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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3【窮途末路】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北宋穿越指南

  李孝儉身為楚州府戶曹一等吏,自然消息靈通,非常清楚事態發展。

  御史在城外現身的瞬間,李孝儉就已猜到結果。

  他若無其事的回府衙辦公,時不時有雜役進來,說兩句話便立即離開。

  臨近傍晚時分,衙門都快下班了。

  又一個雜役提著水壺進來,在換水的同時焦急說道:“相公,御史和李總兵從電報局出來了。御史又回了布政司,李總兵卻是前往軍營方向!”

  “知道了,你回家吧。”李孝儉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雜役連忙退下。

  這是一間公用辦公室,有好幾個文吏正在埋頭干活。

  等雜役離開房間,他們紛紛抬頭,全都看向李孝儉,一個個臉上盡是惶恐之色。

  李孝儉一聲嘆息:“各自回家吧。”

  有個文吏噗通跪地,流淚哭嚎道:“是我豬油蒙了心,不該帶頭索要免役錢,相公可一定要想想辦法啊!”

  李孝儉默不作聲。

  他該怪眼前之人不聽話嗎?

  沒法責怪的。

  李孝儉自己壓不住,這個文吏同樣壓不住。

  府縣兩級的文吏和皂吏,大部分都已經沆瀣一氣了。而且有七成以上皂吏,其實是沙河會的幫會成員——有些是幫會成員被聘為皂吏,有些原為皂吏但加入了沙河會。

  就算文吏老實聽話,那些皂吏也難以招呼。

  沙河會已經壯大成一個怪物,經常陽奉陰違不給李孝儉面子。

  區區幫會首領,李孝儉自然不放在眼里。

  沙河會的會首鄭光祖,已在兩年前突然暴斃,死在放火燒商船的次月。他太不聽話了,這種失控的狗,必須暴斃才能讓李孝儉安心。

  而現任會首蔣寬,是前任會首的妹夫,他親自動手在酒里下的毒,外人還真就以為是突發惡疾。

  剛開始,蔣寬確實表現得更聽話,但這種聽話得看什么事情。

  比如殺人越貨、放火燒船,此類惡性刑事案件,蔣寬就不敢再做了,畢竟已有前車之鑒。

  但在蔣寬看來,收點免役錢算不得什么,那般刁民還敢造反不成?那些做了皂吏的幫眾,都鬧著要趁機搞錢,蔣寬自然是不好反對,更何況還有衙門里的文吏老爺支持。

  蔣寬甚至想給自己洗白,今后也來官府當差,做一個負責捕盜的小頭目。

  然后讓兒子讀書,能科舉做官最好,考不上就弄個文吏當當。而且還要在吏部登記那種,可不做沒有正式編制的白身文吏。

  這次若不是有御史現身,估計也能把輿論強壓下去,畢竟沒有真正鬧出人命,而且請愿百姓大多已在城外被驅散。

  到時候,這個蔣寬也得暴斃!

  再換一個更聽話的。

  已經連死兩任會首,第三任應該不會再鬧幺蛾子了。

  可惜啊,已沒有機會。

  御史直接在電報局請示督察院,這事兒除了皇帝誰都罩不住。他那位做首相的族叔,早就跟家族做了切割,根本不可能出來求情,甚至有可能要求從嚴法辦。

  “散了吧,回去見見妻兒。”李孝儉抬抬手。

  聽得此言,幾個文吏失魂落魄,行尸走肉般離開戶曹辦公室。

  由于朱皇帝向來嚴打貪腐,官吏們早就學精了。他們沒啥罪證需要銷毀的,一切檔案和賬目都正常,查十年都查不出任何貓膩。

  所以,沒出現啥火燒檔案室的怪事。

  眾人都走了,李孝儉一個人枯坐,忽然解下腰帶搬凳子。

  前宋末年,宋江等山東匪寇,多次南下蹂躪楚州。雖然很少攻破城池,但鄉間大族也非常倒霉。

  他們一聽到風吹草動,就帶著浮財舉家躲進城里,來不及帶走的錢糧自然便宜了賊寇。

  可總有動作慢的時候。

  宋江那些家伙搶了漕船,在運河上來去如飛,就連官兵都遭到突襲,尋常士紳大族哪有官兵消息靈通?

  其中一次,李孝儉帶著全家跑路,只拿走少量金銀和古董字畫,幾代人積攢的銅錢被洗劫一空。連藏在地窖里的都被搜出來了!

  那兩年,李孝儉可過了苦日子,差點窮得賣古董周轉。

  直至大明開國,李孝儉才苦盡甘來。

  當時許多楚州官吏和富商,聽說李含章是朱太子的心腹,紛紛帶著重禮前來走關系。

  李孝儉嘗到了權力的味道。

  他剛開始過于謹慎,李寶和方孟卿盡收淮南,由于局勢還不明朗,李孝儉一直躲在家里裝病,錯過了做官的最佳時機。等到朱國祥登基稱帝,淮南也基本平定,送禮者紛紛登門,李孝儉想直接做官已經很難了。

  于是,他又想著走吏轉官的路子,做一個威風八面、財源廣進的官老爺。

  后來突然全國嚴打貪腐,李含章讓兄弟回來分家切割,還讓族人恪守本分不要犯法,李孝儉才終于感覺到不對勁。

  他能轉品官都不轉了,一直甘當坐地虎,從縣衙升調去府衙。

  而且,只在楚州府發展勢力,出了楚州府他就堅決不碰。

  每次嚴打,他都暫避風頭。

  甚至在攤丁入畝期間,他還主動配合官府。

  那個時候,省府兩級官員發話,李孝儉是愿意聽的,下面的胥吏也不敢搞事兒。

  但隨著狼狽為奸的官吏越來越多,隨著扶持沙河會搞私鹽運輸,李孝儉變得越來越不謹慎,而且越來越無法控制龐大的胥吏和幫會群體。

  不僅是他,還有他的家人。

  次子甚至因為爭風吃醋,失死了一個游學士子。

  那士子擁有秀才功名,而且家里也有人做官。幸好是外地的,距離楚州很遠,李孝儉有足夠時間平事兒。

  先是威逼利誘目擊者,并讓積年老吏策劃串供。

  他們確認爭風吃醋打死了人,但不是小李相公打死的。而是小李相公的幾個仆從,看到自家主人挨了老拳,于是沖上去幫忙不慎失手,甚至是哪個仆從打死的都說不清。還一口咬定是死者喝醉了先動手,死者也有很大的責任。

  死者家屬發動人脈據理力爭,一場官司足足打了兩年。

  最后,李家賠償了兩千貫的喪葬費,那幾個仆從也通通坐牢,但小李相公卻屁事兒沒有。

  經此一事,李孝儉的次子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的折騰起來,不知多少次逼得老爹幫忙擦屁股。

  本來還很規矩的第三子,也漸漸的有樣學樣,徹底被哥哥帶壞了。

  甚至是嫁出去的兩個女兒,也在夫家囂張跋扈,屬于遠近聞名的母老虎。

  只有一個長子,為人老實本分,但卻過于老實,不是當家守戶的料。

  當年秦檜的案子,也牽連到楚州這邊。

  幸好當時以查處秦檜黨羽為主,而且全國都在查,人手不足之下,對很多事情都沒有深究,否則李孝儉那會兒就得完蛋。

  辦案期間,李孝儉整夜整夜睡不著,也曾發誓懸崖勒馬就此收手。

  可風頭一過,就啥都忘了。

  李孝儉及其同流合污者,甚至覺得自己很牛逼。這種大案都沒事兒,還有什么可害怕的?

  乃至有許多人傳言,是李閣老在遙控庇護。

  此類說法,不但胥吏和幫眾相信,就連許多官員都信了。伙同李孝儉為非作歹的官員,居然因為這事兒變得更多!

  后悔嗎?

  不知道。

  李孝儉如今只剩下恐懼,他甚至都不敢接受審訊。

  “嘭!”

  凳子被踢倒,李孝儉雙腿懸空亂蹬。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隊官兵沖來,為首者把房門踹開。

  屋內,褲腰帶拴著李孝儉的尸體,被開門的氣流攪得微微晃蕩。

  “直娘賊,竟然上吊了!”領兵的軍官又驚又怒。

  這時不上吊,抓進牢里也會尋死,李孝儉不認為自己還能活。

  他的事兒太多了,遠非一個保長能說完的。

  府州城北,有一個北神鎮。

  平行時空里,趙立堅守楚州那一仗,金兵便是在北神鎮扎營。

  此鎮的商業極為發達,一個小鎮的稅收,抵得上偏遠地區好幾個縣。

  沙河會的總部,早已搬到鎮上。

  第二任會首蔣寬,也在鎮外修建豪宅,并通過各種非法手段,兩年時間就兼并了幾百畝土地。

  其中一些土地,甚至是主動賣給他的,原田主們已被嚇壞了。

  蔣寬此時在干嘛?

  他在派人打聽確認,那些領頭鬧事的刁民信息。等這件事情平息下來,就進行瘋狂的打擊報復,他絕不允許楚州有不聽話的。

  什么,御史現身了?

  清查秦檜黨羽的時候,也有御史來楚州。李閣老護著呢,區區御史算個屁!

  兩個時辰前,李孝儉派人來傳話,讓蔣寬暫避風頭躲一躲,沙河會所有成員都不準鬧事兒。

  蔣寬也曉得這是非常時期,于是嚴令幫眾奉公守法。

  但他自己卻沒有選擇跑路,他認為沒那個必要,跑了反而顯得心虛。

  “相公,不好了,省城那邊在調兵!”管家驚慌失措往內院奔跑呼喊。

  蔣寬連忙站起:“可是調兵去抓刁民的?”

  “不曉得,恐怕……恐怕……”管家不敢把剩下的話說出來。

  蔣寬終于慌了,想起李孝儉的告誡,匆匆沖向自家的地窖口。

  沒有金銀,也沒有銅錢。

  如今撈偏門的家伙,無論官民都喜歡大明寶鈔。用油紙包層層包裹,周圍再放些木炭,大明寶鈔可以保存良好,一旦出事輕輕松松就能帶走。

  家里的黃臉婆不要了,那是前任會首的妹妹,一直懷疑他毒殺兄長,夫妻倆鬧得很不愉快。

  而且,那黃臉婆只會生女兒,連一個帶把的都生不出來。

  蔣寬納了十多房小妾,其中一半是搶來的。

  也非明搶,以恐嚇為主,逼得對方嫁女兒做妾。

  他把大明寶鈔裝進包袱里,叫上兩個生過兒子的小妾,又叫上一個未產子卻極得寵的。其余全都不要,連女兒都不要,只把兒子帶著跑路。

  管家已經備好船只,還把妻兒也帶來。

  他們讓船工飛快劃槳,轉眼間就駛出老遠。

  但很快,小船就減速。

  管家低聲驚呼:“末口鈔關,好像被關閉了,那里的商船堵了一堆!”

  “快靠岸!”

  蔣寬焦急催促。

  不等小船停穩,他就一個箭步跳上岸,又催三個小妾加快動作。

  其中兩個小妾抱著兒子,都是今年才生的嬰兒。

  前任會首沒死的時候,家里黃臉婆特別囂張,自己生不出兒子,還不準他尋歡納妾。

  把大舅哥毒死,蔣寬自己做了會首,立即就放飛自我,兩年時間納妾十多個。

  “快點,不要再磨蹭了!”蔣寬愈發焦急。

  兩個小妾抱著嬰兒,船不停穩哪里敢下去?

  就在她們小心翼翼的時候,那個還未產子的最受寵小妾,突然撿起竹篙在岸邊猛力一撐。

  已經靠岸的小船,又退回去一步。

  一個小妾抱著嬰兒落進水里,另一個小妾抱著嬰兒差點摔倒。

  不等任何人反應過來,那個“搗亂”的小妾就跳進河里,潛泳好幾米才重新冒出水面。

  “賊婦!”

  蔣寬大怒,繼而呼喝船工:“快快救你們的主母和郎君!”

  那些船工也是沙河幫眾,他們看看北邊堵塞的鈔關,又看向急于逃命的會首,居然愣在那里沒有立即聽命。

  蔣寬吼道:“殺人越貨,你們也有份,還想抓我去官府領賞嗎?”

  船工們還真想立功贖罪,但被蔣寬一提醒,都放棄了這個念頭。

  不過,沒人去救落水的小妾和嬰兒,他們紛紛跳進河里游向對岸。

  身為會首,目標太大,跟著他一起逃容易被抓!

  船工們自然不傻。

  見此情形,蔣寬沒有下河撈兒子,而是扔下管家的全家,還有自己的小妾和兒子,帶著包袱里的大明寶鈔撒腿就逃。

  管家又怒又急,他跟那些船工一樣,都不是什么好人,甚至還親手殺過人的。

  管家也懶得管落水婦孺,撿起竹篙撐船靠岸,船底猛撞在正在水中掙扎的小妾頭上。

  “快走!”

  管家跳上岸呼喊,很快把自己的妻兒接下船跑路。

  那艘小船上,只剩一個小妾抱著孩子發愣。她很快放下孩子,用竹篙把船撐開,尋找落水的姐妹和嬰兒。

  但落水的婦人被撞暈了,隱隱可見身體在水下起伏,至于嬰兒已經消失不見。

  “嗚嗚嗚嗚……”

  小妾終于坐在船頭哭起來,旁邊的孩子也跟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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