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墻挺高的,只搭凳子不夠用,還得去搬梯子才行。
剛把梯子搬來搭好,母親王貽彤就無聲無息的出現了。
之前給謝衍端藥的侍女,此刻縮在王貽彤身后,低頭不敢與他對視,顯然她就是通風報信者。
“你們要去哪里?”王貽彤問道。
王昇嚇得跟鵪鶉一樣,縮頭縮腦回答:“娘子容稟,我與郎君……”
“沒有問你!”王貽彤直接打斷。
謝衍只能說:“我想去府立圖書館,查閱這幾年的化學期刊。”
王貽彤冷笑:“你當自己的親媽沒讀過書?你說自己想轉理科,都還沒正式上課呢,用得著去查閱化學期刊?那些學刊上的文章,科舉根本就不考,只有飽學之士才看得懂。你——看得懂嗎?”
“懂的,母親若是不信,可以一起去圖書館。”謝衍說道。
王貽彤盯著兒子看了又看,并沒有當場否定,而是說:“那好,我跟你一起去圖書館。”
又叫上幾個健仆,母子倆乘坐馬車出門。
離開內院的時候,小妹跟來廊下,躲在立柱后面,朝著謝衍悄悄做鬼臉。一副六哥你死定了的表情。
城內并不亂,真正混亂的是城外。
馬車直奔東南城區而去,文廟、貢院、府學、縣學、小學、圖書館都在這一片,周邊街道的店鋪也多經營文化用品。
包括京城在內,全國都是這樣的布局,官方文教機構必在城內的東南方。
今日天氣涼爽,出門逛街的還挺多。
都被前些天的悶熱給憋壞了。
從七八歲到二十七八歲,不同年齡的士子們,聚在這一片的各家店鋪當中。
甚至還有不少女學生,或是家人陪同,或是閨蜜相邀,手持各式扇子沿街漫步,形成一道道靚麗的風景線。
謝衍把車簾拉起一角,偷偷欣賞那些古代美女。
王貽彤心想,也該給兒子說媒相親了。但還要等明年科舉再說,萬一能夠考中秀才,跟人結親時也更有底氣。
只不過,兒子撞壞了腦袋,以前學的全忘了,還鬧著文科轉理科。
唉,這怎考得上?
馬車在府立圖書館門前停下,王貽彤領著兒子進去。
一樓坐滿了人,以學生居多,竟也有不少的普通市民。
小市民居然有閑心來讀書,看來這個大明并不糟糕。拋開那些最底層的窮人,也別管官僚之間如何惡斗,大明從宏觀角度而言是欣欣向榮的。
大明王朝,在鼎泰帝控制軍隊之后,確確實實進入了真正的鼎盛期!
之所以看起來很亂,一是沿海和內地發展懸殊,醞釀出非常激烈的地域矛盾;二是鼎泰帝的皇權受到威脅,對官員的各種行為容忍度極低,在晚年布局故意讓矛盾更加激化。
事實上,鼎泰帝如果不表現那么強硬,后期滿朝文武就全都是賢臣,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好臣子。
強硬倒是也可以,但鼎泰帝當時老邁病弱了啊。
皇帝自己精力不夠,還讓太子徹查大案,自然搞得那些文武人心惶惶。直至太子自然病逝,皇帝更加老邁不堪,跟皇帝矛盾極深的臣子肯定生出更多心思。
這個時候,雍王也看到了機會,悄悄跟那些文武勾結。
太監見到皇帝活不久了,太子也病逝了,太孫又年幼不堪,輕輕松松就會被雍王和大臣拉攏過去。
于是,雍王、太監、文官、武將,四方勢力聯手掌控內外,結成一張大網只等著老皇帝駕崩。
老皇帝無力反抗,干脆順水推舟、以退為進。把真正賢良的文官貶出去,把還能信任的武將調去長安、開封,又讓少數絕對心腹留在洛陽保護太孫出逃。
那些絕對心腹,尤其是帶兵武將,暗中接受皇命,假裝同流合污,給奸臣們營造一種已控制全局的錯覺。
負責護送太孫逃離洛陽的一位禁軍指揮使,原本靠著祖上余蔭只是子爵而已,在新君繼位之后直接被冊封為縣公!
謝衍甚至懷疑,是否因為中年時的遭遇,讓鼎泰帝變得性格極容易應激,導致后半生的施政手段過于激烈,活生生把自己給變成了孤家寡人。
說得直白一些:總有刁民想害朕!
在圖書館一樓,有幾位學生認出了母子倆。這里不得大聲喧嘩,他們站起來作揖行禮,但并沒有說話發出聲音。
謝衍見母親欠身還禮,也學著對方的樣子作揖。
王貽彤低聲對兒子說:“你上樓吧。我不為難這里的公人,就在一樓看書等你。”
謝衍拿出自己的府學生腰牌,向圖書管理員出示之后,便輕手輕腳爬樓梯上得二樓。
王貽彤不認為兒子看得懂學刊,但無所謂。
反正兒子上了二樓,就不可能再出去亂跑,而自己正好可以在一樓看看書。
她在家也憋壞了啊,一直想出門逛逛,今天終于遂意了。
王貽彤走到放的幾排書架,先取一本現實主義題材。
她舉止端莊,神色從容,繼續往前面走。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一本才子佳人,并用先前那本來作遮擋。
王貽彤開始尋找座位。
旁邊一個學生站起來,低聲說道:“府學內舍生鄭耽,拜見夫人。”
王貽彤回禮道:“小郎君萬福。”
這個學生讓開座位說:“夫人請坐。”
“多謝。”
這學生在通判夫人面前留了姓名,便喜滋滋的歸還圖書離開了。
王貽彤跟最角落的另一人換了座位,終于毫無顧忌的開始看才子佳人。
隨她出門的幾個健仆,則散在周圍假裝站著看書,暗中阻止任何人過來打擾。
才子佳人而已,被知道了也沒人笑話她。
但王貽彤得保持形象啊,她幼時家教極嚴,這種是不被允許閱讀的。如今雖然已經嫁人了,甚至長子已經娶妻了,再沒有誰來約束,她依舊對自己要求嚴格。
看一本都跟做賊似的!
當讀到書中的小娘子,與落魄書生私會時,王貽彤的嘴角不由翹起。她連忙抬頭看向周圍,發現無人注意這邊,于是又繼續讀起來。
只不過,她接下來抬袖遮住嘴巴,防止有人瞧見她看書時花癡般傻笑。
哎呀,這本有點多,今天恐怕是看不完了。
王貽彤想支使某人把書借走,可思來想去找不到合適人選,而且一樓的圖書似乎不能帶出去。
仔細想了想,王貽彤招手把貼身侍女喚來:“讓余大陪你去買書,別讓他看到買的是什么,用皮紙把包好了帶回來。”
說著,便讓侍女看看封面。
侍女一臉嚴肅的領命離開,出了圖書館才捂嘴偷笑。
要知道,這位夫人可是以母老虎著稱!
卻說謝衍上了二樓,仔細詢問之下,才知道學術期刊都在三樓。
他繼續上去,沿著書架瀏覽各類圖書。
三樓存放著大量科舉不考的經史子集,還有全套的大部頭官修正史。
這類正史,由于銷量不大,因此印刷量較少。往往于富貴人家的藏書樓,尋常士子要么去富人家里借閱,要么就只能到公立圖書館來查找。
五代及以前的史書,沒有什么變化。
到了宋朝就變了。
有《宋史》、《遼史》、《西夏書》、《金書》、《安南書》、《高麗書》、《大理書》、《高昌書》等一大串。
還有什么《南洋諸國志略》、《西南諸蠻志略》、《西域諸國志略》、《印度諸國志略》、《天方諸國志略》、《泰西諸國志略》……
謝衍不知道什么是天方,但他聽說過天方夜譚。
順手取下一本《天方諸國志略》,翻看目錄時發現一堆大食,白衣大食、黑衣大食、綠衣大食什么。
再瀏覽前言,終于搞明白什么是大食。
大食:出自波斯語,原為一部族之名,又譯為多食、多氏、大寔。以大食為名之國,皆信沙漠教。
謝衍對中國古代歷史都不熟,更別說什么波斯、埃及、阿拉伯。
他看得一陣眼暈,便把書放回去。
接著又抽出《泰西諸國志略》,這次總算稍微熟悉了些,有什么羅馬啊、法蘭西啊、十字軍啊。
《西域諸國志略》,則更像是一本西域諸國覆滅記。
朱銘和西夏公主李清露的兒子,跑去中亞建立了大宛國,定都在河中府(撒馬爾罕)。
由于推行宗教自由政策,并拉偏架扶持佛教,而且發展儒家學說,大宛開國之初的幾十年地盤不大,忙于鎮壓一次又一次的宗教叛亂。
期間,大宛國王還多次請求大明遷徙漢民過去,三十年間陸陸續續移民七八萬人。
只能移民這么多,一來路途過于遙遠,二來安西和七河也需要移民。
大宛國的開國君主,在晚年征服了復興狀態的古爾王朝,最西的地盤甚至到了霍拉桑(伊朗東北部),最南的地盤囊括半個阿富汗。
很快,大宛國王駕崩,爆發王位繼承戰爭,邊境軍隊紛紛回京參戰。
大明皇帝降旨怒斥這種行為,并出動七河都護府的軍隊南下調停。
等內亂平息,還沒消化的新占地盤全部叛亂,接下來十多年都在忙著打平叛戰爭。
主要是阿富汗山區太難打。
大宛國的軍隊,只能控制關鍵城市和周邊區域,然后命令那些山區部落繳納貢金。
山區部落總是降而復叛,鎮壓叛亂非常耗費錢糧,如果殺得太狠又沒人交稅。最后把大宛國的財政拖垮了,不得不扶持一個傀儡國王,而大宛軍隊則從阿富汗撤出。
大宛國從阿富汗撤軍,除了財政窘迫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在跟哥疾寧王朝打仗。
經過連番大戰,哥疾寧丟失了北部、西部領土,蜷縮回開伯爾山口以南不敢動彈,并且趕緊向大宛國王俯首稱臣。
此后和平了二十年,大宛國主要朝著西邊擴張,試圖打通絲綢之路控制里海東岸。
就在大宛國遠征里海時,哥疾寧的新君悍然出兵,不但想要脫離大宛國而獨立,還打算收復二十年前淪喪的國土。并且,他們還拉上阿富汗的傀儡國王。
大宛國第三任君主大怒,把遠征里海的軍隊,拉回來南下阿富汗平叛。又讓大宛國的東部軍團,從開伯爾山口一路殺到印度河流域。
大宛國王讓自己的弟弟留在那邊,并冊封弟弟為天竺國王。
天竺就是印度,音譯不同而已。
嗯,在印度河流域建國,完全可以稱為天竺國王。
如今這個天竺國都還存在,主要國土在印度河流域,然后往旁遮普東邊擴張,連續好幾次重兵圍困德里城。
但是,天竺國已經被婆羅門化了。
開國時帶去的軍隊太少,在覆滅哥疾寧之后,必須向地方貴族妥協。
印度河流域的貴族,竟然愿意放棄沙漠教,紛紛帶著百姓改信佛教,而且還痛快的接受儒家學說。
漸漸的,儒家學說在印度河流域變味,帶過去的佛教也開始出現種姓制度……
現在,天竺國的土邦王公們,開口閉口孔子孟子荀子。甚至聲稱這三位儒家圣賢,是印度教的三大主神下凡轉世,只不過當初一不小心轉世到了中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