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書說到——
韓蠻子退而結網,攜手赴龍州。
李景隆轅門射戟,神銃解恩仇。
且說那征南將軍韓觀收到移檄之時,卻非是在南寧府中,只在南寧城南一處小驛,此驛名為建武驛,左近便有一衛治所在焉,皆是這“韓蠻子”的心腹,乃至不知多少年共同廝殺出來的老伙計,而此地更是有山有水,睡得卻比在南寧城中安適得緊。
“韓征南,府衙確實有你的文書,這遭你躲不過去了!”
怪石如劍,巍峨崢嶸,遠處層巒疊嶂,近處水影彌濛,這如畫風景中,一尾竹筏蕩漾其中,只是遠處傳來的呼喝委實敗了雅致。
“何兄誤我捕大魚。”
聞聲水中竄出一個好大頭顱,手中死死地捏著一條肥碩的魚兒,任由出了水的魚兒怎么竭力掙扎,都絲毫不為所動,鋼鉗一般的手牢牢攥緊,待到韓觀爬上了竹筏,那魚兒也就沒了氣息。
韓觀從魚簍里撿出一把剖骨刀,三下五除二便剃了鱗,摘了內臟,當著南寧知府何時的面做了份生魚片,放在醋汁里涮了涮便吞下腹中去,儼然是不曉得什么叫做寄生蟲的。
一位身著緋袍的文官被船夫帶著到了這竹筏附近,小心翼翼兼且有些狼狽地邁開靴子,一手扶著小船滿是泥黑色的木頭邊緣,一手護著懷中的文書。
竹筏承重有限,何知府甫一上來,便搖晃不已,更嚇得他不敢動彈,韓觀看他磨磨蹭蹭卻是不耐,站起身來扶著腰一把將其騰空抱到筏上,力道之穩竟是竹筏都沒濺起多少水花。
“便是掉下去也淹不死,這水清的見底,再撈你上來便是了,如何這般磨嘰?”
何時大約是曉得他性情,也不與這蠻子多計較,只是將懷中謹慎遮護的文書遞給韓觀,隨口答道:“我怕水。”
韓觀接過從龍州府移檄過來的文書,看了幾眼,詫異問道。
“李景隆這廝還敢找我?”
言語間卻是對五星上將有些不屑之意了,看來兩人在德州合作的并不算愉快。
“公私兩便,這龍州府伱總得去一趟的。”
何時,字處宜,在廣西布政使司為官多年,先后任柳州府判、南寧府同知、南寧知府,乃是韓觀最重要的朋友,或者說利益捆綁對象。
如果歷史沒有改變,在七年后,何時將會因為斷藤峽的本地土司劫掠商戶后,將土司抓起來審判被土司所記恨,隨后土司率眾趁何時外出之時堵截,何時也會因為自覺難逃一死,為避免受辱而正襟投江身亡.而韓觀也會親自帶兵搜山檢水,督帥下諸州,捕土司斬之,為何時報仇。
“不去。”
韓觀答的干脆。
何時堅持道:“不去不好。”
韓觀只說道:“不去挺好。”
兩人陷入了沉默。
韓觀燃爐子起了火,親手拿鐵簽給何知府烤了條小魚,兩面翻熟,金黃酥脆,又撒上胡椒、鹽、香料,待得入味了,方才遞給對方。
何時把官袍撩起擠在腰部,蹲在筏上吹著烤魚的熱氣,良久嘴都酸了方才說道:“曹國公是主帥,召你前去,若是不去才叫理虧,這是廣西,難道你還怕他借你人頭立威不成?之前雖然他安排你負責對安南的情報和廣西的足兵足食,可這也不是什么壞差事。”
“李景隆不會殺我,若是殺了我,兩廣的兵也不用打仗了,光靠他自己帶來的那些人馬和湖廣、福建的兵,能打贏嗎?”
“至于是好差事還是壞差事。”
韓觀看著悠悠升起的輕煙,喟然道:“只是我不服氣,憑什么別的都司的將軍能上陣立功,我就得守在廣西足兵足食?若是真論在這南邊山林里打仗,國朝這么多將軍有幾個能勝得過我的?”
韓蠻子越說越憤懣不平。
“我在這打了二十年仗!二十年!”
“每日都要與各路土司周旋,可是現在呢,我在南寧府看著別人立功!”
“那些個五軍都督府的狗屁上將都是蠢材,不曉得到底怎么打仗!”
“我不甘!我不服!”
他猛地一拳擊在竹筏上,震得那炭盆里的火苗亂顫,一旁的何知府嚇得只能牢牢抓住固定物,只聽見韓觀咬牙切齒地罵道:
“老子這些年辛辛苦苦拼命打仗,可他們倒好,如今一點湯汁都不給我剩下!”
韓觀轉過臉來,惡狠狠地盯著他,目眥盡裂,仿佛下一刻便要吃人。
何知府被韓觀嚇得腿軟,坐在筏上哆嗦著唇瓣,半晌也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良久,韓觀深吸一口氣,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將何知府扶起,拍撫了他幾下后背,笑嘻嘻地勸慰道。
“何兄勿慌,你也知道我老韓這性子急,只是,咱們還未到絕境,你看看,今日龍州府移檄而來的這封文書,不也是說明,李大帥也得用咱們?”
聽到從“李景隆這廝”升級成了“李大帥”,何知府勉強笑笑,卻不以為然:“這能說明什么?”
韓觀冷哼一聲:“說明什么?我覺得說明了很多。”
“這個李大帥跟他的前任成國公朱能不一樣,他可不是陛下的嫡系,自身能力也就那樣,這樣的人還不見得能在這個位置上待多久呢,既然把我安排負責足兵足食,那我便躲在南寧府做好自己的便是了,等再換個總兵官,方才有我老韓的用武之地。”
“況且。”韓觀瞇起雙眸,笑道:“曹國公世代重勛,李景隆愿意站出來替陛下分憂解難,必然是有他一套辦法的,不讓我上戰場,你以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過是遷就那些湖廣、福建都司跟我老韓不對付的將軍罷了,打安南可是大軍功。”
何知府聽到韓觀這般算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但細細品鑒,倒也確實是這么個事情。
韓觀出身勛貴之家,雖然沒繼承爵位,但是自幼耳濡目染,又多年歷練下來,對于這些個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亦是略通幾分.這種事情說穿了便是利弊相衡罷了,只不過,這種事情落在他們這些武夫的頭上,往往便顯得粗鄙許多。
只是何時雖然跟韓觀關系不錯,但此時卻不好說什么,畢竟文武殊途,地方文官的立場,跟韓觀這個武將還不一樣,對于他這個南寧府知府來說,給大軍提供補給足兵足食,就已經是大功一件了。
不過韓觀卻急需何知府的支持。
韓觀似乎看出了他的顧慮,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膀,低笑著說道:“我曉得何兄你向來喜歡清靜,可是何兄想啊,那些個文官們不都是愛議論紛紛嗎?征安南這么大的事,在咱們廣西地界上,你又是治所的知府,總是要讓上面知道你辦了事的.這樣吧,你替我老韓去龍州府赴宴,我接著足兵足食,如何?這樣你在黃尚書和李大帥面前露了臉,我也免得去看湖廣、福建那些都司的蠢人臉色。”
何時為難道:“我曉得你不想見他們,可你也曉得我素來是這般性子,不善與人交際,你讓我去,不是為難我?”
雖然做到知府的人也不見得都是長袖善舞、玲瓏八面那種,但像何時這般書生意氣且社恐自閉的,還是比較少的。
當然了,韓觀也正是看上了他這一點,再加上意氣相投,才會這些年一直幫何時在廣西宦場中運作,最終從一介判官,升到了如今的正四品知府高位。
“算你幫我,倘若這次咱們能順利過了這一劫,李大帥不再找麻煩,日后行走,我定要尋機會弄死幾個小畜生.李景隆是個耳根子軟做不得決斷的,不讓我上戰場,定是那幾個人的主意。”
說罷,韓觀露出一抹獰笑。
他們這類人早就習慣于用刀槍殺人、鮮血報償,如果回到和平的環境,反而是會出事的。
這也是為什么韓觀常年游蕩在邊關,從不曾調回中樞的五軍都督府。
何時聽到韓觀這番話,頓時覺得一陣毛骨悚然,心驚膽戰地看了韓觀半晌,終究沒說出話來。
他畢竟已經是正四品的知府,不是誰都能呼來喝去的小官,即便是韓觀,也是以商量的語氣跟他在說話。
可是即便是商量,他也不敢拒絕,生怕惹惱了韓觀,韓觀發了瘋,將他宰了倒不至于,可痛毆一頓扔水里也不是什么好事。
“唉。”何時嘆了口氣,只能應道:“韓征南,我倒是想代你往龍州府走一遭,只是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也做不了什么。”
韓觀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隨即恢復正常,他哈哈大笑起來,重新攬過何時的肩頭,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怎會讓你獨去?方才所言不過是看看你我交情罷了。”
“如今曉得何兄是個真朋友,我老韓又怎會強迫何兄做些什么?總而言之,你只需陪我去,至于剩下的事,自有我來。”
韓觀如此這般地說道,何時點頭稱是。
待何時離去,韓觀繼續捕魚。
只不過這回他拎出了漁網。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哼哼,既然讓我老韓負責廣西的足兵足食和對安南的情報,那總有你們求到我頭上的時候。”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響聲震撼天際,龍州府城外,遠處的山林中,隱約可見旌旗招展,刀戈閃爍,數萬大軍在山野中列陣以待,黑壓壓的士卒肅穆肅殺,宛若一道鋼鐵洪流。
李景隆一身明光鎧站在城頭,手握寶刀,凝視著對面,眼睛都不眨一下。
這是福建和湖廣兩個都司的兵馬,接到了他的指令之后到了。
在他身側則是工部尚書黃福,黃福眉宇間帶了幾分猶疑:“這是.”
李景隆扭頭看了他一眼,輕輕頷首,示意他稍安勿躁,只說道:“他們以為韓觀到了,這是做給韓觀看的,不是做給我看的。”
“仇怨這么深?”
“你以為呢,韓蠻子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李景隆無奈道:“要不然怎么他自己不敢來,偏偏讓南寧府的何知府替他來?還不是因為這地界不在他的控制中,怕真出個三長兩短。”
而黃福的心卻沒有安定下來,他攥緊城垛,皺著眉頭道:“要我以為,曹國公此舉太過冒險。”
李景隆心頭只是暗笑,帶兵來的這些人都是和他打小就混在一起嬉鬧的勛貴子弟,能有什么危險?
不過這倒是個好機會。
李景隆擺了擺手,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說罷,他走下城頭,率領麾下精銳策馬疾馳而出。
李景隆身邊,曹阿福也是跟隨在他身旁,臉上帶著擔憂之色:“國公爺,您可千萬小心!”
李景隆哈哈一笑:“放心吧,這群人還是認我的,再說了,這次也算是我這個主帥,給他們一個臺階下。”
說話間,前方已經傳來馬蹄聲,數騎奔馳而至。
其中一匹馬高大俊秀,通體雪白,赫然便是俗稱的“白龍駒”。
“九江兄!”
白龍駒上的男子一躍下馬,朝著李景隆拱手道。
此人名為陳俊,如今是以前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從三品)的身份,署理著福建都指揮使司事,打完這一仗大約就要正式跳級升任福建都指揮使(正二品)了。
陳俊身后則跟著福建都指揮僉事(正三品)胡雄,年紀略長些,是一位福建地頭蛇,老軍頭了。
“陳兄。”
李景隆同樣拱手回禮。
另外一匹,卻是普通的棗紅馬,看似尋常,實則不然,乃是不外顯的寶馬。
馬背上坐著一個英武青年,他雙目狹長,神采飛揚,看著李景隆嘴角微勾。
非是旁人,正是李景隆的發小,蘄春侯康鐸的第三子,湖廣都指揮同知(從二品)康鎮。
當然了,現在已經沒有蘄春侯了,因為這個爵位是康鐸從他爹洪武開國名將康茂才那里得來的,洪武三年因為康茂才病逝,朱元璋大封功臣時康鐸才得以憑借父功得以獲封蘄春侯,此后康鐸在鳳陽進行屯田,并率軍征討辰州叛亂,后跟從徐達北征、跟從傅友德征戰云南,洪武十五年七月病逝于軍中。
而康鎮的大哥康淵嬰卷入了洪武晚期的廟堂風波里,因罪被免官,康家誰都未能襲爵蘄春侯。
不過康家也不是在大明軍界沒了聲音,不僅康鎮現在坐在湖廣都指揮同知的高位上,他的叔父康鑒也作為明威將軍、海南衛指揮使,如今鎮守在大明的南端海疆呢.至少跟其他李景隆青少年時期的伙伴相比,康鎮算是混得不錯了。
康鎮微笑道:“九江兄,許久未曾相見,別來無恙啊。”
確實很多年沒見了,想當年還在南京城里的時候,李景隆是李家嫡脈,從小就聰慧絕倫,被寄予厚望,而成年后更是名滿京師。
總之,四年前的曹國公府,是真正的豪門望族,權勢滔天。
而李景隆,還是大家公認的知兵的將門虎子。
直到一場靖難之役爆發.
康鎮也是一時唏噓。
不過李景隆也算是他的發小之一,關系非比尋常,再加上此時要歸李景隆管,所以康鎮并沒有表現出什么,只是靜待李景隆說話。
李景隆或許也是想起了往日少年意氣的時光,此時什么都沒說,默默地并轡而行。
見兩人不說話,此時陳俊圓場笑道:“九江兄,聽聞你的調令,我們可是星夜兼程趕了過來,別人的面子我們不給,你的面子可不能不給。”
康鎮亦是接話道:“不錯,九江兄可要照拂老兄弟啊!”
聽著這些客套話,李景隆心中卻是一念.終究是回不去了。
但李景隆很快就把這些個人的念想給拋之腦后,眼下正事要緊。
“湖廣、福建的兵馬能提前集結,我是有感念的,軍法歸軍法,人情歸人情,走,今日解了酒禁,且痛飲一番。”李景隆打著哈哈說道。
聽著李景隆話里有話,代表湖廣和福建兩個都司的康鎮、陳俊亦是了然。
李景隆不是那種喜歡殺人立威的主帥,表面上對誰都客客氣氣,但不代表李景隆真的好惹,沒有哪個好惹的統帥能帶著幾十萬大軍去打仗,若是沒那能力擺平手下的將領,怕是連開拔都費勁。
康鎮隨即又看向了身邊的李景隆,沉吟道:“征安南一事不知九江兄這邊,準備如何應對?”
李景隆一笑,眼眸泛著冷厲之色,寒聲道:“區區賊寇,有什么可懼?我這邊大軍足有十余萬眾,加上西平侯的西路軍,足足二十余萬,足以蕩平他們了!”
“二十余萬?”
聽到這個數字,兩個都司帶兵的武將們都有些驚訝,朝廷的征安南的總體規劃當然不會通知到他們手里,出兵的命令都是只交代出多少兵、怎么行軍、何時到何地,至于其他的卻是一概不知。
兩個都司在廣西北部邊界湊到一塊的時候,倒是簡單地交換過情報,但也沒想到征安南的總兵力會這么多,還以為十四五萬就頂天了。
畢竟南方貧瘠,糧食產量也不足,打仗有時候也不是說人越多就越好的。
“這么多人馬,糧食可還夠吃?”
李景隆拍著胸脯保證道:“放心,這一次我籌措了足夠糧草,等拿下富良江,咱們再慢慢剿滅這股安南亂賊!”
“糧食管夠,打仗你們也得多出力啊。”
知道李景隆在點他們,眾人連忙道:
“既然曹國公這般信任,我等必當盡心竭力幫助曹國公平滅安南叛賊。”
“那我就多謝諸位了!”
李景隆哈哈大笑:“一起并肩作戰,共襄盛舉,合該慶祝幾杯,進城去吧!”
李景隆自己帶來了長江沿線的二十個衛抽調的兵馬,以及浙江都司的兵馬,而湖廣和福建兩個都司的兵馬也到了此地,其實之前困擾黃福的軍隊集結問題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剩下的無非就是廣東、廣西的都司兵,而這些兵馬調集的關鍵則在于韓觀,畢竟“韓蠻子”在兩廣尤其是廣西的軍界里經營多年,是不折不扣的地頭蛇,影響力極大,幾乎說一不二。
也正因如此,韓觀之前在南寧府才會那般憤怒.
但其實韓觀是誤會了,因為讓他負責對安南的情報,以及在廣西籌措糧食兵員,其實并不是李景隆的安排,而是朱棣的直接指令。
不過這也是韓觀在廣西待太久的弊端之一,朝中有什么消息,根本沒人跟他說,之前他倒是結交了幾個廣西籍貫在朝中任職的官員,但如今建文永樂之交的廟堂洗牌過后,也沒什么消息靈通的人了。
從南寧府到龍州府,韓觀與何時這一路還算順利。
二十九日,戌時發舟,翌日辰時左右就到了江水合流處,然后午時至扶南縣凌山驛轉陸路,一天一夜的時間到馱蘆,在太平府休息了一晚上,一日的時候就趕到了龍州府。
龍州府內聽聞征夷將軍、曹國公李景隆設宴替自己接風洗塵,韓觀攜何時欣然赴宴至于有沒有拿何時當人質之類的念頭,那就沒人曉得了。
龍州府衙內,張燈結彩,宴會的歡樂氛圍很濃。
然而甫一進入宴飲之所,韓觀的面色就驟然一變。
正是見到了不太對付的康鎮、陳俊等人。
之前韓觀拿到了管轄湖廣和福建的權限,但手根本伸不過去,幾人之間因為兵權和勢力范圍的問題,鬧得極不愉快。
洪武朝三十多年下來,各都司的軍界早就形成了各自的派系、山頭,哪能容旁人吞并自己的勢力?而且韓觀行事素來兇狠霸道,為人也跋扈,不碰一鼻子灰才是怪事。
韓觀坐在李景隆下手,韓蠻子性格如此自然懶得掩飾,干脆擺了臭臉,不過倒也不好太明顯,只能裝作滿臉疲憊的模樣,一臉倦容,仿佛幾天幾夜沒睡覺似的。
“呵呵,韓將軍果然辛苦,勞累成這副模樣。”
韓觀剛落座,康鎮便笑瞇瞇地說了句陰陽怪氣的廢話,眼見雙方就要掐起來,李景隆旋即便是招呼仆役給韓觀斟了碗酒。
這時,李景隆也是微笑說道:“韓將軍,請飲此杯!”
“多謝曹國公賜酒,屬下感激不盡!”
韓觀站起來拱手道謝,隨即仰頭喝下,接著坐回了原位,臉上浮現一絲紅暈,顯然是喝得稍許急促了些,不過韓觀也是豪爽,喝完后繼續說道:“屬下確實很勞累,因著曹國公急令,屬下片刻都不敢耽擱,不像某些人哼哼,故而屬下昨天半宿都未曾睡覺只顧著趕路,這不,剛到龍州府,就被曹國公召了過來。”
給陳俊遞了個眼色,李景隆笑著附和:“韓將軍勞碌奔波,我等都甚為欽佩啊!”
“不敢,不敢!”
韓觀謙虛道,隨即又看向了上首的李景隆,沉吟道:“曹國公,你看我這些屬下如何?”
李景隆掃視一眼韓觀身后的幾人,贊嘆道:“好精銳!不愧是韓征南麾下銳士,果然厲害!”
這句話倒是個由衷的,韓觀身旁這些將士全部都是身強體壯的廣西狼兵,個個驍勇善戰,尤其是那幾個身披重甲的將領,威風凜凜,氣勢懾人。
韓觀謙虛地搖頭,旋即又是說道:“說起來也怪我,這些年在廣西太過忙碌,忽略了協助治理民政,以致于讓百姓怨言頗深,幸虧皇上仁慈,沒有怪罪于我,也多虧了這位何知府唉這幾年也辛苦了諸位,若是能夠一掃這些年來安南在邊界的隱患,屬下也算是代表廣西的軍民感謝諸位了。”
李景隆哪還聽不出來,這是韓觀對自己不能上一線戰場博取軍功的不滿,不過朱棣的意思,他也不好說什么。
而此時眾將也是紛紛恭維李景隆,說了不少漂亮的話兒,諸如什么曹國公定能平滅群丑之類的,李景隆臉上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色,但很快他就收斂了,說道:“只希望能早日平定安南叛亂,為我大明盡忠效力。”
眾將又是附和。
李景隆突然笑著說道:“韓將軍,這一次我等征討安南,可是要打大仗呀,你有沒有興趣參與?”
陳俊和康鎮紛紛望向韓觀。
李景隆繼續道:“若是韓將軍愿意,自是求之不得,只需率部駐守在邊界,屆時等先頭部隊進入安南,即可隨后攻克安南各郡,奪取其國土、人口、財產。”
“曹國公說笑了。”
韓觀淡淡地說道:“韓某不善領兵,更不敢無詔貪功冒進啊!”
李景隆皺眉,他原以為韓觀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畢竟這可是立功的機會啊,只要立下了功,就算他韓觀不愿意去中樞五軍都督府,也肯定會得到提拔。
韓觀的態度,有點超乎了他的預料,顯然心里憋著一口氣。
旁邊的何時見狀,忍不住開口勸慰道:“韓將軍,你也別推辭,你在廣西的威名如此卓著,又降服了那么多土司,這次攻打安南,這些土兵正好派上用場了,否則光靠咱這點兵馬,只怕真的不夠。”
這便是給韓觀遞個臺階下的意思了。
這一番勸告說出口,李景隆也是認可地點了點頭:“是的,這次安南叛逆倒也頗為勢大,憑咱們手中這點兵馬終究還是少了點,所以韓將軍不妨號召廣西土司也出動一批人馬,協助我等攻伐安南!”
韓觀頓時面露難色,嘆氣道:“曹國公,你也知道我的脾性,這種事情我做不來,更何況土司也不是我能決定的,還要考慮土人們的意愿呢!”
李景隆見韓觀拒絕,這是三番五次不給面子了,便是說道:“那若是我這個主帥下令呢?”
說罷,李景隆便向周圍將領投去目光,示意他們不要煽風點火。
韓觀看著眾將,只是冷笑道:“曹國公愛護,我受寵若驚,哪有推脫的道理?只是在下性子急,從不與愚蠢之輩同列出征。”
“你他娘的罵誰呢?”陳俊大怒。
“誰跳起來罵的就是誰。”韓觀毫不示弱地反擊道。
康鎮直接拔出了腰中寶刀,而這一下子,韓觀身后那些剽悍的廣西狼兵也紛紛掏了家伙,宴會廳中剎那間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
“放肆!”
李景隆大怒道:“我請你們幾家赴宴,為的是解斗,須不教你們來這里廝殺!國朝還有規矩嗎?”
這邊韓觀不忿,那邊康鎮只要廝殺,雙方眼看就要火并。
李景隆直接抄起帳篷內用來當儀仗的長戟,只說道:“古有呂布轅門射戟,今日我李景隆不才,也效仿一番,我勸你們不要廝殺,盡在天命,若是不成,我也不管了你們內訌去吧。”
“曹國公這是何意?”陳俊適時問道。
李景隆不答,讓曹阿福拎著長戟去轅門外遠遠插定。
“五十步!”
“一百步!”
“國公爺,還更遠嗎?”
李景隆大聲道:“一百五十步!”
待長戟到了一百五十步的位置,李景隆回顧韓觀和陳俊、康鎮說道:“呂布用弓,我今日用銃,同樣規矩,若我一銃射中戟小枝,你們握手言和,從此親如兄弟,如射不中,你們各自廝殺我都不管,如何?”
李景隆做到了這個份上,韓觀卻是不好拒絕,而眾將此時都難免覺得匪夷所思,畢竟弓箭還有個準頭,可沒聽說過火銃也有準頭啊!
這玩意五十步能不能瞄準都是個問題,更別提一百五十步了!
故此,韓觀等將自無不允。
“取我神機銃來!”
六尺長拉了膛線的抬銃被屬下抬來,正是飛鷹衛空戰用的那款,此前說過,李景隆從兵器局搞了一把,經常用來打獵,威力大、有準頭,可謂是愛不釋手。
只見李景隆點火,托腮,瞄準,扣動扳機,一氣呵成。
隨后大叫一聲:“中!”
正是:
銃開如霹靂聲響,彈去似流星落地。
一發正中長戟枝將校無不齊聲采。
待到長戟被人端來,韓觀等人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誰都想不到,火器竟然能這么準?
大明的科技什么時候背著我偷偷發達了?
然而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都答應了李景隆握手言和,那韓觀即便是心頭再不服氣,也只能跟陳俊、康鎮等湖廣和福建都司的將軍們喝了酒,算是把過去的恩怨掀了篇。
雙方恩怨既解,李景隆在龍州府整編兵馬、訓練士卒,令南方諸都司的兵馬適應當地氣候,學習山地叢林作戰,又與工部尚書黃福及廣西布政使司諸文官調集糧草,一些備戰工作卻是進行的井井有條,顯然李景隆對于整軍備戰是有一套自己章法的。
待兩廣開中的糧食抵達后,東路軍終于基本完成了對安南的戰前準備,隨時可以開拔,而后續江南的糧食,則是維持戰爭進程所需了。
李景隆逐步下達各項注意事項,包括大明境內禁止傳播謠言;進軍安南后禁止燒殺擄掠;禁止無故損毀安南郡邑的文籍圖志;除了有關釋道的經板經文外,其他文獻全部燒毀;搜集古代銅柱并加以搗毀融化運回國鑄錢用;將安南各地的工匠藝人送往南京;令安南府州縣原任的官吏依次入朝覲見;不得泄露火器的秘密;大軍開拔之后,在雞翎關至大明國內的道路沿途設置衛所、構筑城池等等。
五星上將可謂是事無巨細,但做的足夠認真,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給軍官和士兵們說的清清楚楚,這也讓全軍都振奮了起來。
而安南國這邊,在得知了南線戰敗,無法迅速滅亡占城國后,也將潘麻休所部大部分撤回了安南國境內,只留下一部分人馬防守橫山關,同時開始了最后的備戰和刺探情報工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