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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江湖把戲人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我本無意成仙

  臘月初三。

  三花貓很早就站到了宋游的床頭,先是蹲著不動,對著他那一張臉看了很久,見他沒有要醒的樣子,想叫他又怕吵著他,不叫他也不行,于是選了個折中的辦法,開始壓低聲音,很小聲很小聲的道士道士的喊。又怕他聽見,又怕他聽不見。

  突出一個糾結。

  沒有辦法,今天要去廟會上買馬誒。

  而且道士說的不是“我”,是“我們”。

  誰能想到,一只丁點大的貓兒,竟然有能買一匹大馬的一天?

  “道士道士道士……”

  宋游終于是被她叫醒了。

  睜開眼睛一看,那貓頭快鉆到自己眼睛里來了。

  “三花娘娘你干嘛?”

  “唔!”

  三花貓頓時縮了回去,一時并不回答,直到眼睛閃了幾下,才說道:

  “看你怎么樣了。”

  “我只是睡著了。”

  “快起來,去逛廟會了。”

  “不急不急。”

  “早點去,不然馬都被人買完了。”

  “那就算了。”

  “!!”

  三花貓扭頭直盯著他,表情嚴肅,過了幾秒才又出口,連聲催促:“快點起來!快點快點!”

  說完咬著被角往旁邊拖。

  “……”

  宋游只好起床。

  穿衣洗漱,才花了一刻鐘的樣子,那只三花貓就一直跟在旁邊,寸步不離,目不轉睛的看著,像是監督,又像是催促。

  “三花娘娘是變成貓的樣子出去,還是變成人的樣子出去?”

  “你說呢?”

  “廟市人多,貓太小了,恐怕會容易踩到三花娘娘。”宋游頓了一下,“三花娘娘若化成人形,便可與我同行。若用貓的樣子出去,便只好由我抱著三花娘娘去逛了。”

  “化成人形。”

  “請去你屋。”

  “好!”

  三花貓一溜煙就跑回了屋。

  “道士!”

  “……”

  宋游無奈,怕是又把衣服忘哪了。

  “給我找找衣服!”

  真是一點也沒猜錯。

  折騰一番,終于出門。

  岳王廟在東城,要走一段,正好走遠一點,找家沒吃過的店吃個早飯,接著在三花娘娘的緊盯式催促下,往東城走去。

  宋游揣了半吊錢,兩塊官銀,一路懷里都是沉甸甸脹鼓鼓的。

  越往岳王廟走,人氣就越重。

  身邊行人多數都順路。

  在這年頭,祭祀是天大的事,少有事能比祭祀更重要了,碰上當地廣泛信仰的岳王神君的誕辰,又碰上這盛大的廟會,無論封疆大吏、販夫走卒還是養在深閨的千金,這時都出門了,往岳王廟趕去。

  更是不知有多少走江湖的遠道而來。

  宋游便偶然遇上了來趕廟會的俞知州,只是他沒有上前招呼,而是如其他民眾一樣停下腳步,看著俞知州和他的從人們遠去。

  隱隱聽見身邊人在討論:

  “那是知州大人?”

  “還能有誰?”

  “知州大人的儀仗就這么點人?今年這是怎么了?去年可都牽了半里地那么長!”

  “誰知道呢。”

  宋游聽著,只露出微笑。

  讓過知州儀仗,再往前幾步,就能看見岳王廟了。

  只見岳王廟外人擠著人,滿是攢動的人頭,廟頂青煙如云,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也由那個方向飄來。街道一下變得十分擁擠。而以岳王廟為中心的每條巷子都滿是商販,擺攤設點,不然就是耍把戲的,人潮洶涌,幾乎擠得走不動路。

  人還沒到,已先聽見了吆喝聲。

  “走江湖闖江湖,賣錢不賣錢,攤子先扯圓,大家走過賞個臉,光是看不收錢。

  “途徑寶地,懷里無錢,肚皮亂叫,先來賣點草草藥。

  “草草藥,長得高,十個人去采,九兒把命消……”

  宋游跟其他百姓一樣,忍不住在原地駐足,聽著那順口溜一般詼諧幽默的吆喝聲,嘴邊露出笑意。

  就是要有這些,才熱鬧嘛。

  “三花娘娘跟緊我。”

  “在哪里買馬?”

  “不知道,先找找。”

  “好!”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走。

  這一路真是開了眼界。

  有耍雜技的。

  拋碟丟碗,立桿上爬,走鋼索,鉆火圈,鐵槍插喉,鐵索勒頸,多是苦練的本事。

  有耍猴的。

  耍猴人與猴兒配合默契,一個教猴做事,一個裝笨搞笑,耍猴人用刀威脅,猴子立馬認慫,等耍猴人一不留神,又奪刀反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早就編排好的戲,可演得自然,也能逗得大家哈哈直笑。

  有玩神仙索的。

  一根繩子丟上天,立馬便有煙云遮擋,繩子也變得筆直,而人竟能順著這根繩子往上爬。等人漸漸看不見了,爬到了云霧當中去,那繩子便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掉下來,煙云散去,頭頂哪還有人,只留下一片驚懼呼聲。

  有噴火的。

  起初喝油噴火,只讓大家覺得熱鬧,給廟會的熱鬧又添了一分熱鬧,可很快圍觀者便發現不止如此——那人嘴中的油早就噴干凈了,但只消他湊在火把前大噴一口氣,便又是火焰如龍。

  到后來干脆不用火把,空口吐火。

  眾人這才明白,那是真本事。

  于是滿地銅子兒叮當。

  有變戲法的。

  一個空盆,轉眼就能變出鳥兒魚蛇來,再一揮手,又能令其無端消失。與后世的魔術差不多,這位變戲法的師傅也得要一塊布來遮擋,不是取巧的障眼手段就是精妙的迅捷手法。

  宋游每到一處都會駐足片刻。

  而三花娘娘起初還心心念念著買馬,漸漸也被這些戲法吸引,只乖巧跟在宋游身邊,睜大了她的眼睛,盯著這些熱鬧看。

  每當有人托盤來求賞錢,宋游也都從不回避,多少也給幾個銅子兒。

  一般江湖人才這么大方。

  倒不是江湖人有錢,是江湖人知道走江湖的難,又講究這些,所以要么不看,要是看了,當下再窘迫也要給個一子半子的。

  只是看完剛準備走,宋游忽覺異樣,伸手往懷里一摸,那半吊子錢還在,可兩塊官銀竟是不翼而飛。

  “……”

  這倒有趣。

  宋游又轉回來,看向那仍在變戲法、表演搬運之術的中年人。

  再看周邊,喝彩連連。

  即使旁邊客棧上也有人往下丟錢。

  他沒說什么,只在此稍事等候。

  逛了這么久,早已過了中午,這些耍把戲的、變戲法的江湖人一個接一個的停下,說要準備吃食,圍觀群眾也逐漸散去。

  宋游這才走向那名江湖藝人。

  這人三四十歲的樣子,生得膀大腰圓,滿臉橫肉,此時和幾個手下人一起,端著碗大口干飯。

  吃得還挺好,有大塊的煮的肉。

  “足下餐食豐盛。”

  宋游在他面前站定,微笑著說。

  江湖藝人順著影子抬頭一看,見是個領著女童的年輕人,不由愣了一下,一臉憨傻的問:“看官找咱何事?咱們要吃完飯才會開場了。”

  “不是大事。”宋游客氣說道,聲音不高,“就是方才在此處看足下戲法時,身上掉了些銀子,不知足下看見了沒有。”

  “嗯?”

  江湖藝人摸不著頭腦:“看官掉了銀子,該去報官才是。這廟會人多雜亂,難免有些賊人混跡其中……看官不會見咱會使些戲法,便真以為咱能將東西憑空變無不成?莫不是要誣陷咱們?”

  說到后邊,他已有些怒了。

  本來體格就壯,面色也渾,一旦挑眉瞪眼,便連半分憨傻也無了,只剩下嚇人的兇厲。

  宋游卻依舊溫和從容:

  “在下只是見足下一手招來揮去之法雖不算出神入化,卻也是登峰造極了,比在下造詣高深許多,所以前來請問一下。”

  江湖藝人頓時神色一凝。

  其實變戲法的時候,他并未用招來揮去之法,而是純粹的手上功夫,但他此時也沒辯解否認,只打量宋游幾眼,隨即拱手:

  “敢問閣下來路?”

  “在下陰陽山伏龍觀,宋游。”

  “原來是位道爺,失敬。”

  “不敢。”

  “道爺所失財物幾何?”

  “二十兩官銀。”

  江湖藝人立馬轉身,對身邊人揮手,既沒有大方承認財物為自己所盜,也沒有再否認,就連一句諸如“與先生相逢就是有緣,那么先生所失財物由咱們來補上就是,就當交個朋友”這類的客套話也沒說,只讓手下人拿錢。

  兩塊束腰蜂窩銀,不是丟的那兩塊,數目卻是對上的。

  宋游掂量了兩下,將之收起。

  只能說江湖中人,善惡難講,但多少都有些講究。

  “多謝。”

  “多有得罪。”

  “不過在下還有一問。”宋游問道,“足下既有此本事,為何做這行當呢?”

  “道爺說笑了。”中年男子一笑,竟也有幾分灑脫感,“這招來揮去之術本就是江湖戲法升變而來,再說這年頭,我們就這一樣本事,除了這一行還有更來錢的行當嗎?還是道爺覺得,裝作個高人大師去騙那些貴人,比這更光彩更輕松?”

  “……”

  宋游不由想了想:

  “有理。”

  “咱們也有咱們的規矩。”中年男子又端起了飯碗,邊刨邊說,“咱們只取官銀,不取銅錢碎銀。若被高人看穿,或是有人有所猜測,但凡能找到咱們面前報上個來路的,一概退回。”

  “原來如此。”

  宋游不由得想了想。

  大晏官銀十兩起鑄。只取官銀,不取銅錢碎銀,一方面是方便攜帶,一方面也可以由面值來排除掉窮苦人家,是一種劫富濟貧的心態。

  后面一條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別人報官。

  江湖人講究是互相講究。

  這年頭不比后世,平頭百姓尚且對官府信任度不高,江湖中人遇事更是有江湖中人自己的解決辦法,報官的話,會被同行恥笑的。而尋常富人既難以發覺自己竟是被這隔著兩丈遠的漢子偷了銀子,就算看出了,只要錢回來了,也會忌憚江湖人報復,不會再接著報官。

  其實風險已經降到很低了。

  再流動作案的話,風險就更低了。

  不過宋游站在他面前,還是問了一句:“足下就不怕官府盤查嗎?”

  聽見這話,中年人眼睛一瞇,刨飯的動作也頓了一下,抬頭盯著宋游:“道爺莫不是在與咱說笑?”

  “我是好奇。”宋游表情一如往常,“足下變的就是這類戲法,若遇上有經驗的捕頭,出了這檔子事,恐怕會第一個懷疑足下吧?”

  “道爺被自己的所識困住了。在多數人眼里,這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手法罷了,就算知曉其中有鬼,又有幾人能想到隔空取物呢?就算,就算有人能反應得過來,我們早已離去。”

  “原來如此,多謝指教。”

  宋游若有所思,便答邊點頭。

  “道爺可還有事?”

  “那便告辭了。”

  “道爺!”

  宋游正待要走,又被那漢子叫住了。

  卻是那漢子仍不放心,一邊打量著他,一邊問說:

  “可不敢報官!”

  迎著他的目光,宋游想了想,才點頭。

  “好。”

  這漢子很生動的告知了他,不要被所識困住。這漢子又是個講究的人,宋游雖不是江湖人,卻也愿意陪他講究一回。

  這次就不報官了。

  只是講究歸講究,也不能化黑為白,混淆了是非對錯。

  羅捕頭經驗豐富辦案得力,必有所疑,屆時必來請教他,卻還是要說的。

  就是不知是他跑得快還是羅捕頭追得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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