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銘攻占羅羅籠的時候,百蠻都大鬼主苴猛,依舊還沒有出動大軍。
苴猛認為,有兒子帶去那千余精銳,再加上弟弟補蘇的兵力,堅守一個月都沒有問題。
他自己還在聚兵,同時籌備糧草。
南邊有兩林蠻虎視眈眈,苴猛必須留足兵力防守,才敢帶著大軍北上迎擊漢人。這就需要召集更多山中部眾,總有許多部落磨磨蹭蹭,半個月能趕來已經算極為迅速。
“這位就是義士譙歡,字足樂。”朱銘介紹道。
譙歡鞠躬作揖:“嘉州士子譙歡拜見宇文太守!”
“義士不必多禮”宇文常拉著譙歡的手,“足樂既是嘉州士子,為何卻來到這蠻夷之地?”
譙歡沒有過多解釋:“犯了些事。”
宇文常說:“只要不是十惡大罪,吾定奏明朝廷,為閣下謀一個出身。”
“譙”為古地名,即安徽亳州,譙侯子孫以封地為姓。
最出名者當然是三國譙周,巴蜀之地姓譙的極多。
譙歡雖然沒有幫忙出謀劃策,也沒有在戰斗時策反蠻夷。但他事先透露了許多重要信息,算是為此次征討蠻夷立下大功。
譙歡說道:“請太守安排三十個隨從護送,在下愿走山路去說服諸蠻出兵。”
“可有把握?”宇文常問道。
“十足把握,”譙歡說道,“已經歸順的大小鬼主,每人派遣一子隨我南下便是。”
宇文常贊道:“君有蘇秦張儀之能也!”
大渡河以南的諸蠻地盤,后世被劃為五個縣,可想而知有多少蠻夷。
各部搶人搶地盤是常有的事,譙歡篤定自己去了南邊,把漢兵大勝的消息傳出,那些觀望部落必然爭相出兵——痛打落水狗!
譙歡又說:“請太守和知縣,堅守此地一個月。一個月內,不要再進兵。”
宇文常瞬間明白什么意思,笑道:“那我就等著足樂的好消息。”
一個月時間,足夠譙歡說服幾個大部落。
若是苴猛帶兵北上,必被諸蠻聯合起來抄老窩。
若是苴猛按兵不動,諸蠻與其陳兵對峙,漢兵這邊也可南下夾擊。
宇文常和朱銘真就停止前進,抓緊時間構筑河邊工事,矮墻壘得更高,壕溝挖得更寬。同時,讓木匠打造更多平夷砲,石匠也每天打磨砲彈。
張鏜很快帶著投降的鬼主阿伏過來:“相公,鏜幸不辱命。士卒未折分毫,斬殺蠻兵六百余,招降鬼主阿伏及余部。”
“干得好!”朱銘哈哈大笑。
宇文常得知情況,也是驚訝不已,感覺朱銘手下的能人真多。
仔細一問,方知張鏜是名臣張詠的后代。
宇文常肅然起敬,因為張詠最大的功績便是治蜀,至今在四川也還有極大的聲望。
張詠甚至可稱為“交子之父”,他在四川的時候,蜀中私交泛濫,富戶經常發行私交搞金融欺詐。
張詠奏明朝廷之后,開始整頓交子市場。甄選出16家發行商,頒給他們特許經營牌照,并規范交子的本金儲備。同時打擊禁絕非法交子,四川的商業金融環境迅速穩定。
“不料竟是張公之后,今日且去暢飲一番。”宇文常非常高興。
張鏜卻拱手說:“太守見諒吾等帶兵出征,實在不宜飲酒。”
宇文常聽了更是喜歡,盛贊道:“君有大將之風!”
張鏜打服并招降鬼主阿伏,漢兵的糧道就算穩了,雖然沿途山中還有些小部落,但那些蠻夷都不敢主動下山。
宇文常又派人去后方招撫,陸陸續續有幾個小鬼主,帶著數百蠻兵前來投靠。
林攄坐鎮州城,心中頗為急躁,因為消息已斷絕多日。
這日正在飲酒,卻聽親隨說道:“相公,前方有人傳來軍情。”
“請他進來!”林攄連忙說。
一個送信士卒走入房中,單膝跪地捧出信件。
林攄迅速看完,拍手贊嘆:“好個宇文常,好個朱銘,真是打得大仗。”他又問送信兵,“運糧船可都回來了?”
送信兵說:“已在城外碼頭停靠,還有百余廂軍護送。”
林攄立即叫來戶曹參軍:“再搬一千石糧食,給前方大軍送去。”
朱銘那邊繳獲不少,糧食暫時不缺,索要這一千石糧,無非是再上一道保險而已。
朱銘駐兵的羅羅籠,距離苴猛所在的普古籠,直線距離只有八十里。
算上山溝河谷的彎彎繞繞,實際距離也不超過一百五十里。
很近,即使溝谷不便行軍,三四天時間也能抵達。
看著兒子狼狽回來,苴猛驚怒交加:“給你的一千多精兵,怎么只剩八百人了?”
驃里也說不清楚:“阿叔有好幾千士兵,還占據有利地形。我把剩下的兵交給他,自己帶著八百精銳繞后夜襲。才半個下午的時間,阿叔不知怎的就兵敗了,他的羅羅籠也被漢人占據了。”
苴猛問道:“漢人來了多少?”
驃里說道:“就幾千人,還有許多沒拿武器。”
父子倆大眼瞪小眼,都搞不明白啥狀況。
又過兩日,補蘇終于帶著數百殘部,從山里繞出來抵達普古籠。
苴猛見面就問:“你的村寨是怎么丟的?”
補蘇并不認為是自己的問題,他解釋說:“漢兵有一種木頭做的武器,能夠把石頭扔很遠。多數石頭有腦袋大,少數石頭有磨盤大。族人都被嚇到了,以為漢兵有鬼神保佑。我拼命廝殺的時候,好多部眾投降了漢人,居然反過來朝我沖殺。”
“磨盤大的石頭?”
苴猛左思右想難以理解,嘀咕道:“就算是青彌兩羌的炮坐,也不可能扔出那么大的石頭啊。”
青羌和彌羌,居住在后世的石棉縣、九龍縣、冕寧縣一帶。屬于融入吐蕃的羌人部族,因此又被稱為“吐蕃小種”。
這些羌人已學會制作投石車,呼為“炮坐”。
青彌羌極不好惹,擅長養馬,而且喊價非常高。經常因為爭搶馬匹貿易,跟其他部落爆發戰爭。漢官為了安撫他們,不得不以更高價收購其戰馬。
這兩個羌人部落,在南宋時大舉進攻黎州,就是因為官府買馬不給錢。還把五部落蠻、邛部川蠻給拉上,試圖幾面圍攻官兵。成都府路轉運使靠撒錢手段,才把其余蠻夷安撫住,然后集中全力把青彌羌給打回去。
驃里說道:“如果是更大的炮坐,只需沖到近處就不怕了。”
苴猛反復思量,還是決定主動進攻。
因為周邊蠻部蠢蠢欲動,一旦把時間拖太久,漢人很可能串聯諸蠻,對邛部川蠻進行團團圍攻。
誰讓邛部川蠻四處擴張,而且還占了最肥沃的土地?
以前畏懼他們的武力,諸蠻敢怒不敢言,現在有漢人帶頭就不一樣了。
必須盡快干掉那些漢兵!
又過數日,苴猛不再等待后續蠻兵集結,帶著五千多人就風風火火殺出,只留一千二百兵防守老巢。
甚至還有漢人部隊,都是從黎州、嘉州逃來的亡命徒。這些漢人賊寇,最初多為平民,受不了官府壓迫,于是拋家舍業投靠邛部川蠻,有時甚至伙同蠻夷去劫掠漢民。
行軍一日,扎營造飯。
十多個漢人賊寇頭領聚在一起,孫樹低聲說:“我估計苴猛要打敗仗,咱們不能跟著他去送死!”
“官兵軟弱,怎也打不過蠻兵。”名叫胡阿七的漢人說。
孫樹搖頭:“這回不一樣,前番漢源知縣親自來送信。你們可見過,哪個知縣敢親入蠻地的?知縣膽子這么大,知州還能使喚他,黎州知州肯定更厲害。”
“那怎辦?”另一個叫孔大光的漢人問。
孫樹笑道:“正是咱們的大好機會!關鍵時候倒戈,只要立下大功,以前犯的事都可以脫罪。”
這些漢人足有二百余,他們已經在蠻地安家,娶掠來的蠻夷女子為妻。
但風俗習慣不同,總有人想著回鄉。
邛部川蠻以家庭為單位,首領自然是父死子繼,但底層蠻夷卻是兄終弟及。
主要還是生產力太過低下,弟弟繼承兄長的產業和妻子,把兄長的兒子當成自己的兒子,這樣能夠更好的維持生存。
有的時候,兄長只是作戰受傷,在失去勞動力之后,弟弟也自動變成家長,兄長的妻兒就此歸弟弟所有。
如此習俗讓漢人極不適應,兄長死了還能理解,活著的時候怎能這樣?
苴猛帶著大軍繼續進發,距離羅羅籠還有十余里,山上就突然冒起狼煙。緊接著,一個又一個山頭,陸陸續續冒起狼煙。
“我們被發現了,前面要當心一些!”苴猛對大小鬼主們說。
驃里依舊是開路先鋒,這次帶著五百多騎兵前進。
朱銘這邊的騎兵,已經超過三百,只有五十漢騎,其余皆為投靠過來的蠻騎。
收到狼煙傳信,朱銘親率騎兵渡河,前去打探敵軍的虛實。
雙方在河谷平地相遇,這里相對比較開闊,有四五里寬的平坦地形——其實夾雜著許多小土丘,但放在山區已經屬于平地。
朱銘奔上小土丘,拿出望遠鏡觀察。
他還沒決定是否交戰,驃里已經帶著騎兵殺過來。
“真夠莽的。”
朱銘沒有帶鐵锏,反正蠻夷缺少鐵甲,馬戰長槍反而更好使。
他吐槽驃里性格魯莽,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居然收起望遠鏡下令:“隨我迎擊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