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種直球話語,夜無名沒有表情,甚至內心都沒什么波動。
這兩天已經被調戲習慣了……不僅嘴巴說,都上手了。
反正自從當初被波旬窺見內心最深的欲望之后,趙長河在這事上就從無遮掩,畢竟內心都被知道了,遮掩也沒意義,徒惹人笑。
倒是這話聽在夜無名耳內,別有一些意義。
剛剛在想他也在試圖操控的事情,一秒打臉,他明示無意……倒有了點“你比江山更重要”的味道,也不知道該罵他下頭還是該心中自得。
萬千思緒終究化為夜宮之中的悠悠一嘆。
夜無名站起身來,轉身踏入蓮池。
赤足點水,漣漪微漾。人間上空有人望月,便看見有星云泛起,分散聚合,如水中漣漪一般。
天帝所踏,自是人世夜空……她的每一個步伐都是天時變化。她要這天雷霆暴雨,那便雷霆暴雨。
當看見趙長河小心翼翼地抱著有孕的夏遲遲共臥龍床時,那雷霆暴雨就真打下來了。
有文人騷客正在對月飲酒,忽然嘩啦啦一陣瓢潑大雨。人們慌忙入屋避雨,狼狽不堪地整完一看,天又晴了。試著出門再看,呼啦啦一陣狂風,卷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老天爺今晚犯病了是吧?”
“你怎么知道是老天爺,不是個老娘們絕經期到了……”
“轟隆隆!”說話的被雷劈得在地上抽搐。
凌若羽抬頭看天,往常從來沒有覺得清冷的月色能讀出一種煩躁之意,還有隱隱的……孤獨。
“雀雀……臨別那會兒,她看我的眼神我現在還難忘,像是有絲連在身上似的……你說,她是不是很孤單?”
懷中闊刀嗡嗡:“眼神都能拉絲?你確定所謂的絲不是她在操縱你的命運線?”
凌若羽:“……大家對她的成見都這么大嗎?”
“她自找的啊。說是說反抗天道什么的,但她對別人做的事,和天道有區別嗎?豈不也是掌控他人、蒼生為子。別人的思想,她在乎嗎?”
凌若羽很是震驚:“哇,這是你說出來的話?”
“……這是你爸爸內心的想法,我與他心靈相通。”龍雀得意洋洋:“現在知道你和我的差距了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為我出氣,連伱的材料都不管了。”
“那是他自有后手,知道能拿到!”雙馬尾少女虛影氣得跳出了刀:“你當了人之后怎么越來越不當人了,以前你不是這個樣子的!”
“爛刀沒文化,表達能力這么差,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為什么不能是你沒文化,理解能力差?”
一人一魂兩個少女很快扭打在一起。
凌若羽不帶星河打不過龍雀,被殘忍鎮壓,很快作弊摸上星河,又反把龍雀鎮壓在 兩個少女氣喘吁吁地怒目對視,龍雀切齒道:“你給我等著,我馬上就重鍛了!”
“哼,重鍛了也不怕你。”少女松開姐妹,兩人仰躺在觀星臺上看著天穹,一時都沒再說話。
小姐妹打歸打,還是自幼一起蹲在戒指里關系最好的好朋友。
過了好一陣子,凌若羽才猶猶豫豫地說:“娘沒有那么壞。”
龍雀四仰八叉地躺著曬月亮,懶洋洋道:“你幫她說什么好話啊……按理你本該最恨她才對,她那是真把你丟棄了一整個紀元,要不是趙姓雜魚把你撈出來鍛造,你現在都還是個坯胎。”
凌若羽猶豫道:“可她是無奈的啊,當時她不夠能力把我鍛造完整,只能留待來日。后來爸爸……嗯,師公找到我之后,她就開始把師公從血煞方向往星河方向引導了,那意思就想讓師公幫忙鑄劍。要不是為了我,恐怕師公還會一直走血煞路子。”
龍雀奇道:“怎么又喊回師公了,我看你爸爸喊得挺順口嘛。”
“那是說好了的,在她面前喊爸爸,正常時候還是師公……”
“有必要嘛?脫褲子放屁。”
“因為這真不是常規意義的爹娘啊,很尷尬的。”凌若羽弱弱道:“真要那么算的話,難道你是他和夏龍淵生的嗎?”
龍雀整個人抖了一下,很快怒道:“并不是!你之意是從夜無名到趙長河一脈傳承、兩人綜合而成的,而我不是。原先龍雀只是隱有靈性,并沒有一個人形刀靈,我是因為趙長河而誕生成形,和原先夏龍淵那把龍雀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最典型的標志在于原先龍雀是帝王刀,你看我是嗎?”
凌若羽轉頭打量了她一眼,感覺確實不是。反正從星河認識龍雀起,這貨就和“帝王”二字沒什么關系了,純憨批一個。
龍雀的啟靈完全是趙長河與身邊紅顏們的意綜合而成的,所以長得人山人海,同時也意味著她啟靈時是趙長河修行過程的過渡期,沒有形成自身的“道”,雜七雜八什么都有。
所以龍雀確實是到了必須重鍛的時候了……現在的檔次確實不足。凌若羽想著就有點好奇:“那你要是再被重鍛一次長相會變嗎?”
“……刀意會變,外形應該不會了,就像刀的外形一樣不會再改了。”
“連你的大小都不變嗎,還是這么小只嗎?”
“我哪小了?”龍雀跳了起來:“我比你大!”
凌若羽掃了眼龍雀胸前,眼神難言。我是平啦,你好像也差不多,哪大了……難姐難妹。
龍雀讀懂了她的眼神,悲憤地捂胸:“你一直扯我干嘛,不是在說你爹娘?”
凌若羽沉默片刻,低聲道:“就是不知道怎么說她的事,才轉話題嘛……反正你會當師公是你爹么?”
龍雀想了半天:“不會啊。他以前倒是惡趣味地想讓我喊爸爸來著,反正我不喊,臭雜魚。”
“那我說他們不是常規意義的爹娘,你反對個什么?”
“……我反對你需要理由嗎?”
凌若羽又好氣又好笑,但又沒力氣和龍雀扯屁,只是低嘆道:“可明明知道這個道理,看見她看我的眼神時,心里還是怪怪的,有點難過的感覺……雀雀你有這種感覺嗎?”
龍雀想了一陣,大概只能腦補出如果自己被別人搶走了,趙長河看自己會有什么眼神。想著突然也有點難過,便道:“可夜無名對你,真有這樣的感情嘛?當年你被鑄成之時,她還沒失聯呢,也沒見她對你有什么特殊表示了。就在身邊都不珍惜,現在來扮演什么母女情深吶……”
“我不知道……”凌若羽坐起身來,把下巴抵在膝蓋上,抱膝自語:“我總在想,她不要一個人在天上就好了,這樣不就能都在一起了嗎……她為什么不呢?”
她為什么不呢……
夜無名定定地看著小丫頭們的對話,眼眸幽幽。世人只見夜空層云密布,難睹天心。
龍雀躍躍欲試地慫恿:“要不要你給他倆加點碼?”
凌若羽愕然:“怎么加?難不成按人世話本那樣下春藥嗎?對他們無效啊。”
“……”龍雀震驚:“你到底是怎么當人的?行走江湖看的就這些?”
凌若羽氣道:“我行走江湖奔著的是戰斗歷練,不是這些……你那么懂,那你出個有創見的主意呀?”
龍雀伸出食中二指摸著虛幻的下巴,壓低了聲音:“要不你仿老趙的筆跡,給她送一封情書?不對不對,老趙都那么直率宣示了,不需要情書了……應該是反過來,仿她的筆跡給老趙遞情書,打破她死要面子的僵局。”
凌若羽眨巴眨巴眼睛,莫名覺得很有道理:“可是沒見過她的筆跡誒。”
龍雀叉腰道:“蠢貨。你沒見過,難道老趙就見過?”
凌若羽:“……”
龍雀叉腰指天:“所以隨便寫,筆鋒含有她那種夜帝之意就可以了,這不是你的老本行?”
夜無名抄著手臂看著兩個娃娃當面密謀,歪頭無語。
蠢貨說誰呢……你主人藏在肚子里暗謀的陰險手段是沒學到半點。
但不知怎么的,明明看著別人在謀算自己,卻一點都生不起氣來,倒覺可愛。
夜無名的目光凝注在凌若羽身上……小丫頭你真會這么做嗎?
凌若羽沒想好,苦惱地抓著頭發,滿頭凌亂。
就不該找雀雀做軍師,主意歪頭巴腦的,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那邊趙長河既不管天時變化,也沒管孩子密謀,只是很老實地抱著有孕的遲遲好生歇息了一晚。
既是陪老婆孩子也是自我沉淀和調整。
夏遲遲也沒說什么,很是開心地窩在老公懷里美美地睡了一覺。
重鍛龍雀對趙長河而言是一件很肅穆的事,對于這把從玄關四重就跟著自己走到今天的戰刀,趙長河的重視度遠遠不像表面看著那么云淡風輕。當晚回來時有點疲憊,便休整一夜,以最好的狀態來面對這件事。
結果次日早上起來到了觀星臺一看,凌若羽抱著龍雀,兩個小丫頭睡得正香。
那副場面怎么說呢……太萌了,萌得人心頭軟軟的。
真是老了吧……趙長河心里泛過這樣的想法,蹲下身來在邊上的龍雀刀柄上輕輕一彈。
雙馬尾少女睡眼惺忪地在一邊坐了起來:“誰打我。”
旋即看見趙長河,一個激靈徹底清醒:“要錘我了嗎?”
這話說的……趙長河沒好氣道:“先給你檢查身體。”
凌若羽坐了起來,揉著眼睛,目光詭異。
趙長河:“……”
本以為凌若羽要罵變態,想不到她說的是:“師公要我幫忙按住雀雀嗎,我有經驗。”
趙長河覺得這兩個娃都已經被養歪了……下次怎么見紅翎……
然而實際上歪的人是他自己。無論是星河還是龍雀,對于自己是把刀劍這種事的認知和人類從來不一樣,凌若羽代入星河視角去看龍雀重鍛這件事,那是羨慕、替朋友高興的,和人類腦補的那些東西一點都不搭界。
直到被師公盤成一坨丟出地底天穹,凌若羽盤膝托腮,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凌若羽覺得不用請,就你這句話喊出來,兩位姨娘本來就在祭壇附近,早聽見了……
果然正這么想著,就見到兩道光芒直入地底,皇甫情和元三娘同時出現在趙長河身邊,打量著躺在鍛爐上的龍雀:“真就這么一塊星鐵就夠?不需要其他準備?”
趙長河道:“理論上說,隨便添加任何一點外界之物就可以了,這就意味著龍雀不再是單純此界之物。之所以需求這塊破虛星鐵,是我想把龍雀體內一些早期的鍛造之物剔除出去,用這個替換。龍雀不需要星河那般承載意義,它只需要最純粹的破壞力,作為我武道之中‘力’的代表。一刀破虛,斬破萬法。”
皇甫情笑道:“你對龍雀的期許很高啊……越是純粹,其實就越難。”
趙長河道:“那是當然,這可是龍雀,伴隨我最久的臂膀,幾乎和我的手一樣,能期許不高么……”
凌若羽:“……”
“另外和上次鑄劍一樣,鑄造的過程其實也是我自我修行的一個步驟,當龍雀重鍛完成,我的御境三重也就走到了頂點。”
龍雀在刀中叉腰,爽得差點飛起。
這就叫命運相連,手足一體。
蠢貨星河能比嘛?
別人哪知道刀劍在較勁兒,皇甫情正在問:“這次要我們怎么幫你?”
“原先的地火溫度肯定是不夠的,需要你的火焰……哦對了,昨天的三昧真火如何?”
“很有意思的火焰,對我有很好的補充作用……我還覺得這個火種不完全,真正的三昧真火要比我更強。”皇甫情幽幽嘆了口氣,有些憧憬:“長河,有時間了我也要遨游外界,看遍諸天不同。”
“這一天不會很遠了……”趙長河小心地將龍雀放入鍛爐,引導地火升騰而起:“我心神主要用于排出龍雀體內我不需要的材質,三娘幫忙熔煉這塊星鐵。”
三娘笑嘻嘻地手搓星鐵,問道:“你說這樣算不算我們也做了一次龍雀的娘?”
趙長河啞然失笑:“你們從來都是。”
三娘莞爾,把星鐵投入烈焰之中,閉目引導。
趙長河也閉上了眼睛。
重鑄龍雀不僅是兵器升格的意義,還是自己御境三重的終點,這一點不知道夜無名事先有沒有想過……如果她想過,當知龍雀重生之日,也就是她夜無名再也壓制不了他趙長河之時。
她是會為了大局旁觀甚至幫襯一把呢,還是會試圖干涉,不讓自己長進得太快?
念頭一閃而過,趙長河無暇分心去想這些有的沒的。神念完全融入龍雀刀身,把在火焰之中漸漸化為鐵水的材料逐一分離。
器靈沒有痛覺,但開始虛弱。
有一種力量被抽離的感覺,雙馬尾少女的眼皮開始打架,身影愈發淡薄。
她知道自己不能睡,睡了再醒的話,說不定就不是她了,會是另一個新的刀靈。她必須堅持住,在刀身已經不成刀的時段延續她的意志,這也是她的修行,脫胎換骨的過程。
這個過程與主人的意志是融為一體的,趙長河貫徹的“純粹的力”,也會在這時候與她相結合,于是刀靈成為主人意志的一部分、刀為手臂的延伸。
隨著破虛星鐵的融入,斬破虛空的力量與鋒銳、破盡萬法的睥睨與驕傲,眼前所見一切俱雜魚的霸道與桀驁,由人至刀、從刀到人,渾然相通。
哪里有什么雌小雀,那性格無非就是趙長河本人的誠實反饋罷了……加上姨娘們的各類傲嬌跳脫威嚴颯爽慵懶忠誠,養出了一個共有的靈。
雙馬尾蘿莉淡下去的身影漸漸又凝實起來,猶如有了肉身一般厚重,而此刻揮錘鍛打的趙長河手臂鼓起,虬結的肌肉里,霸道無匹的力量正在洶涌澎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