老爺一日比一日近了,我都覺得要完了,誰知今日我竟好了。”
“一點不難受,便連忙出攤了。”
“我那婆娘照顧了我幾日夜,我便讓她好好休息著,可不要壞了身子。”
他一邊說著,手上的活兒也麻利,用油紙把芝麻餅包起來,笑道:
“來,小道長,你的芝麻餅。”
少年道人接過。
這漢子抬起頭看著雨,笑道:“啊呀,真是好雨水。”
“叫人心里面都舒服。”
“小道長,你說呢?”
少年道人輕聲回答:“嗯。”
抬頭看到不遠處的施粥攤位也擺起來,齊無惑元神的感應能力更強,感應到了今日的藥材里面是增加了驅寒之物,倒是微微抬眸,心中訝異,這位吩咐施粥的小郡王,似乎并不是那種只為了名頭才做事情的。
能夠根據局面,變化藥材,已是用心。
而且敏銳。
少年道人若有所思。
這位曾被半囚禁于皇城之中的郡王,有這樣的本領嗎?
攤位的攤主見到齊無惑沒有帶傘,于是提起一把傘,正要高喊。
卻見到那少年道人已轉過身,幾步走入人海之中。
雨氣如霧一般,再看不見了。
煉陽觀之中,小道士明心伸了個懶腰,覺得睡得很是舒服,是伴著細碎的雨聲而醒來的,起身之后,推開門,見到雨絲如織一般地灑落人間,伸了個懶腰,回過頭,看到桌子上竟然放著自己最喜歡的燒餅,于是歡呼雀躍。
吃了一口,里面流出糖心。
更是開心不已。
見到少年道人在院落里面,便是招手大喊道:
“齊師叔你剛剛出門了嗎?!”
“芝麻燒餅很好吃!”
齊無惑笑著答應,推開門進入經閣里面,一步踏出,消散無形,而經閣之中的少年道人則是緩緩睜開了眼睛,雙目平和,似乎是因為坐了許久,稍有些疲累,于是伸了個懶腰,元氣流轉變化,亦如這天地間的落雨,剎那之間流轉周身,齊無惑微怔,抬手五指握合。
虛空之中雨霧變化,被他凝聚于手指指掌之間,而后化作了一條水龍,流轉變化。
一身在星河之上,日升月落之處不停歇打坐了一年得到的雄渾元氣。
竟然已如臂使指。
齊無惑若有所思。
“日如性,月則命。”
“這水脈則如元氣。”
“所以,我在中州方圓下了一場雨水,其實也是一場修行嗎?”
他揮手散去了指掌間的元氣,于這無心處的收獲,心中雖然是欣喜,也不執著。
只是環顧周圍的時候,發現那孔雀蛋竟然已經裂開來,一只看上去光禿禿的小鳥兒就窩在了孔雀蛋里面,正在慢慢啄著孔雀蛋殼兒,似乎是齊無惑回來時候,把它嚇到了,此刻只縮著頭,一雙眼睛盯著齊無惑,小心翼翼,毫無半點的聲音。
可是呆了一會兒,似乎又餓了,似乎又是有些按捺不住的性格。
兩片只有薄薄稚羽的翅膀捧著一小塊蛋殼。
而后以緩慢的速度朝著嘴巴那里送。
一雙黑黝黝眼睛盯著少年道人。
嘴巴無聲張開,無聲把蛋殼送進去,又無聲閉合。
卡巴。
聲音還是傳出來。
小孔雀頭頂一枚羽毛抖了抖。
身軀僵硬住。
噫?!!!
少年道人忍不住輕笑出聲來,而后自身性靈流轉出來,那孔雀鳥本來要逃跑的,卻察覺到了這一縷純粹干凈的性靈之氣,身子一頓,認出來來人,知道這就是那在無盡黑暗之時和自己溫和交談的性靈,于是眼睛一下亮起來,發出一聲不甚好聽的叫聲,而后猛地躍起。
卻又還不能飛,躍起之后,只是從桌子邊緣墜下,少年道人腳步一踏,元氣流轉,如云氣般將這小鳥兒托住。
而后收回,令其恰好落于掌心。
小孔雀似乎極為開心,不斷蹭著少年道人掌心。
齊無惑手指輕輕撫過它,感受到那旺盛的生機——并沒有靠著牛叔帶來的各種天材地寶,沒有那些諸多妖神的氣息,它只靠著自己三百多年的掙扎,終于打破了蛋殼,求得了生機,少年道人的眼底帶著笑:
“歡迎來到這個世界。”
“嗯,之后得要去帶著你去看看那藥靈呢。”
“還得要給你取上一個好的名字。”
“不過名字的話。”
“需得要問問云琴,說好了要一起取的。”
孔雀不明白少年道人的話語,只是開心地在他的掌心里面翻滾著,開心不已,仿佛這溫暖掌心,便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便是這一整個世界似的。
東方凈琉璃世界。
當藥師琉璃光如來停止凝聚自身法身,力量,以及果位的時候,整個琉璃世界都似乎有所感應,十二神將,每一位神將麾下的七千藥夜叉,以及那無數托生于這億萬里凈琉璃世界的眾生,都從原本的棲身之所在中走出,帶著茫然,帶著對于即將發生事情的恐懼看著那位佛陀。
而佛陀似垂淚。
卻又似極欣喜。
忽而其睜開了眼睛,周身的佛光齊齊坍塌,而后散去了其個人的意志和法門,朝著四面八方涌動而去,這些剔透澄澈的琉璃佛光,修補完善了這個被破碎的凈琉璃世界,但是卻沒有修補藥師琉璃光如來的身軀和傷勢。
月光遍照菩薩似乎察覺到什么,上前一步,道:“我佛世尊,為何?”
已褪去佛相的老和尚沒有回答,只是嗓音溫和道:
“月光遍照。”
“吾走后,你當為此世界之主,為凈琉璃佛國的佛,坐鎮于此。”
“月光遍照。”
“吾走后,將凈琉璃世界封門千年,自修自度。”
“月光遍照,汝將正修,證道。”
月光遍照雙手合十,垂淚詢問:“弟子在此,我佛世尊何去?”
老和尚喟然長嘆,道:“積難重返。”
“悟道之路,方向走錯的話。”
“那么走得越是遙遠,錯得越多。”
“除去轉世,我已不能夠回頭了,月光遍照,你還有機會,眾生還有機會,勿要如我一般。”
“且聽聞正法。”
他雙手合十,用盡最后的力量,緩緩開口,他已經失去了力量,不再是佛陀,就仿佛是一個已經要死去的老者,他本就已經是一個馬上要死去的老人而已。得到此方世界佛陀果位的月光遍照菩薩躬身,只在老者身前聽那呢喃,而后開口,將老者最后的經文念誦出去。
聲音宏大而悲憫,亦如月光遍照大千眾生,在這凈琉璃世界佛國,在億萬里廣袤世界無數眾生的耳邊響起,如是言,如是道——
“如是我聞。”
“一時,佛在塵世國人間城中行走。”
“爾時七妙樹下,有太上玄微真人,講演無上妙法……”
(本章完)
“不如那誰誰遠也!”
他最后似乎咕噥著說著某個人,卻因為忌憚,卻又不肯說出其名號來。
齊無惑緩步行走,感受著這一場雨水,感受著紅塵,以及這二者的交融,心中澄澈。
“倒是有幾分道祖太上無為的味道了啊。”
喝一杯酒,搖頭晃腦,道:
“看起來,他家那個老牛鼻子也挺會教人的!”
“有些本事!”
“但是不多!”
“不是刻意而成就的,倒像是自然而然。”
“噫,我怎么沒有見著?”
原本三才全后,燥氣勃動如同初生之陽的元神此刻早已如這一場雨般寧靜。
觀靈寶之道。
忽而笑贊一句:“好心境,元神竟然徹底打磨了個澄澈清凈!”
指了指旁邊桌子,主動邀請道:
算命先生微怔。
而后瞪大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
“小道士,要上來喝一杯酒嗎?”
齊無惑拱手,婉拒道:“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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