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就是一些具體的職務任命還有種種章程,應該改動的這些事情也基本就是如此了,倒也不必贅述太多。水印測試水印測試 而隨著京營和九邊制度改革的確立,剩下便是一些關起門來說的話。
“國師,忠誠伯,還有幾位國公一起留下,其他人可以散了。”
朱棣敲了敲桌子,眾將轟然應命,隨后便是甲葉聲窸窣,各自散去。
偌大個會議廳,除了朱棣只剩下了姜星火、茹瑺、朱能、丘福、姚廣孝、徐景昌等六人。
姜星火其實發現了一個關注點比較特別的事情,那就是五軍都督府在完成了權力交迭以后,高層整體的年齡還是比較輕的,公侯伯們普遍都是三四十歲,上了年齡的老將很少。
幾十號人里,年齡比較大的基本都能一只手數過來,榮國公姚廣孝(69歲)、淇國公丘福(61歲)、興安伯徐祥(72歲)、應城伯孫巖(65歲),就這四個了。
這件事有意義嗎?當然有意義,意義就在于,不同年齡段的人,對于同一件事情的態度和傾向是完全不同的,一般來說,越老越謹慎、遲緩,也就是俗稱的“江湖越老膽子越小”,而年輕人則相對有沖勁兒,反映到軍人身上,那就是年輕的將軍通常勇猛好斗、銳意進取,而老將軍則一般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當軍方高層普遍都是“少壯派”的時候,那么就會更傾向于建功立業,向外拓展疆土,實行積極的對外政策。
“吱呀”
會議廳的門被關上了,當光線被攔腰斬斷的時候,一股肅靜的氣氛彌漫開來。
朱棣披著厚重的甲胄,露出了平時穿龍袍時被刻意收斂起來的殺氣和壓迫感。
“關起門來說幾句體己話。”
朱棣把后背從椅背上挪開,一只手肘彎曲,撐著膝蓋,目光掃過眾人。
“這南邊,朕是待夠了。”
“趁著現在有時間,就要整軍做編制和準備,今年開春,路上的雪化了,泥濘干涸了,大軍北上。”
“走到河南,直接從潼關西進關中。”
朱棣恨聲說道:“秦王、晉王,這兩個小王八蛋,當年建文削藩的屠刀都落到腦袋上了,不思反抗,反而聯起手來幫襯建文,今年朕就要收拾掉他倆。”
眾人聽了都不做聲。
削藩,既是秦晉兩藩兩代人與朱棣的新仇舊怨,更是整個北部邊防體系的必然需要,這個沒什么好說的,但皇家的事情外人少攙合就是了。
“到時候讓盛庸和平安帶兵從北面下晉地,徐輝祖在東邊從井陘道入晉地,一次性都解決掉。”
“至于草原的事情,北元剛剛解體,瓦剌部在西,韃靼部在東,瓦剌部沒那么跳,加之鞭長莫及,暫時可以放過他們,但韃靼部,朕是一定要打的,不僅是打給瓦剌部看,更是打給兀良哈部看。”
兀良哈部,也就是朵顏三衛,也被稱為兀良哈三衛,屬成吉思汗幼弟鐵木哥斡赤斤一系,元末時由遼王阿札失里統領,游牧于大興安嶺以南地區,而在洪武朝中后期發生的兩件事,讓兀良哈部開始傾向于大明,第一件事是洪武二十年北元太尉納哈出率眾降明,第二件事是洪武二十一年藍玉在捕魚兒海的大勝.捕魚兒海之戰,讓北元元氣盡失,而這次戰役北元的失敗也使大興安嶺以東的蒙古諸部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他們只能選擇歸附大明,于是在洪武二十一年遼王阿札失里在感受到巨大的生存壓力之后,在十一月遣使向老朱稱臣請降。
老朱接受了阿札失里的請降,并在洪武二十二年的五月將其部眾一分為三,在山陽地區分別設置了朵顏、泰寧和福余三衛,設置的這三個隸屬大寧都司的羈縻衛里,朵顏衛在屈裂兒河(指洮兒河南支流歸勒里河)上游和朵顏山一帶;泰寧衛在塔兒河(今洮兒河)流域,即元代泰寧路;福余衛在嫩江和福余河(今烏裕爾河)流域。
但兀良哈一貫是有左右橫跳的傳統的,當阿札失里意識到大明無意在遼東繼續北征,發動類似于捕魚兒海那樣的戰役后,很快在洪武二十三年就又背叛了明朝。
為此,洪武二十四年,老朱命令燕王朱棣和潁國公傅友德統領大軍出塞清剿三衛,那是朱棣第一次跟朵顏三衛打交道。
嗯,物理意義上的打成一片。
但因為統治成本的原因,大明只在遼河平原的沈陽等地區保持著有效統治,因為缺乏人口進行移民,所以除了遼河平原以外,整個東北的深山老林還有靠近蒙古的草原,都被女真人和蒙古人占據著。
老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法在這些地方進行實際控制,所以也無意于徹底剿平朵顏三衛,而是沿著遼河建立緩沖區,將三衛遠遠隔離在大寧、河東以北,并嚴防他們向大明的實際控制區滲透。
之前周王所提及的那件周藩軍隊北上的事,就是發生在洪武二十九年的事情,由于寧王報告“近者騎兵巡塞見有脫輻遺于道”,老朱就令燕王朱棣選精卒壯馬抵大寧,沿河南北監視朵顏三衛。
到了靖難的時候,朱棣千里奔襲大寧,裹挾的是大寧都司的兵馬,至于所謂“朵顏三衛雇傭軍”的事情,屬于是建文朝廷的造謠你說有沒有朵顏三衛的人跟著朱棣靖難?那肯定是有的,但這個數量非常的少,多是自發行為,朵顏三衛整體還是作壁上觀的,畢竟之前雙方一直是敵人。
而建文朝廷為了在輿論上取得勝利,自然就把韃官都說成是燕王向蒙古人借的兵,用來黑朱棣是兒皇帝石敬瑭。
本質上燕軍韃官多,那是歷史遺留問題,但不管怎么說,這些韃官都是朱棣的下屬,是蒙古人長期內遷的產物,即便是打的再艱難,朱棣還真沒找北元借過兵,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肯定是站得住的。
而靖難結束后,朱棣也下旨重建大寧、營州、興州等衛,開始著手恢復被自己抽調一空的北平、大寧兩個都司,讓明軍重新回駐關外。
但此時明軍在關外的軍事存在實在是不樂觀,尤其是原本兵強馬壯的大寧都司,確實是已經從老虎瘦成病貓了,大寧系將領們的態度,也是朱棣這里需要考慮的,因此對于兀良哈部,朱棣需要經常性地示威或主動敲打一番,用以維持東北的平衡,給大寧都司恢復元氣爭取時間。
兀良哈部跟韃靼部壓根就不是一條心,而且兀良哈的這些墻頭草說實話挺廢的,是蒙古諸部里最膽小怕事的,沒什么大追求,屬于是能活著就行,很少搞事.除非是真的受了災活不下去了,才會考慮動刀子,不然平常看著就是老實憨厚的牧民。
主要是兀良哈哪怕動刀子也沒什么好搶的對象,西邊是韃靼部,東邊是山里的女真人,南邊是遼河平原的明軍軍戶,全都是硬茬子。
“不如到時候大軍北征韃靼部,然后如果打完了,看情況分兵一部分東進,迫使兀良哈部協助出兵進攻女真?”
這時候姜星火忽然說道。
女真人始終是個大隱患,姜星火當然知道,沒有了女真人,還可能有男真人,異族總是像地里的韭菜,一茬一茬的長出來,是割不完的。
但問題就在于,既然知道了女真人有可能對華夏歷史造成的影響,還讓他無動于衷的話,姜星火是做不到的。
所以雖然理性上很清楚,即便把女真人剿滅,也未見得真的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姜星火還是覺得需要去做。
哪怕是把心頭這口氣出了,也是值得的。
朱棣還沒說話,朱能先說道:“關鍵不在于女真人,而在于朝鮮。”
“是這個道理。”
丘福也說道:“朝鮮一直在暗戳戳的筑堡,收降海西女真的部落,把邊境線往西邊推,剿滅女真人容易,女真人才幾萬人?問題是女真人沒了,長白山山區那么一大片地方,朝鮮地少人多能遷徙民眾,咱們卻站不住。”
茹瑺這時候也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長白山是有說法的,《山海經》稱為不咸山,原因是因為長白山上終年積雪,其雪潔白無暇,酷似鹽而不咸,故稱為不咸山。北魏時稱蓋馬大山、徒太山、太皇山,到了唐代,改稱為太白山,而長白山之名則是始于金代,且一直沿用至今.這座山同樣也是以前高句麗王國的統治核心,朝鮮人一直對其念念不忘。”
經過茹瑺的解釋,眾人倒是大概了解了一些,主要的關隘在于兩個地方。
其一是在朝鮮神話中,朝鮮人的祖先名為檀君,他是山神之子,建立王朝后,統治了王朝一段時間,后來又重新隱居山林,而隱居的地方叫做太白山,不過此地其實是朝鮮境內的一座山,并不是華夏境內唐朝時期的太白山,但朝鮮人以訛傳訛,便認為從神話傳說來講,長白山應該是他們的圣地。
其二是歷史上曾經跟大隋、大唐連續剛正面的高句麗王國,就是發源于長白山,不過這里面要說的是,高句麗王國和高麗王國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其實完全不是同一回事高句麗政權是西漢時期由扶余人朱蒙建立在西漢玄菟郡高句麗縣境內的邊疆政權,其領土橫跨華夏東北的部分地區和朝鮮半島北部;而高麗王朝也就是王氏高麗政權,則是新羅人和百濟人為主體組成的高麗人在朝鮮半島建立的政權,其政權法統來自于統一朝鮮半島的新羅政權。
高麗王國建國后,在“事大主義”方針的影響下,先后向后唐、后晉、后漢、后周、北宋、遼朝、金朝、元朝和明朝稱臣,突出一個誰強誰是我爹,和中原王朝一直保持著很穩定的父子關系。
而高麗王國和現在的朝鮮王國在領土、法理上是一脈相承的,十二年前李成桂廢掉高麗末代國王,建立了李氏朝鮮。
但是正如之前所說,李氏朝鮮一點都不老實,仗著以前作為元朝征東行省留下的豐厚軍備家底,一邊對大明表面上臣服,一邊一直在暗地里搞小動作。
李芳遠囚殺父兄上位后,也是這副德行,仗著跟朱棣有舊交情,始終想要以恭順小國的姿態拿捏大明。
至于其人同樣是篡位得國,是不是自比朱棣,還是看不起朱棣,那就不得而知了,總之表面上還是非常謙恭的,每次派來的使臣都對大明畢恭畢敬,而且經常念叨我家王上跟大明大皇帝陛下以前巴拉巴拉 所以,簡而言之,在大明的君臣們看來,目前剿滅女真這個事吧,真不是能力問題。
大明想要剿滅女真,把這個部族從世界上抹去,是可以輕而易舉地辦到的。
問題就在于,現在大明的遼東,加起來也就二十幾萬人,其中一大半是軍戶,把女真人都給弄絕種了,直接打回原始部落時代,沒問題,那女真人在長白山等地的棲息地,難道要白白讓給朝鮮人不成?
朝鮮現在有六百萬人口,大明有六千萬人口,從人口總數上看,大明當然是比朝鮮多得多的,但問題是人口這東西你得結合國土面積啊!大明這么大的地方,六千萬人口屬于整體性的人少地多(部分區域人多地少,如江南、江西),而朝鮮半島雖然北部也都是山地,可六百萬人口,對于這個時代的朝鮮來說,還是有些擁擠了。
正是因為這種人口壓力,朝鮮才會有對外拓荒的內生性動力,如果自己家的地都種不完,朝鮮肯定不會選擇頂著大明的注視在邊境搞這些小動作。
朱棣忽然一拍桌子:“想這些作甚?到時候驅兵東進,再讓遼東都司北上,脅迫朵顏三衛和李芳遠一起出兵,本來還打算徐徐圖之.徐徐個球?直接都滅了,先滅女真,然后隔著鴨綠江駐兵,不需要百姓,先把界河站穩,補給從海上運,朝鮮人不服就直接推平了朝鮮換個國王,或是干脆并入大明,不就都解決了?”
之前顧成做的計劃是先對付女真實力最強的斡朵里部,后威懾朝鮮,再對付胡里改部、托溫部,但如果明軍主力真的回到北方,是先后順序來還是一鍋端,確實沒什么區別。
將心比心的話,姜星火也很清楚,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現在肯定不把女真視作威脅,甚至女真就是大明養的一條看家護院的狗,住在狗窩里就是為了在邊境防止朝鮮人的拓邊滲透,如果把女真人都弄死了,那么大明就得自己駐軍了。
當地沒有百姓,耕地條件也差,軍屯自給自足都費勁。
光是算經濟賬,那就是血虧。
但姜星火覺得這不單單是經濟賬的事情。
“給朝鮮換個國王當然容易,但想要把朝鮮一口氣吃下去,現在的大明恐怕還做不到。”
姚廣孝這時候忽然說道。
朱棣順坡下驢地說道:“那就駐軍?國師怎么看,駐軍靡費甚多,這錢可是無底洞,一年一年都要扔進去的。”
為什么歷代中原王朝都很少會去選擇吞并朝鮮半島,重要的問題就在于統治成本太高,同化時間也太長,高麗王朝享國近五百年,上下早就自成一體了,蒙古人倒是吞并了,但同樣無法形成有效統治,還是搞的流官羈縻那一套,武力強大的時候還能壓服,沒了強橫的武力,馬上就會被當地人趕走,而治理地方的,那是那些當地的地方豪強和世家。
姜星火前世的清朝也是,后金政權建立以后,打朝鮮就跟捏小雞仔一樣,可一樣沒選擇吞并,這里面的道理都是相同的。
當然了,一切的一切,其實都可以歸咎于是否利益足夠誘人。
說白了就是打朝鮮,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
而打日本就不一樣了,打日本的話,那金山銀山可是實打實的財富,而且能挖上百年,這就屬于“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打才叫對不起鐘山里埋著的老朱。
但跨海征日,其實從理論上來講,并不需要一定要打朝鮮。
只需要有濟州島、對馬島等幾個跳板就夠了。
畢竟從長江運兵啟航的話,這點距離,順風順水沒幾天就到了。
如果是走朝鮮陸路,反而要好幾個月。
從時間上看,完全沒必要。
打日本的時候,只需要脅迫朝鮮人出物資和人力就夠了。
給朝鮮人換個國王很容易,但吞并朝鮮,是個需要長時間的人力物力精力投入的事情,至少現在的大明應該是做不到的。
所以這件事,大家一直都是嘴上說的兇,心里賬門清。
“女真必須要滅。”
姜星火就這么個態度,隨后說道:“沿著鴨綠江駐軍就是了,正好看著跟朝鮮的邊界貿易,反正《明朝自由貿易契約》也都簽好了,每年貿易收的稅,養活駐軍足夠,最多就是少賺點的事情。”
“成。”
現在朝鮮每年需要給大明進貢的物品,就只有水牛了,而戰馬之類的,都是邊境自由貿易的商品。
只不過現在大明和朝鮮貿易的地方不在陸地邊境,而在濟州島。
如果大明能用一部分駐軍實際控制陸地邊境線的話,那么朝鮮也可以在北方做交易,到時候一切物資從登萊轉運就行了。
今年在軍事方面這幾件大事,削藩、出塞報復韃靼、剿滅女真,基本算是在年初定了下來,接下來就是別的事情了。
“今天順路,先去看看新式武器的進度,然后再去實地考察棱堡的防御效果。”
“徐副總裁官帶路吧。”
朱棣打趣道,但這句話,卻讓茹瑺心頭一凜。
之前一直隱約有風聲的事情,這次怕是要成真了。
始終有消息靈通的人士在透漏,因為過去一年姜星火主導變法的得力,在永樂二年,總裁變法事務衙門這個機構要被皇帝刻意加強了。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工部兵器局跟內廷兵仗局兩個機構,以前屬于齊頭并進的情況,同時進行各類軍工品的制造,但現在整個新生的輕重工業體系,按照計劃卻是有了統一的管理。
棉紡織業的手工工場,現在是皇室獨資,但并沒有歸屬于內廷,因為讓宦官來管,用不了多久就會玩廢掉,目前是徐景昌負責,可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包括紡織品在內,輕工業商品中,諸如化肥、玻璃、水泥、香水、白酒,計劃今年統一劃撥到總裁變法事務衙門。
這既是姜星火過去一年的努力做爭取來的,也是隨著變法進程的深入而必然要面臨的調整。
總裁變法事務衙門的主要任務就是搞錢,或者說在皇帝這里,變法的最大意義就是搞錢。
因此下面的部門,經過這輪調整,大多數都是與搞錢相關的。
總裁變法事務衙門預計要擴充到“四司一所”,即包括了工業司、商業司、市舶司、銀行司四個司,再加上一個單獨的明報所,已經算是標準的部級配置了,跟六部差不多,說是總裁變法事務衙門,其實改名叫“工商金融部”更合理一些。
而與傳統的文官衙門不同的是,朱棣這次直接給高配了兩個國公作為副總裁官,且各管一司。
工業司由定國公徐景昌負責,里面包含了輕重工業各種專營商品,還有專門獨立出來的下一代技術諸如蒸汽機、機床的研發機構,而下游的兩個軍工品生產部門,也就是兵器局和兵仗局,合并成兵器局,也一起并到這里面。
之所以要讓徐景昌這個勛貴來負責,而不是換個文臣來,就是因為這里面的重工業,直接涉及到了明軍的武器裝備生產,沒辦法交給文臣,而即便是不涉及這方面的輕工業,這些專營商品都屬于是能生財的搖錢樹,朱棣也不可能交給文臣,所以索性就合并在一起。
煤鐵部門和兵器局,也算是姜星火從工部身上割了塊肉下來。
至于內廷的兵仗局,反而是無所謂的,這個就是朱棣一句話的事情。
商業司是姚廣孝負責的,因為水泥混凝土弄好了,明年就要開始鋪路了,關于商道,還有一系列跟地方和中樞交涉的復雜事情,除了姚廣孝,其他人還真不一定能弄好。
市舶司則是相當于直接把海關拿在手里,這個是題中應有之意,因為開海裕國的政策就是總裁變法事務衙門一直推進的,或者說廢除海禁政策,就是姜星火一手推的,因此剛剛鋪開的海貿攤子,肯定也要歸他管。
最后的銀行司,那就是大明銀行了,這個也是姜星火主抓的業務,恢復寶鈔幣值以及換鈔這種事情,除了姜星火,恐怕沒人能搞明白。
因此,今天去參觀的,其實就是剛剛整合到總裁變法事務衙門下面的工業司兵器局,由徐景昌這個即將走馬上任的副總裁官管理。
只不過這些還暫時都沒有公布,還得等京察的結果下來,但高層這邊算是都有信了。
實際上,隨著變法的逐步成功,總裁變法事務衙門的權力隨之擴大,也是必然的。
只不過姜星火權威日隆,肯定也是某些人所不愿意見到的就是了。
兵器局武器試驗場。
兵器局和兵仗局、鑄炮所合并以后,已經搬遷到了城外的新場地。
主要是考慮到會爆炸的危險品太多了,要是一個不留神,很容易對整個南京城都造成巨大影響,天啟大爆炸的傳聞,姜星火可是聽過的,所以這種事情,長痛不如短痛,早點搬出城來對誰都好。
而且城外空曠,也有助于進行各種武器的實驗。
今天要看的新式裝備,主要就是可能給京營小批量列裝的棉鐵復合甲,以及用低磷鋼鑄造出來的新火炮,還有配裝了紙殼定裝彈的火繩銃的演示。
進行了明軍標準紅色涂裝的棉鐵復合甲披在假人身上,呈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之前送到北京的那一批,是作為禮物給高級將領特制的棉鋼復合甲,而這些才是用于真正列裝給普通士卒的棉鐵復合甲。
考慮到士卒的平均身高,這種棉鐵復合甲的尺寸比之前棉鋼復合甲的尺寸稍微小了一圈,而且整體更加臃腫了。
這種臃腫,主要是由于為了起到應有的防御效果,鐵片的重量上去了,再者就是考慮到北方作戰冬天寒冷的天氣狀況,棉片也做的更厚,因此看起來沒有那么帥氣,但穿著足夠暖和,也擁有足夠的防御力。
另外,在胸膛的位置,則是加裝了由兩塊帶弧度的半銅板拼接而成的護心鏡,護住了心臟位置,防止被擊穿,除此之外,還有手肘、膝蓋等需要活動的重要部分也都被保護起來,再加上兜鍪,這樣一套裝備,全身上下可以說是密不透風,只露出一張臉。
“這種棉甲的造價,比之扎甲如何?”
“便宜的多,同樣一套棉甲,大概等同于四分之一扎甲的造價。”
這其實是廢話,扎甲六十斤,二三千塊甲片,而棉甲總重量只有不到三十斤,里面的鐵片數量只有幾百片,棉花哪怕是壓實了能花幾個錢?只要鐵片的數量降下來,成本也就降下來了。
“防御力呢?”
“對刀槍和弓弩的防御效果要略弱于扎甲,大概能起到六七成的效果,但對火銃和骨朵等鈍器的防御效果要明顯高于扎甲。”
朱棣跟朱能親自上手試驗了一下,五十步外,用標準步弓都射不透,抵近到了二十步,棉甲就能射透了,而弓矢射到扎甲身上還是跟扎刺猬差不多。
朱棣倒是沒有太大失望,畢竟扎甲普遍都是好幾層的甲片,棉甲則單薄的許多,近距離抵御不住勁弓,被射透了才是正常的。
不過如果戰斗真的到了二十步的距離,說實話即便被弓矢射透也無所謂了。
而后,朱棣和朱能又對照著使用明軍的制式腰刀,對棉甲和扎甲進行劈砍,光是劈砍,棉甲和扎甲的抵抗效果幾乎是相同的,沒有看出來明顯的區別,只有換了長矛進行戳刺,才能看出來區別。
扎甲能夠近距離抵御長矛的戳刺,但棉甲只有部分區域能做到,也就是甲葉比較厚重的、被重點保護的上半身軀干部分,而手臂和大腿這類地方甲片不夠多也不夠厚,因此長矛還是能夠造成有效傷害。
如果光是進行到這里,那么棉甲顯然是屬于只有劣勢沒有優勢的低配產品。
但接下來的測試,就讓朱棣等人頗為驚喜了。
扎甲最懼怕的就是鈍器,往往是扎甲沒事,里面的人已經被砸的不行了,但棉甲的抗鈍擊測試,卻是效果非常顯著。
無論是流星錘還是骨朵,打在棉甲上面,棉甲都能有效地吸收鈍擊傷害,保護里面的士卒。
棉甲在抗火器方面的測試,同樣效果不錯。
鉛彈在近距離能夠有效地貫穿扎甲,但卻無法貫穿甲葉更少更薄的棉甲,因為棉甲上面的另一層壓實的厚棉片,能夠充分地吸收鉛彈的動能。
一番測試下來,朱棣對于是否選擇新式的棉鐵復合甲,作為北方明軍的列裝裝備,心里也有了數。
扎甲作為宋遼金夏時期重裝戰士的巔峰之作,屬于是軍備競賽下的產物,大家都在堆甲胄的防御質量,靠著鐵罐頭兵團在戰場上做勝負手,如果你不把扎甲造的更結實,就會處于明顯的劣勢。
但如今時代不同了,這個時代的大明,周圍已經沒有類似于遼金夏之于宋的對手,所以甲胄的防御力只要差不多就行,不需要做到完美,完美是需要極大成本的,而列裝普通士卒的甲胄,需要考慮的第一個選項是性價比。
而且,棉甲除了能夠在北方進行保暖,從未來戰爭的趨勢來看,抗火器也是一個重要的亮點。
因此造價只有扎甲四分之一的棉甲,在抗劈砍上跟扎甲相差無幾,抗穿刺上略遜一籌,但在抗鈍器和火器上,則有著更加出眾的表現,再結合最關鍵的性價比,就顯得足夠誘人了。
“現在京營的披甲率大概是八成,其中四成牛皮甲、二成鐵甲、兩成扎甲,如果二十萬人都換裝棉甲的話,需要多長時間?十年?二十年?”
這個問題,顯然是朱棣隨口問的,其一是京營根本不需要全部披甲,其二是對于冷兵器時代來說,現在八成披甲率,雖然是牛皮甲和鐵甲、扎甲混合,但也已經屬于精銳中的精銳了。
另外,朱棣也沒問多少錢,因為棉花和鐵塊對于國家來說,都是不花錢的,限制甲胄生產的,就是人工數量,一般來講,熟練工人越多,甲胄生產的速度就越快。
如果是熟練工匠單人負責手搓生產的話,通常一套扎甲,需要三個月左右的時間,一年能產出四套,但現實中顯然不是如此,如果是集體分工協作,這個效率會高得多的多,一般一個一百人規模的工坊,一年能生產出上千套扎甲來。
“二十萬人的話大概五年吧,一年能生產出四萬套棉甲。”
姜星火這個答案,顯然有些出乎眾人的意料。
朱棣原本以為,就算是全力以赴,年產量在一萬套到兩萬套之間也就頂天了,誰成想,姜星火直接給他報了個四萬套出來。
“怎么做到的?”丘福有些不可置信。
“三個原因。”
姜星火很快就給他答疑解惑了。
“第一個原因是壓實的厚棉片,這個是可以包給江南那邊的手工工場來做的,女工都能完成的任務,不需要這邊出人手勞作。”
“第二個原因是鐵甲制作的甲片,現在除了磨床和鏜床外,車床、鉆床、銑床、刨插床、拉床、鋸床等機床工具都已經開始陸續試裝了,有了機床,在甲片加工的時候能極大地提高效率,而且棉甲的甲片,并不像是扎甲那樣需要嚴絲合縫地穿孔,加工工藝因此也簡單很多。”
“第三個原因嘛,就是現在合并過來的兵仗局,負責制造甲胄的工坊,以及鑄炮、鑄銃的工坊,都是流水線作業了。”
“流水線?”
朱棣對這個詞感到了好奇。
姜星火直接讓徐景昌帶他們一起去參觀了在不遠處的甲胄工坊。
只見甲胄工坊里,負責不同工作的工匠們各自忙碌著,他們身上穿戴的衣服,標志著他們的工匠等級。
姜星火給工匠做的劃分,就是技師和技工兩種,技師是初級技師、中級技師、高級技師、特級技師,技工則是學徒工、初級工、中級工、高級工。
不同的級別領不同的基礎工酬,然后再根據計件工酬發放獎金。
至于如何評定,主要是根據專業技術水平,而非年齡。
姜星火極為討厭在一個體制內造成排資論輩、倚老賣老的情況。
雖然在這個時代的工匠,普遍是越老技術水平越高,但也并非全部如此,考核的作用就是把混子篩到他們應該待的位置上。
看到一眾人物被擁簇著進來,工匠們臉上神情肅然,動作迅速,顯得比尋常更為專注認真。
朱棣很快就看出了門道。
流水線,就是一個技工只負責一個部件,而后交給右側工位上的技工繼續進行下一步。
這樣的話,顯然是能夠極大地提升效率的。
而一些無法進行流水線作業的工作,則是交給了技師來處理,也就是手搓。
沒辦法,流水線雖然能提升一部分重復工作的效率,但有些東西,還是非手搓不可的。
而每一片甲葉經過技師的加工后,看上去光澤閃耀奪目,讓人眼前一亮,顯得也十分賞心悅目。
朱棣點頭贊嘆道:“果然是利國利民之法!不愧是國師,竟然能想出這種法子。”
姜星火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其實他早就給朱棣在奏折里說了,估計朱棣要么是一眼掃了過去,要么是認真看了但沒看明白,隨后就不求甚解了。
但這種流水線生產的高效率,還是給前來參觀的朱能、丘福、茹瑺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簡簡單單的一個改動,就提高了數倍的生產效率,姜星火的智慧果然是如淵似海。
當然了,最關鍵的一點,那就是這樣一來,很多制式武器,都可以做到快速批量列裝了。
是的,對于一個龐大的帝國來說,如果一件制式武器或者防具,能夠五年內列裝,那都是可以稱之為“快速”的。
而胡元澄負責的由低磷鋼鑄造的火炮項目,也是不孚眾望。
“砰!砰!砰!”
鋼炮和銅炮同時進行射擊,整個靶場都在震顫。
雖然口徑是一樣的,但是顯而易見的是,鋼炮比銅炮有更強的耐久,不斷地發射讓銅炮的炮管都開始發燙變紅,而鋼炮卻絲毫不受影響。
“不能再打了,再打要炸膛了。”
“停了吧。”
“好東西!”
看著靶場上已經通紅的銅炮,和基本沒有太大變化的鋼炮,朱能驚嘆道:“要是把這樣的東西大批量的列裝到軍隊中,未來戰爭的勝利必將屬于大明!”
雖然朱能很遺憾地沒有親自指揮征安南的戰斗,但炮兵在攻堅和野戰中所起到的作用,朱能已經非常清楚了,因此他對火器在未來戰爭中的地位,也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再加上姜星火的原因,并不像以前那么排斥。
如今見到可以高強度發射而不炸膛的低磷鋼火炮,頓時有些見獵心切。
譬如京營神機營里,有一個衛的火炮部隊編制,五千多人足夠伺候幾百門火炮了,真打起仗來幾百門大炮一起開火,這畫面朱能都不敢想。
“沒錯!”
朱棣也贊同的點點頭道:“以前朕對國師說的火器的未來也只是半信半疑,如今一場場實戰打下來,現在就如果讓咱們帶著這些火器回到靖難的時候,跟平安那些火器部隊作戰,恐怕就直接是輾軋的打法了。”
朱棣剛才看到這火炮,就像是見到寶貝一樣,恨不得立馬就把這玩意造個千門、萬門。
但是,想法終究只是想法,實際操作卻是非常困難的。
雖然跟直接消耗財富的銅炮比,鋼炮的造價要低廉很多,但制造鋼炮,需要消耗大量的焦煤以及給鋼水附魔的礦石,需要相應的技術,這可不是隨便就能解決的問題,現在能實現這種技術的,也只有這里的鑄炮所。
但不管怎樣,現在鑄炮都是走在了正確的方向上。
“這個呢?”
在徐景昌的帶領下,眾人來到了另一個工坊,一個負責制造和裝配紙殼定裝彈的工坊。
看著白色的紙殼彈藥,朱棣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種紙殼定裝彈,跟姜星火前世的德萊賽步槍最早采用的紙殼定裝彈還不一樣。
那種紙殼定裝彈,是已經從前裝槍即將向后裝槍過渡的時代出現的,因此那時候的擊發,用的都是雷汞火帽為激發原理的槍械,燧發槍已經被取代了,紙殼定裝彈也就是把彈頭、彈托、底火、發射藥用圓筒紙殼包成了一個整體。
但是現在弄出來的紙殼定裝彈,還沒有底火這種東西,沒辦法,弄不出來。
擊發槍的原理是扣動扳機后,槍機上的擊針刺進紙殼,撞擊底火,繼而引燃火藥射出彈丸,可現在的工藝水平,擊針和雷汞火帽全都沒戲。
因此,火銃重點的研發方向,還是在火繩銃到燧發銃的過渡上,現在已經有眉目了,不過沒個幾年估計是搞不出來的,燧發銃的關鍵技術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需要反復試驗.雖說燧發銃說起來很簡單,無非就是燧石夾帶動燧石,撞擊蓋在火藥鍋上的鐵片產生火星子,然后火星子掉落進入火藥鍋繼而發射彈丸,原理很簡單,但就是無法批產,試驗出來的東西穩定性很差,甚至還不如火繩銃來的穩定。
如果是這種質量的燧發銃,批產出來也是折磨人,根本沒必要。
而除了火繩銃向燧發銃過渡,其實兵器局還在嘗試小批量的制作簧輪結構的手銃,屬于是向燧發銃過渡的一個小變種,簧輪手銃的主要部件是磨輪和燧石、發條,扳動燧石夾的同時就已經是給磨輪上發條了,然后在人扣動扳機的時候,燧石夾就可以帶著燧石撞向磨輪,這個時候磨輪已經釋放了發條,然后就能產生火星子,火星子掉落進放置火藥的部位即可引燃火藥發射彈丸。
說起來很復雜,其實跟一個東西的原理是高度相似的,那就是打火機.
Zippo打火機用手摩擦的那一下,就是簧輪手銃引燃火星子的全部過程了。
但是這種玩意屬于是試驗研發性質的,生產出來的,也只是作為技術儲備,和專供特殊群體防身之用,造價比較高,根本做不到批量生產。
而且很可能關鍵時刻打不著火。
善良之銃了屬于是。
說回定裝紙殼彈,這個其實就是用紙把已經壓實的火藥、棉花和彈丸給分層放置了,最下層的紙殼能直接被火繩引燃,中層的棉花起到彈托的作用,而上層的紙殼則裝著彈丸,發射的失火,中上兩層的紙殼彈會從銃管里發射出去,在發射過程中,彈丸脫離紙殼飛向目標。
這樣就能省卻壓實火藥再放置彈丸的步驟,跟真正能起到底火作用的定裝紙殼彈還有很大差距,但對于火銃手來說,雖然只是減少了一個步驟的工作,在戰場上能起到的意義卻非常的大。
因為火繩銃進行一次正常發射需要的步驟是很繁瑣的,要先把火藥用小勺從銃口里塞進去,然后還要塞棉花當彈托,然后再塞彈丸,最后還得送長桿把彈丸壓實了(提高氣密性),而有了這種紙殼定裝彈,就只需要往里塞彈丸就行了,沒有底火撞針之類的東西不要緊,反正火繩銃就是靠火繩引燃的。
當看到了實際演示后,眾人很快就明白了這個小小發明的意義所在。
“質量呢?紙殼怕是很容易受潮吧。”
“這些紙殼彈用的紙都是特質的,絕對不會輕易受潮變形,放心吧。”
徐景昌笑著說道:“再說了,即使真的是存在質量問題,出廠肯定都是經過嚴格檢查的,這些工匠就能跑得了?每一批編號都能查到的。”
說罷,徐景昌抬起了一個裝紙殼彈的箱子上,上面正寫著編號,順著編號,能直接查到是那一批工匠負責生產的。
這個是老規矩了,洪武朝鑄炮的時候,工匠姓甚名誰,那都是直接跟著鑄到炮管上的,有質量問題一個都跑不了。
“哈哈,這倒也是。”
聽完他的話,朱能和丘福頓時大聲笑了起來,他們知道徐景昌肯定是有所夸大,新的東西,伱說肯定不出問題,那是不可能的,但在皇帝面前只能這么說,為此兩人也替徐景昌遮掩了過去,免得朱棣真較真,要現場多試射一些。
“紙殼彈成品率有保障,但要說一點問題都沒有,也不現實,總有因為各種各樣原因出現啞彈或者卡彈的情況,只能說盡量避免吧。”
不過,姜星火既然已經跟著把話挑明了,那也無妨。
朱棣點了點頭,聽出了姜星火的意思。
子彈跟火銃是適配的關系,有時候造成啞彈或者卡彈,也不一定都是子彈有問題,也可能是火銃本身淋雨受潮,或是口徑在鑄造的時候就不太精準,這都是有可能的。
當然了,紙殼定裝彈,只要有,那么它的作用就絕非正常的鉛彈可比了,火銃手們發射的速度,將會因為這個小東西的出現而大大提升。
而這也就意味著火銃部隊屠戮敵人的速度,將變得更快。
這個效率一旦超過某個閾值,最大的意義就在于,將可以真正意義上實現“以步制騎”,到了那時候,騎兵恐怕就要從戰場舞臺的主角,黯然淪為配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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