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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蛀蟲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大明國師

  《永樂新政紀事本末·鹽法改革》:「當我們客觀地評價一段歷史時,我們可以發現,盡管明朝的洪武皇帝真誠地想為其臣民謀得更大的福祉,可顯而易見的是,他在開國時所制定的種種政策,如果將時間線拉長,在政策的長期成效方面,可謂是與其本意截然相反。

  在姜星火所發起的改革之前,朝廷無力解決財政上的窘境,因為鹽法涉及的利益是如此之重大,任何對現有鹽法制度的改變,顯然都會遇到極大的阻力,基于各種理由,朝廷沒有意愿進行變革,文官士紳們的唯一共識就是堅持'成憲',也就是洪武皇帝最初的決定。」

  「150萬兩?好啊,好得很!」奉天殿內,與會群臣鴉雀無聲。「砰!」

  朱棣狠狠地砸掉了手邊的茶盞,怒道:「廢物!都是一群飯桶!朕養了你們這幫蠢貨!賬面查不出來,算數不會算嗎?還要國師親自算才能找出問題?!」

  鹽稅這種東西,從賬面來看當然是毫無問題的,人家根本不做兩本賬,直接就天衣無縫了。

  可惜姜星火和夏原吉的計算角度不同,是直接把宋朝的鹽稅數據翻出來,然后等比例去計算的,根本不按鹽務衙門的賬走。

  既然抽稅比例基本一致,官鹽市場占有率更大,那么我直接按宋朝的數據,乘以0.6(宋朝一億人口,明朝六千萬人口),得出來的就一定是應收的鹽稅。

  應收的鹽稅減去現在實收的鹽稅,再減去因為開中法兌換鹽引而減少的鹽稅,那就是被貪墨掉的部分了。

  無論你怎么做賬,做的再巧妙,再嚴絲合縫,也沒法規避掉這個漏洞。

  這就是數學的魅力。

  那么這么久了,沒人發現這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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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有人,但發現的人,要么位卑言輕不敢說,要么利益相關不能說。

  所以也就成了一些關鍵人物那里心知肚明的秘密。

  朱棣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朱棣原本以為鹽法雖然水深,但最多也就是十幾萬兩的規模。

  畢竟之前李景隆管著銀課時候撈的那些,朱棣是一清二楚的,整個大明的銀課,都不見得能撈出來十萬兩白銀。

  朱棣跟他爹朱元璋不一樣,對于文官貪墨,并非是一點都忍受不了,在朱棣這里,只要你能干活,只要你拿的不是很過分,他都是能容忍的。

  但沒有想到,光是兩淮鹽場,被貪墨的就是以近百萬兩白銀來計算。

  而且,這是每年!

  大明開國三十多年,在鹽法里,總共被吞噬掉了多少財富?

  如果不是姜星火告訴他真相,恐怕他還要繼續蒙在鼓里。

  想想自己剛剛登基,屁股還沒坐熱龍椅呢,底下就已經烏煙瘴氣了。

  這讓朱棣怎么可能淡定?

  這個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就是這樣,別人都已經把你騙了了,結果你卻什么都不知道。

  而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你已經知道真相了,偏偏又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這就像是明知道自己被人給綠了,還得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該吃吃該喝喝,該上班上班。

  一想到這群人甚至連渣滓都不給朝廷剩下,朱棣便恨得咬牙切齒。

  「陛下息怒!」

  大殿上一片附和之聲,顯然眾位大臣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這次參會的,主要是三法司和戶部,再加上內閣和總裁變法事務衙門。

  「息怒?你們讓朕息怒?」

  朱棣暴躁道:「如此龐大的數額,朕如何息怒?!」

皇帝到底是真生氣還是表達某種姿態,與會的官員并不清楚  ,但毫無疑問的是,這時候需要有人出來接話了。

  皇帝的目光掃向誰,誰就得自覺點。刑部尚書鄭賜,刑部左侍郎馬京、右侍郎李慶,此時正是皇帝目光的聚焦點。到了這時候,他們哪里還不明白,皇帝或許確實生氣了,但作為皇權的世俗化身,他生氣除了個人情緒的表達,更多的是某種再明確不過的政治信號。

  —一皇帝對現在的鹽法制度非常不滿。

  這時候關乎到他們的個人命運,之前他們便已經私下碰頭過了,自然不敢再有什么反對,于是鄭賜出列說道。

  「陛下息怒,請恕臣斗膽,鹽法積弊已久,確實需要改變,刑部對于變革鹽法并無異議。」

  「陛下,鄭尚書此言有理。」

新上任的審法寺少卿金幼孜也贊同道:「這件事必須立即查清,否則后患無窮!若是查不清此事,鹽法上面今日之事將會反復重演,我大明必定因此元氣大傷  金幼孜的說法雖然有些夸張,而且絕對有私心,想要借勢把新部門成立的第一仗給打好,但立場是沒錯的,其他大臣聞言,紛紛表示贊同,都覺得這是個巨大的危機,必須要從重從快處理。

  想想這段日子以來,每天批閱奏折處理國事時那種面對財政窘迫,憤怒又疲憊的感覺.....朱棣的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

  朱棣的后背靠回龍椅上,臉色陰沉得嚇死人,一字一頓地說道:「陳瑛,把調查出來的結果念一念,講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眾臣聞言,皆屏住呼吸。

  這可是涉及到了朝廷經濟命脈的大案子,誰敢亂說話?

  就連大皇子朱高熾也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

  這些日子,陳瑛一直負責著案件調查工作,他帶著都察院新補充、提拔進來的年輕御史們傾巢而出,把黃淮布政使司走了個遍,根本不用那些巡鹽御史。

  雖然陳瑛為人陰狠,但這種酷吏卻無疑是皇帝手里最好用的刀。

  即便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陳瑛的都察院,依舊取得了相當驚人的成果。此刻,他神態恭敬,語調卻帶著一股淡漠,平靜說道:「回稟陛下,都察院通過對兩淮鹽場的調查,雖然沒有搞清楚國師計算出的150萬兩鹽稅虧空出在何處,但既然兩淮鹽課約占全國鹽課的一半,如此說來兩淮鹽場有大約70—80萬兩的鹽稅虧空,總該是有些端倪的,這次倒是可以相互印證,已經查出了不少問題。」

  「其一,是納糧與領取鹽引的順序問題。」

  「原則上講,國朝鹽務衙門根據開中法的要求,是'召商輸糧而與之鹽',而開中的商人每獲得一引鹽而須上納的糧食數量,根據開中要求的路程遠近等因素確定,被稱為則例......實際施行的時候需要鹽務衙門編制勘合及底簿,然后發給對應開中目的地的布政使司及都司、衛所。只有商人把糧食運抵繳納到目的地,目的地所在的布政使司、都司、衛所簽字了,用公文形式書寫其納糧及應支鹽數,然后商人才可以憑公文去對應的轉運提舉司照數支取鹽引。」

  事實上,對于納糧和取鹽的先后順序,朱元璋是有明確規定的,也就是「鬻鹽有定所,刊諸銅版,犯私鹽者罪至死,偽造引者如之。鹽與引離,即以私鹽論」,鹽引是商人將糧食繳納到目的地后才能獲得的憑證,就像是某種任務兌換獎勵的憑證一樣,本質目的是為了盡可能地保障朝廷的鹽稅不出現以外,而老朱所謂的「鹽與引離,即以私鹽論」,更是就差把「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態度挑明了......上學不帶作業可以說自己忘家里了,要是運鹽的時候沒有鹽引,那你腦袋就得搬家了。

陳瑛繼續道:「但都察院的御史在徹查兩淮鹽場的轉運提舉司時發現,有本地豪商,是先取鹽  ,后納糧。」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凜然。

  順序這東西很重要,在大多數情況下,順序一反,很多事情就不對勁了。

  先上車后補票還是小事,若是玩的復雜了,那就是空手套白狼,這邊拿著鹽引,不去取鹽,而是以鹽引為抵押物去借錢,借來幾倍甚至十幾倍的錢,再打通關系拿鹽引,若是周轉不開就先賣鹽換了錢,然后再把錢給晉商一部分,讓他們去運糧,如果是一引鹽倒也無所謂,如果上萬引呢?

  這跟某些產業的玩法是一樣的,先拿著憑證去拉資金透支,再辦事情,最后若是糧食運抵不了目的地,那也沒辦法,鹽引被透支了是大事,誰都不敢戳破這層窗戶紙,只能自己做爛賬了。

  朱棣這時候沒說話,朱高熾、夏原吉、鄭賜等人,神色也都明顯有些詫異,鹽法之混亂,顯然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是誰也沒想到的是,短短三十多年,開中法最重要的根基都被動搖了。

  「還有什么?接著說。」

  「其二,是灶戶跨過鹽務衙門直接與商人接觸。」

  軍戶是當兵的,灶戶自然是燒灶的,在老朱規定的大明社會分工下,灶戶是食鹽的生產者,而灶戶生產的食鹽,從性質上來講,一共分為兩種,一種是正鹽,另一種是余鹽。

  正鹽是灶戶需要上繳給朝廷的規定部分,也就是每年鹽產出總量指標,分配到每個人頭上的定額,譬如今年需要生產200萬引鹽,給每個鹽場分配后,鹽場再給不同的片區分,最后再給灶戶分,這種方式屬于賦稅性質,也就是所謂的計丁辦課。

  余鹽顧名思義,就是剩余的鹽,也就是除了正鹽以外,灶戶多煮出來的鹽......煮鹽過程中有很多不可控因素,正如種田一樣,不是說有多少種子或者土地面積有多大,就一定有多少產出的,雖然灶戶的指標大部分時間都難以完成,但偶爾出現比預期指標要多,也是很正常的。

  灶戶手里的正鹽和余鹽都需要如數上繳,但按照鹽法一開始規定,「余鹽者,灶戶正課外所余之鹽也。洪武初制,商支鹽有定場,毋許越場買補;勤灶有余鹽送場司,二百斤為一引(引分大小),給米一石」,余鹽可獲得高于正鹽一倍的工本費。

  嗯,不要以為大明是大發慈悲,這玩意就跟現代的支付寶刷地鐵卡一樣,名義上每個月消費滿多少錢以上可以打折,但實際上你就是天天坐,最后也只是勉強過線一點而已,打折后賺到的部分,還不夠受累的。

  而按照鹽法規定,開中的商人是在納糧后才能到鹽務衙門的倉庫支取食鹽,是不能跟灶戶有什么聯系的,灶戶手里的鹽上繳后,也是從官府的米倉里領取作為工本費的米,也就是「令兩淮運司于各場便利處,置立倉囤,每年以揚州、蘇州、嘉興三府所屬附近州縣,及淮安倉并兌軍余米內量發收貯」。

  「但是余鹽工本米改為工本鈔后,由于鈔法日漸崩壞,寶鈔實際幣值是在下降的,灶戶本來僅憑正鹽收益就無法養家糊口,所以只能日夜煮鹽,以增加鹽產量的方式來維持生活......但由于朝廷赤字嚴重,鹽務衙門管理混亂,越來越多的余鹽,出現了無力包收的情況,面對灶戶的抗議和商人們的請求,鹽務衙門開始默認,商人可以繞過鹽務衙門,直接從灶戶手中收取余鹽,以緩解余鹽過多而鹽務衙門無力照單全收的窘境。」

  「而且......」

  說到這里,陳瑛這么猖狂的人,都不太敢說了,但皇帝盯著他,他也不能不繼續說下去。

  「根據御史的實際調查,驅使灶戶和商人直接接觸最重要的原因還不是工本鈔的改變,而是丁鹽制。」

正如一開始是用米來收灶戶的余鹽一樣,一開始對于正鹽這種賦稅性質的,也跟現在的制  度不一樣,用的是戶鹽制,也就是征稅時以戶為基本單位來收正鹽。

  但這種制度顯然是有問題的,那就是有的灶戶家里丁口多,勞動力多,完成正鹽任務很簡單,完成以后,還有余力多煮鹽,煮出來的余鹽,就都是自家財富。

  「兩淮鹽場煎辦鹽課,其役不均,灶戶有一丁而辦鹽三十引者,有七八丁亦辦三十引者。」

  當時巡鹽御史發現了這一問題,于是給朱元璋上書如是說道。

  鑒于戶鹽制這種制度明顯存在嚴重的弊端,因此老朱下令按丁口數來征收鹽稅,洪武二十三年,丁鹽制正式在大明的一京十三布政使司通行......但按丁口征收正鹽雖然看起來很公平,而且也為朝廷增加了鹽稅收入,但實際上給灶戶造成的負擔,比以前還要大。

  于是,一邊是需要繳納更多的正鹽,一邊是余鹽只能換日漸貶值的寶鈔,也就怪不得灶戶要鋌而走險,冒著違反鹽法的風險,直接把手里的余鹽賣給出價更公平的商人了。

  但這樣做的后果顯而易見,破壞了開中法的根基—鹽引制度。

  朝廷給灶戶寶鈔,灶戶向朝廷繳納食鹽,這是閉環的過程,商人想要獲取食鹽銷售的資格,就只能向朝廷購買鹽引,鹽引就是銷售食鹽的合法依據。

  現在鹽引和納糧的順序出現了混亂,灶戶又與商人直接接觸導致鹽引的邏輯失效......沒有朝廷這個中間商賺差價了,哪個商人還會費勁巴力跑去先給邊關運糧食再來拿鹽引呢?

  正是這兩點,導致了鹽稅的收入憑空消失了150萬兩。

  弄清楚了這150萬兩究竟是怎么消失的以后,殿中眾臣,不由地心頭忐忑。

  看來,一場血雨腥風已經無可避免了。

  「臣派往兩淮鹽場各地之人,帶回了一些信息和票據,此事事關鹽政大業,臣不敢擅專,所以特來呈送給陛下御覽。」陳瑛說著雙手遞上一封信函。

  朱棣拆開信封,取出里面薄薄的信紙掃了一眼,臉色瞬間黑得如同鍋底一般,抬頭看著殿內的眾臣,咬牙切齒道:「豈有此理!鹽稅收納不足,還敢貪墨如此之多?你們就是這么報答朕的嗎?!」

  「微臣不敢,微臣絕對沒有貪腐。」「臣絕無貪贓枉法之舉!」

  「臣是清廉之官定不會做出此等違背良心之事。」

  「微臣亦無此舉,請陛下明察.....」

  大殿上一時間亂糟糟的,各位大臣紛紛叫屈,表示自己絕對沒有貪腐行為。

  「好,朕相信你們。」

  朱棣目光森寒,說道:「那么,朕要你們解釋一下這個。」

  說著,信函里的幾張票據,被朱棣捏在了手里。

  「這些錢究竟是怎么到你們這些中樞大員的口袋里的?難道朕養著你們,就是養著一群蛀蟲嗎?」

  緊接著,朱棣一個一個地點名。

  聽聞此言,這些被點了名的官員連忙跪倒在地,叩首求饒。

  「臣知罪,臣知罪啊!」「還望陛下從輕發落啊!」「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這些刑部和都察院的官員紛紛痛哭流涕,悔恨不已,三法司里,反倒是大理寺因為跟鹽政沒有聯系,沒受到牽連,而這些人現在只希望皇帝能網開一面。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當皇帝鐵了心要查處貪腐,那么再多的解釋也都無濟于事。

  「來人吶,把他們拉下去,依律笞刑后投入詔獄,嚴懲不貸。」朱棣冷冷地說著。

  隨著太監高喝一聲:「拖出去—」

幾名身強體壯的宦官走了上來,將跪伏在地的刑部郎中、主事、員外郎,都察院的御史等,如拖待宰豬狗一般  拖了下去。

  一陣慘呼哀嚎響起。

  過了片刻,大殿上恢復了平靜。

  朱棣沉吟半晌,忽地問道:「鄭尚書,朕記得你向來愛財,這次為何沒參與其中?」

  「陛下!臣雖是貪財了點兒,總向陛下討要賞賜,但絕對忠君報國,斷斷沒有干過任何危害大明的壞事啊,更別提貪污受賄了!」

  朱棣冷哼一聲,厲聲呵斥道:「好一句忠君報國。」

  「既然如此,為何你的副手會收受賄賂呢?你就是這么帶刑部的嗎?」

  朱棣順勢瞟了一眼刑部左侍郎馬京,頓時怒火沖天,厲聲喝道:「馬京,你以為剛才朕沒點到你,便是沒有你的證據嗎?朕給你一個認罪的機會,你倒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馬京這時候方才曉得,現在不是刑部能不能給鹽商們一個交代的時候了,而是自己都已經死到臨頭,他渾身一哆嗦,噗通跪倒在地,急忙磕頭認錯道:「臣該死!臣罪該萬死!臣一時鬼迷心竅,才做出收受賄賂的事情!陛下,臣知道錯了!求您放臣一條生路吧!」

  「放你一馬?」朱棣冷笑,「若是你今日安然無恙地從這里出去,那么明年的鹽課的時候,朕拿什么向太祖高皇帝交代?」

  「臣知道錯了!陛下饒命啊!」馬京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頭認錯。

  朱棣皺眉,冷冰冰地吐出了三個字:「拖下去!」

  馬京嚇破了膽子,拼命地喊道:「陛下,臣真的是冤枉的!臣只是受人蒙蔽才犯下此等錯誤的!」

  馬京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宦官架住了,想掙扎卻根本動彈不得,只得任由兩個宦官拖走。

  一旁的刑部右侍郎李慶,看到這種情況,不由地松了一口氣,幸虧自己及早撇清了關系,否則現在也逃脫不了這一劫啊。

  朱棣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三法司和戶部、內閣的碰頭會,就這么在冰冷到極點的氣氛中結束了。

  內閣只負責記錄會議,而戶部則是報告了姜星火的猜測,都察院的陳瑛負責公布調查結果。

  從結果來看,最大獲益人是陳瑛,他借著這個機會,徹底清掃了黃信留下的那些御史,以及一些不服他的御史,基本掌控了都察院。

  而刑部和都察院的削弱,對于負責復審的大理寺和新成立的審法寺,也是一個微妙的利好,畢竟之前刑部的權力太大,又太過強勢。

  一個虛弱的刑部,是所有人都需要的。

  馬京被投入詔獄,罷官后左侍郎的位置大約是要李慶來接任的,而新的侍郎到底會落入誰手,就成了各大勢力爭奪的焦點。

  會后。

  朱棣看著眼前被單獨召見的李慶,平靜地問道:「朕問你,你和內閣三楊是否私下有聯系?」

  李慶愣了一下,立刻回答道:「臣和內閣眾人只是泛泛之交。」

  李慶當然知道皇帝的意思,皇帝問的不是他和內閣三楊有沒有來往,而是他和大皇子有沒有來往。

  六部里,大皇子提拔了四個左侍郎,皇帝顯然不希望他成為第五個。

  對于其他的司法、立法部門來說,這時候的刑部顯然越弱越好,但朱棣卻只希望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收了刑部的立法權,撤換再提拔一批官員,讓刑部徹底處于自己的控制之中,才是最符合朱棣利益的決策。

  「泛泛之交?」

  朱棣微瞇著眼睛,盯著李慶,說道:「既然是泛泛之交,那內閣之前怎么會替你說話?朕可是問了內閣對于刑部眾人的評價。」

李慶連忙說道:「這個臣真的不知道,陛下,臣和內閣以及大皇子絕無任何私下聯系,只有一些公務往來,僅此而已,絕無  其他交集。」

  朱棣臉色看起來陰晴變幻片刻,說道:「起來吧,朕信你,今日起你便是刑部的左侍郎了。」

  「謝陛下。」

  李慶欣喜道,他知道剛才的一切,都是朱棣在試探他,只希望自己的表現還不錯,朱棣不要因此產生猜忌。

  在李慶離開后,朱棣又對身邊的太監吩咐道:「傳令戶部尚書夏原吉來見朕。」

  「是,陛下!」太監躬身領命而退。不多時,一身緋袍的夏原吉,急匆匆地趕到了朱棣面前。

  夏原吉進屋后,先是對朱棣行禮,隨后說道:「臣戶部尚書夏原吉,參見陛下。」

  朱棣淡淡瞥了夏原吉一眼,說道:「愛卿免禮平身。」

  說罷,朱棣指了指龍案上的奏折。

  這是夏原吉的上書,主張在鹽、茶等所有領域,全面推進稅制改革,其中也包括之前姜星火在詔獄中提出的地稅思路,針對地主士紳進一步征收繼承稅、分家稅等等。

  「太急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夏原吉站起來后,朱棣又道:「維喆,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非常器重你,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朕的苦衷,也清楚今天為什么召見你。」

夏原吉嘆息一聲,道:「陛下,您的苦衷微臣明白,可是微臣真的不想卷入廟堂爭斗中,這份奏折,都是臣作為戶部尚書,出于為國的考量。」看書菈  「朕也從未想過要讓你卷入其中。」朱棣也有些無奈,他揉了揉眉心,緩緩說道:「改革稅制,整頓鈔法,清理鹽茶......這些事情不是不該做,但總得一件一件來,國師想要一口氣吃成個胖子,你也是這么想的嗎?」

  夏原吉眉宇間透露出濃濃的擔憂之色:「陛下,這次的兩淮鹽場的事件反應出的問題,實在是太嚴峻了,如果處理不好的話,整個大明的財政可就完了......唉!」

  他搖頭長嘆,似是在為大明惋惜。「這封奏折你拿回去吧,朕不留中了。」

  「陛下恕罪。」聽到這里,夏原吉連忙叩首,一臉的慚愧之色,他的神色,顯然是給朱棣看的。

  姜星火雖然沒有自己出場,還在大明銀行里工作,但卻委托了夏原吉來做報告。

  同時也計劃好了,如果能進一步擴大兩淮鹽場事件的規模,那就借著這個機會,爭取全面改革鹽茶等專營商品的榷稅。

  但目前看來,這個目的顯然沒有達成,朱棣有他的顧慮,不愿意驟然加快改革的腳步,只同意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來。

  隨著改革進程的深入,站在不同的立場上,朱棣與姜星火開始出現了一些微小的分歧,目前當然只是在行動步驟等問題上,稱不上誰對誰錯,怎么做都是有道理的。

  「鹽茶等事,鹽是第一;天下鹽場,兩淮第一。」

  朱棣的意思很清楚別的東西先不動,這次只動鹽,而且只動兩淮鹽場。

事實上,這是由淮鹽課稅在大明財政收入中所占的重要地位決定的,按《明史  ·食貨·鹽法》的記載,兩淮作為明代最大鹽區,光是洪武五年,開中法剛剛頒布施行的時候,就能夠每年達到年產鹽35.2萬引,占全國116.1萬引的30.32%,而且每年繳納中樞的稅額占全國的55.1%,遠遠高于其鹽產量在全國所占的比重,是名副其實的鹽業半壁江山。

  而目前大明的外部局勢確實比較惡劣,正在進行對安南的戰爭,同時帖木兒汗國的入侵就像是懸頂之劍一樣,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下來,大明必須搶在這柄劍落下來之前,先把北面的蒙古人打疼,而后全力應對帖木兒。

正是基于這樣的背景,國內的變法才必須穩妥,不能冒進不能造成大規  模的變亂。

  所以,朱棣的考慮也不是沒有道理,朱棣相信,姜星火和夏原吉,是能理解他的苦心的。

  朱棣擺手道:「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夏原吉行禮,隨后轉身離開。

  「唉!」看著夏原吉離去的背影,朱棣輕輕嘆了口氣。

  夏原吉是個聰明人,也是他一步步提拔起來的,如今在朝堂上的威勢甚至比蹇義、茹瑺還要盛。

  可惜,自從在詔獄里被姜星火的財政和稅收學折服后,如今和姜星火是走的越來越近,這讓作為皇帝的朱棣,感到了一絲警惕......這種警惕雖然還沒有演變成猜忌,但終歸是令人不安的。

  不過不管怎么,朱棣想要完成他的偉業,就得搞錢,而且得搞很多錢,而不管是大皇子朱高熾,還是那些迂腐的文官,都沒辦法幫他搞錢。

  只有姜星火、夏原吉這樣他眼中的能臣干臣,才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代替他去跟士紳文官集團對著干,去撬動這些固有的利益集團的墻角,給他源源不斷的搞錢。

  所以,改革不能停下腳步。

  朱棣雖然有作為皇帝再正常不過的一些對臣下的心思,但正如「君子論跡不論心」那般,必須的支持,他依舊痛快地給予了姜星火。

  很快,一道圣旨從皇宮里傳出,命國師姜星火全權負責鹽法改革事宜,同時都察院、錦衣衛配合繼續深挖兩淮鹽政貪腐.這道圣旨一出,一時間,又驚起滿城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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