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漸急,斜風不止,林小璐雖打著傘,但仍不時有雨滴被吹落在她的身上。
一段時間過去,校門口處,人群已經過了聚集的高峰。
距離家長會開始的時間也只剩十分鐘左右,多數學生家長都已經就位,甚至于在教室中彼此攀談起來。
其他學生們指引父母前往教室后,也是各作選擇,一些平日里就自己出行的孩子會照常回家,其他的則聚集在圖書館或者體育館,等待著家長會的結束。
操場和教學樓外的空地空無一人,畢竟不會有人想去淋雨。
門口的人群越發稀疏,已經只剩三兩個學生和林小璐一樣打傘等待著家長。見沒什么人,門口的保安也走出了保安室,頗為盡職地關上了大門,只余下側面出入口供行人通過。
林昀還是沒來。
雨勢愈加浩大。
林小璐掏出了手機,看了看自己此前的消息記錄,一定這兩個字的回復是如此顯眼。
她想起媽媽還在的時候。
安雅是自由職業,平日時間安排比林昀靈活許多,所以總是由她來參加家長會。
比起林昀在時間規劃上的嚴謹作風,安雅就隨性了許多,踩點和遲到屬于常事,每次也都被她打著哈哈糊弄過去。若是真的惹林小璐生氣,比如某一次她完全搞錯了家長會的時間,就會買許多的零食玩具,然后帶林小璐前往游樂園,等到女兒在糖衣炮彈下徹底消解了不滿,再可憐巴巴地問她:“璐璐最懂事了,原諒媽媽好不好?”
“別把默契都留在這種事情上啊。”
往日回憶自眼前一閃而過,林小璐望著滂沱的雨幕,口中吶吶自語。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不在意林昀是否履行約定的。
橫豎不過是家長會,此前兩年都沒有人來參加,她也沒感覺有什么問題。
不如說,要不是今天把家長會的事告訴了林昀,現在的自己已經跟往年一樣,把家里的情況跟班主任如實說明,然后就可以完全不管什么家長會的事,提前放學回家。
現在提前回家的話,說不定還可以趕上下午的動畫節目,新系列的魔法少女動畫都已經演到第十集了吧?
說起來,自從真的做了魔法少女以后,她反而沒有時間去看動畫了。
現在的她真的有必要為了家長會而如此介懷嗎?
至于那個男人,她早就已經對他失望過了,對于他也沒有任何信任可言,來與不來,都不可能讓自己有什么情緒上的波瀾。
自己現在站在這里,只不過因為家長會一事是她主動提出,不來看一看會顯得不夠負責,是出自責任感的行為表現。
他遲到也好,爽約也罷,都是他的事情,對自己造不成影響。
等家長會開始,如果他還沒到,自己轉身就走。至于班號,編輯一條短信發過去的事。
林小璐面無表情地想道。
只是無論她如何作想,校門口處始終沒有出現那道身影。
即便是把注意力放到手機屏幕上,想要通過刷新社交媒體去打發時間,可是林小璐還是會感到心神不寧,視線時不時便會瞟向校門口。
最后一名留在那里的學生等來了自己的母親,兩把雨傘的傘緣相接,傘下的母子說笑連連。
林小璐頓著腳,鞋跟不斷敲擊著地面,又帶起水花,發出“吱嘩吱嘩”的聲音。
“該不會真不來了吧?”
她剛說出這句話,仿佛是為了證實什么一般,一段音樂聲便驟然響起,其旋律動聽,但在校園廣播的音質下卻顯得同響雷炸響般,將林小璐從思緒之中拉回了現實。
這段旋律對夕照中學的學生來說很熟悉,那是上課鈴聲。
而在時間安排有所改變的今天,這是家長會開始的標志。
林昀在雨中奔跑。
戰斗的結果沒有懸念,能夠獨自擊殺蛹的他,擊敗蠖并不是什么難事。
只是因為戰斗的地點是高速行駛的列車,空間上的持續變化使得他難以用絲線速戰速決,貿然啟用杰作等威力更大的招式又有可能波及車中的其他乘客,最終不得不拾起自己早就有點生疏的基礎魔力技巧。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他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了蠖,比起往常還是慢了幾步。
輕軌電車停下后,興許是因為第一次在異策局封鎖之外作戰,所以這次擊敗殘獸,周圍多了不少看熱鬧的群眾,將這些人從殘獸周邊趕走又花了他一些時間。
最后,他聯絡紅思與向異策局說明了情況,躲開了周邊不斷拍照的人群,直接走空中路線飛到了夕照中學的附近。
一如既往地尋到了一處小巷子,恢復正身后從中走出,林昀向著目的地奔跑。
因為動身匆忙,雨傘也被他丟在了電車上,所以只能在瓢潑大雨中瞇起眼前行。
他面上的傷口還在滲著血,這是此前從車上破窗而出時被玻璃碎片劃到的,暴露在潑灑而下的雨水之中,有股說不出的刺痛。
這種疼痛于他而言不過爾爾,他真正在意的還是時間:毫無疑問,他已經遲到了。
從落地之前就已經超過了家長會開始的時間,此時只不過是亡羊補牢,一廂情愿地想著能快一點就快一點。
只是,他的內心深處也知道,林小璐未必會在那里等他。
原本就是他主動要求前來家長會,林小璐其實對此未必多么積極;再加上天氣這般糟糕,自己就算到了學校,可能也只是在自我滿足。
就當做是自我滿足吧。
他這樣自我開解著,于大雨之中望見夕照中學的校門,然后再一次加快腳步,從旁側的人形通道中穿行而過。
站定在校門口,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于花壇處環顧四周,徒勞地尋找著想象中的身影。只是,他最終一無所獲。
這里誰都沒有,林小璐自然也不在這里。
望著空無一人的花壇,林昀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即便已經做好了準備,真正面對這一幕時,他還是會感覺難過。
喘息飄散在雨中,帶不走心中低沉的情緒。他并不想找借口,沒能及時赴約已成事實。
只是想到女兒的臉,想到她會因為自己失約而露出怎樣的表情,他便感到一陣歉疚。
又搞砸了。
他這樣想著,無比狼狽地站在原地,一時竟有些無措。他知道現在進入教學樓還能趕上家長會,但此行最大的意義已成空談。
不多時,林昀沉默著伸手,淋濕的指尖觸及了口袋中的手機:至少他得問問班級在哪。
——“為什么搞成這個樣子?”
有些熟悉的聲音突然從林昀背后傳來,他的手頓在半空。
回頭,便看見林小璐正舉著雨傘,靠在大門旁的立柱邊,一臉困惑地看著他。
“璐璐……”他開口,卻發現聲音有些沙啞。
“來得太晚了,遲到了十分鐘。”
林小璐耷拉著眼瞼,抬手露出了泛光的手機屏幕,正中央的電子鐘顯示出了時間:“已經四點四十了。”
林昀沒能回答,他試圖在臉上扯出一個微笑,以表達自己的歉意,但生疏的表情管理不足以讓他作出如此細膩的表情,最后只能怪異地揚了揚嘴角。
對于林昀這一連串奇怪的動作,林小璐沒去管他,而是看了看他那窘迫的模樣,指著那尚在滲血的臉,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為什么搞成這個樣子?”
“路上,輕軌電車遇到了一點事,開到一半突然停運了……”林昀解釋道。
“殘獸?”林小璐一句話就讓他啞口無言。
“咳,不是。”
他并不希望林小璐因此意識到他和“翠雀”當時同處一地,所以有些生硬地咳嗽兩聲:“殘獸這么危險的存在,你為什么要往這種方向去想?”
“因為珞明線遭遇了殘獸襲擊,是……新聞上說的。”林小璐話語間頓了頓,然后指著自己的手機,“你是坐這班輕軌電車來的吧?”
“沒,我這是路上騎車摔的。”
林昀盡可能顯得若無其事:“電車停運,我只能從路邊掃了輛單車。”
“蹩腳的謊話還是適可而止吧。”林小璐悶聲道。
面前男人擠出的僵硬笑容,與她記憶之中,自己母親偶爾遲到時的俏皮笑靨,漸漸與之重合在了一起。
曾經自己離家出走時,他找上同學家,那憔悴的疲憊的狀態已是她記憶中最為狼狽的模樣。而今天他看上去更加難堪了:不光是一向整齊的正裝完全濕透,平日梳理整齊的頭發也像鍋蓋般貼在腦門上,臉上那些細小的傷口更是頗為不堪。
看見平日總是一副職場精英模樣的男人變成這樣,林小璐覺得自己應該是想笑的,但不知為什么,她現在只覺得有點鼻酸。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大人們其實許多時候并沒有表面上那么從容。
望著這個自己無比熟悉卻又疏遠的男人,她第一次感覺他那刻板沉默的外殼裂開了一絲,自己從中窺見了一些更加真實的東西。
是曾經的她殷切渴望的,又是如今的她不曾想過的東西。自己似乎因此而真正理解了他一點。
于是她心頭一松,舒展蹙起的眉頭,抬起了手臂:
“接住吧。”
她把手中的雨傘遞了出去。
“嗯?”
林昀微愕,怔怔地看著林小璐遞出的雨傘,猶豫著將之接過:“這是說……”
“我舉著它在校門口站了半個小時。”
林小璐撇開臉,躲開了林昀的視線:“幫我打著,我舉累了。”
她就這樣交出了雨傘,順其自然地站到了林昀身旁,躲進了雨傘下面。伸展發酸的手臂,甩了甩自己那被雨水浸濕的袖口。
過了片刻,見林昀還是沒有行動,她便有些不滿地抬起頭:“還在這站著干什么?不是要開家長會嗎?”
“家長會,是啊,家長會。”
這一瞬,林昀只覺得心中仿佛滌進一汪暖流,歡暢又有些欣慰。他握緊雨傘,跟隨林小璐向教學樓邁出腳步。
父女二人就這樣,同舉一把傘,在雨中向著教室漫步而去。
黑色的雨傘在傾盆驟雨中微微搖曳,維持著它遮蔽住的那一方小小空間,慢慢地消失在了雨幕里。
天空中響起雷聲,雨水在風中陣陣飄落。
積水的路面泛著水波,一只蝸牛被淹在了水坑里,緩慢的速度讓它無法從中脫離,只能無力地縮進殼中,等待著不久之后的死亡。
便在這時,一旁的屋檐下,一只手伸了過來,輕輕地將蝸牛從水中摘出,放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手的主人做完了這件事,便又后退了幾步,重新回到了不會被雨淋到的地方。
夏涼一個人蹲在那里。
她面上掛著有些欣慰的笑容,靜靜地看著林小璐和林昀消失在遠處,可待到人影不見,面上又顯出了幾分落寞。
呆呆地看著蝸牛重新從殼中伸出觸角,慢慢爬行。她沒來由地想起自己假稱離家出走,借住在林小璐家的那晚。
或者說是自己挑頭要聊天,卻在聽完林小璐的自白后,有感而發的那句話。
那是句雖被說出口,卻不敢放大聲,生怕暴露自己真心的話語:
“真的……好羨慕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