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大兄,禹哥哥!”
“冬兒?”
“冬兒,你沒事了嗎!”
陸禹迷迷糊糊中,眼睜一線,映入眼簾的就是陸冬笑顏。
他昏去不知多久,此時天已大亮,只覺茫茫然頭痛欲裂。
他下意識想要起身,不料居然絲毫動彈不得,這才察覺自己身上居然纏滿了粗壯的藤曼,雙手更是被五花大綁在背后。
一旁陸冬也同樣如此,只不過一個坐著,一個躺著。
“是那只死刺猬!”陸禹這才猛然驚醒。
“哎,你這個死人妖,我明明是活的,你怎么總是盼我死呢。”
小刺猬的聲音突然從他背后響起。
他躺在地上,不能回頭,陸冬卻能看到它。
陸禹喝道:“刺猬精,有什么事你沖我來,不要傷害我妹妹!”
不料陸冬竟道:“大兄,沒事的,刺猬大王說他不會害人。”
許是年紀幼小的緣故,陸冬首次見到妖怪,反而不像陸禹那樣害怕,居然在陸禹醒來前,就不知怎么地與小刺猬混熟了。
陸禹色變,急道:“冬兒,它是妖怪!”
小刺猬來到他面前,人立而起,笑嘻嘻道:“死人妖,說的就像你不是妖怪一樣,你動不動就要這個死,那個死,我看你比妖怪還兇惡,你妹妹就比你好多了。”
陸禹斜眼瞪著它,道:“你把我騙來這里,又使妖術把我弄昏,是我小覷了你,要殺要剮,我都無話可說,只求你放過我妹妹。”
“嘿嘿,弄昏你的不是妖術,是烏頭子,是伴生在附近果林中的一種毒果,蜜蜂采了它都會掉在地上,但對我卻無效,平日我出門就會放到火里面,燒出來的煙可以迷昏驅離不長眼的野獸。”
陸禹聞言恍然大悟,難怪他昨晚坐在火堆旁突然間眼冒金星。
他嘆了口氣,道:“你確實聰明極了,我智慧見識都不如你。”
“你早這樣說不就好了,非要喊打喊殺。”
小刺猬得意洋洋,陸冬怯生生道:“大兄,刺猬大王說你欺負了他,只要你和他道歉,他就放了我們。”
陸禹聞言眉頭一皺,如此兒戲,他當然不信。
當即看向小刺猬,道:“就這么簡單?”
果然小刺猬搖了搖頭,道:“哪有這么便宜,你須得幫我看一樣東西,咱們才算兩清,我聽陸冬說你識得人字對吧?”
陸禹知道它說的應當是秦篆,他的確是村中少有的識字之人。
但他還是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道:“我識字。”
小刺猬喜道:“那我現在就放了你,你可要說話算數。”
陸禹皺眉道:“你還沒有說幫你看什么呢。”
“不難的,不難的,就幾十個字而已。”
小刺猬一面說著,一面繞到他身后,當真開始為他松綁。
它的小爪子甚是靈活,幾個巧勁就把陸禹身上密密麻麻的藤曼解了個干凈。
“不如趁現在殺了這小畜牲!”
陸禹一得解脫,殺心立起。
可當回頭撞上妹妹陸冬天真清澈的眼神,又不禁收了回去。
倒不是說他突然心慈手軟起來,只是他實在無法確定小刺猬是否還留有后手,還是合作為妙。
轉眼間小刺猬為兄妹二人都松了綁。
陸冬一下撲到陸禹身前,抱住了他的大腿,兄妹二人明明才幾天不見,卻好似劫后重逢。
陸禹同樣百感交集,有好多話想問陸冬。
但他知道眼下不是時候,只溫柔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便對小刺猬道:“你說的東西在哪里。”
“就在這里。”
小刺猬拿藤曼往地上一掃,灰塵下竟顯露出一個石碑來。
石碑寬約半丈,不知被何等巨力生生嵌在了這地面上。
陸禹心中一凜,他自以為昨夜觀察的還算仔細,沒想到屁股下面有這么大一個東西都不知道。
他凝神細望,只見石碑上左右各刻有兩行文字,左邊的那行是他所熟悉的秦篆,右邊的那行卻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陌生文字。
這文字十分奇怪,偏旁相連,部尾相接,一眼看去密密麻麻,但又似是而非,與秦篆相比,兩者似乎也沒什么聯系。
不過文句卻很工整,富有規律,一看就絕非是胡寫亂畫。
陸禹不由問道:“這是什么字?”
小刺猬撓頭道:“我也不知道,你就把你認識的念給我聽。”
陸禹點頭,看向秦篆,眉頭緊鎖緩緩念道:“已祀雷鵬真解,道靈感應篇,雷祖之道,或臣邪寧,行不順軌,難通天和,晝短夜明,存緒不定,此何以故,遙應相通也,上下亦無常,需借十二宮,揮力方遒……”
讀到這里,陸禹突然一頓,因為他識字有限,接下來的幾個字他都不大熟悉,一時忘了如何念。
這時小刺猬接著讀道:“幽潛輪匿,變化其中,曰陰極,曰陽生,上六宮者,神明出焉,下六宮者,道之所藏,凡此十二宮者不得相失,無中妙有需借主,不嗣真靈難解脫。”
“是不是這樣?”他一口氣讀完看向陸禹。
陸禹皺眉不解道:“你既然認識,為何還要我讀?”
“字我當然認識,我只是怕我學的不對,沒想到真的只有這些沒用的廢話,陸禹,你知道十二宮是什么意思嗎?”
小刺猬滿是愁容。
“這我哪知道。”
陸禹搖頭,他只是個鄉野少年,能讀出這些字就已經很不容易,至于是什么意思,他是一句都沒看懂。
“石碑上這些字對你很重要嗎?”
“這是我阿母留給我的,我覺得這是修煉的法決,可是我到現在都沒有看懂,像我這么聰明都看不懂,你一個人妖更不可能看懂了。”小刺猬趴在地上,盯著石碑發呆。
陸禹又好氣又好笑,一下對那石碑沒了興趣。
畢竟這是妖怪的修煉法門,他即便看懂了,也毫無用處。
當下他拉著陸冬來到洞口處,輕聲道:“冬兒,我離開的這些天,家里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何神吏大人他,他……”
陸禹喉頭一哽,不知如何說下去。
陸冬聞言面色慘變,抽泣搖頭道:“我,我也不記得了,昨日我和阿母去給神吏大人上香,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記得了,我醒來時,阿母就已經,已經……”
說到這里,她淚如雨下。
陸禹忙安慰道:“冬兒,好了,記不起來就不要去想了。”
陸冬又抽泣了一陣,才止住眼淚:“大兄,那以后我們就住在這里,再也不回家了嗎?”
“家?”陸禹一怔,眼下他們又哪還有家?
不過這話只能憋在心里。
他強作笑顏道:“冬兒不愿意和大兄一起住在這里嗎?”
“愿意,就是我還是想家。”陸冬垂首,不敢看他。
“那等事情好些,大兄再想辦法帶你回去。”
陸冬雀躍:“好,大兄最好了,冬兒一定乖乖聽大兄的話。”
孩童念舊,本是常事,但陸禹心里卻沉甸甸的。
只因長兄如父,從今以后,他就是陸冬唯一的依靠了。
安撫好陸冬,陸禹才向小刺猬喚道:“刺猬兄。”
“什么事?”小刺猬回頭看他。
“刺猬兄,你我不打不相識,我和小妹想借住些日子,不知可好?”
“這事我昨晚不就已經答應你了嗎,你看這里就這么大,你想住哪里,自己挑一地兒,躺平就行了。”小刺猬漫不經心道。
陸禹笑道:“好,那我那袋食物就當作給刺猬兄的見面禮了。”
說著,他四下里一掃,卻沒發現自己那袋食物在何處。
小刺猬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你不用找了,已經在我肚子里了,不過我說過了,這附近不缺吃的,你若餓了就自己去找吧,順道給我也找一些,這樣你也不算白住了。”
說完,他又盯著碑文發起呆來。
陸禹想要盡快勘察一下附近的地形,于是也不再打擾他。
牽著陸冬往洞外走去,甫一出洞,陽光明媚。
沒走幾步,就聽到潺潺流水聲,果然如小刺猬所說,洞外西面不遠處就有一條丈寬的小河,河水清澈見底,波光粼粼。
“這里好漂亮。”陸冬驚嘆,快步跑到小河旁。
陸禹四下里一張往,也覺得心曠神怡,他發現此地雖然四面環山,但地形卻很是平坦,水源來自山上,蜿蜒流下,也有魚蝦逆流而上,小河由西向東,滋潤著山陰下那一片茂密的野果林。
繞行到山坡背面那片竹林,應當就是通往下山的路,但竹林茂密幽靜,兩人沒敢多看,匆匆一探又回到了小河畔。
“這里的水甘澈清甜,土地也很肥沃,若是有種子的話,在這里住上一輩子也未嘗不可。”
陸禹捧水洗臉時,抓起地上一把泥土嗅了嗅,內心由衷贊嘆。
“只可惜,我不是一個人。”
他看向在河邊嬉戲的陸冬,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可以一人終老在此,但陸冬不行,陸冬才七歲,又是女孩子。
更何況,此地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芒碭妖山!
想到這里,陸禹一下握緊了拳頭,他可不認為所有妖怪都像小刺猬這樣天真良善,還是得盡快想辦法離開此地。
“大兄,你快來看,這里有好多魚!”
陸冬孩童心性,玩的忘乎所以,絲毫沒有看出哥哥憂心忡忡。
“來了!”陸禹只好擠出笑容,陪她玩耍。
二人四處轉轉看看,又采了一些果子,撿了一些干柴。
直至日頭偏西,陸禹才背著玩累了的陸冬回到山洞中。
“刺猬兄,你還在看呢。”
陸禹發現小刺猬居然仍趴坐在那石碑前一動不動。
“嗯。”小刺猬顯然無心搭理他,盯著石碑兩眼放光。
“真是著魔了。”
陸禹見狀不禁搖頭,輕輕放下已經在他背上睡著的陸冬,又借灰底余燼點燃了篝火,這才來到小刺猬身邊。
“刺猬兄,我給你帶了一些果子。”
“嗯,放那吧,我不餓。”小刺猬對他仍是愛答不理。
陸禹盤膝坐到他身旁,微笑道:“刺猬兄,如果實在看不懂,就算了吧,你說我們人族不能修練,但我們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小刺猬惱道:“去去去,你懂什么,我們妖族不會修煉,就像你們人族不會吃飯一樣可怕,我堂堂大妖之子,昨天險些死在你手上,真是奇恥大辱。”
陸禹啞然失笑,沒想到是因自己的出現才刺激了小刺猬。
當下他也默默看向那些碑文,心神漸漸沉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