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滄源》中記述的故事是一段不曾發生的歷史,那么前世那諸多被一筆帶過和令人不解的事件,今生都化為決定了無數人生死的巨變。
不過事到如今,許元所處的位置,所能接觸到的信息,已然將這些暗藏于歷史表面之下的脈絡抽絲剝繭而出。
《滄源》中相國府的崩潰其實并不突兀,它從很早很早之前便埋下了禍根,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數十年來的急速擴張、北境的失敗、李耀玄的駕崩、皇相的決裂、諸此種種都讓這禍根加快了病變的速度。
《滄源》里的相府是拖著一個外憂內患,千瘡百孔的大炎朝廷強行掀起的戰事。
所以,失敗也是命定之事。
許元時常會想,那個時間線的那老爹是否知曉這些,又是否知這是一場注定失敗的征程?
他應該是知曉的。
但用盡一生走過的路,又怎是說放棄就放棄的。
終究,意難平 所以,
縱使知曉自己會變成那些藏在暗處之人手中的刀,
縱使知曉看不到勝利的曙光,
這位大炎宰相也依舊選擇朝著自己想要的天下一往無前 如今的相府所面臨的局勢已然比《滄源》中的外憂內患好上太多,但在劍宗一事上,依舊尚未逃脫成為隱宗劍刃的命運。
許歆瑤略顯緊張的卷弄著衣擺。
身在相府,身在許家嫡親之內,從兒時開始,除了眼前這三哥,其余的長輩在她眼底都是無所不能的,尤其是那位不茍言笑的父親。
所以,
她有些無法接受這父親被人算計的說法。
那位父親也會成為其他人手里的刀?
許元看出了這妮子心底所想。
因為想通此理后的他第一反應也是如此。
他們的父親應舉世無敵,應當不存在任何敵手,即便面對任何事情都能找出解法。
“歆瑤,父親他也是人,是人就會有解決不了的事。”
“可如果劍宗與監天閣只有一個能夠存世,為何還要對劍宗動兵呢?”
許歆瑤遲疑著建議,姜荷對她一向口風不嚴,很多密會上的事情,她稍微套上兩句話,這師傅便一股腦全說了:“我們讓宗盟自己內部傾軋斗爭,不是更好?”
“因為我們相府之刃出鞘的第一劍必須斬劍宗。”
許元對著四妹倒也沒有隱瞞,隨手從須彌戒中扔出了幾封密函,一邊示意對方打開看看,
雖然這妮子在《滄源》中有過叛變的黑歷史,但現在已經調教得差不多了。
許歆瑤遲疑著將密函翻閱了幾下,美目瞬時帶上一絲不可置信:
“已經有地方的命官被宗門殺了?”
許元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語氣平淡而冷漠:
“謬政、亂命、庸官假傳圣旨,他們就差喊出清君側這三個字了。”
對于平稅仙法,宗盟必然不會坐以待斃。
在這政令下發到地方郡縣的第一時間,立刻便有一把手被宗門斬了的消息傳回。
尚在預料之內。
“這是半月前的事情了,這些日子我離了墨隱閣后已然不知詳情,但想來此類的事件已然開始在地方蔓延,估計要不了多久,宗門便會以武力控制地方府衙。”
“那那我們便坐視不理么?”許歆瑤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管?”
許元反問,嘆息道:“宗門星羅棋布的坐落在大炎的每一個角落,為兄雖不識戰事,但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不能分兵孤軍深入。而若集中兵陣去覆滅幾個小宗門非但起不到殺雞儆猴的作用,反而會激起宗門的危機感,加速宗盟權力集中的速度。
“歆瑤,你覺得屆時會發生什么?”
“.”許歆瑤沉默。
許元認真說道:
“他們會在天下之中,弘農一帶以劍宗為中心凝聚起一支巨大的兵陣,將大炎南北一分為二。朝廷與宗盟的勢力犬牙交錯,到時候我們朝廷在南方的實控區域將陷入孤立無援,就比如咱們的老家靖江府,它會遭受到周圍起碼三個大洲的宗盟兵陣的圍攻。”
“所以哪怕明知這是監天閣和一眾隱宗給我們設下的陽謀,我們也必須覆滅劍宗這個位于天下之中的宗盟魁首,既為震懾群雄,也為在戰略上占據主動!”
許歆瑤安靜的坐了片刻,低聲道:
“那三哥你對青墨姐姐的承諾怎么辦?”
許元張了張嘴:
“你從哪知道的?”
許歆瑤垂著眼簾,糯糯的說道:
“之前你不在的時候,我問青墨姐姐你們如何相識,她自己說的。”
想到大冰坨子,許元一陣頭疼,隨即又想到小冰坨子,頭就更疼了,正欲避而不談轉移話題之時,一道平淡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長天,你出來一下。”
“父親找我。”
說罷,許元暫時將這煩躁的事情壓下,留下心緒復雜的小四,快步走出了廂房。
室外陽光正好,清晨的旭日灑落人間,五彩斑斕。
立于院落門外,
許殷鶴瞥了一眼廂房,對來到近前的許元問道:
“歆瑤找你何事?”
他一向不會偷聽自個子嗣的談話。
許元輕嘆了一聲,道:
“關于您送去劍宗的那份禮物。”
“是么?”
“父親你找我何事?”許元干脆直接。
許殷鶴略微抬手,示意邊走邊談,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問道:
“黑鱗陣功修行得如何了?”
許元實話實說:
“陣功與炁功不同,遇到一些難點,現在估摸最多能控制五百人左右的源炁共振。”
許殷鶴對于這略顯緩慢的修行進程也并未著急,抬步向書房走去,平靜說道:
“陣功不用急,你有炁功的的經驗,一旦入門,之后進展便會一日千里。”
“是。”
許元回道,心底卻疑惑。
多事之秋,這父親抽空理應不會專門為了修行之事來找他。
正想著,
許殷鶴似乎斟酌好了用詞,輕聲問道:
“方才歆瑤只告訴了你為父送去劍宗的那份禮物?”
什么意思?
聽到這話,許元眼眸微瞇,心底有些不祥的預感升起:
“是,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事?”
許殷鶴緩步站定,深吸了一口氣,
回身,
看著眼前略顯不安的三子,
肅聲道:
“長天,冉劍離被人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