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雀拿出的“論據”顯然超出了兩人的理解。
“打結……所以說這代表了什么?”
麻生圓香欲言又止:“魔裝不是魔力構成的東西嗎?打不打結不就是你自己一句話的事情?散了再讓它顯現一次唄。”
“我得強調一下,我自己沒有對魔裝動任何手腳。”
翠雀伸出去的雙手一動不動:“你們可以感知一下魔裝上的魔力流動,它上面沒有承擔任何的外力,換言之,‘打結的樣子’已經成了它原本的樣子。只要我把自己的魔裝喚出來,它就是打結的。”
“那……這樣會對你的戰斗造成什么影響嗎?”
麻生圓香挑眉:“比如魔裝的使用受到阻礙什么的?”
“也沒有。”
翠雀搖頭:“除了線上有小小的繩結以外,別的什么都感覺不到,甚至我自己都得認真去感受才能找到這個小的繩結。”
“那不就是完全沒有影響嗎?”麻生圓香皺眉:“這種事也完全構不成鋌而走險的動機吧?”
“但它打結了,意味著它一定程度上脫離了我的控制。”
翠雀強調:“魔法少女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魔裝,本來就是反常的現象。”
“不是很常見嗎?在新手身上,對魔裝開發程度不足就會有失誤。”麻生圓香哂笑:“說不定只是你單純最近戰斗比較少,所以操控精度下降了。”
“我可不是新手,而且只是操控精度下滑,不至于到這種程度。”
“那就當做只是一個小問題,別去在意。反正不影響戰斗就沒有問題。”
“我沒辦法不去在意。”
“……那你想怎么辦,姐妹?前面說是為了療傷就算了,現在干脆是要為了繩子上的一個結偷渡去國度,并且有概率給人送菜?”
麻生圓香直接氣笑了:“你要我怎么回答你?要不我給你跪下來表演一下怎么動手把它解開?然后求求伱別去干這種蠢事?”
“冷靜一點,麻生。”翠雀面無表情:“這不難理解,它其實代表了更嚴重的問題。”
“我很冷靜,你有什么想法那就直接說出來,別在這里打啞謎。”麻生圓香聲音逐漸加重。
局長室中的氣氛頓時更加凝重了。
翠雀沉默地抬著頭,看著麻生圓香,而麻生圓香也一言不發地盯著她,雖然隔了一層墨鏡,但兩人的目光仿佛能擦出火星。
兩人一時間誰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這或許也算是一種默契,因為她們都知道,這種時候再繼續多說一句話,都只會變成更加惡毒的話語。而一旦惡毒的話語出口,小小的矛盾就會一再升級,最終變成誰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而就在兩人沉默的當口,一旁的紅思與卻在觀察了半天以后,伸出手,在翠雀遞出的魔力絲線上拉扯了兩下,然后拿到自己手里,變成了另外一幅形狀。
“看,是不是像個鐵塔?”她把自己拉扯出的形狀展示給另外兩人。
翠雀和麻生圓香同時轉頭看向了她。
齊刷刷的動作讓紅思與的肩膀一抖,甚至額頭微微滲出了冷汗,但還是頂住了這份沉默的壓力,繼續解釋道:“就是說,我看前輩一直伸手拉著線,突然就想起來以前確實玩過這種游戲,下意識就……”
她一邊解釋,一邊繼續手上動作,把鐵塔的形狀拉成了一個更復雜的多邊形:“你們看,很、很有趣對吧?”
只不過還是沒有人開口說話。
于是紅思與只能繼續把手上的繩子翻了翻,這次是拉出了一個降落傘的形狀,用無比僵硬的語氣道:“鐵塔變降落傘……”
最終,還是麻生圓香先動起來了。
她面無表情地往前走了兩步,在紅思與緊張的視線中接近,然后,在紅思與嚇得幾乎閉上眼的時候,接過了其手中的繩子。
——把魔力線拉成了一個懸索橋的形狀。
然后,這個懸索橋就被遞到了翠雀的面前。
“……謝謝,但我不玩。”
被這小小的插曲打斷了一下,原本有些僵硬的氣氛略微緩和,翠雀嘆了口氣,伸手接過,讓絲線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手里:“總之,就算你們不認同,我個人也認為這個計劃是有必要的,因為這個小小的繩結并不是一個單純的繩結,也意味著‘新的副作用’。”
“換言之,在我本人已經無力去開發和改進魔裝的前提下,魔裝的形態改變,必然是受到了本相某種潛移默化的影響。”
看了看兩人先前翻花繩一般弄出來的形態,翠雀無視了紅思與略帶控訴的目光,收起手中的絲線,讓其化作星點魔力消散:“也就是說,只要我放著眼下的傷情不管,還會出現新的副作用,這一次只是魔裝打結,下一次又會是什么?這種未知的風險實在是太高,我得解決它。”
還有一點翠雀沒有說,因為她自己都不能完全肯定這個想法是對的。
那就是,她的魔裝,“織命”,作為三個部件之一的“線”,某種程度上有著命運的象征。而象征命運的線打結了,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不是什么好的意象。
雖然她的心智上早已是成年人,對算命占卜一類的事情并不輕信,但織命是自己的魔裝,這便由不得她不產生一些聯想。
方亭市眼下的危機,黑燼黎明和爪痕的環伺,保護孩子的壓力,為安雅報仇的阻力,以及魔裝對自己的示警,無一不在刺激著翠雀的神經,告訴她“現在必須要有力量”。
而想要奪回力量,在此前的兩個選擇——白狼和祖母綠中,至少祖母綠的信用比白狼稍微高一點。兩邊看上去都很爛,那也只能選擇不那么爛的一個了。
“說實話,我還是不太能理解,因為我真的很擔心,姐妹。”
麻生圓香也終于再次開口,面露苦笑:“在我的心里,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們的安全,安雅已經出了那種事,我真的不希望再有人出什么意外了。所以你說‘可能會被處死’的時候,我真的很生氣,才會說出剛才那些話,抱歉。”
“……謝謝你的擔心,我也理解,甚至如果是之前的我一定會贊同你的想法。”
翠雀垂下眼瞼:“你沒有錯,麻生。”
“但是,現在的我,在經歷了之前的那些事情后已經想明白了,只是一廂情愿地去追求安穩與和平,終究是無法維持的。”
“就像我之前一廂情愿地相信大獸災以后一切就是結束,自己可以享受安寧的人生;就像紅思與在異策局的工作兢兢業業,沒有去結仇任何人……我們本來都相信可以回歸平靜,但事實是,沒有力量的平靜,并不是真正的平靜。”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選擇是絕對安全的,我等到明年再去國度,真的就會比現在前去更安全嗎?這一年期間會發生什么?明年又真的萬無一失嗎?我們其實并不能保證這些東西。只是遵循經驗,遵循邏輯,相信這樣會規避風險。”
“但命運是不會跟你講邏輯和道理的,它或許會向你展現偶爾的仁慈,但更多的是愚弄和嘲笑,只有把力量,把主動權握進手里,才會讓現在的我感到安心。”
“這也是我為什么在這里,成為了異策局局長的原因,因為我不放心,我不會再把我們的安危交到別人手里。說這是權力欲也好,說是被害妄想也罷,但我要盡可能掌控這些東西。”
“所以,這一次也一樣,我不想再多等待一年,我要掌握主動權。”
她重新抬頭,看向麻生圓香:“這些就是我的想法,是我的真心。”
她說完便不再言語,而是靜靜地等待對方的回應,或者說是反應。
并非是期望麻生圓香能夠立刻理解自己的想法,也不是希望和其繼續辯論,她把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接下來只需要對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已經足夠。
眼神和動作會直接體現出對方的想法,對方對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什么立場,會直接影響翠雀接下來的行動。
愿意一起行動固然很好,但不愿意,甚至繼續反對也屬于預料之中。
因為她知道,以前和現在,終究是有分別的,舊方亭小隊的三個人雖然都聚在了這里,但時間終究是回不去了。
尤其是麻生圓香,對方已經加入了魔法國度,并且已經在調查院任職多年,其任職的時間甚至已經超過了和自己當隊友的時間,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對方其實完全沒有理由贊同自己這個計劃。
作為一名調查院的魔法少女,麻生圓香甚至有理由當場叫停這個計劃。但是她卻沒有,而是站在與自己同樣的角度,愿意為自己這個老隊友的安危去考慮,已經算是相當仁至義盡。
此前討論的那些東西,無論是看望安雅,尋找蘇勝紫,還是接下來可能要對抗爪痕,都屬于魔法少女應該做的,與國度的規矩并不互相違背。
但用假身份“偷渡”進國度,顯然就已經超出了這個范疇,哪怕這個行為背后有寶石權杖在策劃,但明面上依然是違規的。
如果可能的話,翠雀也不想在老隊友剛剛重聚的關口就把這個話題拿出來,但話題既然存在,便總有一天會進行到這一步,她并不打算逃避。
只不過,麻生圓香的回答卻出乎了她的意料。
“你還記得我前幾天剛來的時候跟你說了什么嗎?”
并非是理解或者不解,甚至不是對翠雀動機的質疑,而是一句反問:“我明明才跟你說過的,還是說你把它當做了一句玩笑,聽完就拋到腦后了?”
“……‘讓我們歡迎這位歌迷到舞臺上來’?”翠雀略微回憶后道。
“不是這個哦,是再后面一點的。”
麻生圓香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我還是再來一遍吧,不然你大概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這么說著,她突然單膝跪地,然后托起了翠雀的一只手:“怎么樣?現在想起來沒有?”
翠雀確實想起來了。
那個時候,麻生圓香在那個突兀至極的吻手禮之后所說的話。
——“為你效勞。”
此時此刻,麻生圓香又重新說了一遍:“那可不是要看你笑話,也不是一時興起的角色扮演,而是我的真心。”
“如果你需要掌握主動權的力量,需要用這些東西來為自己的目的保駕護航,那么,我的力量就不行嗎?”
“你的危險,我可以幫你解決;你的阻礙,我可以幫你破除;你的仇敵,我可以幫你復仇,你想要什么,我的力量都可以為你所用。”
“你不需要擔心這份力量不在自己手中,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接下來的一年我都可以留在方亭,一直等你可以用更安全的方法把自己傷治好。至于院長閣下那邊,無非是我給她扔個假條,后面兩年多加點班。”
“我只是不希望你總是這樣鋌而走險,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好像只要能達到目的死了都沒什么所謂一樣……不是的,姐妹,不是這樣的。”
“你的孩子會傷心,你的隊員會傷心,紅思與會傷心,我也會傷心。”
“更惜命一點,更珍惜自己一點,這是我唯一的請求,不要再像當年大獸災那樣,又或者是之前救紅思與那樣做這種蠢事了,至少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
她抬頭,面上是少見的苦澀笑容:“還是說,我的力量不行嗎?你覺得我的力量不夠,又或者是我就不行嗎?”
“啊,圓香!你怎么突然一個人說這種話,我明明也是這樣想的啊!”
一旁的紅思與急忙也開口道:“前輩!我也在的,而且我現在就是方亭的魔法少女,以后也一直都在,永遠都在!多依靠我一點沒問題的!啊,雖然說我確實荒廢太久晉升太晚,實力上可能不是很厲害……”
“……不是這樣。”翠雀輕聲回答。“我并非是不愿意借助你們的力量。”
“那是為什么?是不相信我的力量嗎?”麻生圓香繼續發問:“我現在的實力,依然不能讓你感覺安心?畢竟安雅那么強都死了,我們這樣還是不夠,是這樣嗎?”
“不是,這些都不是。”
翠雀搖頭:“是因為我個人的原因。”
“你個人?”
“我的內心不允許,我的真心不允許,就像麻生你,因為安雅的事,不愿意再看到同伴陷入危險一樣。”
翠雀認真地看著她:“我也不想,在看著同伴陷入危險的時候,自己卻毫無力量了。”
“安雅的悲劇,我絕對不會讓它再度重演,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可能性,我都絕對不會縱容。也只有這樣,我才能對得起我的內心,能夠緩解那份心中的煎熬。”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繼續躲在同伴身后被別人保護,我內心中那份空虛和痛苦已經會把自己淹沒,所以我……不能這樣了。”
看著翠雀的表情,麻生圓香面上緊繃的神態逐漸化去,最終變成了無奈。
不知為何,她下意識地向紅思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發現對方此時和自己的神態驚人的一致。
可能,就連想法都是一樣的吧?
“……輸了啊。”
她如此喟嘆,卻是也不知道在向眼前的翠雀投降,還是別的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