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都繁華,太平安定,人氣很旺,身在其中倒是還沒有察覺到什么。
如今一走出來,便有些不對了。
隱隱有種異樣的感覺。
江邊的草地一片青綠,像是鋪了毛毯,開著各色野花,有種言州草原的感覺,卻又沒有草原上的草深。身后地上鋪了一塊不規則的布,布上幾個粗盤裝著切片的醬肉、饅頭、點心和路上摘的一些野果。
仔細感悟,又什么也沒有。
這種感覺實在玄妙,難以捉摸。
“還好我們現在出來踏春,要是再晚幾天,就要進入夏天了。”
宋游搖著頭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河邊,見自家童兒也扭身回頭,正看著自己,見到自己沒有走遠,這才安心,于是收回目光,繼續垂釣。
宋游則走了回去,在布上坐下,捻起一片醬肉送進嘴里,又拿起一個饅頭啃起來。
“三花娘娘要吃嗎?”
“三花娘娘一會兒吃。”
“我給三花娘娘送來呢?”
“三花娘娘要吃的。”
宋游便給她把醬肉端了過去,這才坐回來,一邊思索著,一邊繼續吃著饅頭點心,不時抓幾顆漿果送到嘴里。
馬兒也在旁邊啃草,專吃野花。
宋游想著想著,懶得再想了,便將身子往后一倒,躺在布上。
滿目藍天白云,鼻尖全是青草香。
不時傳出噗噗的水聲,然后是魚落進桶里、在桶里掙扎撞擊木桶的聲音。
這個地方倒確實很好釣魚。
一覺睡醒,三花娘娘也已經放下釣竿,抱膝坐在江邊不動了,看起來像是在思考貓生。
過去一看才知曉,桶里的魚滿了。
“回去吧。”
宋游道了一句,開始收拾東西。
小女童也連忙提桶站起。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加上一匹棗紅馬,又慢悠悠回城。
路上遇見江湖人聚集成堆,有兩個還有些眼熟,似乎昨夜曾經見過。宋游本想過去詢問,然而還沒走近,那兩人看見宋游,便連忙恭恭敬敬的迎上來向他行禮問安,宋游則又向他們問起那霍二牛。
這兩個人與霍二牛也算熟識,聊起他的生平經歷,都說那是個愣子,時不時罵他幾句愚笨,竟敢偷仙師的法器。
宋游笑笑,道別他們。
卻沒有立馬歸家,而是先陪著三花娘娘去幾家酒樓飯店賣魚,有的收有的不收,有的收得多有的收得少,照舊留下了兩條,自己吃。
走到家門口時,卻又見門口圍著幾道身影。
像是昨日的那群人一樣,一邊左右環顧,一邊轉著圈踱步,心中焦急,卻還不敢輕易敲門。
在宋游看見他們的同時,他們也看見了宋游,立馬大喜。
“回來了!回來了!”
幾人面露激動之色朝著宋游走來。
宋游先是回頭與三花娘娘對視一眼,這才走上前問道:“諸位這是怎么了?”
“聽聞仙師法力高強,神通廣大,懇請仙師幫忙除妖!”
幾人紛紛拱手躬身,口中呼喊。
語氣中透著滿滿的焦急。
小女童聞言,神情頓時一凝,抓著木桶和釣竿的手都不由一緊,因為用力而變得更白凈了幾分。
“不急,慢慢說來。”
“是這樣的——”
一個中年男子站出來拱手:
“在下姓廖,家里在城東經營著一家書鋪,此前生意一直不好,還常有波折,今年開了年后,不知怎的,家父做了一個夢,夢見院中那棵老歪脖子樹在晚上與他對話,說可以給我們帶來財運,未曾想到,竟是妖邪。”
“怎么回事呢?”宋游問道。
“怎么回事呢?”女童跟著道。
“……”廖姓男子看看女童,又看看宋游,還是拱手道,“家父起初不信,不過連著幾天都做著類似的夢,那老歪脖子樹每天晚上都會浮現出一張一樣的肥胖的臉,和家父說著不同的話,像是閑聊。幾天下來,家父心里生疑,便命我們挖開那棵樹查看。”
“繼續。”
“繼續!”
“掘地兩尺,見到方磚。挖開方磚,又掘一尺,見到樹根,在樹根下又見到一個箱子,竟多年不腐。打開箱子,乃是一個金蟾像。”廖姓男子說著停頓了一下,舔了舔嘴巴,“都說金蟾來財,又想起了夢,家父當天就把它請進了家門,好生供著。當天晚上又做了夢,夢中一個大肚肥胖男子向家父道謝,又說了供奉它的技巧,我們全家都照著做。果然從正月開始,生意就變得很興隆,像是來了財運。”
“其實呢?”
“其實呢?”小女童依然學著,不過她卻對這個話題很關心,于是又補充著問了一句,聲音清清細細,“真的有財運?”
“當時覺得是得了寶物,來了財運,后來才知曉,是別家書鋪出了岔子。”廖姓男子慚愧道,“這已經是后來才知曉的了。反正當時我們全都沉浸在生意興隆的喜悅中,幾乎是有求必應。它要什么供品,我們就給什么供品,它要怎么供,我們就怎么供。直到前段時間,我們家里的人越來越虛弱了,這才察覺到不對,那東西在吸我們的精氣。”
“邪物。”
“邪物!”
“多半是了。”廖姓男子苦笑著道,“意識到我們看穿它后,它索性不再裝了,現在是請也請不走,除也除不掉,就算躲出城去也沒用。”
“就是一個金蟾嗎?”宋游問道。
“一個金蟾黃橙橙,巴掌大。”廖姓男子比劃了一下,“長得很丑。”
“足下沒有想過別的辦法對付它嗎?”宋游說著,挑了挑眉,語氣輕松,“比如把它扔進糞坑里,把它熔了,或者說,把它擺在城中宮觀寺廟里去和最中間的那尊神佛面對面。”
“這……”
廖姓男子不由愣了一下。
身邊其他人也都是一愣。
就連三花娘娘也睜圓了眼睛,扭頭仔細打量了一眼自家道士。
這幾個辦法,一個比一個毒。
真是自家道士能想出來的?
“先生說的這幾件妙法我等倒是沒有想到過。”廖姓男子表情也有些復雜,“不過家父仍指著它罵了一頓,說要把它打爛,威脅了它,然而它當天晚上就不見了,卻仍在夢中要我們上供,若不上供,或逃出陽都,便口吐黑水,痛不欲生。”
“可惜了……”
宋游聞言不禁嘆了口氣,搖頭說道:“人若不留情,不留余地,世間少有什么東西能與人敵,令尊有魄力膽識,卻欠了一點狠心。”
“先生可有辦法?”
廖姓男子與身后眾人都看向宋游。
女童也扭頭看向宋游。
“諸位又是如何找到在下這里來的呢?”道人卻是反問他們。
“小人有個遠親,在城中衙門當差,今日在街上偶遇,閑談幾句,聽他說起昨晚奇事,正巧小人正為此事憂慮,便向他問了仙師地址,今日下午與他道別便匆匆來尋仙師了。”廖姓男子說道,“只是沒想到仙師出了門,只好在此稍作等候。”
“原是那位廖家大郞啊。”
“正是!”
“那足下可有聽說,昨夜那些街坊鄰里都是怎么除的妖邪呢?”
“有、有所聽說。”
廖姓男子忽然便有些忐忑起來。
卻只見那道人笑瞇瞇道:
“凡人之力畢竟不可與妖邪相比,不敢請諸位冒險。在下可向諸位提供一些便利,出些主意,好使諸位可以找出那妖邪,與之相斗并除之,可諸位卻得有老廖公那般威脅邪物的膽量氣魄、敢與之相斗才是。”
“可否請先生走一趟?”
“在下還得做飯。”
“不知先生要多少孝敬?”
宋游只是微笑而搖頭。
世道有變的趨勢,今后這般妖邪恐怕還會越來越多,大妖大鬼倒不至于頻出,就算出了,也有神靈重點照顧,可這小妖小鬼卻最纏人,宋游就算有三頭六臂分身之法,也不能將之除盡。
何況他在陽都也留不了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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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據此看來,那妖邪曾經并非被誰封印于此、如今封印隨時間松動這才被喚醒,它當年只是自行沉睡,要么是自然沉睡,要么是躲避什么,要么是懾于盛世天地而暫避,如今天地變化,自然蘇醒。
死物成精,邪祟現世。
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身后巴茅蘆葦都正新,有條小路,與江平行,小路邊有棵大黃葛樹,樹下不遠,有個土坑。
宋游走到土坑邊,低頭看去。
就是尋常土坑,沒有想象中的鐫刻符文的石板、已經腐爛的木塊、破損的封印之類的,只有濃濃的陰氣邪氣。
這就是那妖邪破土而出之處。
也是李姓男子的二叔與老父走夜路不慎將之踢醒踢出的地方。
自打去年年末到了陽都,前半截天寒地凍,又有極樂神,自然沒有離開陽都。隨后倒是春意漸濃,然而陽都繁華,僅就陽都一地,就已經夠宋游慢慢悠悠逛上很久了,何況他還要在家中睡覺修行,做飯看書,哄騙三花娘娘自然也沒有離開陽都。
今后這種事情,可能還會越來越多。
“盛世……”
女童坐在江邊一塊石頭上,頭戴斗笠,手持釣竿,如老僧入定,目光盯著水面,頭也不回的答。
道人站在旁邊,對自家貓兒說話。
“對的。”
宋游搖了搖頭,轉身往回走。
一邊走一邊深吸著氣,感悟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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