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家學刊·化學》是一份雙月刊,全年總共也只有六期。
謝衍從十年前的期刊看起,在熟悉各種符號之后,閱讀速度跟翻書一樣快。因為有許多論文,只看標題和導論,就知道研究方向走進了誤區。
把近十年的化學期刊瀏覽一遍,謝衍又去看更前面十年的。
接著,抽選一些重要論文仔細閱讀。
在這期間,王昇上樓來了一趟,問就快中午了是否先去吃飯。
謝衍哪有吃飯的心情?
又過一陣,老媽親自上樓來,見謝衍正在認真看書,就一聲不吭的轉身離去。
“給他送去饅頭和水。”王貽彤叮囑道。
王昇說:“不如送肉包子。”
王貽彤說:“帶餡的有異味,在圖書館里吃會影響他人。”
“還是娘子想得周到。”王昇連忙出去買饅頭。
下午,謝衍嚼著饅頭繼續看論文。
他從某些論文的引用備注當中,又挑了一些更古老的論文來看,時間最久的甚至遠在四十年前。
不時有士子從謝衍身邊路過,好奇的瞟幾眼又走開。
因為期刊內容都很前沿,科舉考試根本不考,只有相關學者和太學生才會研究。
黃州府的士子,誰看這玩意兒啊?
一本本學術期刊放在這里,數十年來無人問津,大部分都還是嶄新的。
臨近傍晚,王昇又奉命來催。
“馬上就走。”
謝衍應了一聲,拿起挑選好的十多本期刊,走到三樓的借閱柜臺上:“我要借回家看,麻煩登記一下。”
這位圖書管理員,是府學外聘的臨時工,本身就擁有舉人身份。他屬于兼職,既能領一份工資,又方便平日里讀書,而且說出去也體面。
管理員顯然認識謝衍,無比驚訝道:“謝六郎君竟然精通化學之道?”
謝衍笑著回答:“偶有研究。是不是借走需要付押金?”
管理員說:“不必了,登記就行。”
幾十年無人翻閱的期刊,就算弄丟了也無所謂,更何況眼前這位是通判家的公子。
拎著十多本學刊下樓,馬車早已在街邊等待。
謝衍剛爬到車廂里,手里的東西立即就被老媽奪去。
王貽彤隨手翻著檢查了幾下,臉上全是疑惑表情:“你真看得懂啊?”
謝衍只能給自己找理由:“這些日子漸漸清醒,發覺數理化很容易學,我似乎是被撞得開竅了。”
王貽彤明顯不信,但兒子看正經書是好事,沒有必要繼續刨根問底。
當晚,父親又沒回家吃飯,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反正這些日子已經瘦了一圈。
晚飯隨便刨了兩碗,謝衍就回自己臥室,繼續翻閱借出來的期刊做總結。
他提筆寫道:
第一,太祖皇帝留下了元素周期表,提出了粒子說,并給出分子和原子兩個名詞。
第二,已有大明化學家提出了“道爾頓分壓定律”,并在此基礎上優化粒子說,半錯誤、半正確的解釋分子和原子。
第三,根據前一位化學家的成果,人們開始質疑太祖給出的分子、原子區別。認為只有一種粒子,可以稱為分子,也可以稱為原子。但最好是稱為原子,因為粒子不可再分。
第四,依舊有化學家,相信有分子和原子兩種不同的粒子。
第五,已有化學家提出倍比定律,近二十年來,化學家們一直試圖測定原子質量。
第六,化學家們不認為氣體原子(分子被誤認為原子)體積相同,因為這個說法是反直覺的。
第七,化學家們認為單質氣體是單原子,因為各派共識是原子靠靜電力組合,因此相同的原子不可能組合在一起。
備注:第七點非常致命,它導致大明的化學家們,集體走向了一個死胡同。現在有一位學術權威,提出測量不同元素單質氣體的密度比值,從而可以測出原子的相對質量。這種測法,永遠得不出正確答案,元素周期表也無法得到驗證。
第八……
謝衍一共列出了十七條內容,然后埋頭書寫自己的論文。
這是一篇純理論猜想的論文,在高精度天平出現之前,根本就無法靠做實驗來證實。
另一個時空,“分子理論”提出70多年后,才有人通過高精度天平進行驗證。在這70多年里的大部分時間,化學家們都對分子理論不屑一顧。
現在的大明,有高精度天平嗎?
估計沒有。
謝衍懶得管這些,他只負責把論文寫出來,有多少人相信那就隨緣吧。
論文初稿,當晚便寫完。
第二天,補充修改。
第三天,謄抄之后寄出去。
接下來,謝衍就是痛苦無比的看書——學習四書六經!
理科生也要學這玩意兒,只不過考試的時候,相比文科生要簡單得多。
腦子正常的都能通過,可以理解為古代的語文、歷史和政治。
好不容易把《論語》熟悉了一下,二哥謝堪拿著報紙進來:“朝廷又有大動作了。”
“什么大動作?”謝衍問道。
謝堪說道:
“拆分浙江。把平江府從浙江省拆出來,吳縣、吳江、昆山、常熟、嘉定諸縣,全部劃入南京金陵府管轄。”
“拆分淮南。把安慶府從淮南省拆出來,懷寧、太湖、宿松、望江、皖口、桐城諸縣,全部劃歸湖北省管轄。”
“在昆明設立太學,云南、貴州、交趾、廣西、廣東的太學生,全部到昆明去讀太學。”
“福建、江西、浙江和南洋的太學生,則在南京金陵府讀太學。”
“南京的金陵知府,今后一律稱為金陵府尹。增加南京的禁軍數量,把南京總兵的軍職提升半級。”
“南洋諸多總督府,總督官職降半級。”
“全國現有鐵路,含有私人股份的,全部由朝廷贖買充公。”
“恢復府縣移民令,地方官必須每年上報移民數額,移民死亡率超過限額直接罷官。早年挪作他用的地方移民財政,必須全部恢復用來專款移民。”
“你聽懂了嗎?”
謝衍點頭說:“浙江、淮南兩省太富裕了,各自被切走一塊地盤。南方的讀書人被朝廷忌憚,一些太學生扔去昆明,一些太學生扔去南京。同時,朝廷加強對南京的控制,加強對海外總督府的控制。朝廷通過贖買完全控制所有鐵路。地方失業人口過多,容易釀成民亂,每年移民一批出去。”
謝堪贊許道:“你小小年紀,居然能看得明白,今后當官必有大作為。”
“不是都寫明白了嗎?”謝衍沒覺得有多難理解。
謝堪拍手說道:“什么取締童工,什么消減編外吏員,這些通通都只是開胃菜。真正的變法,現在才開始呢,朝廷諸公果然有魄力!”
謝衍笑道:“移民是知府的職責吧?”
“哈哈哈哈,對啊,”謝堪也跟著大笑,“這回輪到知府頭疼了,咱爹可以站在旁邊看熱鬧。”
謝衍提醒說:“但咱爹管錢啊。”
謝堪一怔:“也對啊,組織移民的款項,爹還得東拼西湊出來。唉,咱爹快要被愁死了。”
“那些吏員聽話了嗎?”謝衍問道。
謝堪說道:“哪敢不聽話?上面暫時下放了權力,府里可以快速開除在編吏員了。一口氣開除了三分之一,又讓原來的編外吏員考試,考試合格的當場轉為在編吏員。又開始清查鐘家偷逃賦稅,還放話按察司也要派人來調查,對那些大族殺雞儆猴。如此種種,吏員們一下子全都有干勁了!”
謝衍笑道:“挺損的。”
直接開除三分之一的公務員,然后讓臨時工考試,只要考試合格就能轉正。
這不把公務員們嚇傻?
這不把臨時工們樂瘋?
轉眼過去一個多月,暑假快要結束了。
洛陽。
大明皇家學會,化學學會。
一個四十多歲的年輕化學家,拿著一篇論文,走進副會長辦公室:“老師,這篇論文似乎在胡說八道,似乎又有一些道理。學生著實拿不準。”
副會長是個老頭子,戴上眼鏡仔細閱讀,僅看完導論就皺起眉頭。等他耐著性子把論文看罷,嗤笑道:“無稽之談!”
年輕化學家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再開口,默默的拿著論文離開。
在另一個時空,分子理論提出半個世紀,才漸漸有人重視起來,又過了二十年才被人證實。
因為對當時的主流化學家而言,分子理論是反直覺、反常識的,跟他們多年的研究成果是相沖突的。
這位老頭子副會長,是當今化學界的泰山北斗。
一旦分子理論成立,就等于推翻他大部分的研究成果!
年輕化學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越看越覺得有些道理。
雖然這篇文章,推翻了當下化學界所有學派的基礎共識——原子靠靜電力組合。
但它確確實實提出了一種可能性和研究方向啊。
年輕化學家撓撓頭,這論文的分子假說也太嚇人了,等于掘了當今所有化學流派的理論根基。
這篇論文要是被證實,近幾十年來的化學家全都成了傻子!
好在,它沒法被證實。
以此時的物理、化學工具而言,根本就不可能獲得準確的實驗數據。
但這種論文,肯定有人會為它而奔走。
年輕化學家回到家中,當天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干脆不睡覺了,拿出以前做過的各種實驗記錄,按照分子理論的思路進行比照測算。
還是算不出什么結果,因為此時的測量工具太不精確了,而且實驗氣體難免含有雜質。
熬了一宿,他天亮了也不睡,頂著黑眼圈開始給朋友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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