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嗚咽,如鬼夜哭。
宋游坐回了安全處。
此處大約有四尺寬。還是據宋游個人的感覺,大晏一尺大概相當于前世的三十厘米左右,此處的寬度也就是住宿學校的架子床的寬度,高度也差不多,反正是站不起來的。
一面石壁,一面懸崖。
盛著霞光的燈籠就放在地上,在這鑿壁小路上照亮了一小片范圍,于狹窄之處竟也有幾分溫馨感。
三花貓正在左跑右跑,這邊聞一聞,那邊嗅一嗅,時不時還走到懸崖邊,探出頭左看右看,陷入沉思。
看得出它到了一個陌生地方后內心是有些不踏實的,最后似乎覺得在這個地方最熟悉的竟是身邊這個人,于是糾著眉頭抬頭望了宋游好幾次,試探著試探著,一點一點挪到宋游身邊趴了下來。
宋游則早已閉上了眼,靜心打坐。
山水有靈,山有山靈水有水靈,一山有一山靈,都是不同的,需要細細感悟。
耳旁嗚咽的山風,山下之人的敬畏,千百年來無數文人墨客于此處留下的絕句名篇,千百年前人們為了保護平安而在絕壁上刻下的每一筆,走過的每一個人,乃至從這里失足摔落的人,都是這山靈蘊的一部分。
山間靈氣被風吹來,匯聚于此。
三花貓本是怯生才縮在宋游身邊,此時卻好似找到了更舒服的東西,又離宋游靠得更近了一些。
夜越來越深,星月先后出來,溫度一點點下降,三花貓不由得離宋游越來越近,最后干脆貼著他睡,只覺他身上傳來讓自己溫暖的熱量,又有著一種沁爽內心的舒服。
燈籠里的霞光依然亮著。
若是下方有人趕夜路,抬頭一看,也許會發現千尺之上的懸崖之間這不同以往的一星光點。
大約夜半時分,宋游睜了眼。
將手抬起來,手上漂浮著一縷靈力。它像是一道流光,呈現出淺黃色,略微透點綠,由內外兩層組成,內層是高度凝結的一縷光,外層則透明如氣、松散如煙。
這是這一階段的收獲了。
宋游修行的法門為四時輪轉法,修行與天時更替、節氣輪轉有關,修出的靈力往往也帶有時節屬性。
與師父修的五行法功效恰好相反,可延年益壽,卻不擅長強身健體。同時它的每道靈力都自帶妙用,卻不如其它例如陰陽法修出的靈力那般自帶不錯的破壞力。
而這世界的靈力就長這樣——
中間靈核,外層靈氣。只有靈氣是消耗品,靈核是本源,是不可被動用的。靈氣被消耗掉之后,靈核會隨時間及打坐修養重新蘊養出靈氣來。打坐修行既可增加靈力,也可淬煉靈核,在此之間找個平衡即可。
“呼……”
宋游吐出一口長氣,隨手將這縷靈力散在了山間,只余發著黃光的靈核如一根細線,鉆回體內。
稍一扭頭,身邊貼著一只小貓。
宋游盯著它一動不動。
貓的體溫比人要高,很難說是三花貓借他的溫暖,還是他借三花貓的溫暖,總之此刻的它緊挨他入睡,卻讓他體會到了久違的被依賴與信任感。而見它睡得正沉,似乎全無煩惱,他的心里好像也安定了許多。
實在不忍動彈,今夜便如此睡去吧。
此后半夜,隱隱有山妖鬧出動靜來,卻也沒有來驚擾宋游。人跡罕至之處,往往會成為精怪的樂園,可沒有了來往不絕的人類,害人的妖鬼也會消失無蹤。
哪怕被冷得醒來不知多少次,但對于宋游來說,仍是一個安靜的夜。
次日清晨。
山間有霧,卻都在懸崖之下。
宋游背靠著崖壁坐著,一邊吃早飯,一邊看旁邊三花貓用爪子撥石頭玩。
今天比前幾天吃得好些。
昨天不是過了一關嘛,那地兒挺熱鬧的,宋游買了一些饅頭,全挑的肉餡的買,有豬肉餡有雞蛋餡。雖然已經過了長身體的年紀,沒有肉還是不行的。
只見那三花貓玩著玩著,突然像是發現了什么,跑到懸崖邊沿,探頭往外看了眼,回頭來對宋游說:
“變成紅色了!”
“什么?”
“昨天還是綠的呢!”
“什么?”
“樹子!”
“嗯……”
宋游順著看去。
果不其然,原先那些生長在懸崖上的樹一夜之間樹葉全都變紅了,像是已經就到了深秋。淺色的石壁和下方滾滾白霧在峭壁紅葉的映襯下,景色顯得精致了許多。
宋游卻不顯驚訝,只看風景:
“今天立秋呢。”
“立秋?”
“就是秋天到了。”
“冷天。”
“差不多……”宋游將一個新的饅頭掰開,“三花娘娘吃饅頭餡嗎?是肉的。”
“唔?”
三花貓回頭盯他。
右爪撥著石子兒往左,左爪本來想去攔,一時沒攔住,石頭掉下了懸崖,讓它愣了一下。
“掉下去了!”
“吃肉餡嗎?”
“今早你沒睡醒,三花娘娘去那邊捉了只小鳥來吃。”三花貓說著,有些遺憾,“可惜只捉到一只。”
“很好。”
這是一只很省心的貓。
宋游很快吃完這個饅頭,爬起來彎著腰,說:“山上好冷,咱們下山吧。”
“三花娘娘也覺得冷。”
“走。”
宋游彎腰前行,三花貓在他腳下爬,一邊爬一邊仰頭看他。
“這里這么冷,走起來也不好走,你怎么不走下邊?”
宋游笑了笑,卻是不語。
此時山霧仍未消散,一側崖刻鬼神,一側萬丈深淵,只見白云不見底。
旁邊石壁上有人題詩: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
此時還早,晨曦如金,霧中萬里山河,小橋流水,村莊隱現,如此原始的山村風景畫在后世是難見的,在這樣的美景中會讓他忘記自己身在一個落后的地方。
遠遠聽見吆喝叫賣聲,宋游便知道,自己和三花娘娘運氣比較好,碰上了這邊村莊的集鎮。
這種村上的集市一般要隔幾天乃至十天半個月才會開一次。
來到如此熱鬧的地方,三花貓難免有些拘謹,少了在山路上蹦來蹦去的活潑,只緊緊貼著宋游的腳走,使得宋游總擔心自己踩著它的腳或它的尾巴。
可惜來得始終有些晚了,集市也快散了,雖還有些商販不舍歸家,卻沒有找到賣魚人。
再聽到同樣的吆喝時,就意味著走了一圈又走回來了。
“道士,你找什么?”
三花貓仰起頭來盯著宋游看。
“說了我不是道士。”
“那你是什么?”
“說來復雜。”宋游想了想,對它解釋,“我只是在道觀長大,雖修習法術,也讀道教經典,但既不遵從道教教義,也不供奉道教神靈,即使我師父,也最多算個假道士。”
“聽不懂。”
三花貓態度極其實誠。
“就是說,我們只是占了一間道觀、穿了道袍的修行者而已。”宋游說道。
“為什么要占別人的道觀?”
“是我們自己修的,先輩修的,傳下來的。”宋游無奈解釋,“目的是享受朝廷對宗教的政策優待,有些好吃懶做的師祖也可以憑它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還是聽不懂。”
“那你愛叫就叫吧。”
“好的,道士。”
“走吧……”
宋游無奈又遺憾的說道。
剛想離去,一個轉身,將近中午時的陽光剛剛好驅散了霧,只見遠處河畔柳樹成排,在一棵柳樹下,有一老叟戴著斗笠坐在河邊,手上持著魚竿,正在起竿。
“三花娘娘,還請在這邊等我。”
宋游沿河穿柳而去,很快來到魚叟身邊,恭恭敬敬:“老人家,有禮了,敢問魚獲售賣否?”
“老夫釣的都是小魚,自己吃的,先生還是去集市上買吧。”
“在下近日與一花貓結了緣,與它相約相伴一程,可卻一直未曾給它聘禮,心中愧疚,今日途經此處,想買兩條小魚與它做聘禮,可適才逛遍集市,也未曾買到。”宋游恭敬說,“只好求助于老人家了。”
“如此,贈先生兩條又何妨?”
“如何敢受老人家相贈?我當以市價購之!”
“老夫更愿贈予先生。”
“便多謝老人家。”
宋游不敢再多推辭,因為老人家已贈了他魚,相對的,他也該贈老人家一腔暢意才對。
不多時——
宋游提著兩條小魚,又穿柳而回,三花貓嘴上叼了一只蟬,剛捉的,正端端正正坐在這里等他。
見他走近,它低頭將蟬吐在地上:“道士,我剛捉了一只蟬,你要吃嗎?”
“謝謝,不了。”
宋游也難得鄭重,一邊回絕它,一邊將小魚彎腰遞與它,態度誠懇:“三花娘娘,我愿與君結緣,這是我給伱的聘禮。禮物雖輕,卻是我的心意和大晏的傳統,還請享用。”
三花貓低頭看魚,又抬頭看他:
“我不知道什么是聘禮。”
宋游直起身來,柔聲解釋:
“就是尋常人家要想養貓,就得給小貓的媽媽,或者貓原來的主人,或者給小貓自己送禮物。意思就是請貓到自己家里來幫著捉老鼠,辛苦貓了,給的工錢酬勞。”
“聽懂了。”
“請享用吧。”
“吃了你的魚,我就是你的貓了嗎?”
“不是。”宋游說道,“三花娘娘還是自己的貓,三花娘娘永遠只屬于三花娘娘自己,只是在以后的一段路上我們將會并肩同行,互相陪伴,互相扶持,有些地方還得仰仗三花娘娘幫助,或仰仗三花娘娘寬容,所以提前給三花娘娘一些吃的,當做禮物。”
“像是我以前吃的貢品。”
“有一點類似。”
“……”
三花貓盯著他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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