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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章 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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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軍自西而來,出嵐山河谷,在這段南北流向的桂川河流中,處于嵐山東側的山下平原。

  這樣布陣,跟當年諸葛武侯出岐山是一樣的道理,在山谷出口建立大營,即便真有萬一,也可以從容退守,不至于被敵人追的連個落腳點都沒有。

  兵家未慮勝先慮敗,便是這個意思。

  而幕府聯軍,則是自京都西部的嵯峨野而來,嵯峨野位于嵐山北方,盤踞在小倉山東麓,本是荒野,但由于貴族們在此欣賞紅葉、玩耍游船,田園和竹林的景色逐漸擴大,此時已是寺院林立,不久前后龜山天皇就是從這里逃走的。

  同樣,幕府聯軍把大營建在了嵯峨野的丘陵下,目的跟明軍也是一樣的,萬一戰敗,還能逃回來穩住陣腳。

  雙方隔著桂川,營壘連綿數十里,此時,都已經整頓好兵馬,出兵列陣。

  蒼穹中長風如刀,割破了天邊厚密的云層,露出了下面暗流涌動的戰場。

  明軍的帥旗下,成國公朱能屹立如山,明光鎧在陽光中閃著凌厲的光芒,他目光如炬,掃視著周圍將領。

  副帥曹國公李景隆靜立一旁,面容沉靜,嘴角卻緊緊地抿著,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子朱高煦則是一身戎裝,英氣逼人,他作為先鋒,早已是躍躍欲試,只待一聲令下,便要領著明軍的具裝甲騎沖鋒陷陣。

  李遠、劉才、房寬等步騎兵將領也各自準備著,他們的臉上倒沒什么表情,這些將軍都是打老了仗的,靖難時期規模比這大的仗可不在少數。

  平安此時不在帥旗旁,現在他作為火器部隊的指揮官,正仔細巡閱著后方,讓火銃手們仔細檢查著手中的火銃和彈藥。

  明軍陣列之外,是四萬倭軍仆從軍,菊池氏、相良氏、伊東氏、大內氏、山名氏的紋章旗幟在風中飄揚,明軍這時候把他們扔到了兩翼壓住陣腳,不敢把他們放在前面。

  原因也很簡單,這群仆從軍如果在兩翼崩了,那就會自動逃散開來,不會影響到明軍,而如果這群人在前面被幕府聯軍輾軋過來崩了,則會直接倒卷到明軍陣前形成反推.到了那時候,明軍就不得不先把他們宰了然后再面對幕府聯軍,反倒浪費火力,并且嚴重影響了明軍的打擊效率。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明軍是不可能放開陣線讓這些仆從軍回來的。

  因為在這個時代,哪怕明軍是冷熱武器混編的部隊,在十幾萬人的會戰中,依然需要保持嚴格的陣型,才能讓軍隊有組織地接受指揮,這種規模的會戰那就是人山人海,士兵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嚴謹的陣型,沒了陣型,再精銳的老兵都只能陷入到被人群裹挾踐踏的慌亂之中無法立足,更別說反擊了。

  古往今來,無數的敗仗都是因為陣型被敵人沖散,軍隊在慌亂中失去組織抵抗的能力。

  而且,仆從軍是倭軍,幕府聯軍也是倭軍,就算有條件放開縫隙,明軍也不可能分得清楚最后進來的到底是仆從軍的后部還是幕府聯軍的前鋒。

  所以對于明軍來說,現在不是攻城,而這些仆從軍在正式野戰里,連當炮灰都不夠資格。

  幕府聯軍的高層們,未必沒有想到這一點,而幕府聯軍不存在這個問題,表面上是各家的聯軍,但多年以來幕府都是這么組織作戰的,協同配合程度很高,所以一加一減,相當于明軍真正能用的,也只有那算上輔兵攏共的十萬人,同樣算上輔兵,幕府聯軍的兵力優勢,則比紙面上還要大,雖然沒達到2:1,但是也差不多了。

  朱能的聲音在帥旗周圍回蕩:“諸位,今日一戰,非同小可,幕府聯軍兵力雄厚,但我們也有我們的優勢,我軍火器鋒銳,且具裝甲騎精銳程度遠勝幕府聯軍,太子殿下勇冠三軍,率領鐵騎直搗黃龍,定能在關鍵時刻給敵人以致命一擊。”

  李景隆接過話茬:“倭軍遜我軍多矣,諸位皆是能征慣戰之將,只要能合理調配兵力,發揮我軍優勢,必能擊敗當面倭軍。”

  眾將聞言紛紛點頭稱是,心中的疑慮也稍微減輕了幾分。

  明軍的將士們已經做好了準備,只待戰鼓擂響便沖鋒陷陣、浴血奮戰。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場硬仗、惡戰,但明軍畢竟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哪怕不是明軍序列中戰斗力最強的備倭軍,可只要他們團結一心、奮勇殺敵,勝利終將屬于明軍。

  烏云愈發厚重了。

  姜星火看著天空,始終沒有說話。

  “老師在想什么?”朱高煦系緊剛才摘下來的兜鍪后,扭頭望向姜星火。

  姜星火看著恍若金甲戰神一般的朱高煦,努了努嘴開口道:“想我這些年的謀劃。”

  多年謀劃,如今終見靖掃倭奴之日,姜星火心中激蕩,自是難以分說。

  可眼見著雙方三十萬大軍列陣于野將要一決生死,姜星火的心頭,又升起了幾分不真實感.所有的一切,真的被自己改變了。

  “君不見,書生婆娑翰墨場,窮年力學攻文章,曉窺蕓閣明窗靜,日短暮續青藜光。

  倚馬萬言猶不足,夜光之珠混魚目,不如三尺劍蒼芒,揮之旦夕易陵谷。”

  “君不見,丈夫四海同遼廓,談天雄論摧山岳,寧愿一死不脫纓,安能局蹐居丘壑。

  聞道四夷多未格,擁裘誰畫平原策,負弓愿請向前驅,直挽銀河洗兵甲。”

  朱高煦聽得清楚,前一句是說姜星火自己,后一句則說的是他。

  他咧開大嘴笑了笑:“當年李世民一戰擒雙王的時候也就是個秦王,老師且看俺馬踏京都擒了那兩個南北狗皇便是。”

  “好一句‘也就是個秦王’。”

  姜星火不禁莞爾。

  不過周圍的將領反而被朱高煦的豪氣所感染。

  “古來天下多少事,決于鐵甲大馬之上也!”

  朱能拔出腰刀,重重劈下。

  “——進軍!”

  霎那間,擂鼓之聲如雷暴驟風,響徹平野。

  而在遠處,幕府聯軍更是規模龐大,十七萬大軍的聲勢震天動地。

  室町幕府將軍足利義持同樣在幕府將軍的大旗下,畠山基國、斯波義將、赤松義則、一色滿笵四位大將分列兩旁,他們的氣質或陰鷙、或狂傲、或沉穩、或狡黠,但都無一例外地散發著強烈的戰意。

  此刻,在這風云匯聚的戰場上,一場關乎兩國命運的大戰正式拉開帷幕。

  “咚咚咚——”

  幕府聯軍的鼓聲亦如同驚濤拍岸,震蕩在兩軍之間的桂川中,河水也跟著激起千堆雪花般的白浪,似是有所感召一般。

  “嗚”

  號角聲響起。

  兩翼的幕府聯軍,也開始緩緩向前移動,他們排著不算整齊的步伐,踩碎樹葉、踏碎青草,正在慢慢地調整著自己的狀態。

  正如同運動需要熱身一樣,打仗也是如此,三十萬人規模的會戰,注定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分出勝負,因此在漫長的鏖戰中,如何調整好自己的身心狀態,就成了老兵和新兵的區別之一。

  軍陣不算整齊,速度更談不上快,但隨著行軍的進程,慢慢地,一種協同性就開始出現了,伴隨著“吱呀吱呀”的聲音,仿佛腳步開始統一。

  這一批幕府聯軍從南北朝末期開始,協同作戰已經進行了二十多年,經歷了應永之亂、明德之亂等一系列大型戰事,可以說協同作戰的能力已經磨合的相當到位了。

  或者說,放眼整個世界,目前這支幕府聯軍,戰斗力也是排的上號的。

  雖然姜星火仇視倭人,但卻從未小看他們。

  兩軍相隔還有二十里,中間還隔著桂川,有許多人在走路,而且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促。

  但很快,在令旗的指引下,中間的行軍速度慢慢放慢下來,每個人的眼神,變得愈加熾熱。

  起飛的明軍飛鷹衛指揮官霍飛從上空中俯瞰,一時間不由得面色凝重。

  幕府聯軍展開了十余里的陣型,這時候竟然直接拉平了。

  不要小看這一點,普通軍隊由于體力、裝備、速度、命令傳遞的差異,是根本不可能做到有意識地協調一致拉平戰線,不給敵人露出突出部的。

  “哈——”

  他們忽然爆發出一陣吶喊,那些穿戴盔甲的倭寇,也舉著盾牌和刀劍,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停頓住了。

  剎那間,十七萬幕府聯軍用一個個方陣形成了一道宏偉的鐵幕!

  這就是幕府的精銳,這就是倭國最強悍的軍隊!

  而幕府聯軍打的主意非常簡單,那就是等明軍過河!

  他們是防守方,身后就是京都,完全不用著急,而明軍不同,明軍不過河的話在嵐山大營固然安全,可想要擊敗幕府聯軍卻是癡心妄想,而且明軍遠道而來,就算補給準備充分,運輸也是大問題。

  所以,幕府聯軍更耗得起。

  而明軍,顯然不想拖了。

  “報告,前方斥候回來稟報,明軍主力已然全數出營列陣。”一員倭軍武士策馬飛奔,跑進了幕府軍斥候官佐藤義之的旗幟下,單膝跪地恭敬地稟報道。

  “明軍有多少人,具體有何動向?”

  佐藤義之騎在從朝鮮進口的矮馬上,低頭問道。

  “明軍大約有十五萬左右。”那武士答道。

  佐藤義之眉頭皺了起來:“動向呢?”

  武士低頭道:“還在查,據斥候偵察所知,明軍大概是傾巢出動了,應該是要與我們決戰。”

  佐藤義之又道:“多派斥候,繼續探聽情報,把明軍各部的旗幟都探查清楚,還有菊池氏、相良氏、伊東氏、大內氏、山名氏的部隊都在什么位置,探清楚了再來報。”

  “哈依!”

  武士領命而去。

  在這一片平原上,雙方的輕騎正在疾馳交錯,雙方的斥候都在偵查對方的動靜。

  不過明軍在這一點上,顯然是更有優勢的一方,因為目前的天空中雖然云層比較厚,但還沒有下雨的跡象,熱氣球在天空中對地面的戰場情況,可以說是一覽無余了,尤其是明軍的飛鷹衛還標配了最新的高倍數望遠鏡。

  不過唯一稱不上缺點的缺點,就是信息的傳遞并不及時。

  比如幕府軍如果壓箱底的“御馬回”精銳騎兵出動,被明軍的熱氣球所偵測到,那么前方的戰場偵測熱氣球必須下降到同一高度,然后給后方“觀測熱氣球的熱氣球”打旗語,然后再把旗語傳遞的簡單指令進行雙向核實后,由“觀測熱氣球的熱氣球”再給更后方“觀測觀測熱氣球的熱氣球的熱氣球”打旗語,情報用筆寫下來,順著后方“觀測觀測熱氣球的熱氣球的熱氣球”的繩子扔下去,再送到主帥那里。

  也就是前線熱氣球甲→中繼熱氣球乙→后方熱氣球丙→主帥。

  軍情必須保證絕對準確,這個過程為了確保不鬧出“我說城門樓子,你說糟老頭子”這種笑話,雙方必須讓觀測手和旗語手進行雙向核對,這種雙向核對要進行兩遍,再算上雙方降低或上升高度的時間,一個簡單的訊息傳遞,哪怕是訓練有素的飛鷹衛,也得要個一炷香的時間。

  一炷香的時間,對于冷兵器時代的戰場來說,足以改變很多事情了。

  不過,哪怕過程如此繁瑣,擁有制空權,也比沒有要強太多。

  道理很簡單,現在飛鷹衛傳訊需要一炷香的時間看起來很慢,但實際上,如果沒有飛鷹衛從天上偵查情報,那么可能敵人調動結束,運動到了相當接近你的位置,你都永遠發現不了。

  但飛鷹衛是代替不了地面斥候的,因為地面斥候除了偵查敵人的情報以外,還有一項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屏蔽戰場信息,不讓敵人的斥候偵查到情報。

  譬如眼下的桂川戰場,雙方三十萬人,正面列陣十余里,而斥候就要撒出雙倍乃至三倍的距離,來警惕對方是否有從其他地方進行繞后偷襲的部隊。

  而斥候之間的交鋒,往往是最為殘酷的。

  在桂川下游的茂密叢林中,一支輕裝的明軍斥候隊伍正悄然穿行,他們帶隊的是總旗楊富田,出身南軍,經歷過東昌、藁城、夾河等戰役,是一個經驗豐富且直覺敏銳的斥候。

  他帶領著這支精干的隊伍,負責偵查幕府聯軍左翼(明軍的右翼)的動向和搜集情報,他們已經距離主陣線有一段路程了。

  楊富田身著一襲有別于普通明軍的深色衣袍和牛皮甲,腰間懸掛著鋒利的短刀,身后背著弓,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不斷掃視著周圍的叢林和河流,尋找著任何可能的敵人蹤跡。

  身后的斥候隊員們也都保持著高度的警惕,這些斥候的動作輕盈而迅速,仿佛一群在林中穿梭的幽靈。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叢林的寧靜。

  楊富田立刻揮手示意隊伍隱蔽,他們迅速策馬繞到了另一側茂密的灌木和樹叢中。

  馬蹄聲越來越近,一隊身著日本武士鎧甲的騎兵出現在了視野中,他們的將領是一位身材魁梧、面容猙獰的武士,手中握著一柄長長的太刀,正是倭軍的斥候將領佐藤義之。

  正面的倭軍斥候,在與明軍斥候的對抗中,很明顯地落入了下風,因此,他被迫親自帶隊從南側繞行,偵查明軍的動向.沒辦法,倭軍既沒有熱氣球也沒有望遠鏡,除了人工偵查,別無他法。

  而且,佐藤義之還肩負著給倭軍奇兵探路的任務。

  因為倭軍是本土作戰,而京都附近有很多寺廟,所以一支倭軍奇兵,就藏在了不遠處的向西寺中。

  佐藤義之帶領著他的騎兵隊伍沿著小路迅速行進,他們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佐藤義之忽然勒馬停下。

  他的余光剛才掃到了地面上似乎被從此打掃過的某些痕跡,再看看另一側被砍下來一塊的帶葉樹枝,佐藤義之意識到了什么。

  就在他要說話的時候。

  突然,一聲呼嘯的箭矢劃破了空氣,一名他身邊的倭軍斥候應聲落馬。

  倭軍斥候立刻意識到他們已經陷入了敵人的伏擊,在查明方向后,佐藤義之大吼一聲,揮舞著太刀沖向了明軍斥候的藏身之處。

  明軍既然被察覺出了剛才匆忙遮掩的痕跡,這時候也不再躲避,紛紛從藏身發起攻擊哪怕是在樹叢中,他們的弓箭精度也很準,很快就給倭軍斥候造成了一定的傷亡,然而倭軍斥候騎兵隊伍人數眾多,也算是訓練有素,他們迅速下馬組成了戰斗隊形,手持弓弩向明軍沖了過去。

  在激烈的互相射箭中,明軍斥候隊員們展現出了頑強的戰斗意志和出色的技戰術水平,他們靠著叢林地形開始牽著馬匹且戰且退,但由于人數上的劣勢,明軍開始逐漸被倭軍拉進了距離。

  “不能再打了,撤!把情報傳遞回去,這里遇到大隊倭軍斥候太反常了,八成是敵人要從南側繞后。”

  楊富田咬了咬牙說道:“我殿后,伱們撤。”

  大家沉默了下來。

  “我留下!”

  “我也留下,若是回不去就給我妻兒帶封信,在我帳篷里。”

  這時,劉興祚和李忠站了出來,劉興祚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勇士,而李忠則是一位機智過人的斥候。

  劉興祚揮舞著一把巨大的斧子頂在最前面,每一次揮斧都伴隨著敵人的慘叫和倒地,為明軍的撤退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劉興祚大聲道:“諸位兄弟快走!明年給我燒點紙,我劉某人在這里謝謝兄弟們了!”

  “好漢子!”

  “快走!”

  李忠彎弓搭箭又射殺一名倭軍。

  “你放心,我們會照顧你妻小的。”

  楊富田拱手道:“拜托諸位了!”

  隨后明軍斥候收攏馬匹和受傷的同僚,在劉興祚和李忠的掩護下,明軍斥候隊伍從叢林的另一側成功撤離了戰場。

  而兩人邊打邊走,卻愈發深入叢林了,并且還無法攜帶馬匹一起移動。

  劉興祚又砍殺了一名沖上來的倭軍,隨即在樹后躲避箭矢,他還有閑心問李忠:“你怎么沒走?你不怕死嗎?”

  李忠手上連珠箭接連射倒倭軍,一時壓得倭軍不敢上前,咧嘴笑了笑:“漢家兒郎,哪有怕死的?這不比死在內戰里強多了。”

  “再說了,誰說一定死在這?”

  李忠大喝道:“聽我的,等我喊你跑,你往東邊的跑,我這里還有發煙罐。”

  李忠很機敏,他迅速觀察了周圍的形勢,找到了一條可能得撤退路線。

  那就是向遠處的佛寺跑。

  李忠扔出明軍新給斥候列裝的發煙罐,這玩意主要靠氯化銨作為發煙劑,是工坊按照姜星火指導嘗試制堿的副產品,原材料不太好制備,而且體積偏大,所以只能小批量生產,但拿來給斥候小隊用倒是完全可以。

  “不好!”

  佐藤義之面色一變,向西寺可是還藏著一支奇兵呢!

  而李忠掩護著劉興祚開始在叢林里向佛寺方向跑,同時還不忘留下一些標記和陷阱,以迷惑和阻擊敵人的追擊。

  而在正面戰場上。

  當雙方接近到目視所及范圍內,清晰地觀測到對方軍陣的動態。

  在明軍距離河流近百步左右,倭軍距離還有好幾里的時候,明軍前軍停止了進軍,而倭軍也開始減速,雙方互相警惕著。

  明軍前軍,李景隆等一干將官騎在馬上,身穿鎧甲,手按著腰間的刀柄,目光凌厲,緊盯著前方的倭軍大營。

  這是一次真正的正面對壘,雙方的兵力加起來到了三十萬人的總人數,在戰場周圍所有位置都有斥候遮蔽且中間有一條河流的情況下,幾乎沒有什么奇襲可言,更沒有半點花架子,只憑借雙方的戰術素養和軍械優劣決定勝負.這一點雙方都深知,誰都不敢有絲毫大意,冷冽的殺氣所凝成的氣氛甚至讓人連呼吸都屏住了。

  “倭賊的陣形似乎有說法,五個大方陣擺在前面。”

  “嗯,看見了。”

  “副帥,我軍要不要趁敵人立足未穩發起突襲,直接沖破倭寇防線?”

  李景隆搖了搖頭道:“不用著急,前軍先按計劃搭浮橋過河,看倭軍來不來,若是來就用火炮轟,若是不來,我軍則可從容渡河。”

  實際上,在十萬明軍面前,莫說桂川這種小河,就是真正的大江大河,也真就不算什么阻礙。

  以明軍的舟橋水平,隨軍都攜帶著大量的器械,更有專業的工兵,在桂川上架起來幾十座浮橋也不過是須臾之事罷了。

  而且明軍還有最重要的倚仗,那就是火炮。

  明軍的野戰火炮,比當面幕府聯軍的砲車要輕便的多,準頭、射程和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因此,明軍根本不怕傳統意義上的“半渡而擊”。

  只要你敢來,那火炮就可以隔著河跨射。

  待徹底確定好桂川的水文條件后,負責指揮前軍的副帥李景隆一聲令下。

  “渡河!”

  眾將都露出了欣喜之色,這些備倭軍早就憋壞了,在山東那幾年一邊訓練兩棲登陸,一邊忍耐著砍死這些倭奴的沖動,就怕打草驚蛇,導致計劃出岔子,而現在總算是要發動進攻了。

  當面的幕府聯軍。

  畠山基國問道:“要前進來阻擋明軍前軍過河嗎?”

  “不行。”

  斯波義將想都沒想就否定了,但他為了照顧對方的面子,直接給出了答案:“雖然看不見明軍前軍后面有什么,但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火炮明軍把火炮放在了前軍和中軍之間,只有這樣,明軍才敢從容渡河。”

  “說不得明軍就吃定了我們這么想,才會放他們從容渡河。”

  這就是到底是不是“我預判了你的預判”的問題了.

  “試試就知道了。”

  足利義持這時候緊緊攥著韁繩,咬著嘴唇說道。

  是了,實踐出真知,其實與其在這里猜來猜去,還不如上去試試。

  很快,畠山基國就帶著兩千騎倭軍上去掠陣。

  “敵襲!敵襲!”

  工程兵聽到前面明軍的高呼,頓時有些騷動了起來。

  但很快他們就安心了。

  “轟!”

  明軍的炮彈打了過來,開花彈落在了前軍陣前的空地上,如同炸開了一朵燦爛奪目的煙花。

  這是在校準彈道,同時,也是警告。

  ——不用試探了,明牌告訴你,炮兵就在后面,我們就是要強渡桂川正面決戰。

  而明軍的火炮打的很遠,顯然是為了避免誤傷自己人。

  畠山基國那邊,似乎并沒有什么異常,仍舊是按照原計劃繼續向前,絲毫不為所動,他們的陣形也沒有任何變化,一切都井然有序。

  眼見畠山基國頭鐵到非得試一試明軍是在拿一門炮詐他們還是主力炮群都在,指揮炮兵的平安得到朱能的命令后也不猶豫,直接下令開火。

  雖然炮火不太容易擊中高速移動中的騎兵,但明軍既然選擇了堂堂正正決戰,眼下作為進攻方,渡河就是第一要務,主力炮群出現在中間,不是什么需要太過遮掩的事情。

  “砰砰砰!”

  火炮的聲音密集而猛烈,伴隨著硝煙彌漫,炮口噴吐出一團團火光,一枚炮彈砸在了前方倭軍騎兵的陣列中間,瞬間就有倭軍倒下。

  而這些倭軍在遭遇炮火打擊之時,表現得也比較冷靜,雖然戰馬有些不受控,但還是開始有序地退了下去。

  明軍將士們見此情狀,也是紛紛繼續渡河。

  眼下也就是明軍渡過來的主要是步兵,沒多少騎兵,不然的話,非得追出五里地去不可。

  而這頭試出來了明軍的炮兵位置,幕府聯軍也有了計較。

  赤松義則開口道:“現在不能貿然行動,除了火器這些,明軍的陣形并沒什么特殊之處,而且我軍的騎兵不擅長沖陣廝殺,不能貿然沖擊,免得吃虧,還是以守代攻的好。”

  眾將紛紛頷首贊成。

  大軍列隊停止了前進,在明軍陣前擺開陣勢,開始布置陣型。

  野戰跟守城戰不一樣,野戰的情況下,倭軍的選擇要多得多,他們完全可以依靠車陣或者挖掘壕溝,可以用來對抗正面的火銃方陣,也可以規避炮火的傷害。

  明軍的火炮雖然犀利,對倭軍形成了代差打擊,但這些幕府高層也不是傻子,其中不乏能稱得上名將的存在,所以關于如何規避明軍的優勢火力,辦法很快就都琢磨出來了。

  倭軍的戰車數量有限,所以出現在戰場上的這些都是改裝的板車,不需要使用馬,只需要人推著這些戰車擺好位置形成掩護,然后讓士卒們躲在后面就行了,比躲在盾墻后安全得多.而在兩側,由于戰車數量不夠所以沒有條件的倭軍也開始了掘土挖掘壕溝。

  靠前指揮的李景隆用望遠鏡觀望了一會兒,說道:“讓已經渡河的騎兵上前,中軍在大炮陣地之后列陣。”

  他一轉頭,立刻吩咐副將:“去請示成國公定奪,前軍已經渡河,是否要移動火炮位置。”

  這也是明軍不懼怕火炮陣地暴露的原因反正倭軍也沒有熱氣球,明軍火炮陣地怎么移動,他們根本看不到,剛才在的位置,待會兒可不一定在。

  雖然火炮陣地移動起來很麻煩,但反過來說,這種規模的會戰,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打完的。

  明軍從登陸以來一直沒有與敵人正面野戰過,此時士氣頗佳,隨著明軍中軍和左右兩翼的仆從軍也開始渡河,戰場上的壓力,頓時給到了當面的倭軍。

  “嗚嗚嗚”

  戰爭的號角聲響了起來,吹得格外激昂。

  倭軍陣列最前方的武士們頓時騷亂起來,他們顯然有點緊張.畢竟明軍那恐怖的火炮威名在外,而且對面的明軍陣容也極為壯觀,雖然備倭軍只有十萬人,但表現出的氣勢可遠不止十萬。

  明軍的前軍中,李景隆的臉色很嚴峻,舉著望遠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的倭軍。

  從他的角度看去,倭軍前方是密密麻麻的步兵,不過陣型很有講究,五個大方陣里面套了不知道多少個小方陣,每個小方陣中間隱約藏了騎兵。

  “分散使用騎兵嗎?還是通訊兵?不像是通訊騎兵,人數太多了。”

  李景隆倒是不怕倭軍騎兵的進攻,因為明軍的騎兵同樣很強,而且不管怎樣,在這種規模的會戰里,倭軍的輕裝騎兵也不可能突破明軍步兵的防御,直接往前沖,要是真有這種傻子,只需用大炮狠揍一陣,保證他們的騎兵傷亡慘重。

  即便倭軍真用騎兵沖陣,那也只可能是幕府將軍的禁衛親軍“御馬回”,這支部隊聽說是有一小部分具裝甲騎的。

  雙方的位置愈發接近了。

  這時明軍兩翼仆從軍的步兵們也都陸續過河了,有些拖沓的重新進行列陣,組建成一個橫向的陣列。

  “大人,要不要出擊?”

  在明軍的前軍、中軍的進軍過程渾然一體的前提下,左右兩翼的仆從軍,就像是舞團里那個跟不上節拍的邊角料現眼包一樣.都說柿子撿軟的捏,這么明顯的破綻,幕府聯軍能不心動嗎?

  但足利義持還是忍住了。

  “不能動,明軍把菊池氏、相良氏、伊東氏、大內氏、山名氏這些軍隊擺在兩翼,就已經說明了這就是明軍故意賣的破綻就算擊潰了其中一翼又能如何?明軍十萬人,前中后自己抱成一團,自己也有兩翼,沒用的,徒勞浪費兵力和銳氣。”

  一色滿笵分析的還是很到位的。

  大道至簡,明軍的陣型其實不復雜,一眼就能看明白。

左翼.前軍.前軍.右翼左翼.中軍.中軍.右翼  ——.后軍.后軍.——

  這種陣型下一旦兩翼被突破,兵力都聚集在中間的明軍很難被連續突破。

  如果幕府聯軍選擇了這種兩翼突破或者任意一翼突破的戰術,那么接下來明軍自己縮成一團,已經損失了部分兵力和突擊能力,且戰線被嚴重拉長的幕府聯軍,該如何應對明軍有可能的重騎兵反擊?

  雙方的交手,為了獲取情報或者迷惑敵人,進行的試探行動非常多,就像是兩個謹慎的拳手一樣,為的就是一擊致命。

  而聰明的敵人,放給你看的空檔,不一定是真的空檔,有可能是引誘你全力出手,隨后趁著你僵直給你來致命一擊的陷阱。

  但是一味的退縮,同樣不是什么好事情,因為拳頭非常重的敵人,這時候已經步步緊逼上來了!

  如果再不出手阻止,恐怕就要沒有什么回旋余地了,而沒有回旋余地,往往意味著挨揍。

  明軍的騎兵仍然在靠近,很快明軍騎兵也在陣地上停了下來。

  幕府聯軍的態度非常果決,直接讓中間的三個大方陣前出,擺明了就是不讓明軍繼續侵蝕他們的戰略空間,同時準備使用優勢兵力放棄兩翼突破,進行硬碰硬的中部決戰。

  這種戰略決策沒有任何問題,明軍前軍/中軍/后軍都是三萬人,左右翼各兩萬人,把兵力少且戰斗力差的仆從軍扔到了兩翼,擺明了就是要中路突破,兩翼這些仆從軍隨便你怎么突破,反正明軍不怕。

  而幕府聯軍的陣型徹底固定下來,嵯峨野西側還是有些小山丘的,雖然不高,看著就跟土包一樣,但同樣可以利用。

  敵人陣列中央是基本平坦的平原,而在兩翼周圍的山坡上,則筑有許多臨時弄起來的沙袋土墻,敵軍的陣形可以說是嚴密無縫隙,同樣是兩翼薄中間厚。

  在中軍和兩翼的結合部,幕府聯軍分別駐扎了大批有經驗的披甲步兵,這些倭兵的戰斗力很強,而且陣勢嚴整、非常有序,比當面的明軍仆從軍肯定是更加難纏。

  中間的朱能見此情形沉吟道:“倭軍確實厲害,我軍若是直接進攻,恐怕損失極大,不宜冒險,但這場戰事必須贏,否則就白費了。”

  “徐徐圖之吧。”

  旁邊房寬道:“末將認為大帥所慮之處倒是心思過重了,按目前觀察,倭騎的裝備好像差了很多,而且缺乏盔甲,這種情況我軍應該不難取勝。”

  劉才道:“我的想法跟你恰恰相反,他們肯定有一套戰術體系.”

  “等等!”

  姜星火忽然打斷了劉才的話,扭頭問房寬道:“剛才你說什么?”

  “倭騎的裝備差。”

  房寬似乎沒意識到哪里不對,他剛才帶著騎軍同樣在倭軍陣列前掠過了一次,觀測到倭軍分散使用了騎兵,是以百人或千人為單位,分散在大方陣的縫隙中的。

  “那倭騎的裝備都去哪了?全給御馬回了?”姜星火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點。

  “不可能。”

  朱能也反應了過來:“御馬回是幕府將軍的親軍,不缺裝備。”

  “有問題。”

  朱能這時候同樣想到了最大的一種可能性——倭軍可能集中裝備后藏了一支精銳騎軍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而倭軍很清楚明軍能夠居高臨下看到下面的情況,所以一定沒藏在正面。

  那么,會藏到哪里?

  明軍是從西北方向的嵐山大營出發的,整個西方都是嵐山,東方就是桂川戰場北方是明軍一路來的方向,所以只有一種可能了。

  南面還有敵人,而且數量應該不少。

  “是為了繞后偷襲后軍,還是為了偷襲火炮陣地?”

  朱能不得而知。

  而就在此時,一條情報傳到了朱能的手里。

  斥候騎兵里的總旗楊富田報告,在南方發現了敵人的精銳斥候,而且南方的戰場信息已經被遮蔽了。

  這就相當于敵人敲掉了明軍按插在南方的“眼”,躲藏在了戰爭迷霧背后。

  朱能當機立斷:“讓飛鷹衛派出熱氣球往南搜尋,同時向南方加派斥候,務必要探查清楚。”

  而此時,正面戰場,明軍的前軍已經開始于倭軍接戰了。

  倭軍在正面擺著車陣,火銃很難對車陣后面的人員造成什么像樣的毀傷,因此明軍前軍并沒有申請調用火銃方陣上來,而是最傳統的步兵進攻戰術。

  明軍前軍重步兵整齊的移動著,宛如洪水滔天,洶涌澎拜,向敵軍陣地撲了過去。

  在車陣后面的倭寇步兵陣列中,有許多士卒舉著長矛和盾牌,這時倭軍前鋒的弓箭手開始反擊了,箭雨鋪蓋著陣線前沿,一時間明軍重步兵的甲胄上箭矢插得像是刺猬一般。

  兩股鋼鐵洪流撞到了一起,沒有半點取巧,而倭軍的陣列似乎很堅固,沒有被明軍第一波沖擊撕裂。

  而且明軍這邊也不是全無劣勢,明軍為了維持跟敵人中軍相同的陣線長度,付出了在陣線厚度上的代價,同時明軍人數少,騎兵多,火器部隊多,這也就意味著能給前線戰場提供拋射火力的傳統弓弩兵要少得多實際上,在最前線雙方的弓弩手數量是完全不對等的,明軍全身披甲的重步兵還能頂得住,但不少輕步兵卻面臨著很大的威脅。

  不過明軍步兵仍在奮力廝殺,雙方的身體素質和戰斗力確實存在差距,倭軍士兵遠不如明軍士兵高大,耐力也差了些,這些反映在戰斗上,就是一點點個體優勢累積出來的集體優勢.隨著兩翼也開始交戰,倭軍陣列在不停地些許后退,明軍已占據了絕對的優勢,正慢慢蠶食倭軍的防御陣線。

  雙方都捏著精銳騎兵作為撒手锏,誰都不肯先出手,而明軍也一反常態地沒有把火銃手派出來,幕府高層那邊猜測明軍打算用火器方陣來當預備隊,亦或是視情況加強左翼/右翼的火力,對幕府軍進行單翼突破。

  而實際上,明軍是在防備著有可能的騎兵繞后突襲。

  但戰局很快出現了不利的轉折。

  明軍終于知道在當面倭軍方陣中間的騎兵是用來干嘛的了。

  在正面倭軍開始支撐不住的時候,這些騎兵開始發揮機動性,起到了騷擾遲滯明軍陣線的作用,而倭軍趁機部分脫離接觸緊接著,倭軍后方的生力軍開始部分輪上來填線。

  這種戰術操作的難度非常大,一不小心就會變成區域崩潰或者士兵互相踐踏,但倭軍顯然不止一次使用這種復雜的戰術,愣是完成了。

  而這就導致了,幕府聯軍有十七萬,擺在中間部分的兵力遠多于明軍,前排明軍重步兵的體力開始跟不上了,畢竟,全身披甲固然防御力驚人,但代價就是對體力的消耗非常的大。

  普通人去拳臺上光膀子打幾分鐘都會累癱在地,何況是全身甲胄的士兵揮刀互砍這么久呢?

  在戰場上,人數優勢是優勢,體力優勢同樣也是不可忽視的優勢。

  眼見明軍前軍的士兵雖然英勇,但卻顯出了幾分疲態,李景隆這下也不淡定了,如果讓士兵硬抗,等到體力透支后,后果是很嚴重的。

  不過明軍同樣有辦法應對,那就是大炮。

  持續時間可能會達到一整天的會戰里,明軍的炮兵也不是無限開火的這又不是玩游戲。

  實際上,明軍的炮兵既要考慮攜帶的炮彈尤其是開花彈夠打多久,也要考慮持續開火炮管過熱能撐多久。

  因此,明軍的高級將領們沒有第一時間把重新轉移位置的炮兵集群投入到戰斗中去。

  大炮很厲害,可對面就算是十七萬頭豬,靠著明軍這一百多門炮,也不可能把他們全都轟死。

  這也是倭軍為什么敢跟明軍正面野戰的原因明軍的大炮攻城打固定靶厲害,因為節奏掌握在明軍手里,想怎么打、打哪里,都是明軍這個攻城方說了算,可野戰不是這個邏輯。

  所以,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這時候就是動用炮兵的時候了。

  李景隆道:“去告訴平安,待會兒用輕型野戰炮轟擊敵陣,務求摧毀敵軍陣勢!”

  身旁的傳令兵匆匆領命而去。

  這時明軍炮兵隊列開始調整陣型,緩緩移動,準備進入炮擊射程。

  平安道:“傳令炮隊準備。”

  “是!”旗手立刻傳達命令。

  很快,幾十門輕型野戰炮就被推到了明軍前軍后方的位置。

  四個炮陣,也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只等一聲號令,就可以開火。

  “喏!”一名百戶立刻轉頭喝道:“把開花彈也推上前!”

  頓時有十二輛大車被推了過來,它們的車廂上綁著木條,顯然是運輸炮彈用的。

  “準備射擊!”

  聽到命令,炮隊將士開始裝彈,炮手們熟練地搬動炮管和炮架,然后裝填手把炮彈塞進去。

  隨著開火的命令傳達,另一邊的士兵則開始點燃火繩,頓時,大炮瞄準敵陣轟鳴起來。

  “砰砰砰!”

  “嗖嗖嗖!”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密集的炮彈在空中飛舞,然后砸在了敵陣里,霎時間炸裂開來。

  煙塵彌漫、火舌亂竄,剛才還在奮力前沖的倭軍,陣腳登時亂成了一團。

  各種慘叫聲此起彼伏,倭軍士兵慌忙躲避或用盾牌擋在面前抵御,但依舊被開花彈掀倒在地,受傷的人不斷涌向附近的同袍。

  炮擊造成的恐懼,使得倭軍的陣腳大亂。

  雖然他們竭盡全力組織反擊,然而已經來不及了,明軍的重步兵正在迅速靠近,很快便可以對陣列中的倭軍造成威脅!

  在陣線末端的一處矮丘,足利義持站在一塊巖石上,臉上浮現怒色。

  他的腦海中閃過了剛才炮擊時的景象,一顆顆炮彈在他的視野里劃出流星般的軌跡,這是何等驚心動魄的感覺?

  赤松義則的額頭也沁出了冷汗,不禁咬牙切齒:“明軍火炮實在太賴皮!”

  足利義持忽然扭頭對赤松義則說道:“你帶左翼(對于明軍來說是右翼)的騎兵壓上,不要管當面的菊池氏、相良氏那些廢物,直接往明軍的陣線里切!既然明軍火炮至少有很多在前軍,那直接切過去!”

  “哈伊!”

  赤松義則領命,旋即轉身帶兵發起沖擊。

  這個時代的火炮,雖然威力巨大,但還遠沒有到后世155毫米榴彈炮一炮下去可以蒸發方圓百步內全部步兵的境地,明軍前軍的進攻,很快就被倭軍捕捉到了戰機。

  ——明軍前軍和右翼的菊池氏、相良氏仆從軍脫節了。

  在雙方僵持了一段時間之后,赤松義則終于親自帶領家族騎兵發起了猛沖。

  一桿黑底紅魚戰旗,在寒風中飄揚起來。

  “要寄給給!”

  倭軍騎兵們發出怒吼,赤松義則在家臣的簇擁下,向明軍陣線右翼和中軍的結合部發動了迅猛沖鋒。

  霎時間煙塵騰起,騎兵隊伍猶若黑暗里的惡狼,菊池氏、相良氏的倭軍一觸即潰.他們本來就是九州島小諸侯,在這場戰役里屬于戰斗力墊底的存在。

  因此,雙方的陣線迅速被赤松義則的騎兵切割。

  赤松義則一邊策馬奔馳,一邊注視著戰局。

  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明軍前軍后方的火炮上,如果能夠摧毀這些火炮,那么明軍的火力優勢將被極大削弱,這也同時意味著人數占優的幕府聯軍的勝算更加一籌。

  他已經看見了,菊池氏、相良氏的軍隊開始崩潰逃跑。

  但是,赤松義則心里卻有種不好的預感,因為明軍軍陣的中部位置,仍然保持著完整的陣型,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不久之后,明軍陣列里傳出了奇怪的樂器聲響。

  這是嗩吶的聲音。

  明軍的陣勢忽然變化了。

  赤松義則率領的倭軍騎兵在此期間已經沖殺到了明軍的前軍和中軍的結合部,這些倭軍騎兵正拼命地拉弓搭箭向明軍前軍右翼的輕步兵射擊。

  然而這時明軍陣中突然亮起了耀目的火光,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大片轟隆聲,那是一枚枚銃彈!

  倭軍騎兵猝不及防之下,一片片倒下,當場斃命!

  明軍安排在輕型野戰炮陣地周圍的兩個火銃方陣揮了奇效,前來突襲側翼的倭軍迎頭挨揍。

  而不巧的是,赤松義則運氣實在不好,一發銃彈,直接打穿了他的胸甲,赤松義則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身邊的家臣拼了命地把他帶到馬上,赤松家的騎兵士氣一瀉千里,不得不被迫撤退,連陣型都亂了。

  朱能的戰場嗅覺很敏銳,這時候馬上派部署在中軍右翼的明軍騎兵趁機追了出去。

  明軍騎兵在陣線上縱橫馳騁,刀劍砍殺著敵人,而敗退回去的倭軍騎兵甚至引起了陣后的倭軍主力軍隊的混亂。

  但是這種混亂并未持續太久,因為倭軍很快重新恢復了秩序,在箭雨的逼迫下,明軍騎兵咬掉了赤松家騎兵的一大塊肉后心滿意足地從容撤回。

  倭軍從左翼(明軍的右翼)突擊無果后也不灰心,戰鼓聲隆隆,正面的倭軍再次舉起刀槍,奮勇向明軍發起了反擊。

  “轟轟轟!”

  明軍火炮再度開火了,一片炮彈砸在敵軍陣地里,頓時掀飛了一陣陣塵土,把陣地后面的敵軍淹沒。

  倭軍的前沿陣地變得更加凌亂,但他們依舊堅定不移地朝前撲了過去。

  明軍的弓箭手,也在拼命向敵軍射箭,但敵軍的陣線太過龐大,弓箭的殺傷力有限,倭軍不要命地沖鋒著,似乎要憑借人多的優勢壓垮明軍的陣線,獲得勝利。

  雙方又僵持在了原地。

  “啊呀……”

  “噗……”

  慘呼聲、血肉碎骨的聲音,交錯成了一片混亂的噪音,鏖戰了一個多時辰的戰場上仿佛成了修羅煉獄,雙方都死傷無數,血霧升騰在戰場中,濃重刺鼻的血腥味飄蕩著,令人窒息。

  十余里長的戰線上,雙方殺紅了眼,所有人好像都忘記了疲倦,瘋狂地劈砍、廝殺,戰場上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鮮血染紅了草葉樹林。

  “嘩啦”

  倭軍和明軍的盾牌撞在了一起,發出一陣巨響和金屬的摩擦聲,伴隨著慘叫和悶哼聲,雙方士兵紛紛摔倒在地.這是體力不支的表現。

  正面戰場仿佛是拔河一樣,而在兩翼,戰線同樣還是推不動。

  ——倭軍也瘋魔了。

  他們表現出了對自己殘忍且瘋狂的一面,眾多的武士作為貴族階層,此時毫不猶豫地帶頭發動了決死沖鋒。

  顯然,同是倭軍,亦有不同。

  跟菊池氏、相良氏、伊東氏甚至是大內氏相比,幕府聯軍的戰斗力和戰斗意志,高了不止一籌,恐怕也只有山名氏的軍隊能與其相比。

  足利義持,似乎在等什么。

  很快,他等到了。

  足利義持沒有無線電,隔著方圓數十里的戰場,他也操控不了那支奇兵。

  但那支奇兵,還是出現了。

  而隨著南側足足八千騎的倭軍騎兵的出現,看起來戰局即將急轉直下!

  在桂川下游的淺灘處,倭軍騎兵奔襲過來了,馬蹄踩踏著泥濘濕滑的灘涂水坑,濺起陣陣水花,如同滾湯潑雪般迅猛!

  倭軍陣中有一名將領喝令道:“列陣!”

  眾騎兵齊齊拔出刀槍,然后迅速列陣。

  倭陣里響起了號角聲,近萬匹戰馬開始梳理陣型,這些戰馬顯然都受過嚴格訓練,雖然跑得很快但并不雜亂。

  “轟隆!”

  倭軍騎兵開始向著明軍后軍發動沖鋒,氣勢洶涌,但他們沖到離陣前五十步的時候,忽然改為斜線沖擊,放了一輪箭矢。

  這種戰術明軍再熟悉不過了蒙古人的經典陣前斜掠戰術。

  而這些倭軍騎兵在馬背上的靈活性極強,迅速避開了大半的箭矢,很快就沖到了最前排。

  倭軍的騎槍率先發起了猛烈的攢刺,長矛尖頭刺進了明軍士兵的身體,然后帶著血跡立刻抽出。

  后方的倭軍騎兵也跟著蜂擁沖鋒。

  這些倭寇騎兵不斷揮舞長刀,他們的馬匹沖擊力很足,在陣前左右橫掃,許多明軍將士開始陣線動搖。

  然而,真的如此嗎?

  朱能和姜星火既然已經察覺到了問題,自然不可能毫無準備。

  實際上,足利義持既然敢大膽地把這八千僅次于“御馬回”的各家精銳騎兵聚集在一起,放出來作為奇兵,而且還在陣線中充填了大量分散騎兵用來迷惑明軍,雖然在戰略迷惑上已經做到了極致,可想要靠這一手騎兵來擊潰明軍,反而是落了下乘。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明軍的偵查手段太多了,早就在戰術層面上察覺出了敵人的繞后。

  足利義持未嘗不知道這一點,可他只是別無選擇。

  “御馬回”需要對抗明軍的重騎兵,他不能放出來,可要他什么都不做,就跟明軍正面硬碰硬,他肯定不會這么做,因為這是浪費他的兵力優勢。

  所以,有棗沒棗他都要打一桿子。

  這支奇兵雖然寄托了足利義持的很大期望,但卻并不會完全仰賴于此。

  只能說,打到現在已經沒什么奇謀了,哪怕是所謂的“奇兵”,其實都是雙方心照不宣的兌子。

  明軍后軍的千戶大吼著:“快擋住他們!”

  但是倭軍騎兵沖到了前排,明軍輕步兵根本抵擋不住,尤其是這些人都是倭軍騎兵中的好手,他們很擅長沖陣,在這樣的戰斗中比明軍的普通步兵要占據優勢。

  但明軍的后軍,看起來卻并不那么慌亂。

  很快,倭軍騎兵就知道原因了。

  明軍的后軍開始變陣,露出了里面的大空心方陣。

  他們與倭軍的陣型完全不同,甚至不像普通明軍步兵那樣嚴整,甚至沒有什么防御的姿態,而是呈有弧度的微扇形分布,前后左右都是火銃手。

  而旁邊,是兩排臨時堆起來的矮墻。

  矮墻只露出來火銃手的頭和肩膀,同時,舉銃瞄準。

  這種矮墻的作用很明顯,即使是倭軍騎兵也不敢策馬跨過去,除非是瘋了。

  這次的交戰,雙方都采取了遠程射擊,倭軍的羽箭射程較近,只有五十步,而明軍的火銃射程遠得多,在這個時代的戰爭里,遠程射擊的射程壓制優勢很明顯,而且在明軍剩余的火炮藏在哪里的秘密也揭曉了.這里有很多門火炮。

  倭軍騎兵將領臉色鐵青,吼道:“快從中間沖進去!別去兩邊的墻!”

  這是無奈之舉,然而晚了。

  火炮轟鳴,一發炮彈落在敵軍陣地上,將前方陣列的幾名倭軍炸飛了出去,那些人倒在地上,捂著肚腹、嘴巴抽搐著,渾身鮮血淋漓。

  而銃彈更是如同疾風驟雨一般,在倭軍騎兵陣型中肆意屠戮。

  火器聲響給馬匹造成的恐懼,使得倭軍騎兵陣腳大亂。

  倭軍騎兵們驚恐地看著周圍,心臟幾乎都跳到嗓子眼兒了,他們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座火焰之城,而那些炮彈就在周圍肆虐。

  而對面的明軍士兵,仍舊紋絲不動地列隊重復著自己手上的動作,他們看著這一切,臉上都帶著輕蔑,仿佛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戰斗方式。

  一個倭軍騎兵捂著肚子,躺倒在了泥濘之中,他的腿部流出了鮮血,染紅了褲腿,這士兵卒大聲叫嚷著,可惜并沒有同伴能救他,現在所有人都自顧不暇。

  倭軍的這支奇兵在明軍的空心方陣前撞得灰頭土臉,而同時,周圍早就準備好的明軍,也從右翼仆從軍的后方解除了隱藏,開始截斷這支倭軍騎兵的退路。

  倭軍騎兵奪路而逃,可明軍早就有準備,布下了天羅地網,哪能讓你跑了?

  很快,在來時的方向,也就是桂川西岸,一支明軍出現在了。

  而在正面戰場上,眼見著明軍后方煙塵四起,自己的奇兵陷入了明軍后軍的重重包圍,在小高地上的足利義持的心,簡直就像是滴血一樣。

  可是沒辦法了。

  這時候他能選擇的不多,而最好的選擇,就是趁著明軍兵力開始向后集中,發動最關鍵的突擊。

  “御馬回,全體出擊!”

  最終的決戰開始了。

  雙方就像是梭哈了一切的賭徒一樣,明軍同樣選擇把六千具裝甲騎押上了戰場。

  其實鏖戰到了現在,哪怕是心高氣傲如朱能,也不得不承認,對面的這群瘋子,確實如姜星火所說,絕不可留,否則日后必成大患。

  太子朱高煦重現了當年李世民在虎牢戰場上的英姿,朱高煦帶領明軍的重騎兵開始沖陣,對著幕府聯軍最精銳的“御馬回”鑿了過去。

  朱高煦手持長槍,迎面與一名倭軍將領對刺,只一槍就把他連人帶槍一同挑飛到了半空中,而這還沒完,朱高煦順勢用槍桿狠敲那后面倭軍武士的腦袋,打得倭軍武士直接頭顱塞到了胸腔里。

  朱高煦提著滴血的長槍,繼續沖擊,他一路沖殺過去,所過之處倭軍騎兵紛紛墜馬。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間,也可能是很久。

  他的戰馬已經掛彩了,馬腿中了一箭,朱高煦一躍落翻身坐上了親衛送出的備用馬的馬鞍,然后繼續策馬沖殺。

  昭陵六駿,幾乎各個滿身傷痕,李世民當年如此,朱高煦亦不能免。

  這是一場騎兵的搏殺,明軍的具裝甲騎在人數上占相對劣勢,不過他們裝備了精良的鋼甲和高大雄壯的戰馬,論起集群重騎沖陣經驗,更是遠勝對手,更重要的是,他們有一位舉世無雙的主將。

  “御馬回”的騎兵是數百具裝甲騎加上三千鐵甲騎兵,再加上剩余的六千皮甲騎兵組編的,這些倭軍騎兵雖然勇猛異常,但奈何缺乏足夠的破甲手段,無法對明軍的鐵罐頭形成有效的威脅。

  可即便如此,他們也是缺少鋼鐵的倭軍中難得的全甲部隊了。

  但騎兵對決就是如此殘酷,取得結果的時間,也比步兵互相推兵線要快得多。

  很快,“御馬回”被明軍的具裝甲騎沖散,而朱高煦不顧疲憊,帶領具裝甲騎繼續幫助明軍中軍步兵突破敵人的陣線這往往意味著耗資巨億的具裝甲騎會馬力耗盡,跌落到敵人的步兵堆里站不起身,甚至送死。

  可朱高煦沒有退,他的部下也沒有退。

  隨著明軍后軍解決了倭軍的那支奇兵后,明軍終于沒有了任何顧忌,放在后軍戒備的大炮和火銃手投入了戰場。

  剎那間,地動山搖。

  在明軍重騎和火器部隊的聯手下,明軍前軍和中軍混在一起的步兵,終于打穿了倭軍苦苦抵抗良久的陣線。

  這就如同雙方拔河,一口氣泄了,那就沒了。

  過程異常艱苦,可打到這個地步,反而沒了任何懸念。

  倭軍全線敗退!

  足利義持眼看自己的部下節節敗退,戰局不可挽回,他不敢戀戰,只得撥轉馬頭,往東南方向京都逃去。

  此戰,明軍完勝!殺敵四萬!

  戰后,殺俘八萬,桂川為之斷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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