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泰不知道董重的內心到底是什么模樣,他只知道自己失敗了,敗得很慘。
他失去了一個重要的強援,這個強援的失去會為他扳倒劉備的計劃造成不可磨滅的重大負面影響。
當前階段,每一支不屬于劉備指揮的軍隊在他們看來都是非常重要的,缺一不可,缺少一支,本就不大的勝率會變得更加可憐,這不是他們能接受的。
然而,他們能明白的事情,其他人也都明白。
無獨有偶,去拜訪蹇碩的賈喜也遇到了差不多的事情。
賈喜本以為自己一個閥閱家族的牛逼人物屈尊降貴親自去拜訪蹇碩,蹇碩應該高興的出門迎接,然后搞點大的陣仗來給自己的臉上貼貼金。
但是他卻萬萬沒想到迎接自己的是一個懶洋洋的“廢人”。
蹇碩面見賈喜的時候,穿著蜀錦織就的常服,一臉慵懶的靠在軟榻上,周圍是翩翩起舞的舞女和賣力演奏的樂師,他一邊吃炸雞腿,一邊喝蒲桃酒,一邊欣賞舞曲,快活似神仙。
而且該說不說,現在的蹇碩也完全沒有了劉宏還活著的時候那種英武壯碩的模樣,他現在就是一灘軟綿綿的肥肉堆積起來的類人物件。
賈喜沒想到蹇碩的生活居然如此糜爛,頓時感覺他的來意可能無法引起蹇碩的共鳴。
“賈公可是稀客,來人,好酒好菜的招待,把府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不要怠慢了賈公!”
和董重不同,蹇碩沒有至關重要的作案工具,所以沒有進行一些有傷風化的行動,但是其他方面對賈喜造成的刺激一點也不少。
對于賈喜來訪,蹇碩是歡迎的,于是拿出了最有顏面的招待組合——炸雞腿和酒泉蒲桃酒。
“這炸雞腿也就不說了宮廷名菜了現在是,雒陽城里你要說自己沒吃過一口炸雞腿,都不好意思出門,但是這酒泉蒲桃酒可不是什么簡單的東西,這是上個月劉玄德派人送來的,有錢都買不著!”
蹇碩給賈詡安排了一整盤炸雞腿,那是相當大方,但是蒲桃酒就只給了一小壺。
看著面前的食物和酒水賈喜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郁悶。
這酒泉蒲桃酒的確是有錢都買不到,除了宮廷特供和重要的宗親特供之外,只有劉備有資格分配,每年只有極其稀少數量的能夠流入市場,那要拼運氣拼財力拼手速,缺一不可,少了就買不到。
劉備送人也很講究,要么是和自己關系不錯的實力派人員,要么是自己的親信部下,要么是德高望重的人。
而古文學派內部,他只給盧植和鄭玄送,馬日磾偶爾也能混到一點,他和鄭泰這一批人從建安二年以后就沒有得到劉備的贈送了。
要想喝到酒泉蒲桃酒,要么去別人的宴會上混幾口,要么派人守在鹽鋪子面前,什么時候有酒泉蒲桃酒放出來賣,那就第一時間搶到手。
要說賈喜等人對劉備的怨念到底有幾成是喝不到蒲桃酒導致的,那還真不好說。
不過這一年到頭也喝不到幾口酒泉蒲桃酒,在蹇碩這里倒是一次一下就能喝這一小壺,賈喜還是挺開心的。
但是問題在于,這是劉備送的……
難道說,這蹇碩和劉備的關系還挺好!?
吃著炸雞腿,喝著蒲桃酒,看著歌舞表演,本該是東漢末年的最佳組合,但是賈喜這心里頭就是擔憂,就是不得勁。
好不容易等蹇碩那邊享受完了,吃飽喝足了,賈喜才終于說了一下自己的來意。
他把之前和劉備之間發生的事情和蹇碩說了一下,然后委婉的向蹇碩提出,是否有反抗劉備“霸權”的想法。
反抗劉備的“霸權”?
對于這個問題,很享受當下生活的蹇碩其實覺得挺搞笑的。
“劉玄德手握二十多萬大軍,你們若要反抗他,首先要問他的大軍答不答應,問問他手下的驕兵悍將答不答應,再問問盧子干這些人答不答應,等他們都答應了,你們才能試著反抗他看看,否則,呵呵呵……”
蹇碩倒了一杯酒泉蒲桃酒,美滋滋的品著,又瞥了一眼面前的賈喜,沒把話說完。
賈喜面露不快之色。
“這些我們都知道,的確很難,但是事在人為,雖然朝廷內外有很多人都支持他,但是反對他的人也有不少,而且他的狼子野心還沒有暴露出來,一旦暴露出來,對他不滿的人一定會群起而攻的!”
“那等他們群起而攻了我再幫忙也不遲啊對不對?”
蹇碩一臉笑意,并不松口。
“蹇校尉,話不是這么說的!”
賈喜急忙道:“您或許不知道,劉備現在已經權欲膨脹到了不可遏止的地步,他現在掌握的權力已經很大,可他仍然不知足,他還想要擁有更多的權力,如果真讓他成功了,他豈不就成了皇帝?
現在您手握三萬西園軍,這是整個天下最大的一支不受劉備控制的軍隊,還是先帝留下的天子親軍,是多么重要且名正言順的一支軍隊,這支軍隊一旦出手,劉備必然不敢肆意妄為,因為攻擊西園軍,就是在攻擊天子啊!”
“賈公或許不知道,現在西園軍除了上軍校尉本部還聽我指揮之外,其他七個校尉的軍隊都已經不在我的指揮之下了。”
蹇碩擺了擺手,又拿起了一直炸雞腿美美的啃著:“我就剩下一支軍隊,三千多人,還不到四千,就算我愿意,伱讓我拿三千多人和劉玄德二十多萬軍隊對抗,怎么對抗?”
“什么?西園軍已經?”
“對,西園軍早幾年就不在我的控制之下了。”
看著蹇碩一臉云淡風輕的說出恐怖之語的模樣,賈喜頓時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要被冰冷的寒意給凍住了、跳不動了。
“怎么會這樣?西園軍乃天子親軍,你才是先帝命令的西園軍統領,怎么會這樣?您……您是被劉備逼迫的嗎?”
賈喜忙道:“若然如此,這不就是劉備狼子野心的證據嗎?他謀奪天子親軍,是要對天子不利啊!”
蹇碩眨了眨眼睛。
“哦,倒也不能這么說,主要是我養不起三萬西園軍,西園軍原先就是走的少府的支出,軍費都是少府供給,先帝去世以后,少府歸劉玄德打理,軍費也是他那邊出。
后來我就想著,一直讓人家出錢也不好意思,就問他要不要西園軍的控制權,他推脫了幾次,我又給了幾次,他就拿著了,我就保留了一支上軍做親軍,其他的,也就算了。”
看著蹇碩說的那么無所謂,賈喜整個人都不好了。
三萬西園軍啊!
光明正大在雒陽城內駐扎的天子親軍西園軍啊!
多大的優勢啊能夠在宮廷政變時扭轉乾坤的一支軍隊啊!
你就那么讓出去了?
當然了,這也真不能怪罪蹇碩,實在是養兵耗費巨大,少府財政又被劉備把控,西園軍的軍費都是劉備提供的。
雒陽兵變、劉宏去世以后,雒陽亂了一陣子,那陣子朝廷混亂,財政空虛,別說軍費,連百官俸祿都是從少府支出給到國庫,再從國庫走賬。
當時大家都知道,有錢、給錢的才是大爺,沒錢的就是沒人愛的臭番薯,這一來二去大家都知道蹇碩沒錢、劉備有錢,人心自然而然向劉備靠攏。
沒半年光景,西園軍其他七個校尉都和劉備混熟了,一票中級軍官也和劉備混得挺熟,甚至軍事會議的時候劉備都要在場,不在場的話這西園軍的軍事會議就開不起來。
蹇碩那么會察言觀色的一個人,怎么看不出來人心向背?
再不主動出擊,他連口湯都喝不到了,能保留一支上軍還算是劉備講規矩,萬一劉備不講規矩,他連上軍都保不住。
權力是什么?
權力就是人加錢,有人沒錢,誰跟你玩?
劉備有人又有錢,錢多,人還強,所以西園軍投靠劉備尋求庇護,根本就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蹇碩就覺得搞笑,他不明白為什么賈喜還認為西園軍在自己手上。
他是有多看不起劉備?
然而賈喜這種人還就真的沒什么逼數,自視甚高,覺得閥閱士族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存在,除了成年天子,沒人壓得住他們,所以才如此囂張。
盡管隱隱約約也意識到了劉備的不同凡響,意識到了劉備可能已經不是他們能夠單獨戰勝的,所以才到處找盟友找幫手,但是為時已晚。
蹇碩就那么笑呵呵的又喝了小半壺酒泉蒲桃酒,吃掉了兩個炸雞腿,然后拍了拍手。
“賈公,你的意思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也清楚,但是我勸你還是不要這樣做,活著不好嗎?活著,才有未來,死了,什么都沒了,就和那些不遵守限奴令的家族一樣,當初叫得多兇,后面死的就多干脆。
劉玄德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他說要打你就打你,說滅你三族就滅你三族,絕不食言,說到做到,所以我建議你們還是算了,退一步,劉玄德要什么就給他什么,別和他爭,爭不贏。”
蹇碩說的簡單,賈喜卻是心中一陣苦悶。
“你說的倒是簡單,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是整個扶風平陵賈氏的事情,還有賈氏的門生故吏,還有他們的家族,你知道加在一起要牽扯到多少家族多少人嗎?
如果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根本就不在意,可是這是整個家族的事情,根本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擔得起的,我退避不要緊,家族中人和其他那么多家族,靠什么過活?”
“劉玄德也不至于把你們趕盡殺絕吧?”
蹇碩笑道:“如果你們全力配合,我想劉玄德也不是那種趕盡殺絕的人,多少會給你們留一點,弘農楊氏不就是如此嗎?他們放棄了,現在保全了家族,還有個兒子在劉玄德手底下做大將軍掾,聽說還挺受重用的。”
蹇碩提到了楊氏,倒是讓賈喜愣了愣。
還真別說,劉備還真不是那種趕盡殺絕的人,只要照他說的做,大部分人都活下來了,哪怕曾經與他為敵。
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弘農楊氏。
當初楊氏作為今文學派家族的領頭羊,和劉備全力對抗好幾年,楊賜和楊彪兩代人連續和劉備對抗,楊賜甚至為此而死。
但是到后面,不知道是什么情況發生,楊氏忽然間扭轉了態度,在今文學派最危險的時候作壁上觀。
等今文學派自取滅亡之后,他們又被劉備抓到了雒陽審訊,還被抄沒家產,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楊氏完蛋了。
得罪過劉備,還是今文學派曾經的盟主,這不要被劉備整死?
結果出乎意料的是,楊氏沒被整死。
楊氏閥閱家族的身份被奪走,家族產業被肢解,門生故吏網絡也就此解散,除了楊彪的兒子楊修現在擔任大將軍掾之外,楊氏族人深居簡出,耕讀傳家,沒有任何一個人做官出仕。
但是楊氏家族活了下來,在基本上被清洗一空的今文學派團隊里,楊氏屬于大家誰都沒想到的漏網之魚。
所以一直到這個事情塵埃落定之后,才有人后知后覺的想到,是不是因為楊氏之前秘密和劉備達成了某種協議,用家族資源換取家族中人的性命和存續。
現在看來,楊氏是成功的,雖然家族產業被肢解的差不多了,百年望族的風范一去不復返,家族開始了耕讀傳家的老路,但是希望還是保留下來了,活著進入下一個時代了。
所以當時古文學派的圈子里也有人在討論,說劉備辦事還真是挺有章法的,只要真的投降認慫,哪怕狠狠的得罪過他,他也會放一條生路,還給個生機。
于是大家當時都評論劉備胸襟寬廣,能容人,是成大事的料子。
現在想想,賈喜突然覺得蹇碩說的也沒錯,如果真的放棄躺平了,劉備不會趕盡殺絕,會給人留條生路,留個生機,真要一條路走到黑的,才會被他徹底鏟除。
可是……
真的有生路可以走嗎?
事到如今,他們還有回頭路能走嗎?
那么多的利益,那么多的關系網絡,那么多的人指著他們一個家族吃飯,龐大的負擔,又怎么能是說甩掉就甩掉的呢?
仔細想想,賈喜還真的挺佩服楊彪的,在那樣的情況下,居然能做出這種壯士斷腕的決斷,那得是頂著多大的壓力才能做到的事情呢?
賈喜思來想去,覺得自己無法和楊彪產生共鳴。
“蹇校尉所說的,的確是有道理的,但是這樣的事情,并非我一個人可以做決斷,而且同為閥閱之家,他劉備也不該把我等當作他門下走狗一般對待,他太狂妄了。”
“沒實力的才叫狂妄,有實力的,那叫自信。”
蹇碩大笑道:“劉玄德乃是天下第一實力者,他真的叫自信,而不是狂妄,你們如果把他所說的當作狂妄,那……賈公,回去好好和你的族人們商量一下,對劉玄德認輸,不丟人。”
賈喜沉默了一會兒,沒再說什么,很快就告辭離開了。
蹇碩送別賈喜,回到內堂喝了一會兒蒲桃酒,又看了看這壺珍貴的酒泉蒲桃酒,眼珠子轉了轉,喊了一個家仆進來。
“拿我的令牌去一趟大將軍府,親自去見大將軍,告訴大將軍,鄭泰和賈喜等人對大將軍有不軌之心,正在到處拉攏人想要發起兵變,請大將軍早做防范。”
“唯!”
家仆點了點頭,接過令牌往懷里一揣,立刻就跑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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