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視之間,許元忽然感覺有些似誠相識,總覺得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讓帳內曖昧而又肅殺的氛圍像極了某個山洞。
  思索間,許元瞥了一眼的天衍,便連忙收斂了思緒。
  那張俏麗的小臉上的神色已經完全黑了下去,宮裝之下包裹的嬌軀輕輕顫抖。
  靈視之下,一股玄妙的波動已經將摟著他的李清焰所包裹。
  勝負已分。
  許元心底輕嘆一聲。
  在李清焰決定將事情做絕之時,天衍剩下的只是大輸,或者小輸的區別。
  天衍現在能做什么?
  破防之下,直接用“破”字真言攻擊受傷的李清焰?
  這么做,受傷的李清焰未啟軍陣確實不會是天衍的對手,但是然后呢?
  然后強者狠狠的羞辱弱者?
  壓根不是這個理。
  利益之爭可以上手,但感情的事最好用嘴解決。
  只要天衍這么做了,那便是無能狂怒,落了下乘。
  至于用“定”字真言將受傷的李清焰封住,再做一遍她剛才做的事.嗯?
  想到這,許元眼神一凝。
  這么一想好像.咳!
  總之,李清焰占據“未婚夫婦”的大義,天衍現在不管做什么都顯得是那樣無能狂怒。
  除非天衍能化身婁姬那種沒心沒肺的性格。
  直接復刻一遍方才的畫面,然后再沒心沒肺的對李清焰說你老公真棒。
  不過很可惜,以許元對天衍這為數不多的了解,她并不是能做出這種事的性子。
  沉默中,
  帳內的銘文燈開始忽明忽暗,微弱的光源隱去了李清焰眉眼間的那股巾幗的英颯,凸顯了她眸中的那股若有若無媚意。
而下一瞬  “鬧夠了沒有?!”
  一聲帶著些許慍怒的聲音響起在營帳之內,許元直接一把將身旁的李清焰推開,眼神很冷:“李清焰,你們兩個人想做什么自己去做,把我拉進來是什么意思?”
  李清焰抿了抿唇,電光火石間看了他一眼后,雖然不滿他對她的袒護,但還是很配合的后退了數步。
  見狀,許元又回眸瞥向天衍:
  “天衍,你這是想做什么?在這北封城里刺殺大炎公主?!一點分寸都不懂是吧?”
  天衍紅唇微顫,盯著他:
  “我沒有”
  “沒有?”
  熟悉的嘴硬。
  許元深吸一口氣,指著李清焰:
  “伱的天字真言都快貼到李清焰臉上去了,還敢說沒有?”
  天衍聞言金瞳一滯,略微有些愣神。
  為什么.這他一介凝魂能夠感應到她的天字真言?
  不過很快,這抹疑惑便被心間泛起的縷縷酸楚的委屈所掩蓋,清脆的聲音很低:
  “我沒有想動手。”
  “以你的性子什么時候不敢動手?”
  許元盯著她的眼眸:“你情緒上來了,會管這些?”
  聽到這話,天衍的聲線也略微揚起:
  “許長天,你說我?我這樣這還不是因為她?”
  許元深吸一口氣,眉頭微皺:
  “因為她?她怎么了?你當初在冉青墨面前做過一樣的事情么,你告訴我李清焰她怎么了?”
  天衍一時語塞。
  李清焰眸中若有所思,放下了環胸的雙手,拉了拉他的臂彎,輕聲道:
  “行了,長天”
  “你也給我閉嘴!”
  “.”李清焰眼眸眨了眨。
  許元直接把她的手甩開,回眸看向她:“這么喜歡誤導別人?你之前不是那么矜持么,相敬如賓突然裝什么恩愛夫妻?”
  李清焰與他對視一瞬,別開了視線。
  許元側眸瞥了一眼天衍,見她臉色略微好了一些,心中也松了口氣。
  避重就輕雖然可恥,但有用,至少對天衍有用。
  天衍眸中忽然略微一亮,張了張嘴:
  “許元,你和她..”
  “你又好了傷疤忘了疼是吧?”
  許元直接打斷天衍的施法,回眸瞪著她:“天衍你也是,我已經說過多少遍了,幻境里的事我不記得了,如果你想敘舊就讓我把那些事情全部想起來啊!”
  話落,帳內無聲。
  無聲對視間,
  天衍呼吸急促,小小的胸脯略微起伏,吸了吸鼻子,美麗的金瞳漸如云霧一般,朦朦朧朧。
  數息,
  “呼”
  許元嘆了口氣,語氣略微緩和,低聲說道:“那個,我不是這意思.”
  一邊說著,許元一邊伸手輕撫向她的面頰。
  啪——
  手被打開。
  天衍紅著眼睛盯著他看了數息,杏唇微張:
  “瞬。”
  “.”許元。
  盯著少女消失的地方看了數息,許元站在營帳正中長長嘆了口氣。
  李清焰美眸忽閃忽閃的似是在思索一些事情。
  小白小白已經跑得沒影了。
  洛熙然繼續裝死。
  一時之間帳內安靜得落針可聞,不過這份寂靜也只持續了一瞬。
  伴隨著蓮靴輕踏地面走向主座的輕響回蕩,李清焰那悠悠的聲線悄然傳來:
  “其實你最后那句話可以不用說的,那種情況還照顧本宮的心情,長天你還真是有心了。”
  “.”許元沒說話。
  如果眼神能夠殺人,天衍離開前最后那個眼神已經把他殺了一千遍了。
  李清焰似是能夠猜出他的所想:
  “本宮倒是能夠理解你,不過那小丫頭似乎不能,你就這么讓她跑了?”
  “不然呢?”
  “追上去。”她聲音帶笑。
  許元回過眼眸,看向那背對著他的窈窕倩影。
  李清焰慢條斯理的坐回主座,倚在靠背上,兩條修長無瑕的玉腿交織,翹著二郎腿,仰頭笑道:
  “干嘛這么看著本宮?”
  許元眼神閃爍片刻,無奈的說道:
  “天衍如此,你也如此,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幼稚?”
  “幼稚?”
  李清焰身子略微坐直,唇角微勾:“你的意思是本宮任由那女人騎在頭上就不幼稚了?”
  “這世界又非二元對立。”許元絲毫不受她話術影響:“你應該能夠看出天衍的性子,可以換一種懷柔一點的方式。”
  沉默一瞬,李清焰美眸微垂,低聲道:
  “方才最后.確實是本宮沖動了。”
  “說笑了不是。”
  許元立于堂下,望著她的眼神明顯不信:“咱們清焰堂堂一軍主帥也會意氣用事?”
  李清焰柳眉微蹙:
  “你不信?”
  “我信。”
  目光交織數息,
  “我知道你不信。”
  李清焰搖了搖頭輕笑一聲:“也不怪你,像本宮這樣的女人,你不相信也屬正常。”
  說著,
  她抬起眼眸看向他,彎眸抿唇:“不管長天你信不信,但本宮方才確實是沖動了,本宮看不慣她對本宮那副居高臨下的態度,更看不慣她對你的熟絡,所以.”
  “所以吃味了?”許元笑。
  李清焰抬眸,眼眸之中清澈淡然,沒有任何緊張,聲線坦然:
  “你可以這么理解,看著她和你在那邊傳音的樣子,讓本宮心里很不舒服。”
  說著,她緩緩伸出一只手按在胸口,感受數息,沙沙的聲線低聲呢喃:“有點呼吸不上來,像一種危機感,也可能其他的,嗯.本宮不確定。”
  許元張了張嘴,但卻沒有說話。
  沒有任何曲折的直球。
  他覺得自己應該要感動,畢竟這是她第一次訴說自己心聲。
  但相識這么久以來的經歷,讓許元的第一反應不是感動,而是這裹胸公主又要開始套路他。
  目光掃過,她面色平靜,但律動的睫毛卻似是對現階段的對話有些局促不安。
  但即便這種細微的小動作,許元現在都覺得她在演他。
  沒辦法前車之鑒太多了。
  這不怪李清焰,也不怪他,要怪,應該得怪倆人的相似。
  聰明、理智、近乎完美的容顏,以及身上那若即若離仿佛遠在天邊,又仿佛近在咫尺的距離感。
  這些對于他人而言如罌粟般有著致命吸引力的東西,換一個人可能早已淪陷,但若兩者相撞就顯得有些不真實。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套路你,也不知道對方嘴上說的和心里想的是否一致。
  “呼”
  輕輕呼出一口氣,她看著那邊眸露思索的他,心間嘆息一聲,臉上恢復笑意:“方才的話,當本宮沒說。”
  許元收斂神色,腳下一踏,來到案前,俯身:
  “為何?好不容易吐露一次心聲,就想要我忘了?”
  近距離看著他那如春雨洗刷過般黑瞳,李清焰目不斜視:
  “反正你也不會信。”
  “我信啊。”許元笑:“我當然信。”
  “德行。”
  李清焰眼瞳上移,翻了個白眼:“你有這功夫,不如去追天衍。”
  許元回眸瞥了一眼帳簾的方向:
  “追?追得上么我?”
  “這個還需要本宮教你?”
  李清焰美眸半瞇:“作為曾經的蛻凡強者,咱們長天你應該很清楚只要你追出去,她就能看到,一個態度問題。”
  這點,許元當然知道,略微猶豫,笑問:
  “方才還在吃味,如今就讓我去追她?清焰你這之間的態度差得也太大了。”
  李清焰冷哼一聲,纖細的食指直接直接按進了眼前的紅木案桌之中:
  “以那位圣女的性子會自己回來?”
  “.”許元。
  他怎么感覺她比他還了解天衍?不過他也不怎么了解就是了。
  當然,李清焰讓他過去不是善心大發,更不是看天衍可憐巴巴的樣子而心生憐憫,而是天衍人被氣跑了正事沒法談。
  沉默一瞬,許元低聲道:
  “你把人氣跑的,憑什么我”
  “你不去追,難道讓本宮追過去哄她?”
  李清焰柳眉一豎,眸間流露危險:“不過也行,既然你不想去,那本宮正好再過去看看.”
  “咳。”
  許元眼角一跳。
  李清焰過去?過去繼續羞辱弱者?
  輕咳一聲,許元干脆利落:“我去。”
  “給你一刻鐘的時間。”
  “啊?”
  “時間太多了?”李清焰歪頭。
  許元“嘖”了一聲:
  “不是,怎么還帶時間限制,我們很趕時間么?”
  李清焰指尖輕輕摩挲著案桌上那處被按出來的凹槽:
  “時間倒是不算趕,但若長了,本宮可不確定你會不會對那圣女做出一些有失禮節的禮節的事情,尋常女子在這等時間點應當很脆弱,以你的手段.”
  說著,她抬眸看了眼前男子一眼,然后忽然想到什么,皺了皺眉,緩緩起身:
  “算了,還是讓本宮去”
  許元連忙按住她起身的肩膀:“一刻鐘夠了。”
  李清焰皺眉,眼神狐疑。
  “咳,我是指勸她。”
  帳內只余一人,空曠寂寥。
盯著他離去的背影看了良久,心間泛起的一切情愫最終卻只化為了一聲輕嘆  真是個混賬。
  裹著襖子跑出營帳,北封城的天氣一如當初那般冰寒,一如許元現在的心情。
  公主行為,駙馬買單。
  即便承諾了一刻鐘,但許元絲毫沒有把握天衍會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搭理他。
  不過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凡是皆有意外,晚點回去李清焰應該也能理解。
  但情況與許元腦海所想有些差別,幾乎是跑出軍營的一瞬,一股熟悉的源炁波動便將他整個人包裹了起來。
  然后,
  一陣頭暈,眼前一花,軍營外的廢墟已然變成了開闊茫然的北封城,漫天的飛雪將整個天際染成白色。
  這是在城墻的城門樓上?
  心中思索,許元視線正準備環顧尋找那道身影,一道帶著濃濃怨氣的清脆之音便響起在他的身后:
  “你不是不記得了么,來找我做什么?”
  許元聞言心中一松,回過眼眸,看向了她。
  少女裸著足間,抱著腿,坐在城門樓的瓦礫上,但視線沒看他,目光幽幽的看著城外。
  可憐、無助,但不弱小。
  許元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緩步走到近前,坐在了她的身旁,肩并肩。
  透過衣物,有著細微但不親昵的肢體接觸。
  看著這熟悉的動作,天衍略微攥緊了宮裙的裙角:
  “說話。”
  許元略微斟酌用詞:
  “嗯你覺得我是過來做什么的?”
  天衍聞言眼眸泛紅,鼻腔輕哼:
  “以你的性子,多半是為了問我為何拿到你娘舅的令牌。”
  許元側過頭,看著她傷心的側臉,柔聲笑道:
  “呵不為這個,以我的修為也出不來啊。”
  “又在說謊。”
  “我怎么說謊了?”
  天衍側過視線,盯著他看了數息,露出一個泫然欲泣的笑容:
  “許元.你忘了,我記得,所以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