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遜志還在思忖張宇初口中的“光明”是何意時。
“汝方才言道,得天理之正,極人倫之至者,堯舜之道也;用其私心,依仁義之偏者,霸者之事也。”
張宇初笑了笑,承認道:“說的確實不錯。”
辯經哪有上來承認對手是對的?高遜志神色微微一凜,不知對方是何意圖。
“但依我看來,說的還不夠透徹。”
張宇初緩緩言道:“天下之理一也,豈容有二?要我說來,心即理也!萬事萬物只有此一理,也唯有此一理!以此天理解萬事萬物,迎刃而解。”
前半句的“天下之理一也,豈容有二?”來自《朱子語類》,而這后半句,則是原封不動地把高遜志剛才的嘲諷給還回去了。
這里就要大略提一句,原本兩人是在辯論王霸之辯,如今跑到了天理和私心上,是不是跑題了?答案是不跑題。
因為按照辯經的默認規則,關于“道”或者說“天理”,是壓過一切的最高命題,是所有命題的本源和根本,其余的無論是工夫論、本體論、心性論、有命論、認知論都是下面的分支命題,而所有的這些分支命題都是可以追根溯源到“道”或者“天理”上面的,換言之,一切命題基本都是由“道”或者“天理”衍生出來的。
如果天理有了新的說法,那么高遜志根據天理衍生出的王霸之辯的“天理、人倫、綱常、私心”這些說法,自然會被從根子上推翻。
但是,但是說吧,這事雖然不違規不跑題,可一般沒人去動“天理”這玩意啊!
高遜志按照自己快攻的風格,剛想張口反駁,然而話到嘴邊,卻突兀地咽了回去。
他琢磨著,這里面是有陷阱。
因為按常理來說,《朱子語類》里的這句話,不是這個意思。
“天下之理一也,豈容有二?”的正確解法,是朱熹在說“理一分殊”這個大原則的事情,這里的“理”只有一個,不是被張宇初這么拿來用的,若是尋常人來說,那就是連基本含義都沒理解就拿來瞎套用,是會貽笑大方的。
可張宇初顯然不是這么簡單,因為高遜志細細想來,就想到了陷阱何在。
《朱子語類》開頭就說:“太極只是天地萬物之理,總萬物之理而謂之太極”,朱熹在鵝湖之會上也明確提出:“太極者,萬物之理也”,但在《朱子語類》不起眼的一個地方里,還有一句話,叫做“人人心中有一太極”。
這就是經典的綿里藏針了,若是高遜志直接反駁,那么張宇初恐怕會馬上拿朱熹的原話來回敬。
可不反駁,又該怎么辦呢?
二樓,朱棣轉移了目光,落在朱高熾身上,淡淡說道:“你覺得如何?”
本來有些惱怒的朱棣,此時見高遜志犯了難,反而不著急發怒了。
畢竟,若是能讓張宇初正面辯駁贏他,那絕對是比派人把高遜志當場砍了,心頭要快意的多。
朱高熾回答道:“兒臣覺得,若是國師統籌調度做了預案,那么想來張真人贏的概率還是比較大的,畢竟國師向來不乏驚人之論。”
朱棣點了點頭,姜星火的能力他還是非常信任的,如此說來,只要看這高遜志被辯得下不來臺就好了。
“哼,朕看你還能撐多久!”
朱棣看著高遜志陷入沉思的模樣,嘴角泛起一抹弧度,說道:“好,那就先這樣,等高遜志輸了,再論如何處置吧。”
兩人的交鋒從一開始就火藥味十足,眼見擂臺上的氛圍越來越激烈,觀眾席上也不禁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在場每個大儒、士子的眼神中,都帶著幾分期待。
在沙漏走完的前幾息,高遜志終于說出了他的反駁。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天理張之為三綱,紀之為五常,亙古亙今不可易,千萬年磨滅不得。圣人千言萬語,只是教人明天理,滅人欲,汝言‘心即理也’,私心如何成就天理?一派胡言爾。”
高遜志還是死死地咬著三綱五常這個標準答案不放,這也是朱熹在鵝湖之會反駁陸九淵的思路,最起碼,在高遜志看來這個答案是能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的,畢竟鵝湖之會陸九淵雖然稍占上風,但朱熹也沒輸。
總不能張宇初拿出來的心學,比陸九淵還強吧?
根據他對張宇初的了解,對方雖然號稱“道門碩儒”,但并沒有這個水平。
張宇初見了高遜志的回答,心中卻愈發篤定。
姜星火說的是對的。
客觀唯心主義是無法對抗主觀唯心主義的。
只要俺尋思這是對的,那這就是對的,你說別的都沒用,我不聽。
張宇初微微一笑,說道:
“朱子有言:人人心中有一太極,所謂太極者,萬物之理也。”
“我覺得,朱子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萬物之理,是存在于人的心中,那么什么是‘心’呢?”
“《孟子》云: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
“我覺得,心已是本體,本體之外豈復有本體?心之體性,虛靈不昧,無有限量。理具而事應,千百世之上,至千百世之下,皆在心頭。”
“所以,按照朱子的說法,心包萬理,萬理具于一心,故大凡理只在人心中,不在心外。”
“人心,萬事之主也,心雖虛,都是實理,心雖是一物,卻虛,都能包含萬理。”
朱熹說沒說過這些話?當然說過,這都是在《朱子語類》里明擺著的。
朱熹還明確地說過“人之所以位天地之中,而為萬物之靈者,心而已矣!然心之為體,不可以聞得見,不可以思慮求,謂之有物,則不得于言,謂之無物,則日用之間,無適而非是也萬物有心而其中必虛。只這些虛處便包藏許多道理,彌綸天地,賅括古今,推廣得來,蓋天蓋地,莫不由此,此所以為人心之妙歟”。
但是,這些是朱熹心性論里,為了讓三綱五常限制人心,所以才這么提的,張宇初這是再明顯不過的斷章取義、移花接木。
可憐朱熹拿著針線縫合了一輩子,自己縫出來的布反倒做了他人嫁衣。
張宇初一口一句“我覺得”,給高遜志弄得有些氣悶,不過截止到目前,局面還沒有脫離高遜志的掌控,畢竟張宇初還沒拿出什么超時代的東西,依舊是朱熹和陸九淵的舊版本武器。
既然是舊版本,那肯定早就研究出了破解之法。
“《朱子語類》豈是這般理解?朱子所言種種,講的是格物是以人心去格萬物之理,格心之理重在格心中人欲之理,人欲之理明白了,人心也就透徹豁然了,繼而人心中善才能顯現出來,居敬持志在于使人心不胡思亂想、使人身不亂動胡來,用居敬來存養本心,讓人保持敬畏之心,究其根本,還是以格心來滅人欲,滅人欲為的是存天理,天理體現在人倫上,便是三綱五常。”
這里就是說,人心中正是存在著種種不符合天理規定的人欲,才會慫恿人變壞,從性善變為性惡,致使整個社會的道德都出現危機。在理學看來,想要阻止這種情況的出現,就要從兩方面著手,其一是強調“三綱五常”的規范性,用這些基于宗法制的社會規則來約束人欲,其二是要求儒生格心,也就是所謂“君子慎獨”,用道德層面的自覺和自律,來節制內心的人欲。
從根本上來說,格物是格心的手段,格心是格物的目的,朱熹強調人心,本質上是為了“滅人欲”,而非張宇初口中所說的突出心的作用。
其實這一點在明初,屬崇仁學派的創立者,如今翰林院編修吳溥(建文二年進士二甲第一名,與楊榮、金幼孜同期)的兒子吳與弼說的最清楚,《浣齋記》中說“靜時涵養,動時省察,不可須臾忽也。茍本心為事物所撓,無澄清之功,則心愈亂,氣愈濁,梏之反復,失愈遠矣”。
當然了,這時候吳與弼還是個十二歲的少年,所以高遜志也得不到“將理氣與心性結合起來”的新的版本理解,只能用老一套來反駁。
見高遜志拿不出新東西來,張宇初反而從羽衣中取出一物。
正是一朵花。
花瓣嬌嫩欲滴,上面甚至還帶著殘存的露珠,露珠晶瑩剔透,在夏日陽光照耀之下,散發著迷人的色澤,顯然是張宇初清晨剛從路邊揪的。
“朱子斥陸氏新學為禪儒,這是要效仿佛門拈花一笑嗎?”
臺下議論紛紛。
“今日來時,一友人言心外無物,另一友人指路邊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此地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
答曰:爾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爾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爾的心外。”
若是尋常人乍一聽,這就是個瘋子在胡言亂語,但高遜志的神色卻前所未有地嚴肅了起來,甚至他扣在膝蓋上的手指,都開始有些曲起。
因為高遜志很清楚,對方是什么意思。
理學的本源,被動搖了。
根據理學的理論大廈,無論發生什么,天理都是永恒地存在在哪里,無論是否有人心,天理都是不變的,所以要“存天理、滅人欲”,天理是最高的。
而如果按照這個故事所折射出的含義,那就是人心是第一位的,世界的一切運行,都是以人心的存在為前提,如果沒有人心,也就沒有天理。
如此一來,人心是整個宇宙的立法者,也是一切天理的立法者。
人心,凌駕在了天理之上。
但這還不夠!
如果僅僅是這些,是不足以擊敗高遜志的。
想要擊敗高遜志,必須要以“心”來解“三綱五常”,把他作為倚仗,作為試圖立于不敗之地的東西給徹底打碎!
張宇初收起花,輕笑道:
“同樣來說,心之體,既是性也,性即理也。
故有孝親之心,即有孝之理;無孝親之心,即無孝之理矣。
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無忠君之心,即無忠之理矣。
三綱五常,皆可以此類推,李世民有行王道之心,豈能無王者之理?
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物、心外之理乎?天理豈外于吾心耶?”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高遜志艱難的想要咽下喉嚨中的唾液,可卻嗆進了氣管里。
“咳咳咳”
唯有咳嗽聲,回蕩在擂臺上。
臺下的眾人,此時都用極度驚駭的目光看著臺上的張宇初。
本來眾人都以為今天的第三場比試,是王霸之辯,可誰成想,竟是要掀理學的根子!
原來他剛才說了半天,竟然是繞到了這上面去了啊!
“怎么可能?”
高遜志心臟猛烈跳動,幾乎喘不過氣來,臉色也由青轉白,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但是,他更不敢相信這套新的理論,是從張宇初口中說出的。
張宇初什么水平,他再清楚不過了,洪武朝時兩人就曾多次交手,其人雖然博通經義,但卻走的是理學的路子,什么時候研究起了陸氏心學,還有這番堪稱開創新的翻天覆地之新論?
簡直駭人聽聞!
但張宇初說的,他根本無從辯駁!
怎么辯駁?這根本就是所有人都未見過的東西,用人心的心性來解天理,三綱五常的天理,都能從人心上得到闡發,由此又繞回了心外無物、心外無理的路子,驗證了天理只存在于人心中。
高逼格點,那就是心證。
通俗點說就是俺尋思天理就在人心里,伱問我為什么天理在人心中?因為俺的心尋思它就在里面所以它就在里面,不服來辯。
邏輯閉環了屬于是。
張宇初的辦法確實很流氓,用主觀唯心主義的魔法打敗客觀唯心主義魔法。
你還講客觀事物的道理,我只講“俺尋思”。
這種命題,若是讓高遜志心平氣和地鉆研個把月,或許能想出來對策,可眼下沙漏都要走到盡頭了,他的大腦卻空空如也。
這道題在過去的版本沒有解啊!
“說的什么意思?”
聽著傳話太監的轉述,朱棣蹙眉看著臺上陷入死局的高遜志,心頭卻沒有半點報復的快感。
因為他沒聽懂。
字都能聽明白連在一起是啥意思也大概明白,可為什么高遜志面對“這么簡單”的問題卻啞口無言,朱棣不理解。
直接說心不能證明理不就得了?
朱高熾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父皇的問題,而是沉浸在了這種奧妙的哲學命題中不可自拔,直到老三懟了懟他。
“哦,哦!”
朱高熾這才反應過來,給父皇翻譯。
“龍虎山大真人的意思是說,本心,或者說意識,并不僅僅是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沒有那么膚淺,而是意識是‘意之所向皆是物’,也就是說所有外物存在都與人的本心意識的指向有關,而本心意識的指向性便意味著外物的形成過程開始,所以外物就不是‘心外之物’,而是從本質上來講,是將內在的本心意識與外物起來的一種‘意識物’.花不是花,而是我心中的花,我心頭意識一念發動,便意味著外物的改變。”
朱高熾的解釋當然很富有哲學的抽象含義,但這顯然是給朱棣能解釋的最清楚的表述了。
換言之,“俺尋思”在心學這座理論大廈里的作用不是“尋思啥就是啥”,而是“尋思”的這個過程只要隨著人心的啟動開始,那么“本心”與“外物”之間就建立了聯系,這也是心證無從破解的原因。
“竟是這般緣故,好!回頭朕親自給大上清宮題塊匾!”
臺上高遜志已然心神失守,張宇初卻得勢不饒人。
往日種種被高遜志打敗的恩怨浮上心頭,如今有了姜星火這個外掛老爺爺的加持,張宇初只想長嘯一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道士窮!
“個個人心有仲尼,自將聞見苦遮迷。
而今指與真頭面,只是良知更莫疑。”
張宇初指著已然接近失敗的高遜志說道:“高遜志,回頭見心,見心明性,明性知理,理就在心中!且隨我一片光明吧!”
高遜志當然不會輕易認輸,他咬了咬牙,問道:“汝所言明性知理,明性如何知理?”
張宇初自然早有準備,他清晰無誤地將姜星火交給他的理論背了出來:
“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發,更無私意障礙,即所謂‘充其惻隱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然在常人不能無私意障礙,所以須用致知格物之功。勝私復理,即心之良知更無障礙,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則意誠,意誠則一片光明。”
如今高遜志已然是知道自己輸定了,但強撐著一口氣,便是要把這新的心學問個清楚,否則心中念頭委實不夠通達。
“以心格物,如何致知?”
張宇初起身,羽衣飄然,一邊吟詩一邊踱步,竟是走出了幾分瀟灑姿態。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吾心光明,人人皆圣!”
高遜志面如死灰。
“.為善去惡是格物。”
曹端在臺下翻來覆去地念叨著這句話。
雖然是頭一次聽說,但以曹端的悟性,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在張宇初所提出的新的心學概念里,格物致知更多的是面對心里的念頭,格物也就是正念頭,把不正當的念頭弄正當,正其不正以歸于正,所致的知是自己的良知,而良知則是人的道德本能,本來的心是光明純凈的人的道德會一觸即發,但是會有邪惡的念頭來蒙蔽本心,格物就是使不正歸于正,致得良知。
正念頭就是了解到自己有不善的念頭,知道了,就是知,知道了之后還要正念頭,使其正當,搜索心里所有不善的念頭,使其合理正當,這里首先默認了良知是光明的本心,人人都有,所以人人皆可成圣。
“咳咳咳”
高遜志越咳嗽越厲害,到了最后,竟是大口大口地咳出血來。
曹端顧不上思考,連忙三步并作兩步沖上臺去,好在他年輕,又常干農活,竟是一個人就把高遜志給抱了起來。
“醫師!快去叫醫師!”
高遜志口中的鮮血濺在長衫上,此時竟是連著眼淚,一并混著在了一起,大滴大滴的淚水,從他渾濁的眼中流下。
“魯哀公西狩獲麟,圣人曰:吾道窮矣,今日吾不能衛道統,已成罪人矣!”
曹端當然能大略體會到孔子,或者說高遜志的心情,身為大明理學界最頂級的大儒,捍衛了理學幾十年的道統,如今去被對方開天辟地新論給辯得啞口無言,若是這般也就罷了,關鍵是這番新論,傳出去是要引起劇烈的思想動蕩的!
說是在儒家引起海嘯都不夸張!
因為“成圣”,這對于儒生來說,是一輩子都可望不可即的夢想。
畢竟這條路前后幾千年,也就那么寥寥幾人走到了盡頭,能被封圣,這個概率實在是太小太小。
可“做圣人”這個美夢,哪個儒生在開蒙的時候沒有想象過呢?
就如同拿破侖的那句話,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不想當圣人的儒生不是好儒生。
問題是,從儒生到圣人,有億點點難。
可以這套以人心來證天理的學問,卻告訴了天下儒生,人人皆可成圣!
而且這還不是一句空話!
張宇初提出的新論,先是以“本心光明”為基礎,又清晰地提供了格心的步驟,按理說,是個人都能知致則意誠,意誠則一片光明。
那人心抵達一片光明后,認為自己是圣人,自己不就真的是“圣人”了?
這是完全可行且邏輯閉環的一套修煉方法論。
這將給大明的理學界帶來塌天大禍!
高遜志被抬到了汪與立旁邊,只不過汪與立是喝綠豆湯,他是喝中藥湯。
“高公且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給我,我會只論王霸,不論人心天理的。”
曹端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臺上的張宇初,他知道自己已經是最后的希望了。
他不僅要擊敗張宇初,還要擊敗姚廣孝,親眼去詔獄里看孔希路。
在萬眾矚目中,他登上了擂臺。
飛鷹衛駐地就在南京城聚寶門正南方的雨花臺。
雨花臺高約三十余丈,長七里有余,自古便是南京地區登高攬勝之佳地。
而之所以選擇雨花臺這片地方作為熱氣球部隊的駐扎地,其實是有說法的。
這里關鍵的地方就在于,雨花臺跟西北的“五丈原(原通‘塬’)”等塬地地形類似,乃是一個高出平底的平臺狀地形,就仿佛是一個巨大的直升機停機坪一樣,極為有利于熱氣球的起降和回收。
今日飛鷹衛沒有飛行任務,因此熱氣球都停在了用來遮風擋雨的倉庫里,雨花臺用來起降的廣場上一臺熱氣球都沒有,當值的飛行員們也都在值房里聊天打屁。
“明天就休沐了,兄弟們晚上好好去喝一頓。”
“你說今晚能遇到哪家姑娘?”
“還不就那些人?”
“不過聽說新來的長可漂亮了.”
突然,遠處的上山的山道上出現了幾個小黑點,并且迅速朝著他們這邊靠攏。
隨著馬蹄聲傳來,不僅是在當值的飛行員,負責守衛雨花臺駐地的軍士們也頓時警惕起來。
拒馬被歸整好,士卒們手持長槍排列了槍陣,后面的弓箭手也已經拉弓上弦。
領頭的總旗手搭涼棚舉目朝前望去,只見那幾個人正策馬朝這邊跑過來,距離越來越近,很快他就能看清對方臉上的神情了——
“讓開!曹國公有令!”
來人的語氣顯得格外急切,讓飛鷹衛的軍士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他們這些熱氣球部隊可全都隸屬于飛鷹衛編制,在行政上根本不歸五軍都督府管,是由皇帝直接指揮的,哪家的國公爺按理說都不能插手的,而且曹國公是個什么鬼?曹國公不是去日本了嗎?
飛鷹衛的軍士們心存疑慮,領頭的總旗示意手下人不要輕易動手,然后孤身一人將信將疑地走下臺階迎向對方。
“這里是飛鷹衛,不知曹國公有何命令?”
那名總旗謹慎地盯住眼前這幾名明顯是家丁家將的男子。
卻是姜星火策馬的速度太慢,李景隆直接派曹阿大等人來提前交涉了。
等曹阿大出示了帶有曹國公和國師的印章的手令后,總旗果斷放行。
“搬開拒馬!”
說罷,他又伸手一引,示意曹阿大等人繼續向前走,同時說道:“請隨我來!”
曹阿大點了點頭,然后招呼身旁幾名同伴繼續跟著他策馬進入雨花臺駐地。
“什么事情?”
目前負責管理飛鷹衛的百戶霍飛和副百戶丁小洪都沖了出來,這兩位前兵仗局的工匠,靠著膽大心細敢玩命,如今都已經實現了階層躍遷。
“現在讓所有熱氣球,馬上升空攔截!”
霍飛蹙眉道:“攔截誰?”
曹阿大急切說道:“有人試圖謀反,使用熱氣球沖撞辯經擂臺旁的建筑物制造大火,想要借此機會制造混亂,從而渾水摸魚!”
“這”
霍飛和丁小洪面面相覷。
“怎么攔截呢?朝哪里攔截?”
“來不及解釋了,等會兒國師告訴你,快點先準備升空!”
霍飛想了想,既然不是讓他們炸皇宮皇陵,又確實有國師的手令,那沒理由抗命。
“小洪,你讓所有飛行員,現在,立刻,馬上,全體進行升空準備!”
“是!”
決斷已下,丁小洪飛奔過去通知飛行員們。
就在這時,在雨花臺上面高高樹立的觀察哨塔上,一個哨兵正看著下面發生的變故,卻聽不出清楚。
而另一個哨兵則拿著新配備的望遠鏡,嗯,限量供應給飛行員,地面就哨兵配了幾個的那種,他觀察雨花臺四周的動靜,突然,眼睛猛地睜大。
“哎?快看那兒.好像有東西飄過來!”
另外一人聞言立刻將手中的望遠鏡朝遠處投去,果真如同同伴所言一般,天空中有小黑點從雨花臺東南方飄過,并緩緩向著西北方移動。
哨兵直接開始打旗語。
而在山路上鞭策著小灰馬移動的姜星火也看到了這一幕,王斌掏出了望遠鏡。
“看清楚了嗎?有東西朝咱們飛過來了?”
“看清楚了!”
王斌連忙應道:“它飛得挺高的,航向也是朝著西北,應該過一陣子就到雨花臺的北方了。”
聽得對方言語篤定,李景隆頓時眉頭緊鎖。
不消多時,看起來飛的慢,實際上速度一點都不慢的小黑點就出現在了目視范圍內。
“快看!那邊!”
地面上目力好的弓箭手也抬手指向遠處的天空。
眾人循聲望去,赫然看到天邊幾顆小黑點正朝這邊緩慢移動過來,跟剛才相比,已然是肉眼可見了,雖然由于距離較遠,還無法確認對方的身份,但很顯然,對方來者不善。
這時候,飛鷹衛的營房里響起一陣雜亂而又密集的腳步聲。
士卒們紛紛把熱氣球拖曳出來,飛行員在穿戴防寒的衣服和護具,可是預熱還需要時間。
“國師大人,怎么辦?”
霍飛和丁小洪也拿不定主意,都望向了剛剛趕來的姜星火。
“現在得沉住氣,先讓熱氣球預熱,然后等飛鷹衛等兵仗局的重型火銃到,容我仔細算算。”
翻身下馬的姜星火,拿著地圖放在小灰馬的鞍韉上,低頭用炭筆正在計算著什么,他一邊計算,一邊看著遠方小黑點的角度,又伸出手,感知了一下風的方位和速度。
周圍的人,包括李景隆在內,根本就不敢打擾正在陷入思考的姜星火。
不多時,地圖被姜星火重重地勾勒出了幾道痕跡,看著兩條線碰撞在一起,他長舒了一口氣。
“可擊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