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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明不可能永遠重復開國和靖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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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上,對于海外的認知,明代的統治階層并非一無所知。

  相反,由于蒙古帝國的大征服,無論是徹底貫通的亞歐大陸橋,還是從大元到馬魯穆克時斷時續的海上聯系,都已經為持續了上千年的東西方貿易提供了重新認識彼此的機會。

  蒙古人、色目人、西洋人、波斯人......這些人在元末的南方都是司空見慣的存在。

  因此,關于海洋貿易的巨大利潤,大明的高層是一清二楚的。

  朱棣非常清楚放開海禁的阻力,不僅源于朱元璋的祖訓,更重要的是朝廷擔心海外貿易會使農民離開土地,從而造成大明社會的不穩定。

  直白點說,放開海禁首先損失的是以文官為代言人的大明士紳階層的利益。

  如何對抗士紳階層對海洋貿易的抵制?

  朱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等待著姜星火給他指明隱藏在迷霧中的道路。

  姜星火捋了捋自己的思路,緩緩說道。

  “你也知道,從宋末以來地方上就有許多‘士大夫’階層,他們擁有著大量的土地田產,而蒙古人的包稅制,則讓他們的土地兼并愈發肆無忌憚。

  這些人在大明開國之后搖身一變,成為了大明的士紳階層,而且他們分布廣泛、無處不在,影響力極為龐大......在鄉野中有威望,與地方官員相互勾結,他們壟斷了土地,控制了人口,掌握了輿論導向,甚至控制了下層科舉考試的考題。”

  “這些士紳不僅僅是地主還是學閥,這就導致了士紳與文官,基本是衍生與被衍生的關系,是一股盤根錯雜的力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法斬斷。”

  “大明太祖高皇帝登基之初,對這股力量采取了削弱措施,一方面清查土地兼并,一方面打擊貪腐......在此過程中,這些土地兼并者的地位急劇下降。”

  “而另一方面,太祖高皇帝在這個時候開始扶植新的階級,在這片土地上,新的軍功權貴階層漸漸崛起。”

  “這些如同昔日北周隋唐的關隴門閥一般的開國勛貴武臣,掌握了大量的財富和權柄,逐步壓過了舊有的土地兼并者,甚至掌握了朝堂的話語權。”

  “這時候,士紳文官便成為了皇帝和勛貴武臣共同的敵人,士紳文官與新崛起的勛貴武臣,展開激烈的交鋒。”

  朱高煦聽得入神,不由地問道:“那姜先生覺得士紳文官和勛貴武臣,到底誰能勝出?”

  “士紳文官。”

  姜星火干脆答道:“最多再過五十年,勛貴武臣就會徹底失勢......再過一百年,勛貴武臣見了士紳文官,就得下跪舔靴子。”

  怎么可能?!

  朱高煦有些不可置信,無論是洪武朝的開國勛貴,還是如今永樂朝的靖難勛貴,權勢氣焰可都是穩壓文官一頭的,文官根本無法與其相抗衡,是典型的武夫當國時代。

  可是姜星火竟然告訴朱高煦,士紳文官能夠贏得更長遠的勝利?

  “為什么?”朱高煦大惑不解。

  “因為大明不可能永遠重復開國和靖難,但卻必須重復每三年一次的科舉。”

  輕輕一句話。

  好似于無聲處聽驚雷。

  “啪!”

  朱棣手中一直捏在半空的酒杯,掉落在地。

  精致的瓷杯迸濺在地上,成了一片片不規則的碎片。

  來不及收拾,甚至來不及擦拭被瓷片劃傷的皮膚,在朱棣身邊旁聽的紀綱,陷入了跟朱棣同樣的呆滯。

  紀綱是秀才出身,他同樣被這句話,深深地震撼了。

  良久,朱棣方才默默地重復著。

  “......因為大明不可能永遠重復開國和靖難,但卻必須重復每三年一次的科舉。”

  很簡單,也很直白的道理。

  功勛武將們早晚都會老去,而將門犬子的概率遠大于將門虎子。

  名將都是戰場上殺出來的,不是在公侯伯府上嬌生慣養出來的。

  而士紳文官們,卻注定會將知識一代代傳承,將書籍一代代批注,越積越厚。

  朱棣忽然產生了強烈的緊迫感。

  他覺得,自己在位的時候如果不做些什么能對大明產生根本性改變的事情。

  那么大明的未來可能就會如姜星火所說。

  他爹朱元璋和他朱棣兩代人,扶持起來對抗士紳文官的勛貴武臣,將漸漸腐化、墮落,最終淪為文官靴下的踏腳石。

  而失去了勛貴的支持,諸藩又被養豬。

  到時候大明的后世皇帝能依靠誰呢?

  外戚?還是宦官?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

  朱棣驀然想起姜星火不久前在講“三條救命線”時提到過的那個詞。

  ——時代局限性。

  自己似乎處在一片茫茫然的大霧中,只能看到眼前的幾步,自己哪怕拼命奔跑,哪怕竭盡想象,卻無法得知大霧外有什么。

  或許是幽冥地府,或許是洞天福地。

  而姜星火,就是那個能高高地站立于天上,用俯瞰一切的視角,來告訴他未來會發生什么的人。

  墻對面,朱高煦沉吟了半晌,最終問道:“既然士紳文官早晚能夠取代勛貴武臣,那有什么辦法避免嗎?”

  “有辦法。”姜星火點頭道。

  “所有的問題,都要繞回到我們最初的話題。”

  “宗室供養問題的第二條解決辦法。”

  “海外貿易如此巨大的利潤,光靠皇帝一個人,注定是人亡政息。而即便是捆綁上所有宗室,也就是傾大明皇室之力,也顯得有些不足。”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皇帝、宗室、勛貴,一起出錢,進行規模巨大、報酬豐厚的海外貿易。”

  “這也是解決農耕文明‘內卷化’趨勢的解題思路......這個問題我同樣會在國運論里講。”

  又是國運論!

  朱棣深深地記下了這個名字。

  “形象一點比喻,作為最高統治者的皇帝,與其由親緣關系構成的宗室,以及由功勛關系構成的勛貴武臣,是由內致外組成的兩個同心圓,皇帝就是那個中心點。”

  “而在此時的大明,只有他們利益一致,方向一致時,所發揮的力量才能對抗傳統的士大夫,也就是如今的士紳階層。”

  “否則,大明一旦失去英武進取的皇帝,諸藩開始養豬,勛貴開始武嬉,大明就將徹底失去對抗基于農耕文明而產生的保守的、注定抵制海外貿易的士紳階層,又將回到國運論的王朝周期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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