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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九 故舊訝重逢,畢竟幾重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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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夜色里殺了多時,少年人才脫了困。說來也奇,那些妖兵似并不戀戰,只要他們離鬼巷漸遠,追喊之聲便徐徐消了。

  孫木由方定下神來,酒已醒了九分,方憶起篋盒的事。就記得那聲霹靂過后,一道強光里竄出個人影來。他知曉是個女子,只因聽得一聲“此時不退,更待何時”就隱約察覺。

  此間既已脫困,正要仔細瞧瞧是誰。遂借柔光月色將身影打量,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妙曼女子漸漸由模糊轉為清晰,映入眸簾。

  待他果真看得分明,竟險些叫出了聲,登時愣在原地,原是故人在此重逢了,正是:

  白駒過隙,時命非常。

  曾經折竹臨阻生癡怨,眼下解困蒙恩鑄奇緣。

  那時節想伊人眼含凝睇聲蘊雀,這光景覺舊姝眉隱蕭颯唇佇威。

  只道是眼前人面露白華如新雪,減月色皎潔更三分;半著犀甲絲絳系,一攏青絲玉針結,分明里將躍長云嘯乳虎。

  哪里思夢中畫身藏桃冶若幼枝,較紅彩緋然多一半;五指叉開目稍瞪,雙足逐走喉已開,恍惚間欲惹眠龍小於菟。

  這孫木由也不知是何緣故,見了當初阻他折竹交戰的女娃,竟許久不說話,亦不曾作禮。女脩暗暗地只把“沒出息”三個字蘊在神情里,在背后瞟他。

  護竹女待見到少年,也是一眼認出,同樣驚訝萬分,但覺人間狹小,總是有幾個人,不在這里碰頭,就在那處覿面。

  不過相逢總較離別少,再遇雙雙不似昨,這鏗鏗之女竟也撥動了心弦,神識迷離了半個剎那。

  等她回神來,便呼起木由:“真個天緣湊巧,沒來由在京師竟遇見你這廝。”

  少年覺出她在說話,這才如夢初醒,那來自鬼巷的醉意已然全消。他的巨檑早已匿去,從背后轉出個女脩,直直站如木樁,卻在心底強忍這鉆心笑意。

  木由眨了眨眼,本著幾分呆色,遂道:“幸會幸會,此一時,彼一時也,曾經你我無端碰見,只當是瞽貍遇鼠,雖巧而平常。孰料今朝又不意相逢,二巧便不平常,許是有緣。”

  原說那猴娃本非善文辭者,這時候也不知是哪里抽來的風,竟要拽一拽秀詞兒,把個女脩惹得渾身都在笑,獨獨面部強撐起威容,真是難熬。

  她難免暗忖:這廝原也是個風流的娃子,今見了俏麗,倒無師自通,學起巧舌如簧來了,讓‘瞎貓碰見死耗子’講成‘瞽貍遇鼠’。我把你個混賬玩意兒,說得誰家鬼話?你自己瞎貓也就罷了,白把人姑娘比作老鼠,真想賞你一掌!

  為防止自己反被笑意憋死,便站出來施禮,打了圓場:“姑娘休怪,我這阿弟未曾見得大世面,缺了些禮數周全。聽你兩個談言,許是曩日里見過,那倒有緣,而今又蒙姑娘襄助解圍,感激不盡,不知姓甚名誰,貴居何方?”

  護竹女坦然答禮:“還是這位阿姊說話中聽,只說感激,原是不消推來搡去的,大家各有恩情。我今助你等出了鬼巷,你那魯莽的愚弟也救我出來,都不必客氣了。我如今已失姓氏,單喚一個‘纓’字,姐姐便如此相稱即可。又敢問您尊名是何?”

  孫木由即上前道:“她叫女脩。”

  纓白了他一眼講:“我不曾問你。”

  這時,木由忽嗅到街道一股腐爛臭味,四下里探去,剎那一驚,恍然發覺到偌大的繁華都會,早已現了原形,果真乃個修羅場!

  有道言:

  艷屏風間,原是畫皮狐鬼;高斗拱下,皆為脫殼虺蛇。數百里繁華成嘯吼,三千年威武作悲歌。知昨日鄰里相招猶掛笑,見今朝同儕俱滅尚存骸。只把那八方齊匯香酥粉,都化作圊中糞土辣五官;總歸是古今累轉高軒過,好一似竿頭臘肉飄異膻。

  少年算見過大世面者,穩住心神,道:“這也奇了怪,那風修伯何故演此一出?若真要我等性命,路上行動便是。就算非把我誘入京城,趁著酒醉下手也是良機,為何費了一番周折,就讓吾等相見?”

  纓略思索,答:“我因尼瑪袞一事遁出京師,不意在路中遇了埋伏,生擒于敵營,卻被我趁其無備逃了出去,只惜身受重傷,未嘗遠行,幸遇一農戶收救。本盼傷愈前行,誰料偏來了風修伯這孽障,陰殺其一家子,又將我困在怪盒里,一路輾轉至今。”

  木由抓耳撓腮,皺眉考慮起來:“此事愈發詭異了,如何我等偏就遇上呢?”

  護竹女又言:“我困于盒內時,曾聞一聲音斥責那風鬼,俄頃,只低語說‘而今只須改弦更張,換計而行’云云,聽得不十分真切,不知與現今這事是否有關。”

  他兩個便忖度了半晌,卻無結果,纓察覺四周黑煙再至,諸魔蠢蠢欲動,慌忙開口:“此處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吾等須急退出,潛逃城外,出二十余里便有我軍營地,可暫容身。”

  “你還有人馬?”木由好奇問道。

  她又白了其一眼,并未作答,只引著二人擇路而行。未及數步,又覺這般尋路實屬麻煩,女脩遂遁去了身形,木由祭出變化之法,幻作小蟲,纓亦動法隱匿前行。

  木由見危險離去,于道上詢她:“汝才說那尼瑪袞,又是何事?”

  護竹女螓首微搖,曰:“此事話長,如今趕路要緊,待安定下時,我再細細告知。”

  少年不省得個中緣由,只想跟她多說幾句話,續言:“你如今變化真大,與過去斷不可比,好似換了一人。”

  纓自顧走著,雙眸前視,隨意答復:“可喜可賀,我都換了人了,汝竟還能識得,真是有心了。”

  這兩個你一言我一語訴起衷腸,還未多時已到駐地,此刻天邊小月將傾,臨近破曉,東方隱有微明之勢,泛起熒白。

  孫木由遠望見樹叢中并無半點火光,也未見人影,只一排似樹非木的棚屋,與周邊融為一體,若非纓指引,少年難以察覺。

  只見女子現了身形,發出一聲尖銳呼嘯,頓時四下里火光明亮,幾片草叢隱晦扒開,于內中瞬而竄出數個人影。

  “頭兒,你可回來了!”那些人迎向纓,他們朝木由露出異色,“此乃何人也?”

  纓終松了口氣,對眾卒講:“諸位抱歉,此次深負眾望,未與尼瑪袞建立聯絡,乃我之過。然,這位孫悟空為我路上救下之義士,聽聞吾等事跡,百感交集,特來相助!”

  話將孫木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自己哪天百感交集、何時要相助他們了?故而詫異地望向纓,女子卻不看他。

  這兵卒細細檢瞅少年,有些不信地問:“就他?細皮嫩肉,若說當個嬌兒面首我認,行軍打仗…成嗎?”

  木由憤然,出聲搖頭辯駁:“你道我是誰人也?”

  “幼小孤身天遺子,得猴哺育未失愛。

  曩夕擅闖人間世,怎害娘親把命還。

  菩薩廟里高人在,為報血仇將軀拜。

  習練絕巔好本領,負棒尋寇獨徘徊。

  月寒風蕭殺人夜,消影蟬啼尸體埋。

  途遇道尊言造化,跋山涉水至祖脈。

  離別恩師入煉獄,悠閑玩轉地府來。

  醉打天河悍元帥,戲耍牛馬百鬼差。

  偶得擎空煉獄檑,至此幽間靴下跴。

  難盡馱偈復前進,終見眾友心澎湃!”

  纓隨即也順其言講:“諸位莫以貌取人,此人雖不高大強壯,但存仙祇手段,能力扛泰山,氣沖牛斗,于重重妖霧中降魔伏怪如插科打諢。這孫悟空手提千鈞棒,足踏萬里云,來無影,去無蹤……”

  女人本要詳說,卻被木由及時攔住道:“罷罷罷,我何曾告爾,有這本事了?眾英雄幸會,在下孫悟空,雖無翻天之能,卻有不敗之志,今既相遇,觀諸英豪皆良善之屬,日后但有用吾之處,不必客氣,必傾力相助。”

  纓見此事已定,便對眾人商議:“好,大家各司其職,不得有誤,我帶這位新來的豪杰兒熟悉下這里的門路遭遭。”

  眾人允聲而去,那少年惱怪:“你何故跟大伙這般說吾?”

  纓只把玉臉端起,作無辜態:“莫好嗎?我卻看你喜笑顏開,并無不悅呀。”

  木由遂道:“我還未曾夸自己手段高強,要鼎力相助,你怎就自作主張,替我允諾眾人,叫吾如何是好呢?”

  護竹女微微輕笑:“你若不愿留下,執意要走,誰人阻攔?只你親口也說,但憑驅使,傾力相助。”

  男孩心中波瀾一片,黯然傷魂:吃這小囡賺了,她有意把話講滿,我已無退路,此番不駐還有何理?那女真乖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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