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一路從甘肅鎮出發,沿著河西走廊向東南前行。
過了隴山,從靖虜衛進入長城內,傅安便能明顯察覺到,與河西走廊各城池寨堡相比,明軍的兵力分布開始越發密集了,甚至密集到了一個不正常的狀態。
沿途鄉野都有明軍的兵站和工事,即便是輔兵也普遍裝備了皮甲,這說明大明不是兵力和裝備不足所以不敢出擊,而是從一開始就是打算用河西走廊的棱堡群來消耗帖木兒遠征軍的補給和士氣,隨后在隴山以西決戰,把戰爭的影響隔離在人口相對稠密的關中以外。
畢竟帖木兒遠道而來,而地處河西走廊的甘肅鎮全都是軍戶,根本沒有什么因糧于敵的可能,只能消耗自身的補給,但一旦讓帖木兒的軍隊進入陜西的腹心區域那就不一樣了。
陜西承宣布政使司下轄八府、二十一州、九十五縣,原則上來講甘肅鎮的前身“陜西行都指揮使司”就是與陜西承宣布政使司和陜西都指揮使司平級的建制,而且雖然都司和行都司是軍事建制,理論上與行政區劃無關,但例如遼東都司或是陜西行都司這種處于邊境地區的也有兼理民事的責任,所以被稱為實土都司或實土行都司,在大明,甘肅鎮和陜西都司在一級行政區劃的層面都是一體管理的。
而陜西承宣布政使司衙門的駐地在西安府,走過平涼府、鳳翔府,傅安就到了這段旅程的終點。
站在西安城那巍峨的城墻下,仰望著這座歷經滄桑的古都,傅安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表的激動,他知道自己即將面見的是大明的新皇,而自己在某種意義上肩負著整個大明的安危。
很快傅安就來到了秦王府,秦王府城為內外二重城垣,東西窄、南北長,南面稍向外凸出的倒“凸”字形,內有磚城,外有蕭墻,蕭墻和磚城之間為碧波蕩漾的護城河,河水通過龍首渠從城東浐河引入,整個王府周長28里,宮室八百間,不僅是西安城里最大的建筑群,也比所有藩王府邸都寬大氣派,規模僅次于南京皇宮,就連朱棣那沒擴建的燕王府都比不了,要知道燕王府可是在元大都皇宮基礎上改建的,由此可見秦王府規模如何盛大。
而此時因為皇帝駐蹕,剛被奪了三護衛兵權不久的秦王朱尚炳也很識相,乖乖滾出秦王府去外面住了。
此時朱棣不在宮殿里,而在秦王府的園林,秦王府用了大量色調柔和的青色琉璃瓦,園林建筑更是意境高雅清幽,池中魚蓮動靜相映,池畔假山亭閣倒映水中,朱棣很喜歡這里。
當傅安跟著宮人來覲見時,被帶到了一處栽滿白色蓮花的池塘,池塘中均蓄養金色鯉魚,而宮女正在池岸上擊梆,聽到聲響,金色鯉魚霎時間齊齊躍出水面,爭搶魚食,煞是壯觀。
而池塘后壘土石為假山,附近建有十余座亭臺樓閣,如今已是永樂三年的春天,這里海棠舒紅,梨花吐白,各色花卉可謂是團欒叢郁,尤為可愛。
傅安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激動的心情,然后邁步走了進去。
閣樓里香氣繚繞,朱棣坐在御座上,那是一張雕龍畫鳳的寶座,椅背繡有日月星辰,朱棣敲了敲扶手,目光如炬,審視著下方的傅安。
西寧侯宋晟的密折他已經收到了,朱棣在思考,傅安是否真的可靠。
傅安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縮,他挺直腰板,沉聲匯報起來。
傅安說得每一個字都很謹慎,他知道自己所說的情報,可能影響到大明的未來,所以不敢有絲毫隱瞞和夸張,只是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如實匯報。
朱棣聽著傅安的匯報,當聽到帖木兒汗國的具體兵力和布置以及情報收集情況的時候,他的眸中閃過一絲寒意,當聽到其內部存在矛盾和分裂時,他的嘴角又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聽完匯報后,朱棣很快就做出了判斷,傅安帶回的情報對于大明來說至關重要,他不僅要感謝傅安堪比蘇武的忠誠和勇氣,更要感謝他為大明帶回的這些寶貴信息。
朱棣沉默了片刻,然后緩緩開口:“傅卿,你的這些情報,尤其是帖木兒病重和哈里勒打算斷絕前鋒補給的事情,對于大明來說如同及時雨,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會立即召集將領商議對策。”
“昔漢蘇武使匈奴十九年,始歸谷吉,使郅支單于乃竟見害,今觀傅卿之事,亦何其相類也 傅卿在帖木兒汗國能堅守這么多年,朕不會虧待有功之臣。”
傅安聽到皇帝的肯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對他傅安來說,任何任命和嘉獎,其實都不如大明對他這個域外孤臣的認可重要。
朱棣直接讓身旁的楊士奇擬旨道:“賜傅安八思巴文銀幣十枚,麒麟服一領,紗十匹,棉三匹,大明寶鈔兩萬貫,升太常寺少卿。”
朱棣的賞賜并不吝嗇,傅安原先擔任的都給事中是正七品,太常寺少卿是正四品,這相當于連升六階,如果在平常時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若非傅安這種大毅力、大功勞,便是放眼整個大明歷史,恐怕都很難出現。
而朱棣接著說道:“現在大明很重視對周邊諸國的對外交往,傅卿既然通曉波斯語等語言,又知曉西方諸國風土人情,可協助禮部多多培養能夠駐外的官員,若是鄭和艦隊回來,下次也可與他們一同出海,在西方諸國設立天使館國師對這方面很感興趣,到了南京可以多向國師請教。”
“是。”
朱棣端坐在王府的側殿中,眼神深邃如潭,從窗欞中透過的光線將朱棣的臉龐映得半明半暗,他的目光掃過廳中肅立的眾將,每一個都是身經百戰的鐵血男兒,他們的眼神中閃爍著對即將到來的戰爭的渴望。
朱棣相信,經歷過北征以后的三大營,哪怕是正面對抗帖木兒的遠征軍,也是綽綽有余的。
但打仗并不是下棋,不需要所有情況下都擺開車馬硬碰硬,能夠消耗敵人,尋找戰機,并取得最終勝利,才是戰爭的要義。
傅安帶回的消息稱帖木兒已經重病,哈里勒篡權,但朱棣身經百戰,深知這其中可能有詐,所以并未全信,而是衡量片刻后做出了決策。
“諸位。”
朱棣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情報你們都看了,帖木兒病重,其遠征軍內部已是四分五裂,皇孫哈里勒更是暗中謀劃,企圖斷絕先鋒哈里·蘇丹的糧草補給,欲借我軍之手鏟除這一心腹大患。”
眾將聞言,互相交換了眼神,他們自然明白,帖木兒帝國的內亂對于明軍來說意味著什么——這是一個可能改變西域乃至整個世界格局的機會。
將領中地位最高的朱能點了點頭:“若情報屬實,那確乃天賜良機,不過哈里勒欲借我等之手除去哈里·蘇丹,哼,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有人道:“帖木兒病重,其前鋒軍必亂,我等若趁此機會出擊,定能大獲全勝。”
“話雖如此,但也不得不防。”
另一位將領皺眉道:“萬一我們貿然出擊,這情報是假的,故意引誘我軍放棄棱堡群,出動主力與其野戰,豈不是正中其下懷?”
朱棣聞言,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你們說得都有道理,帖木兒病重不排除是假消息,但這也是我們的機會,就算是假的,朕豈會讓敵人如愿?”
說著,朱棣站起身來,走到地圖前,指著隴山的方向道:“傳令下去,命我軍各部向隴山方向集結,隨后前出涼州衛待命。同時,讓西寧侯派出斥候探明情況,若哈里勒果真斷絕哈里·蘇丹的補給,我們便趁機派騎兵出擊,一舉擊潰帖木兒的先鋒軍;若是只是虛張聲勢,我們便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眾將聞言,齊聲應諾。
朱棣的這一決策,不僅是對明軍實力的自信體現,更是對戰局的深思熟慮。
從關中出發,到涼州衛雖然有上千里之遙,但沿途驛道兵站齊全,大軍行軍十多日可到,而到了涼州衛,不管是加強河西走廊的防御還是尋找戰機與帖木兒軍交戰都在明軍的掌握之中。
不管怎么樣,這種進可攻退可守的決策都是不會錯的。
“三千營的位置要靠前部署。”
朱棣的目光又轉向地圖,他沉思片刻,然后指著肅州衛的位置說道:“若帖木兒前鋒軍補給斷絕,可以以騎兵集群出擊,一舉擊潰帖木兒軍。”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一道弧線,那是明軍的進攻路線,也是敵人的死亡線,這條路線,是帖木兒先鋒軍撤回別失八里境內最有可能的通道。
最后,朱棣又做出了一系列的細致部署,包括各部的調動、糧草的儲備、斥候的行動等等,他的每一個部署都如同一顆顆棋子,被他巧妙地擺放在棋盤上,構成了一幅完美的戰局圖。
這時候,朱高煦身披戰甲,大步流星地走出隊列,雙手抱拳:“父皇,兒臣有話要說。”
朱棣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欣賞,老二勇猛善戰,如今又頗有些向智勇雙全的路子發展的意思,是難得能培養的將才。
“且說吧。”
朱高煦目光炯炯地看向朱棣:“父皇,兒臣認為帖木兒的消息雖未經證實,但我軍確有機會,若是三千營需要前出到肅州衛,那兒臣愿率一支精騎,以沙州衛為落腳點,前往哈密衛探明虛實,若消息屬實,則趁機纏住哈里·蘇丹,為三千營創造戰機,否則敵軍騎兵多,又攜帶了部分補給,一旦他們撤回去,就不好追了。”
“而且兒臣還擔憂一點。”
朱高煦又進一步闡明了他的看法:“若是哈里·蘇丹真的被逼急了,他可能不會千里迢迢地回撒馬爾罕,而是占據別失八里亦或是去北方草原與瓦剌部匯合。”
成國公朱能聞言,眉頭微微一挑,他深知此戰的重要性,也明白朱高煦的話意味著什么。
若是假消息,朱高煦此舉無疑是將自己置于險地;但若是真消息,這一戰便能打亂敵人的部署,為明軍爭取主動。
而當朱高煦的請求回蕩在殿內時,朱棣的內心并沒有立即做出回應,他深知,作為一國之君和明軍的統帥,他不能僅憑一腔熱血或親情來做出決策,他需要考慮的是整個戰局、是大明的生死存亡。
他閉上了眼睛,用那久經沙場的直覺去感受、去分析。
傅安帶回的消息雖然重要,但風險同樣巨大,如果這是帖木兒的誘敵之計,那么明軍可能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但反過來,如果這消息是真的,那么朱高煦的主動出擊就有可能為明軍贏得寶貴的戰機。
因為朱棣也很清楚,三千營的部署已經很靠前了,如果再派一支前鋒騎兵更靠前,那么在戰場上就很難得到后方的支援,到時候不管是朱高煦帶領的這支騎兵主動咬住敵人還是中計變成敵人的誘敵深入,都只能靠自己的發揮,援軍很難及時支援。
朱棣沉思片刻,緩緩開口:“伱可知此行的風險?”
朱高煦坦然回答:“兒臣自然知曉,會不會中計且不論,就說那帖木兒前鋒軍雖然啃不下我們的棱堡,但并不意味著野戰不行,相反,敵人也是百戰精銳,但身為皇室子弟,如今大明被帖木兒汗國入侵,兒臣自當主動為父皇分憂!兒臣愿立軍令狀,若不能完成任務,愿受軍法處置!”
朱棣眼中閃過一絲贊許,既然老二主動請戰,必然是有了些計劃。
于是,朱棣點了點頭:“好!既然如此,朕便準你所請,你且去挑選五千精兵強將,作為大軍之先,前出沙州衛務必小心行事。”
朱高煦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再次抱拳躬身:“多謝父皇信任!兒臣定不辱使命!”
“同時,各路兵馬做好備戰準備,隨時準備支援。”
隨著朱棣的命令下達,整個關中駐扎的明軍主力都開始行動起來,朱高煦也立即開始了自己出征前的準備。
天色微明,晨曦中西安城外的軍營依舊籠罩在一片肅靜之中,朱棣站在點將臺上,目光穿過薄霧,遠遠地望著校場上整裝待發的騎兵隊伍。
在隊伍的最前方,朱高煦身披明光鎧,手提長槊,跨坐在一匹高大的戰馬上。
他的身后,是五千名精挑細選的騎兵,他們同樣身著鎧甲,手持兵器,整齊劃一地排列在校場上。
朱棣看著兒子英姿颯爽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其中有自豪,因為朱高煦是他眼里最出色的兒子,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將領,是跟他真正“上陣父子兵”的戰友;其中也有擔憂,因為戰場無情,他擔心兒子會受傷甚至犧牲.但更多的,是期待和信任,朱棣他相信朱高煦能夠完成這次任務,能夠為明軍贏得勝利,正如他在白溝河、藁城、夾河、靈璧等戰役中所做到的那樣。
隨著出征的號角聲響起,朱高煦率領著騎兵隊伍緩緩出發,馬蹄邁著整齊的步伐,踏過校場的沙土地,消失在營門之外。
朱棣目送著他們遠去,直到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
在這一刻,朱棣的內心狀態如同一座沉寂的火山,表面看似平靜,實則內心波濤洶涌。
作為一位久經沙場的統帥,他早已習慣了戰爭的殘酷和不確定性,然而,當目送兒子朱高煦率領騎兵出征時,朱棣的內心防線還是被輕輕觸動最起碼在現在的一剎那,他不再是那個冷酷無情的戰爭機器,而是一位擔憂兒子安危的父親。
然而,作為一位立志要建立不世之功的帝王,朱棣不能讓這些私人情感影響他的決策,他必須保持永遠冷靜,因此,他強忍住內心的擔憂和不舍,繼續協調和調配其余明軍各部向河西走廊進軍。
夜色如墨,營火搖曳。
哈里·蘇丹的臉色在火光下顯得陰沉不定,跟之前官方的信使帶來的命令截然不同,親信帶來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震得他心神俱裂——帖木兒大汗已經病逝,而哈里勒竟然篡奪了軍權。
這樣一來,為什么之前的信使讓他繼續猛攻哈密衛的緣由,也就解釋得通了,哈里勒根本就不想讓他回去!
而這個消息對于哈里·蘇丹來說,無疑是五雷轟頂,爺爺帖木兒在他的心中就如同一盞明燈一般,如今,這盞明燈驟然熄滅,而他的前路也變得一片漆黑。
更讓他感到絕望的是,哈里勒已經斷絕了他的補給,不會再有補給從后方運送上來了。
糧草不濟的后果,所有將領都明白,那就是軍心渙散,別失八里和西域諸國并不能提供太多的補給,哈里·蘇丹的處境岌岌可危,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做出決斷,否則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哈里·蘇丹在營帳中來回踱步,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他想過繼續打,但哈密衛的棱堡猶如銅墻鐵壁,他根本沒有機會。
他也想過向哈里勒投降,但想到自己兄弟隱藏在開朗面容下的狡詐與狠辣,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旋即,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哈里·蘇丹心中的野心如烈火般熊熊燃燒。
帖木兒大汗的病逝和哈里勒的篡權,讓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現在他手上本部兵馬就有三萬多,還全是精兵強將,如果自己的想法可行,那么不僅能擺脫當前的困境,更要借此機會實現自己的宏圖大業。
他目光深邃地凝視著地圖上的別失八里,這個位于西域的國家,地理位置重要,有大片綠洲和數條大河,適宜放牧,正是他心中理想的新的地盤。
奪取別失八里,不僅可以為他提供穩定的根據地,更能讓他以此為跳板,逐步統治整個西域,甚至是向北侵蝕瓦剌人的地盤。
哈里·蘇丹的心中充滿了對東察合臺汗國的懷念與憧憬,那是一個曾經輝煌一時的國家,擁有廣闊的領土和強大的軍隊,他夢想著能夠重建東察合臺汗國,讓自己成為西域的霸主,讓整個西域都臣服在他的腳下。
如果做到了這一點,那么即便是日后打回撒馬爾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當哈里·蘇丹正坐在營帳中籌劃著未來的輝煌,親信倉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帳篷內的寧靜,那焦急的神情預示著事態的嚴重性。
“不好了!”
親信氣喘吁吁地跪在哈里·蘇丹的面前:“有明軍騎兵從沙州衛大舉出動,正向我們而來!”
哈里·蘇丹聞言,心中頓時一沉,他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有內鬼。
如果沒有準確的情報,打算靠著河西走廊的堡壘群堅守的明軍,不可能主動轉變戰略,更不可能來的這么快。
他迅速走到地圖前,目光在甘肅和陜西的方向上來回游移,明軍如同一條毒蛇,悄無聲息地完成了集結,朝他的心臟咬來哈里·蘇丹心里跟明鏡似的,他必須立即做出決斷,否則等待他的將是全軍覆沒的命運。
然而,此時的哈里·蘇丹已經沒有了退路,他的補給被哈里勒斷絕,明軍的突然出擊更是讓他陷入了被動,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涌上心頭,仿佛一切都在朝著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發展。
但哈里·蘇丹很清楚,這時候他愿不愿意都沒用了。
“明軍有多少人?”
“大約四五千騎。”
哈里·蘇丹的腦瓜子還很清醒,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被明軍的騎兵纏上,纏上就走不掉了。”
“傳令下去。”
他沉聲說道:“全軍繼續猛攻哈密衛,然后今晚秘密撤軍。”
隨著哈里·蘇丹的命令下達,軍營中再次響起了忙碌的腳步聲。
哈里·蘇丹最終還是沒跑掉。
他的部隊雖然騎兵不少,但步兵和工程兵同樣占了相當比例,而朱高煦率領的則是純騎兵,晝夜兼程不休,在戈壁灘上咬住了他這支部隊的尾巴。
哈里·蘇丹嘗試過派少量騎兵斷后,但并沒有起到什么效果。
不得已,被追上的哈里·蘇丹,只能列陣于茫茫戈壁之上,打算把這支糾纏他們的明軍騎兵打疼再脫身。
而對面,五千明軍騎兵集合而成的軍陣如一把出鞘的利劍,寒光爍爍,朱高煦身披重甲,坐于高大的戰馬上,就處在鋒矢陣的最前面,猶如戰神降世。
空氣被鐵蹄踏起的塵煙所遮蔽,天地間只剩下一片混沌,隨著朱高煦一聲令下,明軍騎兵如潮水般涌動起來,他們手中的長矛閃爍著冷冽的光芒,猶如死神的鐮刀。
哈里·蘇丹迅速下令,命令弓箭手向明軍的沖鋒隊伍發射密集的箭雨,這些帖木兒汗國的弓箭手們訓練有素,他們拉滿長弓,如雨的箭矢呼嘯著劃破天際,射向明軍的騎兵。
而明軍騎兵則靠著圓盾和甲胄硬頂著箭雨,沖到了距離哈里·蘇丹的部隊五十步內。
五十步,是騎弓的最佳射程。
隨后,明軍騎兵開始以驚人的戰術執行能力斜切過帖木兒人的方陣,重新回到了出發位置。
這是蒙古人最擅長的“曼古歹”戰術,軍隊里有相當數量韃官的明軍前鋒騎兵,同樣對此極為嫻熟。
就這樣,朱高煦率領的這支明軍騎兵始終緊緊地咬著哈里·蘇丹的部隊不放,一旦哈里·蘇丹開始行軍,就跑上來襲擾,而被襲擾的不勝其煩后,哈里·蘇丹一旦列陣,明軍就會選擇避戰或者上來騎射放風箏。
哈里·蘇丹實在沒有辦法了,這時候唯一的對策,就是以騎兵集群來對抗。
可這樣就意味著,哈里·蘇丹視若珍寶、在攻城戰中毫發無損的嫡系騎兵,就有可能成為棄子,因為他麾下雖然也有七千余騎,卻并無絕對把握戰勝這些明軍騎兵。
而如果沒有了這支騎兵力量,他就相當于被斬斷了一臂,不僅機動能力大大降低,而且很難再鳩占鵲巢了。
而就在哈里·蘇丹反復猶豫的時候,他最后的機會也失去了。
朱高煦已經確認了這支先鋒軍確實被帖木兒汗國所放棄,而得益于朱高煦跟他在戈壁灘上長達十余天的糾纏,同安侯火里火真率領三千營及陜甘等地騎兵共三萬余騎,追了上來。
而眼見明軍勢大,別失八里和西域諸國及蒙古、畏兀兒等部落的騎兵,也紛紛作鳥獸散。
明軍沒有理會這些逃跑的人,隨著阿里蘇丹的部隊只剩下三萬多本部人馬,一場決戰也開始了。
每一次沖鋒,都有無數生命消逝在塵埃之中;每一次揮刀,都有鮮血在空中綻放成凄美的花朵。
鐵器相撞的聲音、戰馬嘶鳴的聲音、士兵吶喊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悲壯的交響樂。
戰斗進入了白熱化階段,明軍憑借著純騎兵部隊優勢,不斷發動猛烈的沖鋒,而哈里·蘇丹的軍隊雖然困頓,但卻展現出了驚人的頑強。
但在明軍的猛攻之下,哈里·蘇丹的軍隊還是逐漸出現了疲態,他們的陣型開始松散,士氣也開始低落。
然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哈里·蘇丹親自率領一支精銳騎兵發動了反擊,他們猶如一股狂風,席卷著明軍的側翼。
明軍的側翼瞬間陷入了混亂,朱高煦目睹這一切,卻并未顯露絲毫慌亂,他深知,此刻的決策將決定戰局的走向。
“不要管他,我們中央突破!”
很快,朱高煦就率領數百名全副甲胄并且配備了手銃的具裝甲騎,從敵軍中央突破,直插其心臟,明軍的輕騎兵也緊隨其后,他們揮舞著手中的長矛和戰刀,吶喊著沖向敵軍。
“砰砰砰!”
手銃開火的聲音連綿不絕,這或許是這個世界的歷史上“手槍騎兵”這個兵種的第一次登場,不過這時候還沒有人意識到它的意義,只有當以后的人們翻開戰史時才會發現,火器的出現,已經悄然改變了騎兵這個古老兵種的戰術方式。
雙方再次陷入了激烈的交鋒之中,戰場上,生命在不斷地消逝,但戰士們的勇氣卻絲毫沒有減退,他們為了各自的信念和榮耀,拼盡全力地戰斗著。
最終,在經歷了漫長而艱苦的戰斗之后,明軍憑借著超出一籌的硬實力和少許勝出對方的勞逸狀況,成功擊敗了哈里·蘇丹的軍隊。
哈里·蘇丹在亂軍之中英勇戰死,他的夢想和野心也隨著他的死去而煙消云散,他的軍隊在明軍的猛烈進攻下徹底崩潰,他們的陣型被徹底打亂,士兵們紛紛四散奔逃,明軍則乘勝追擊,不給敵軍任何喘息的機會。
當最后的敵騎在塵土中消失,戰場上的喧囂漸漸平息,只剩下風卷著殘旗的獵獵聲響。
朱高煦緩緩摘下了兜鍪,疲憊但充滿勝利喜悅的面容顯露在空氣中,他的目光掃過戰場,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如今已成為冰冷的尸體,但他們的犧牲換來了明軍的勝利。
朱高煦下令收攏部隊,清點傷亡,同時派遣斥候去探查帖木兒人的動向,這場戰役勝利了,但戰爭還遠遠沒有結束。
火里火真和朱高煦召集了部將們,商討下一步的行動計劃,最終,朱高煦決定采取分兵的策略,派遣一部分軍隊繼續追擊哈里·蘇丹的殘部,務求將其徹底殲滅;另一部分軍隊則負責駐守西域諸國的重要城鎮,安撫民心,恢復生產。
經過明軍的一系列行動,哈里·蘇丹的殘余勢力終于被徹底殲滅,西域的局勢逐漸穩定下來,明軍嚴格地保持了軍紀,幫助當地民眾重建家園,恢復生產,各地的城鎮和村莊開始恢復往日的生機與活力,明軍的將士們也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贏得了西域民眾的尊敬和愛戴。
跟漢唐不同,大明從洪武朝開始,除了藍玉西征,大明對西域的影響力幾乎始終都是“零”的狀態,而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明軍大陣仗的準備雖然很多都沒有派上用場,隨著帖木兒的突然病逝,世界排名第一、第二的兩大強國沒有在河西走廊發生國戰級別的戰爭,但這并不意味著這次軍事行動沒有意義。
從政治上來說,大明加強了對西域諸國的控制,生怕被滅國的別失八里眼見帖木兒汗國遠征失敗,也迅速調轉船頭,徹底倒向了大明,由此,大明多出了十幾個朝貢藩國。
而在軍事上,這次行動不僅加強了西北邊防,而且極大地影響了草原上的局勢,瓦剌部驚悚地發現,現在明軍已經可以直接從他們的正南方出塞了,打不打他們是一回事,能不能打他們又是另一回事,大明對瓦剌部的威懾力可謂是直線上升,這不禁讓本來看韃靼部被重創想要東進的瓦剌人老實了起來。
總之,經過了永樂二年秋天到永樂三年春天的一連串戰爭,通過削藩、征韃靼、抗擊帖木兒入侵,大明現在已經基本穩定了在靖難之役后變得極為虛弱的北部國防線,并且對從西到東數千里的邊境線上數十個國家和部族狠狠地威懾了一通。
而對于西北,現在絲綢之路雖然斷絕,但基本的商貿還是需要重新開展的,以哈密衛為互市榷場,雙方開展了廣泛的貿易和文化交流,而隨著貿易的繁榮,西域的珍寶、香料、藥材等商品源源不斷地流入大明,豐富了大明百姓的生活,同時,大明的絲綢、茶葉、瓷器、棉布等商品也受到了西域王公貴族和平民們的喜愛。
與國家安全形勢徹底扭轉的大明不同,此時的帖木兒汗國,隨著帖木兒離世,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之中。
帖木兒跟老朱一樣都喜歡玩分封,但他顯然更狂野,得益于蒙古帝國的實土分封習慣,帖木兒經常把大片大片征服下來的領土,賞給有功之臣,譬如白羊王朝的創始者卡拉·奧斯曼就是因為參加了安卡拉戰役立下張工,帖木兒就將整個迪亞巴克爾賜給他作為封土,所以整個帖木兒汗國其實就是不同等級的封建主領地湊到一起構成的。
當然了,不管怎樣“立嫡立長”的原則都是沒毛病的,而帖木兒的長子只罕杰兒雖然早早就被確定了儲君的身份且軍功卓著,在軍隊內有巨大威信,如果他正常活著是沒人敢對汗位起什么覬覦之心的,可惜只罕杰兒死的太早,而他的長子馬黑麻能力又遠不如他,很多皇孫都不服氣。
帖木兒一死,哈里勒裹挾著想要回家的東征大軍歸國,隨后控制了撒馬爾罕稱汗,而他的四叔沙哈魯則從封地霍拉桑(位于伊朗的東北面,土克曼斯坦的南面和阿富汗的北面)起兵,開始了他的“奉天靖難”之旅.
而哈里勒為了爭取大明的支持,在率軍西歸撒馬爾罕的時候,就在回到錫爾河河畔的時候,不僅釋放了扣押的大明使團成員由副使楊德文帶隊歸國,更是允許了西班牙卡斯蒂利亞王國的宮廷使節羅·哥澤來滋·克拉維約,以及巴伐利亞騎士約翰·希爾特貝格等西方人,一同來大明進行游覽和訪問。
這些人從錫爾河出發,一路經歷了數千里的漫長旅途,當他們抵達南京的時候,已經是永樂三年的深秋,而甫一抵達,他們就受到了姜星火的熱情接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