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一些,長生天神收回分魂的時候,三娘與皇甫永先一路也已經遭遇了最艱難的戰斗。
這幾天行軍路上,起初頗受赤離借助風沙掩護神出鬼沒的襲擾,崔元雍司徒笑等人左右率隊前后巡邏,維護行軍穩定,赤離數番襲擊,無功而返。
赤離以前沒見過司徒笑,這廝排名比崔元雍略低一點,聽說還嗜酒,這對行軍警戒是大忌。本來以為更好欺,但換了那邊方向試探著襲擾了幾次,赤離表示寧愿去對付崔元雍,也不想再看見司徒笑那張胡子拉渣的臉了。
什么叫鐵鎖橫江鐵壁銅墻。
趙長河那邊能和長生天神拉扯這么久,司徒笑師父厲神通的防守能力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完美契合著趙長河的戰略。同一套玩意兒用在凡人之戰那就更是老鼠拉龜無處下手,只司徒笑一個人就敢來堵整支軍隊,刀槍劍戟打在他身上連個印都沒有。
完全在作弊。
好在所謂襲擾能不能成功,其實并不重要。
這后面幾天如同皇甫永先的判斷一樣,在玄武法相防護的周邊地帶開始因為多日的水潤而形成了泥濘如沼澤般的保護帶,赤離已經很難縱馬在這種泥濘之中馳騁。于是這后面幾天連襲擾都消停了,無所謂。
因為襲擾只不過是為了是營造假象,讓初次做主帥的皇甫情和戰爭門外漢趙長河產生誤判,以為會用這種襲擾來拖延這一路的行軍步伐,意味著這邊并無胡人主力;再配合之前鐵木爾與趙長河神魂對撞的情況,讓他們真以為鐵木爾率胡人主力在他們那一路。
實際上長生天神在大漠卷起茫茫風沙,并不是為了掩護赤離等人的襲擾部隊,而是為了掩護鐵木爾大軍的動向與布置。
在看不見的風沙遮掩之下,鐵木爾早就張開了天羅地網,等著皇甫永先的主力部隊來臨。
這里才是最能決定胡漢氣運消漲的真正人道大決戰,雙方投入的兵力、草原各大部族的參與程度,都遠遠不是趙長河那一路可以相比。
像極了衛霍分工……但在此之前,漢軍方面似乎判斷錯了主力所在,幾乎所有御境都在東路,這邊只余一個玄武。
“嗖!”身后的妖嬈玄武蛇鞭重重纏繞,將長生天神分魂死死困住,而面前又有著另一個氣度沉凝的玄武,拳出如山,轟在天神分魂腹心。
這些天來,也不知道是這分魂纏住了她呢,還是三娘有意地在拿這御境二重的分魂來磨礪自己,否則并不需要打這么久。在感覺一魂二用已經頗有所得、再糾纏也沒什么新意之后,三娘便沒再繼續磨下去,終于痛下殺手。
結果鐵拳剛剛轟到,那分魂就消失了,連最后給她弄點麻煩都不做了。三娘收拳,雙魂面對面走了兩步,一陣水波對碰的漣漪泛過,已然合成一體。
三娘轉頭看了看長生天神分魂消失的位置,微微沉吟。這分魂看似并非被自己打跑的,一看就是在東線感覺到了吃力,懶得陪她演下去。
但既然會走,大約也說明了鐵木爾的布置已經完成。
在與這分魂纏斗的時間里,她也沒有閑工夫外放神識去窺測周邊千里,這外面漫漫風沙,真不知道遠處是怎樣的情景。縱使皇甫永先一直都在看路,他區區二重秘藏的實力多半也看不了太遠。
三娘傳音通報了皇甫永先一句,看看這漫天風沙隨著天神分魂的離開而無人操持,三娘猛地再起一拳。
能阻海嘯的拳風用在此處,自然也可以吹盡風沙。
眼見風沙開始消退,而在尚未退盡之時,皇甫永先便已忽地舉矛向天,大喝道:“全軍止步!前軍立盾,長矛盾后列陣,三軍各歸本陣!”
傳令兵飛速傳令三軍,訓練有素的將士們開始飛快排兵布陣。而此過程中就已經有敏銳的將士感受到了遠處大地的輕微傳感,仿佛有地震正在向此地蔓延。
“這是……有騎兵來襲!很多……四面八方都有!”
隨著伏地聽聲的斥候聲音響起,風沙終于散盡。
舉目遠眺,依稀可以看見遠處地平線上冒出了一線黑色,繼而四面八方、鋪天蓋地,如無窮無盡的浪潮,向他們的位置洶涌奔流。
數之不盡的草原騎兵!
馬蹄踏開的煙塵,比之前的風沙都不遑多讓,舉目不見天日。
這一次的漠北決戰、汗王鐵木爾親率的各部族真正主力,盡在于此,除了后路沒有兵馬,其余三方盡是數之不盡的洪流,眨眼接近。
后路的所謂沒有,也不過是圍三缺一,想要讓漢軍失去斗志自己跑路的舉措而已。這一支漢軍基本都是步卒,只有極少量騎兵為戰略用途,一旦開始潰逃,根本不可能跑得過數十萬鐵騎的追殺,必死無疑!
好在這支軍隊以原雁門守軍為主,是皇甫永先多年來一起出生入死的大漢最精銳軍團,眼下這三面洪流不計其數,雖然讓人膽戰心驚,好歹沒亂,還是很快地列起了陣型。
還好三娘早一步提醒,否則臨時被沖到面前了才發現,那就真完犢子了。
“皇甫永先……你在雁門關內做了數十載的縮頭烏龜,今日終于可以在沙場之上堂堂正正一決雌雄,不亦快哉!”
鐵木爾春風得意的聲音輕輕松松地傳遍百里,顯示出如今超凡脫俗的御境一重巔峰修為,似乎天榜第一當之無愧。
三娘瞇起眼睛,甚至感覺這貨是不是有點半步二重的意思了……奇怪,怎么這么快?這不應該,三娘親歷過更早的雁門之戰,那會兒鐵木爾顯然沒有破御,他若是破御最多也就是大家普遍破御的屠龍之后,這點時間怎么都半步二重了,這里是不是有點什么問題?
皇甫永先顯然不會去和鐵木爾打這個嘴炮,默不作聲地指揮布陣。鐵木爾沒有得到舒坦的反饋,竟把矛頭對準了仍然漂浮半空的三娘:“玄武尊者……此前的尊神分魂,不過逗你玩玩……閣下的真正對手是本汗。”
他頓了一下似是嘲諷:“其實玄武與朱雀二位尊者,說是戰士都不盡然,性質更近于我們的博額,半是戰士半是祭司。本汗最想交手的反倒是你們的新夜帝趙長河,他才是真正的戰士,刀劈箭射,英勇無雙。可惜緣分未至,只能神識匆匆一晤,誠為可惜……恕本汗直言,以尊者此前和尊神分魂的對戰展示出來的實力,恐怕如今不是本汗的對手。”
三娘確實半是施法者,在這些話的過程里之所以沒有去阻止騎兵沖鋒為自家爭取布陣時間,就是正在默默施法呢……可聽了全程,竟愣了一下,被這話逗笑了:“你的意思,你看得上我家男人,竟輕視于我?”
鐵木爾大笑道:“尊者曾在黃沙集當壚賣酒,何不繼續為之,草原英雄很樂意光顧。”
三娘眼里浮起殺機,嘴角依舊媚意盈盈:“大汗好像仍未搞明白一件事……我們在戰爭,而不是勇士對決。戰爭之中,施法者的價值不是大汗可以估量,在我們眼里,博額比你麻煩多了……”
鐵木爾哈哈大笑:“本汗不施法,不代表本汗不會破法,更何況你不會有這個機會去操縱你的術法……”
隨著話音,語氣忽地一肅,盡是殺機:“沖鋒距離已至即將進入我們擅長的射程,尊者就不用妄圖替他們守護了。給我死!”
“轟!”一道矛影轟然而來,眨眼之間就到了三娘面門。
三娘神情很是嚴肅,一直加持在下方為軍隊護持了好幾天的玄武法相已然收回,不敢再分心多顧。她纖手一揮,一道弧形的冰鏡便出現在面前,鐵木爾的戰矛戳在上面,被冰面帶著滑過,沒能攻破玄武之御。
但即使如此,三娘還是微微晃了一下,守是守住了,力量上真是比不過鐵木爾……真是見鬼了,這段時間他到底怎么練的?
鐵木爾持矛與三娘交錯而過,回手又是一矛,同時大笑:“所以尊者還能施法否?”
三娘回手一鞭盈盈而答:“能。”
鐵木爾話音未落,笑聲就斬斷在喉嚨里。
下方騎兵沖鋒極快,幾句對話間,就已經從遠處地平線上的茫茫一線沖刺到了距離皇甫永先的前軍數里距離,再近一些都可以放箭了。一旦進入了他們擅長的節奏里,這一戰基本已經不用打。
然而就在胡人騎兵的軍陣里,莫名其妙地從地底鉆出了無數胖乎乎的水人,大部分鉆出來就直接拱在馬肚子上,瞬間人仰馬翻。
急速沖鋒中的騎兵哪里經得起這樣亂陣,后方的戰馬絆在前面摔倒的人馬上,又是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掀翻了一片,場面亂成一團。
水人不依不饒,還試圖發動水箭攻擊。
“此地還在戈壁荒漠北部邊緣,伱哪來這么多的水召喚水人?”鐵木爾暴怒甩手,無數氣勁如箭矢穿過,準確地落在了方圓數里的每一個水人身上,把它們轟了個稀巴爛。
就這么一個分心,手中戰矛被纏住,身后拳勁狂涌而來,卻是三娘已經不知何時分身在后,排山倒海的玄武之拳已然轟在了鐵木爾后背:“大汗雖然英勇,卻不知在極深的地底,是有水的……而且很多,多到超出你的想象。”
鐵木爾緊急爆起罡氣偏移了這一記重拳,兩個三娘不講道理地狂攻而上,瞬間攻守易形。
鐵木爾都來不及為自己的形勢擔憂,心神還是瞥過下方戰局。
數十萬大軍的規模太大了,三娘雖然搞出了一堆水人攪亂了陣型,顯然覆蓋不了全局,依然有大量軍馬持續在沖鋒。三娘召喚這么一次大規模的水人顯然需要一定的前搖,大約就是剛才大家對話的幾句時間,但現在她顯然沒有辦法再重復一次。
畢竟如她所言,水在極深之處,她也不可能輕易招出來。
正自安心少許,臉色又再度變了。
不知道是水人的死亡化成了水流導致呢,還是之前三娘的引導就已經讓地下水往上涌,就在這么頃刻之間,地面的黃沙忽地被水浸沒,很快沙地就變成了一片沼澤。
“吁!”無數戰馬踏在上面,瞬間陷入了泥沼,沖鋒的慣性讓它們紛紛栽翻,漢軍布好著陣型,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四處茫茫涌來讓人壓力無限的騎兵在四周上演著全員墜馬的大戲,看得連他們都如墜夢里。
三娘此前用的浸潤沙地干擾赤離的偷襲,大家都見過,赤離等人也嘗過,無非是路面爛了點,不太好進行來無影去無蹤的快速襲擊,但并非不能跑馬。卻原來連這都是有意的誤導,讓敵方以為僅止于此,不會有更強的手段,否則赤離這幫人就回不去。
可不料還真有更狠的,真能化方圓數十里沙地為沼澤!
這還是人嗎?
這根本就是天神之能了好不好!
大漢國教,四象教大祭司玄武……她說她很懶,只是一個想睡覺的女人。
可實際上她是海上千萬民眾共有之神,繼任海皇已經琢磨了半年,比她家新夜帝更像一個真正的神祗。
“我很懶,一招好用就研究到底了,希望大汗沒有以為我在騙人。”三娘笑意盈盈:“大汗自認力可破萬法,如今你力氣大,你倒是破呀?”
鐵木爾:“……”
破個錘子!即使可以用妙到毫巔的罡氣把這里的水分盡數蒸發,把地面回歸原始,可這人仰馬翻的戰場局面已經形成,又怎么拉得回來?
人家皇甫永先又不是站在那里玩的!
“嗖嗖嗖!”箭如飛蝗,從漢軍陣中如雨落下,灑在前面亂成一團的胡人陣中。
他們已經進入了射程。
聽著下面傳來的慘叫聲,鐵木爾又氣又急:“棄馬步戰!我們人多,堆也把他們堆平了!禿鷲獵牙,你當先上!”
可憐御境在空中對敵,還得親自指揮戰場。人家博額都不需要,皇甫情也有弟弟。
因為這里是無數大部落的聯軍集合,除了他鐵木爾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夠統一指揮。
禿鷲獵牙硬著頭皮整起自己的部族,當先冒著箭雨沖向軍陣。
側后方三娘未能顧及的地面上,馬蹄聲再起,赤離率著他的襲擾部隊,從后方插來,協助禿鷲獵牙。
漢軍軍陣,無數亮晃晃的長槍尖頭,在烈日之下閃爍著嚴整的寒光,晃得赤離睜不開眼睛。
從人數上說,赤離還是對這一戰有一定信心的。
但強者本能的直覺,讓他覺得這一戰怕是很難了……大家的優勢已經被那元三娘區區一個人整散了,如今就算要贏,也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人命。
包括他自己。
狹路相逢勇者勝,沒有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心,這一戰就不可能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