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洞頂萬年形成的鐘乳柱滲下一滴清水砸落石面,濺起一片水花。
  天衍下意識想要開口怒斥對方,但在紅唇輕啟的一瞬,卻又將到嘴邊的話語咽了回去。
  依稀的光亮從山洞口透入,男子未曾束起長發因為縷縷微風輕輕飄蕩,神色籠罩在背光的陰暗處。
  對于二人的修為而言,物理上的光亮已然無法阻擋二人的目光。
  也因此,天衍清晰的看到了他眸中神色。
  十數步外,男子平靜如幽潭,視線暗沉如陌路,方才的復雜情愫仿佛只是曇花一現。
  對視無言,天衍下意識想要別開視線。
  他的視線,讓她想到了過往的一些事情。
  這方幻境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實,真實到每個人如同擁有靈魂般活靈活現。
就如第一年他們遇到的那對兄妹  偶然的秘境相識,精心策劃的共游天下。
  天衍默默在一旁看著許元的舉動。
  看著他刻意的去接近那對身份尊貴的兄妹,看著他利用那對兄妹的身份逃過了一層又一層的盤查圍捕,也看著他與那女子的關系愈走愈近。
  一次次的戲言,一次次的玩鬧,一次次的面紅耳赤中,他與她的距離愈來愈近。
  記得那一段旅程持續了半載,但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在青空萬里的墨空山下分別之際,出乎預料的,那位煙雨如畫的女子竟然托她向他傳達自己愛慕。
  因為,她與他明面上所偽裝的關系是姐弟。
  那一夜,
  看著女子訴說懷春心事時臉上浮現的酡紅,天衍只是默默的聽著。
  她不理解,不理解如此女子會愛慕上許元這么一個浪蕩子。
  不是謙謙公子,也不若正直憨勇,更不似穩重深邃,有的只是那油嘴滑是的浪蕩不羈。
  這樣一個人,也會有人愛慕?
  不夠都無所謂了,她需要做的只是傳達。
  她將話原封不動的轉達給了他。
  而他的回應只有一個淡淡的一個.
  “哦”
  看著這家伙薄情的反應,天衍她有些想笑。
  也許是替那女子可悲,也許是出于不忿,或者其他的一些情緒,將話語傳達之后的她并未立刻離去,而是選擇在他身邊撫裙坐了下來。
  深夜山巔的風帶著寒意卷過林海,窸窣如海潮。
  他對于她坐下的舉動明顯有些意外,笑著問:
  “怎么,還有事?”
  她看著他,認真的點了點頭:
  “嗯。”
  “哦?”
  許元輕疑一聲,盯著她看了數息,摸著下巴,表情略顯古怪的問道:
  “表情這么嚴肅.
  “嘖,那女人的兄長也說喜歡我?”
  天衍愣了一瞬,反應過來便瞪了他一眼:
  “惡心。”
  “開個玩笑。”
  許元咧嘴笑了笑,隨即看向山巔下方的林海,長發飄飛:“所以.到底還有什么事?”
  天衍同樣看著入夜的山林:
  “你早就知道她對你的情意?”
  “我又不是傻子,那女人看我的眼神都快能出水了,自然是知道的。”
  “子秋她的感情你就.”
  “等等。”
  他打斷了她,同時也回過了眼眸,眼神古怪:
  “伱想替她打抱不平?”
  天衍平靜的與他對視,視線很淡:
  “你就沒有一點其他的反應?”
  許元雙腿盤曲身前身形后仰,手撐在地面,斜著臉輕笑著看她:
  “你覺得我應該有什么反應?”
  “至少不應該這么冷淡。”
  “為什么?”
  “因為她對你心意應當是認真的,即便不同意,也應當重視。”
  “所以,你這是想讓我去拒絕她?”
  “同意或拒絕,最起碼應該給一個答復。”
  “哼呵。”
  一聲輕笑,許元抬頭望向那繁盛漫天的星海:
  “我拒絕。”
  “為什么?”天衍柳眉微皺。
  “那兄妹二人乃是圣人子嗣,以后也許用得上他們呢?”
  許元理所當然的回道:“現在拒絕了,念頭徹底斷了,日后可就不好再相見了。”
  天衍眉頭皺得更緊了些許,剛想說點什么,便被對方冷冽的聲音打斷:
  “如果你想說什么大道理的話,那么就請閉嘴。
  “我們現在處境是什么樣子你應該很清楚,此次分別也是因為那些人已經盯上了我們,我的選擇,是對我們最有利的。”
  星光如瀑而下,映亮了他眸中的幽光。
  沉默良久,天衍忽然輕哼了一聲:
  “我也沒資格說你,不過你如此行事,日后被女子上門討感情債,我可不會幫你出頭。”
  一邊說著她緩緩站起了身,俯瞰著山腳依稀的燈火人家,幽幽的問:
  “梓秋那邊就說你想考慮一下?”
  “不,你直接告訴他,我現在無法回應她的感情。”
  頓了一瞬,許元微微一笑,看著南方的天際:“監天閣已經找上她們的圣人父母,我們的身份也應該很快會被傳達過去,到時候興許會有用。”
  天衍瞥了盤坐懸崖旁的男子,冷哼一聲:
  “薄情寡義。”
  許元咧嘴一笑,與她對視,半開玩笑:
  “我這么做,難道不是為了你和我?”
  天衍居高臨下的斜了他一眼:
  “許長天,別在我面前耍你這套。”
  許元唇角輕輕勾起,直接仰躺在了山巔草坪,懶散的回道:
  “好好好,不和你玩這一套。”
  天衍心中冷哼一聲,不再出聲,轉身便走,但走出數丈,卻又忽然停下了腳步。
  “還有事?”許元雙手枕在腦后,語氣慵懶:“有事就一次性說完行么?”
  天衍沒有轉身:
  “朝夕半載,你就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
  沉默。
  數息后,
  “感情,肯定是有的。”
  他話語幽幽:“畢竟梓秋如此一個煙雨似水美人,哪有男子能不動心,不過這頂多算是貪圖她的身子。”
  “.”天衍心道一聲粗鄙,便見男子緩緩地撐起了身子。
  許元回眸看著她的背影,唇角帶笑:
  “情不知所以,所以一往情深的事情不太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我這人行事目的很強,從一開始他們兄妹二人在我心里的定位就只是幫助我們出逃的工具而已。
  “初始目的如此,你覺得我會對一介工具人動心,然后將自己繞進去?”
  說著,許元雙手一攤:
  “更何況這里可是幻境,我們遲早都會出去,與一介已然枯冢萬年的佳人來一場跨越時間的愛戀這種事情雖然聽著浪漫,但我可不想自己難受。
  “求而不得之情我可不想再體會一遍,
  “所以啊,得先及時止損。”
  話落之時,
  山風輕撫,撫過二人衣袍,在翠綠的草坪上卷起一陣麥浪。
她驀然回首,正好看到了他唇角的輕笑,以及那狹長的丹鳳眼中那如幽潭般平淡而暗沉的目光  山洞之內,沉寂依然。
  目光在空中交織。
  天衍神色冷峻,袖袍之下的玉手緊握。
  她想要說點什么來緩和氣氛,但卻按下了這種沖動。
  天衍看著他,話語冷峻,分毫不讓:
  “與我何干?許長天,你若擅自外出留下炁機怎么辦?”
  她覺得這混蛋應當會回答“我自己生死與你何干”一類的賭氣話語。
  但許元僅僅一句輕飄飄的話語便將她心中的腹稿打亂:
  “你是腦子有病,還是覺得我腦子有病?”
  天衍愣了一瞬:
  “什么?”
  許元輕輕搖了搖頭,徑直朝著洞外走去:
  “逃亡這么久,這種低級注意事項,我還是能記住的,就不勞煩您擔心了,我只是出去打只野味回來祭祭牙口。”
  “站住!”天衍聲音揚了揚。
  許元輕嘆一聲,再次頓住腳步,語氣有些不耐:
  “天衍,咱們之間應當只是合作關系,嗯七年相處應當也能算是個朋友,但就這我憑什么聽你的?”
  天衍深吸一口氣,問:
  “你生氣了?都什么時候還在這里鬧脾氣!”
  “我生氣?”
  許元聽到這話笑了笑得有些哭笑不得:“我為什么要生氣,倒不如說我要感謝你方才的話。”
  說著,
  許元聲線變得平緩:
  “七年相處,我都快忘記這里是幻境了,謝謝你提醒了我。
  “呵出去過后我依舊是相府三公子,而你依舊是監天閣圣女。
  “像我這種不可探查之人,不管是出于家族勢力,還是單獨個人,咱們之間都有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所以,咱們還是單純的合作比較好。”
  復雜而酸澀的心緒在心間蔓延,天衍維系著神色的平靜。
  他所說的話,正是她所考慮之事。
  重新坐回蒲團,天衍閉上了眼眸,話語冷淡,但帶著一絲為不可察的顫抖:
  “你好自為之。”
  沒再言語,許元徑直走出山洞,臉上笑容逐漸消失,變得復雜。
  但在走出天衍的探查范圍之后,他瞬間又恢復了往日的懶散平淡。
  他生氣了么?
  當然沒有。
  倒不如說,他怎么可能因為這點小事而生氣。
  七年的相處,天衍是個什么性子早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全身都是軟的,只有嘴是硬的。
  對于他,她的口嫌體正直其實能夠算做是一種萌點。
  方才的最后之言,他是故意挑明的。
  真誠,只能做舔狗。
  套路,才能得人心。
  二人的關系發展至今已經到了某種瓶頸,因為他們都知道這里只是幻境,外面的現實才是他們真正生活的地方。
  這份顧慮不但是對他,亦是對天衍。
  再這么任由其發展下去,終究會成為埋藏在二人之間的一顆威力巨大源晶炸彈。
  與其這樣,不如直接將其提前引爆。
  若是這個傷口能夠愈合,那一切都會順理成章。
  若是不能,那便任由事態自己發展吧。
  林間蟬鳴熙攘,點點光斑自繁茂林梢灑落。
  許元抬眸看了一眼,恍惚間,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入戲太深了。
  明明一開始都想好了只把這搓衣板圣女當個工具人。
  沒有人是鐵石心腸,七年時光即便養的一條寵物都會有感情,更別提患難與共的天衍。
  想到這,許元有些煩躁的揪了揪腦后的長發,隨即灑然一笑。
  前世見慣了分分合合,見慣了快餐式的愛情,見慣了一夜激情式的刺激,今生陪著天衍體驗一把慢慢發展的純愛也并非是不能接受。
  不過,
  這僅限幻境之中.
  今日份許元家的飯吃火鍋。
  一盞精致的瓷器鍋爐架在山洞內的篝火之上,湯汁沸騰發出陣陣‘咕嚕咕嚕’伴隨著篝火‘噼啪’之聲,各色香料調味出的火紅湯液散發的香氣散佚在整個山洞之內。
  各色妖獸精肉擺放在鍋爐的兩側,每一塊皆是融身境妖獸最寶貴的精華之物。
  切片,調味、入盤、擺放在桌案兩側,許元又從須彌戒中取出了幾只玉盒。
  玉盒打開。
  陣陣藥香從其內散發。
  這些都是殺人越貨搶來的好寶貝,有的能夠溫養識海,有的能夠增進功力,皆是市面難得一見的好貨。
  做完這些,許元回眸看向了那邊一動不動的少女。
  他發現這搓衣板圣女真的愛生氣。
  他這邊都原諒她了,她還擱那邊生悶氣。
  輕輕搖了搖頭,許元盤坐到近前蒲團之上,取出兩雙白玉象牙筷。
  對面一雙,自己一雙。
  擺好后,也不叫天衍,許元自顧自的便吃了起來。
  天衍依舊枯坐原地,絲毫不為所動。
  許元則一邊吃,一邊打量著對方。
  初入幻境之時,天衍其實已經沒了食用膳食的習慣,不過七年時間,許元成功的用各式各樣的現代吃法把她調教了回來。
  生活,得有儀式感。
  現在天衍也有了儀式感。
  因為今日在其中添置了山海椒,整個鍋底對于源初境的許元而言依舊顯得有些辛辣。
  不過火鍋要的就是這種辣味。
  “吧唧吧唧.嘶..哈.”
  “吧唧吧唧.嘶.”
  “吧唧吧”
  “噌!”
  天衍忽然站了起來。
  她也瞥了他一眼。
  他瞥了她一眼。
  對視一瞬,
  “吃嗎?”
  “下藥了?”
  “下了,吃嗎?”
  “吃。”
  “呵。”
  許元輕笑一聲,用筷子指了指對面。
  天衍冷哼一聲,默不作聲地走到對面跪坐而下。
  許元很自然的給她碗中添置了一些肉片與藥蔬,輕聲道:
  “多吃點,都是給你準備的,我的修為吃了不會漲,而且這頓吃完,明日我們就得進鑄劍谷,可能很長一段時間咱們倆都.”
  “你”
  天衍小手放在膝蓋,抬眸盯著他:“..為什么還對我這么好?”
  “啊?”許元一愣,手中筷子頓住,看向她傾城絕姿的小臉:“什么?”
  天衍金瞳不含雜質,直勾勾的盯著他:
  “以你的行事方式,現在難道不應該要止損了么?”
  許元將筷子上的藥蔬放入對方碗中,輕笑道:
  “止損?你從哪聽來這個詞?”
  天衍冷然揶揄道:
  “許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
  “嚯,看來是我自己以前說的了。”
  許元輕輕搖了搖頭,收回筷子,幽幽說道:
  “止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知所以,所以一往情深,我確實對你有情意,走出來應該需要一點時間。”
  天衍抿了抿唇,拿起白玉筷,夾起一片綠蔬,很是端莊斯文的放入杏口,咀嚼兩下:
  “需要多久?”
  許元一邊吃肉,一邊慢條斯理的道:
  “一個月”
  天衍心中一緊,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玉筷:
  “一個月?”
  “是啊,快則一個月。”
  “那那最慢呢?”
  “慢則一生。”
番外好像沒寫完,但是情人節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