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軍需要更加先進的火器。”
姜星火在帥臺上眺望著遠處鐵騎沖陣的豪壯畫面,卻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陳瑄沉吟道:“這場仗,我軍新式火器部隊,雖然裝備的火繩銃不多,但表現還是相當不錯的。”
周圍的五軍都督府軍事觀察團的將領們,臉上也紛紛露出了震驚之色。
這是一支剛剛裝備火銃的部隊能打出來的戰績?
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是啊,雖然這場戰斗打到現在看起來雙方攻守紛繁復雜,看起來白蓮教叛軍似乎還能跟明軍打的有來有回,可若是看看雙方的交換比,再看看雙方戰略意圖的實現,很多事情就不言自明了起來。
截止到目前,只裝備了部分火繩銃的明軍損失了不過百余人,卻已經完成了殲敵上千人,以及拯救八千壯丁的目標,可以說是圓滿完成了自身的戰略意圖。
白蓮教叛軍呢?不僅丟了作為人質的八千壯丁,戰前為了對抗明軍火器部隊所做的種種準備,也絲毫沒有撼動明軍的陣型.底牌盡出,主動權卻已悄然間失去,可謂是攻守之勢易也。
雖然白蓮教的戰斗力不強,但他們的信仰非常狂熱,換做五軍都督府的任何一名將領,帶領任何一支部隊,都不敢說能比眼下火銃部隊做的更好!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才剛剛組建啊!
“這就是火器的威力嗎”
“或許,我們都小瞧火器了!”
“經此一役,想來陛下的某些想法就得到驗證了。”
五軍都督府的將領們,神色凝重地看著眼前的場景,收起了心中的輕視之心。
而陳瑄所理解的,便是國師認為明軍裝備的新式火器‘火繩銃’的數量還不夠多,比例還不夠高,有十分之六七的稅卒衛火器手,還使用著較為原始的洪武火銃,因此需要全部換裝。
但姜星火,卻不僅僅滿足于現在的‘火繩銃’了。
這就是雙方認知上的差異了,火繩銃或許對于陳瑄等明軍將領來說,還是很新鮮、很先進的玩意,在這次實戰中的表現,也可謂是相當能打一千多火銃手結陣,就能硬抗上萬叛軍不得寸進,甚至反推回去。
當然了,這種火器部隊單獨成軍,單獨列陣野戰的改變,已經足以引起所有明軍高層將領的重視。
事實上,這也是姜星火的目的之一。
白蓮教叛軍在他眼里不算是什么對手,但正是因為對手不強,所以用作新式火器部隊的第一個實戰目標,才會更加突出新式火器與新式戰術的威力,從而引起大明軍界態度的轉變。
為什么大慈大悲加特林菩薩、普度眾生馬克沁佛祖被世人銘記?其中有一部分原因,肯定是要歸功于新式武器問世之初,對低水平對出的超高交換比形成的效應。
而這次戰斗就相當于一個給新式火器打的最佳,傳到最后,就成了我明軍新式火器部隊,幾百桿火繩銃就屠殺了上萬白蓮教叛軍。
五軍都督府和其他明軍將領一看,新式火器這么好用,嘴上說著瞧不起,私底下就不會想著自己也弄一些試試?
如此一來,大家看到了新式火器的先進性能,軍事變革也就順理成章地可以在整個明軍范圍內展開了,這遠比姜星火寫多少篇文章來宣傳都強得多。
很多事情并不是非得永樂帝自上而下強制命令才能做成,姜星火通過平叛這一仗,自己把‘新式火器’這塊牌子打得響亮了,一樣能做成,所以打鐵關鍵還是自身得硬。
有了這個轉變,那么后續改組京營三大營,組建比歷史上兵力更加雄厚、裝備更加新銳、戰術更加先進的“神機營”,就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當然了,火繩銃在實戰中雖然表現不錯,但也暴露出了一部分缺點。
譬如鉛彈出膛的初速度不夠,擊穿裹了濕棉被的雙層門板都費勁;火繩銃存在著點火成功率的問題,而且受天氣影響太大;火繩銃點火需要明火,這就導致了之前所說的三排齊射的戰術不可行,還是要按老一套的六排轉三排的‘三段擊’輪流開火戰術。
如果大規模列裝了燧發銃和紙殼定裝彈,那么明軍就可以三排齊射,不間斷開火,再有敵人想靠著這種土辦法和人海戰術來接近,就注定不可能了。
事實上,正是因為燧發銃進一步的性能提升,才導致了軍隊可以出現拿破侖時代和美國獨立戰爭時代的,那種可以肩并肩排列成密集陣型排隊銃斃的戰術,事實上,這種戰術雖然看起來很蠢,但卻把火銃部隊在單位面積內的攻擊力拉到了極限值。
而另外一個便是在姜星火前世,幾乎和燧發銃同時流行起來的橢圓形紙殼彈藥,這種神器不僅極大提高了滑膛銃的射速,子彈發射時,紙殼又填補住了子彈與銃管之間的空隙,有效降低了滑膛銃的命中散布。
所以,這兩個軍事科技點,就成了姜星火下一步的目標。
“內廷的兵仗局和工部的兵器局,有必要合并成一個統一的科研單位,以避免有限資源的浪費雖然保持現狀能夠讓兩家充分競爭,但現在大明需要的不是內部競爭,而是整合資源快速發展。”
姜星火的思緒飄向了未來,這一仗打完,最富庶的江南地區將徹底平定,為未來點化資產階層萌芽的出現提供了穩定的社會環境;宦場也可以借著‘清查白蓮教余孽’的名義進行大換血,給變法革新的深層推行,提供可靠的廟堂環境;這些被白蓮教裹挾的百姓,將大規模進入工場和興修水利、道路等基建設施。
一切的一切,都從這場規模不大、難度不高的平叛戰爭開始,從這種角度來看,這場仗也可以說是意義重大。
“二皇子沖進去了!”
身旁張安世的驚呼,打斷了姜星火的思緒,他抬頭看向遠處兩軍尚在拼死搏殺的戰場上。
“轟隆隆隆隆——”
從徒步牽馬到上馬小碎步踱步,再到慢跑,再到加速,再到全速沖擊。
明軍高頭大馬的每一次踏步的聲音落在叛軍眾人耳朵內,仿佛都像是在震蕩自己的靈魂!
沉悶的馬蹄鐵踏步聲伴著震耳欲聾的喊殺聲,讓白蓮教叛軍頓覺自己被一座山給砸了一般,明軍重甲騎兵部隊那股恐怖而又強烈的沖鋒氣勢,瞬間將白蓮教的士氣壓制了下去,剛剛聚起來的反攻勢頭,也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陽般消融殆盡。
然而與白蓮教叛軍相反,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聽著一聲聲嘹亮的牛角號聲和鎧甲摩擦發出的脆響,明軍右翼的將士們,頓時激動了起來。
“兄弟們,是二皇子殿下帶著具裝甲騎來支援咱們了!殺光這幫叛賊!”
一名百戶忍不住大吼出聲,周圍的其它將士們,也是熱血沸騰。
“殺——!”
“殺——!”
霎時間,整個戰場響起了震撼天際的喊殺聲,明軍右翼的將士們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竟靠著銃刀方陣再度壓制住了叛軍!
明軍的重甲騎兵部隊,在朱高煦的帶領下,如同天邊劃過的流星,以摧枯拉朽之勢沖擊著白蓮教叛軍的騎兵。
這種由明軍最精銳的騎兵組成的重裝機動力量,在騎戰技術、陣型配合等方面,遠超普通騎兵,它能夠快速奔馳并且在行動間產生巨大的動能,他們就像野獸般咆哮著向前沖鋒!
他們在過去有很多個名字:鐵鷂子、鐵浮屠他們是這個時代的“坦克”,也是靖難之役時燕軍“騎兵為王”戰術理念下的終極撒手锏。
在這個火器方興未艾的年代,具裝甲騎這個陸地之王,依舊沒有被時代的洪流所淘汰,他們依舊主宰著戰場。
他們除了強悍的沖擊能力,最大的優點便是那防護性極強,用鋼板和皮革覆蓋了騎士和戰馬全身的甲胄,這讓他們擁有了無與倫比的防御屬性。
此外,重甲騎兵的騎士雖然都穿著沉重厚實的甲胄、戴著兜鍪,但是沒關系,這并不太影響他們的機動性,因為在關節處他們的甲胄都有特制的處理,而且下肢也有裙甲的防護,他們依舊可以在馬背上相對靈活地轉動、揮舞著刀槍。
他們如同鋼鐵洪流般向著敵人發動了沖鋒,馬蹄飛揚、塵土彌漫,戰場上只剩下了一片紅色的身影。
這群甲騎皆手持馬槊、大刀,兵器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奪目的寒芒!
伴隨著驚心動魄的吶喊,數百鐵騎如狼似虎的瘋狂突進著,速度快到幾乎只能看到殘影,他們能看到的只有從面甲狹長的眼眸窟窿中透出眼前敵人的身影,他們能聽到的只有耳畔傳來呼嘯的風聲。
大地在朱高煦的視野里急速地后退著,朱高煦握緊了手中的馬槊,目光死死地盯著白蓮教叛軍騎兵的那名日本武士首領。
小笠原亦是勉力調整了隊形,舉起了手中的長槍,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戰斗,心下卻是無奈至極由于他已經在明軍右翼的陣型里掠過了一個來回,一開始積攢的動能已然衰竭,哪怕他們是輕騎,可沒有起來速度,載具又完全不是一個級別,這時候逃跑,必定會被明軍重騎追上從背后砍殺殆盡,所以也只好用游曳騷擾,不剛正面的辦法來迎戰。
然而這樣的做法卻十分吃虧,畢竟他們的速度比不過明軍,明軍重騎又是沖著他們來的,不是說他們想游曳就可以游曳,一旦雙方距離近了,就算想躲避也難了。
小笠原咬牙切齒地想著,希望明軍的騎兵沒有想象中那么強悍,那樣的話就算必須要對沖一波,拼命一搏還是能殺出重圍的。
就在他暗自思忖之時,對面的明軍已經越來越近了,他甚至已經能看清楚明軍騎兵的盔甲,還有掛在馬脖子上的大紅綢帶。
“殺!”
當朱高煦徹底鎖定小笠原之時,登時一聲暴喝,策馬直朝著對方沖了過去。
小笠原亦也看到了朱高煦,雖然明軍重騎的甲胄是一樣的,可朱高煦的身材和他胯下的汗血寶馬,卻還是顯眼的很,眼見自己被明軍大將盯上,心里頓時大叫糟糕,立刻指揮麾下的騎兵,向著兩側散開,準備盡可能地避免正面遭受明軍騎兵的沖撞。
可還是那句話,在載具的巨大差異面前,明軍的重騎起了速度,沖的比他們這些由矮腳馬和騾子組成的“騎兵”還要快,根本就是逃無可逃,只能硬著頭皮迎上。
“板載——”
小笠原吶喊著沖向朱高煦。
可讓他絕望的,他只能看到朱高煦戰馬的脖子。
汗血寶馬的馬蹄狠狠踩在地面,濺起泥漿與煙塵,朱高煦的臉上滿是冷漠與決絕之色,雙眼直勾勾地凝視著前方數十步外的對手。
朱高煦胯下坐騎猛地提速,右臂掄起手中的長槊,狠狠刺向了敵騎首領的胸膛。
小笠原試圖招架,可僅僅是兵刃交接的一瞬間,小笠原就被朱高煦恐怖至極的力量打的直接從戰馬上極為夸張的倒飛了出去!
“噗嗤——!”
隨后,朱高煦的長槊在半空中捅穿了他的腰腹,又像是丟垃圾一樣,信手扔擲了出去,砸倒了兩名敵騎。
小笠原甚至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便墜落馬下,鮮血濺射得滿地都是,染紅了草坪和泥土,尸體摔在地上抽搐了幾下,漸漸失去了知覺。
朱高煦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土雞瓦狗爾。”
隨后,便繼續率領四個百戶的明軍重騎繼續沖鋒。
明軍重甲騎兵不僅防御能力無與倫比,殺傷力更是堪稱驚人,他們猶如猛虎撲入了羊群,一路橫掃而過,無情地收割著叛軍騎兵的生命!
這些叛軍騎兵根本抵擋不住這種碾壓式的沖鋒,許多騎兵甚至來不及拔刀,就倒在了馬蹄下!
明軍的重甲騎兵在戰場上縱橫睥睨,他們所過之處留下了一條血色的線路,叛軍騎兵則成排成排地倒伏下去。
“啊呀——!”
“砰——!”
“嘭嘭嘭嘭嘭嘭.!”
叛軍騎兵慘叫著紛紛墜落下來,后面的馬匹四蹄翻滾著,踐踏在敵軍尸體上,往往一踩就是一個血窟窿,連帶著胸腔一起凹陷進去。
眨眼間,白蓮教叛軍這支規模不大的騎兵,就被明軍重甲騎兵斬殺殆盡,只有幾個運氣好的,狼狽逃回了白蓮教的陣型中。
明軍重甲騎兵跟西夏“鐵鷂子”、金國“鐵浮屠”不同的是,宋元以來軍事理念的變化,尤其是蒙古人的軍事革新,讓重騎兵和輕騎兵的界限不再那么明顯,當下的明軍重甲騎兵,無論是人還是馬,部分地方是以棉甲和皮甲來代替鋼制扎甲的.因此,在尚有余力且不需要掉頭的情況下,明軍重甲騎兵還可以做到勢頭稍緩的二次沖鋒,雖然這種二次沖鋒很有可能讓他們陷入到敵軍步兵的人海之中,如陷泥沼一般無法自拔,但朱高煦還是選擇這么做了。
只見朱高煦率部擊潰敵軍騎兵后,沒有絲毫停留,他勒住韁繩,控制著胯下駿馬緩慢地轉了小彎,接著一抖韁繩,再度加速朝前沖去!
他身后的明軍騎兵們跟著疾馳,猶若一條黑色洪流一樣,勢要將白蓮教叛軍徹底碾碎!
他們有著默契配合和嫻熟的技戰術,只管跟著主將的指令沖鋒陷陣,把敵人撕碎,砍斷、踩爛!
在馬蹄踐踏地面發出“砰”“砰”的悶響時,每個明軍重騎都會揮動起長矛和大刀,狠命撞擊白蓮教叛軍的人墻,在他們兇狠撲來之際,白蓮教的叛軍也只好拼盡全力抵抗。
“砰——嘭——”
明軍重騎的馬槊如同驚雷般戳過來,一桿桿馬槊捅破白蓮教叛軍士卒的胸膛!
“噗噗噗!”
明軍重騎們揮舞著馬槊、長矛與大刀,如煉獄中爬出的惡鬼般橫掃四周,將敵人的腦袋切成兩片!
他們不僅兇殘暴虐,還非常善于使用長桿武器,他們不需要任何輔助兵種,也不必擔心被敵人圍毆,他們就這么沖到人堆里,奮勇廝殺、所向睥睨!
明軍重騎們的刀槍砍在極度缺乏甲胄的白蓮教士卒身上,敵人根本無法抵擋,挨到就死,一時間血花四濺,慘叫連連!
整個明軍重騎的沖鋒陣列中,除了馬蹄聲外就是金屬碰撞的聲音,鮮血噴涌、斷肢飛舞,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
明軍重騎策馬沖殺越陷越深,卻依舊無所畏懼,失去主武器后便揮起刀、劍、骨朵繼續殺戮,在混亂的戰場里,竟是無人能擋!
而對于白蓮教叛軍的步卒來說,這簡直就是噩夢,無處閃避!
在他們兇狠撲來之際,就好比一座移動的鋼鐵城池,又像是一群從地獄里爬回來的惡鬼,叛軍中很多人被嚇得魂飛魄散。
他們雖然知道明軍非常強大、非常難對付,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卻沒想到對方的重甲騎兵竟如此厲害。
在他們兇狠撲來之際,白蓮教叛軍的弓弩箭矢紛紛向他們傾瀉。
但是,明軍重甲騎兵卻幾乎絲毫無損,他們身披厚重的甲胄,弓箭根本不足以對他們構成威脅,哪怕表面射成了刺猬,內里卻依舊毫發無損,他們甚至在馬背上彎曲了膝蓋和腰胯,繼續像是屠夫一樣收割著白蓮教叛軍的性命。
這些悍勇的鐵疙瘩,根本不怕傷痛,就連受傷了掉下馬來也依舊不畏懼死亡,極個別的騎士哪怕是倒在地上受甲胄所累起不來身,只要敵人無法攻擊到他們的眼窩、腋下,便依舊可以抽出腰刀嗷嚎猛攻!
這樣的戰斗意志,令這些白蓮教叛軍感到無比震撼!
在重騎兵的協助下,明軍的攻擊節奏瞬間就加快了,右翼的銃刀陣線猶如洪流一般滾滾而去。
而作為明軍最后的預備隊,那八百火銃手組成的方陣,則繼續保持著嚴格的隊形,跟著朱高煦重騎兵的前進軌跡向前小步行進。
同時,他們身后,炮管打的滾燙的青銅野戰炮炮群,也被騾馬牽引著跟著移動。
明軍重騎固然勢不可擋,但畢竟只有四個百戶的兵力,一旦陷入敵軍上萬人的大陣里太久,還是會被逐步包圍殲滅。
在將領的指揮下,八百火銃手和野戰炮群將與右翼友軍匯合,組成一個足夠強力的右翼鐵拳,作為勝負手,徹底砸碎白蓮教叛軍的陣型!
在他們的眼里,只有白蓮教那皮薄餡大的中軍,才是真正決定這場戰爭勝負關鍵的地方。
“攔住他們!不要讓他們沖過來!”
一名白蓮教的長老看清楚了狀況之后,立刻高聲下令道。
白蓮教沒有熱氣球,也來不及搭土臺、木臺之類的設施用來觀戰指揮,混亂的戰場上,他們僅僅能在較遠的后方,借助戰馬的高度來觀察、指揮.雖然指揮了也不見得真能落實到位。
這便是草臺班子的弊端了,若是正經的兩國交兵,沒有上述這些東西,也有用于野戰指揮的移動高臺。
但眼下,白蓮教的決策層,能及時獲得的戰場信息和感知的戰場態勢,無疑是有限的。
他們看不到后面明軍即將被加強的右翼,眼前的事情就足夠讓他們焦頭爛額得了。
雖說白蓮教剛才在明軍右翼已經占據了短暫優勢,可眼下卻是局勢扭轉了,這也倒罷了,還能勉力僵持一些,可若是任由明軍重騎殺到他們的中軍,那情況肯定就要徹底不可逆了。
“怎么辦?”
看到明軍右翼開始大反攻的情景,白天宇焦躁的心,不禁沉了下來。
老頭子這時候心情糟糕透了,是隨時可能拿人開刀的,自然不會有失敗主義謀士跳出來等著被刀,都是撿白天宇愛聽的好話來說。
“教主,只要您坐鎮中軍,僵持下去我相信明軍肯定無法把我軍怎么樣,而且算算時間,張龍那邊的船隊,應該也該攻擊明軍水寨了,只要拖住當面的明軍,我們前后夾擊,就等于贏了這場仗了!”
旁邊的人也是連忙建議道:“想要取勝不難,但我們必須先解決了那群明軍重騎!”
白天宇畢竟是老江湖,在短暫的失措之后,便很快恢復了冷靜,并迅速地下達了指示。
“好!就按你說的去辦!”
白天宇深吸了口氣道:“給我盯死明軍重騎,千萬不要讓他們突破過來,另外,調動最后的三千兵力,堵住陣線缺口,務求不讓明軍完成對我們的左右夾擊,爭取等到張龍所部的到來!”
“遵命。”
手下點點頭,剛想離開時又停了下來,說道:“對了,教主您看,是否要把營寨里剩下看押百姓的軍隊也調過來?”
“不必了,現在援軍趕過來還需要時間,就算支援,也未必能來得及。”
白天宇搖搖頭道:“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拖住這批明軍等待水路方向的轉機了。”
“嗯,屬下明白了!”
話雖如此,但是白天宇的眉毛仍然皺著,顯然他也意識到,自己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張龍為什么遲遲還不來?!
莫不是怯戰跑路了?
可就算張龍跑了,其余白蓮教本部的人,也不能跟著一起跑啊!
這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就在白天宇沉思之際,這時一名白蓮教斥候匆匆跑了過來,神色焦急地對白天宇稟報道:“教主,明軍后方又出現了近千火銃手,有眼尖的兄弟看到用的好像是新式火器,還有數十門火炮,正朝我們這兒趕過來!”
“新式火器?還有火炮?”白天宇聞言臉色微變。
他本以為明軍的預備隊只有四百左右重甲騎兵,現在才知道錯了,姜星火真的能忍!
兩翼兵力被分攤的如此薄弱,他還藏著近千預備隊!
難道姜星火就不怕兩翼因為兵力不夠而被分割突破后,他留的人都砸在手里嗎?
如果是普通步兵也就罷了,偏偏這支部隊還都配備了新式火器以及火炮,火銃手方陣本就厲害,再加上火炮的遠程投射,簡直是如虎添翼啊!
這一下麻煩了,白天宇的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他咬牙道:
“再堅持一下!等張龍的援軍到來,局勢就會徹底扭轉!”
“堅定守住,一定會有辦法!”
那么被白天宇寄予厚望的張龍在干嘛呢?
“快點!能不能再鑿快點?!”
青龍幫幫主張龍的腦門子上滿是汗水。
他不是傻子,雖然做了自己跑路的打算,但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張龍還是懂得,決戰之時,又不用擔任主攻任務,只需要側擊明軍水寨,這個活計他還是肯干的。
可眼下卻不是張龍他不想去攻擊明軍的水寨,而是整個隱蔽航道入口都被堵死了!
是的,丁小洪等人在發現了張龍的動向,跟明軍水師將領商量后,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前六十艘船原地隱蔽不動,后六十艘小船原地掉頭(所用小船其實沒前后之分,只是劃槳換個方向),不顧一切地原路返回,然后自沉于只有太湖水匪知曉的這條進入吳淞江的隱蔽航道!
這么做雖說有風險事實上風險真的很大,原地裝死不代表別人不會看到,如果張龍派船只來附近搜查,那么他們就相當于任務失敗了,而且他們這種小船戰斗力幾乎為零,又在蘆葦蕩里排成了一字長蛇陣,連跑都沒得跑。
但無論如何,在丁小洪等人看來,也值得賭一把。
畢竟以現如今的情況來看,算算時間,白蓮教叛軍和明軍的交鋒恐怕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
在這種情況下,張龍如果帶著這支偏師部隊突襲明軍水寨成功,繼而登陸繞后,背擊明軍主力,那么很可能造成無法承受的慘痛后果。
這個后果,沒人承擔得起。
自己等人如果任務失敗,最多最多也就是放跑了一部分白蓮教叛軍乘船進入太湖。
可如果張龍的偏師奇襲成功,平叛明軍主力的都有覆滅的可能!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任何時代的部隊,被前后夾擊,大概率都會陷入不可遏制的混亂狀態,明軍自然也不會例外。
而賭一把,還有前六十艘船不被發現,繼續執行任務的可能。
后六十艘船返航,去靠著自身和硝石成冰堵塞隱蔽航道,雖然有可能在半路就被張龍等人追上,但成功概率還是有的就算半路被追上,還是能起到遲滯的作用,而且最后三只船卸了硝石后,就會飛速趕回報信,依舊能達到目的。
丁小洪等人自然不知道,無論是姜星火還是陳瑄,都沒有忽視白蓮教有可能從吳淞江方向發動的突襲,但他們還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權衡利弊后,做了對明軍最有利的決策。
因此,即便后六十艘船冒死攔截白蓮教的船隊,阻止他們從隱蔽航道中沖進吳淞江,也絕非是什么愚蠢舉措,反倒是極具勇氣的表現!
事實上,張龍也確實很佩服不知姓名的敵人的膽色,在這個危急關頭居然敢拼命阻撓他!
“幫主,航道本來就窄,這又是結冰又是沉船的,咱們根本清理不干凈,也通過不了啊!”手下哭喪著臉匯報道。
張龍看著遠方自己目力不可見的正面戰場,深深地嘆了口氣。
“白老頭子,兄弟也不是對不住你,這是真沒辦法了。”
幾名親信自然聞弦而知雅意,齊齊對視一眼。
“幫主,咱沒必要給白蓮教賣命,天大地大,撤吧!”
“撤!”
青龍幫的船隊原地掉頭返回太湖,走了個干干凈凈,只留下白蓮教本部的船隊望著被沉船和浮冰堵塞的航道干瞪眼。
白天宇終究是錯付了。
他最終也沒有等來張龍的支援。
在短短兩刻鐘之內,明軍集結了近三千人的右翼火銃大方陣,在猛烈的炮火聲和催命的嗩吶聲中,邁著整齊的步伐,開啟了屬于熱兵器時代的獨特殺戮美學。
與豪邁的冷兵器鐵騎沖陣不同,這些由一個個小型方陣組成的火銃大方陣,更像是一個波浪起伏般的流體藝術品,以一種極為平緩、卻又穩健的姿態行進,但每當前方出現敵軍的身影,他們就會在軍官的命令下,立即停下來射擊。
此刻,明軍的攻勢異常兇猛!
幾乎所有的前排火銃手都舉起手臂,用力向前開火,密密麻麻的鉛彈呼嘯著從火繩銃黑漆漆的銃口噴薄而出,形成了一片火焰的海洋。
伴隨著一顆顆鉛彈從銃管里飛速噴薄而出的“咻”聲,鉛彈如毒蛇一般刺向對方的胸膛或喉嚨或是其他什么部位,一個個企圖抵擋的白蓮教叛軍被打翻在地上,那些倒霉的家伙還沒來得及給教主發揮自己最后一絲余熱,便永遠閉上眼睛,再也見識不到陽光的燦爛、青草的芬芳。
在這樣恐怖烈度的火力壓制之下,當面的上萬白蓮教叛軍沒有了任何底牌,也根本組織不起有效反擊。
“追——!”
“給老子殺!”
“轟隆.”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開炮聲,被炸碎的血肉騰空而起。
這是一枚實心炮彈在戰場上所造成的殺傷力,強勁的力道把附近的士卒直接變為殘肢斷臂。
“快撤退啊!”
一個頭目模樣的白蓮教徒嘶啞著嗓音吼叫,他已經看出情況不妙,如果繼續待下去,必然全隊覆滅。
可是,他和他的小隊,想要逃走已經太遲了,無數鉛彈正在向他們襲來。
“噗嗤、噗嗤、噗嗤.”
白蓮教頭目很快變成篩子,渾身插滿鉛彈,在巨大的力道下,他的雙腳離開地面幾寸,軟綿綿地后仰倒在了地上,直到死亡之前,他才知道原來被火器命中,是如此痛苦的事情。
一隊悍不畏死的白蓮教敢死隊試圖阻擋明軍的前進,然而,他們剛冒頭,便遭遇了明軍炮兵的重點照顧。
“砰砰砰”
密集的火炮聲響起,一排排炮彈劃過虛空,帶著凄厲的破空聲飛撲而至,瞬間將他們撕碎,尸骨無存。
中軍,一群白蓮教高層聚集在一起,他們的臉色非常難看,眉宇間充斥著憤怒和絕望。
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明軍的火器部隊居然如此彪悍、強大!
雖然不知道確切的傷亡比例,但看著自家軍隊遍野的樣子,想來是很難看的.實際上,仗達到了現在,明軍算上受傷和陣亡,也只有一百人出頭,大部分還集中在一開始遭到了重壓的右翼。
而白蓮教叛軍損失了多少人?
粗略估計,眼下光是被火銃和火炮收割性命的,就已經有三四千人了!
這個比例在冷兵器時代,尤其是白蓮教這種烏合之眾,根本就是全軍崩潰的狀態!
眼下不是他們想不想打的問題,而是明軍的火銃方陣左右夾擊,已經把白蓮教叛軍猬集成團的大陣,給徹底打崩了!
毫無疑問,明軍取得了一場大勝!完勝!
即便不知道具體傷亡,但是軍隊的全面崩潰騙不了人,明軍新式火器的威力極大地震懾了白蓮教叛軍,原本被明軍重甲騎兵沖的士氣低迷的白蓮教叛軍,此刻士氣已然降至冰點!
“該死!我們完了。”一位幫會首領痛苦地說道。
“我早就勸阻你們,不應該跟明軍硬拼!伱偏不聽!”另一位非白蓮教嫡系的幫會首領也是憤恨道。
“撤吧……”
白蓮教本部的舵主也是臉色蒼白如紙,顫抖著聲音說道:“我們擋不住他們的,快撤,先撤回營寨再做定奪。”
“別吵了。”
白天宇知道這時候絕對不能內訌,他拔出刀來,下了最后的命令。
“全軍撤退!營寨里有大量船只,能跑多少是多少!”
命令很快下達了下去.實際上,不管白天宇下不下命令,白蓮教叛軍都已經開始潰退了。
“退!撤退!”
“快逃!”
其實,早在明軍布置好陣型,并擺好攻擊架勢的時候,白蓮教的叛軍們就已經膽寒了。
現在聽到教主的決策,少數還在勉力堅持的白蓮教叛軍士卒也是當場“嘩啦啦”地作鳥獸散,丟棄兵器和鎧甲,狼狽逃竄,朝著太湖邊上的大營奔逃而去,只恨爹媽少生兩條腿。
白蓮教叛軍甚至開始了自相殘殺,為了自己奪路而逃跑回大營,戰力尚存的部隊,主動砍殺著前面攔路的友軍。
也有心存僥幸的人,覺得營寨里布置的接應部隊還是可靠的,只要回了營寨,堅守還是能做到的。
然而事實上,他們很快就發現,白蓮教的軍隊已經徹底潰敗了,大營內的軍旗都被砍倒,被看押的百姓也在慌忙往營寨外逃竄。
朱高煦的重甲騎兵部隊已經無力追擊了,但明軍左右兩翼原本用作斥候警戒的數百騎兵部隊卻還戰力尚存,火銃手大陣移動速度不夠快,他們這些輕騎兵便追逐在敵人的后面,一路追著砍殺,所有能追上的敵人,都被他們毫不留情地砍翻。
在斷后(落在了最后)的白蓮教堂主恐懼的目光下,他們身邊的數十名親信一個接一個倒下,有人當場斃命,有人抱著身體倒在地上哀嚎。
緊接著,刀光閃過,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長高了不少。
下一瞬間,他的頭顱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嗚嗚——”號角聲吹響了。
明軍將士們沒有窮追不舍,只是靜靜站在原地,冷漠地注視著這群喪家之犬。
火銃手方陣停止了追趕,開始重新集結掉隊的士卒。
他們并不著急,愿意那很簡單,已經不需要熱氣球在天上看了,明軍從地面上也能看到,遠處太湖水寨上的三個碼頭.結冰了!
是的,丁小洪不辱使命,雖然只有六十艘船只,但依舊讓白蓮教的三個主要碼頭那不算寬敞的航道,徹底報廢!
策馬趕到湖邊的白天宇,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太湖。
他曾無數次來過太湖,可卻從未有一日,曾親眼見過四月結冰的太湖。
所有白蓮教士卒,都滿臉震撼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這是最簡單不過的化學反應!
這也是他們無法理解的神跡!
最后的生路,斷絕了。
無數白蓮教士卒,放棄了抵抗與逃亡的意志。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扔下了武器。
“叮叮當當”的聲音,開始像是有感染力一樣在白蓮教的殘兵敗將里傳播。
所有人都徹底失去了抵抗意志。
戰馬也畏懼地看著冰面,在原地打轉不敢動彈。
白蓮教囤積用來逃跑的船只,擠在狹窄的碼頭里,里面的向往外跑,卻只能被堵在原地打轉。
看著兵敗如山倒的場景,白天宇一聲長嘆,扔掉了馬鞭。
渾濁的淚水,從白天宇滿是老人斑的臉上肆意流淌而下。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