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香夫人和劉贖珠,是做好最壞的打算來求見楚王的。
但楚王殿下的表現,卻大出她們所料。
通稟之后,楚王在門窗大開的廳堂中接見了她們。
朱楨高坐在中堂主位上,賜座時,侍衛卻將她們的位子遠遠設在靠門口的地方。
雙方一個廳北頭,兩個廳南頭,離著差不多有三丈遠,說話聲小了都聽不見。
要不是楚王殿下昨晚唱歌一宿‘奢香夫人’,她倆就以為楚王嫌棄她們是蠻方鬼女,不愿意讓她們靠太近了……
看到二女臉上的疑惑,楚王咳嗽一聲,目不斜視道:“請二位來見本王,本身就不太合禮數,這樣安排也是為了二位夫人的聲譽著想。”
“多謝殿下。”二女當然求之不得,趕忙道謝,這才分左右坐下。坐定后兩人對視一眼。
奢香的意思是,看,跟你想的不一樣吧?
劉氏的意思是,還不知到底有什么花招呢,別放松警惕。
朱楨全當沒看見她倆的小動作。今天他本來就臊得沒臉見人,又看到奢香和劉氏一進來時那全身緊繃,緊張甚至恐懼的可憐樣,就知道她們指定是聽見自己昨晚的歌了。
這下他原本的安排全變味了,人家還不知道心里怎么尋思他呢。八成在鄙薄他,你那是要幫我們,你那是圖我們身子,伱下賤……
為了證明自己不下賤,楚王殿下決定以柳下惠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都恨不得在眼前拉道簾子,讓她們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了。
所以他也不打算寒暄了,趕緊結束這讓自己尷尬無比的會面才是正辦。
楚王便單刀直入道:“老畢摩把本王的話,二位夫人了?”
“是。”奢香夫人便道謝道:“承蒙殿下不棄,君仁愛救拯,實感成濟,奢香與劉妹妹銜環結草,生死不負。”
朱楨聞言忍不住瞥一眼奢香,這文化水平真不低,看來那老畢摩說她自幼接受漢家教育,一點都不夸張。
而且長得確實讓人賞心悅目……他心下忽然驚醒,暗罵道:‘老六啊老六,你的自制力呢?’
朱楨便緩緩移開目光,繼續看著門外道:“二位夫人不必如此,本王支持你們接位,并非出于私心,也不是權宜之計。而是以水東水西的未來看,兩位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不知殿下何出此言?”奢香雖然聽得很高興,還是不解問道:“我們兩個女流之輩真的能擔當如此重任嗎?”
“可以的。”朱楨沉聲道:“本王聽老畢摩講過二位的事跡,知道你們早就在協助忠義伯他們處理貴州城和兩族的事務了。何況未來朝廷還會派流官來協助二位治理貴州,所以你們不用擔心不能勝任的問題。”
頓一下他又道:“而對水東水西來說,未來最要緊的是如何找準自己的位置,讓自己成為大明穩定西南的基石,這樣才能與國家相伴始終。”
二女不禁點頭,她們都是讀過史書的,知道殿下所言不虛。等到官軍收復云南之后,貴州就不再是邊陲了,將會變成大明的腹地。
大明勢必要加強對貴州的統治,筑城開路,打通云南與四川湖廣的聯系,改變這里閉塞的環境。
水東水西以及生活在這里的各部族,都將迎來天翻地覆的改變。誰能率先擁抱這種改變,就能占據未來最有利的位置,那些遲鈍的部族就只能吃些殘羹剩飯了。
而那些抗拒變化、抱殘守缺的部族,怕是要被歷史的車輪無情碾壓,徹底消失在這場大變局中。
這些道理顯而易見,但大部分土官頭領就是看不明白,或者說明白也不愿接受。他們只是本能的抗拒變化,拒絕任何漢人的‘入侵’。
別的部族尚能躲進十萬大山中,不跟官軍打照面。可他們水東水西不能,因為貴州城的位置太好了,四通八達,又地位特殊,官軍要是進剿,貴州城首當其沖,第一個就會遭殃。
但讓他們放棄凝聚了幾代人鮮血和汗水的貴州城,也躲進大山里,又是萬萬不可能的,所以水東水西唯一的出路,就是按照殿下的金玉良言,讓自己成為大明穩定西南的基石,而不是絆腳石。
奢香想了下,能看明白這一點,并始終把水東水西的長遠利益放在第一位的,確實舍我其誰?
她和劉氏交換下眼色,便落落大方的對楚王道:“既然蒙殿下如此看重,我二人便斗膽不自量力一回,也站出來跟那幫慕魁爭一爭,這苴穆之位了!”
“好!”朱楨拊掌贊道:“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人,兩位巾幗不讓須眉!”
二女謙虛一番,那劉氏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可是殿下,我們兩個弱女子如何爭得過那幫虎視眈眈的老爺們?”
“有本王給你們撐腰呢!”老六說完,又覺得不夠貞潔,便輕咳一聲,改口道:“本王的意思是,我有辦法幫你們當上宣慰使和同知。你們只要依計行事便可。”
“不知計將安出?”二女忙做洗耳恭聽狀。
“說起來一點也不復雜。”朱楨便一本正經道:“眼下水東水西的土司難產,導致你們兩人的亡夫無法下葬,也沒法為他們報仇,更沒法為官軍開路積糧……所有的事情都因為這一件事卡住了。”
“是。”二女輕輕頷首,奢香道:“他們誰也不肯服誰,這會兒還在吵呢。”
“永遠也吵不出結果來,從來沒聽說,誰靠嗓門大就能當上苴穆的。”劉贖珠冷笑道:“最后非得自相殘殺不可。”
“要避免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朱楨擺擺手,沉聲道:“我們如果一換順序,讓他們先齊心協力為忠義伯二人報仇,誰立了頭功就讓誰來當這個土司呢?”
“……”二女聞言,眼睛里期冀的光,明顯暗淡了下來。
“怎么?我這主意不中?”朱楨問道。
“殿下有所不知,”奢香輕嘆一聲道:“其實亡夫和宋同知一中蠱毒,我們兩族便在盛怒之下,攻打過普定路。”
“是嗎?”朱楨微微訝異,這倒是頭一回聽說。
不用問,肯定打的一塌糊涂,所以才羞于啟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