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這種從底層起家一路打拼起來的人對于官府和官員的了解是非常深的。
他們深知官府和官員不講理的特權與心態,他們很清楚官府是順毛驢,必須要順著他們的意思,奉承他們,否則就算是一個小縣令,也能讓他們傾家蕩產。
所以一直以來,大家都是靠著互惠互利友好相處的,這日子過得也還算是愉快。
結果現在忽然這個新任縣令不要錢了。
一個當官的不要錢可不是好事。
他要是不要錢了,可能就是沖著大家的命來了。
不過當時管敬沒說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讓大家安守本分,做好各自的事情,按規定繳納賦稅,也沒別的。
可就是這看上去正常的舉動,卻讓底層起家的老杜心懷警惕,這段時間以來,老杜不斷派人在雒陽打探消息,想知道雒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這不斷的打聽,還真的打聽到了不少事情。
比如大將軍劉備不斷將自己的門生故吏安排到雒陽周邊地區擔任職位,這個管敬就是其中一員。
大量涼州人空降到三輔和三河之地出任官職,包括地方主官在內,一些縣級以下掌控實權的官職都被這些和劉備有關系的人占據了。
管刑罰的,管賦稅,管抓賊治安的,這些原本由地方上各大家族分潤的權勢,在雒陽事變前后,都被劉備占據了。
原先司隸地區的地方性家族要么和劉備合作,要么被劉備連消帶打吞并掉,還借著清洗今文學派的由頭一波摧毀了百多個司隸地區有名氣的家族。
然后這些家族所掌握的利益和權勢就被劉備給吞掉了,各種職位都被他安排人占據,掌握了很大的權勢。
也不知道劉備哪里來的那么多門生故吏。
當前,只有少部分職位還在地方家族的掌控之中,整個司隸地區的政治局勢基本上是劉備一家獨大,于是地方上的一些家族議論紛紛,覺得這不是什么好事。
基層權力都被劉備掌控了,那么整個司隸地區也都會被劉備掌控,屆時,一手遮天的劉備還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是作為他們來說,靠著土地財富和一些奴隸,他們能對本地產生一些影響已經很不容易了,想要影響雒陽,他們是萬萬沒這個能耐的。
也就是雒陽城內三教九流無所不包,人口還多,要吃飯的嘴巴多,這才給他們這些地方性小家族撿點邊角料的機會,沒了雒陽城,他們哪里能翻身做主呢?
而且當時劉備的軍隊滿天下亂殺,什么何進袁隗的黨羽,什么今文學派的相關家族,被劉備誅滅了一家又一家,很多他們耳熟能詳的在地方上有影響力的大家族都被誅滅了。
他們生怕被劉備針對,生怕被當作何進袁隗的黨羽,或者是今文學派的相關人士,根本不敢發出聲音。
好在劉備也沒有進一步的行動,時間一長,老杜也就慢慢地放下了戒備之心,覺得以后應該能安穩過日子了。
建安二年以后,聽說大將軍劉備正在往并州使勁兒,老杜就更放心了,覺得大將軍那么忙的人應該也顧及不到我們這些小魚小蝦不是?
可沒成想,老杜放下心還不到三個月,《限奴令》出臺了。
老杜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但是不知道具體內容,等他得知具體內容的時候,也是新城縣府的正式布告送到他手上的時候。
看著《限奴令》里對他們這些地方家族的要求,老杜雙眼一黑,差點沒站穩,幸虧兒子小杜站在他身旁扶住了他。
“阿父,這……這《限奴令》是要搞什么啊?咱們只能留三個奴仆?其他的全都要送出去?”
小杜的臉色很不妙,當然老杜的臉色更不妙。
他又一次細細研讀了這份《限奴令》,憑借敏銳的第六感,他發現這份限奴令對官方稍顯寬容,而對他們這些沒有官方身份的人是非常的不友好。
之前的政策是就算他們沒有官方身份,也能擁有三十個合法奴仆,只要買得起,而且藏得住,你買多買少都沒關系,官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根本不管,也不想管。
街頭多了流民和餓殍,他們臉上也掛不住,少幾個流民餓殍,他們也樂意。
可誰曾想雒陽朝廷里的大將軍發了瘋,一刀砍了十分之九的額度。
沒有官身的人最多只能有三個奴仆,還要去官府上報,剩下來所有家里人都不能是奴仆,要么送走,要么變成自由民身份的雇工,也要上報,官府還要管控他們的生命安全……
這……
這分明就是在對他們下狠手嘛!
對于他們這些地方性家族來說,奴隸數量多與少其實和家族勢頭的關系很大。
奴隸數量多,就能有更多的人力用在家族武裝、家族服務和擴充家族產業上,這對于發展家族產業來說是很有好處的。
因為這些人都是在災荒年間用最低的價格買入,然后隨心所欲壓榨他們一輩子,沒有其他任何后續的支出,比如生病之類的,主家也根本不會管,任由奴隸自生自滅。
沒有支出,只有收入,那么奴隸越多,主家越富有。
而一旦失去了那么多免費勞動力,若還要維持這個規模的家業,就要雇傭人來做了,雇傭人就要給錢管飯了。
那到時候支出就會變多,收入也會減少,一個家族的產業就不可避免要面臨巨大的影響,一些正在上升的家族也會為此被打斷上升勢頭,乃至于面臨家族產業的衰弱。
而且這里頭還有一個巨大的隱患。
雖然說能夠以雇傭的形式來獲取同樣規模的人力,但是性質就不一樣了。
奴隸那是生殺大權操之于手,主人對奴隸擁有絕對的權力,奴隸是不敢反抗的,生怕露出一點點反抗的苗頭被主人發現,然后被殺。
官府可不會去管一個奴隸的死活,所以深知這一點的奴隸為了活下去,服從度會明顯上升,任打任罵,任勞任怨,簡直就不像是個人。
但要是換作其他性質的人,怎么會和奴隸一樣聽話還讓主人放心呢?
而且更重要的是,奴隸不用給錢,而自由民那是不給錢就甩臉子,不給錢那就真的不辦事,打不過你,我還不能做點小破壞然后開潤?
你讓奴隸甩個臉子搞點小破壞試試?
不當場被打死都算祖墳冒青煙了。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買奴隸和雇傭自由民之間都有著極為巨大的差距,一個成熟的家族掌舵手是能夠區分其中利弊的,所以選擇蓄養奴隸的家族才越來越多。
可是這個《限奴令》一下,情況不一樣了。
他們瞬間失去了蓄養大量奴隸的資格,如果嚴格按照命令執行的話,杜氏家族老老小小都算上,一共只有十八個族人,就算十八個人每個人都綁定三個奴隸,也只能留下五十四個奴隸。
這個整個杜氏家族目前所擁有的三百多奴隸的數量比起來,只是六分之一而已。
要知道,在當前,整個杜氏不單單是日常起居生活由奴隸操持,駕船運輸的還有奴隸,武裝護衛的也有奴隸,在田里面耕種土地的還有奴隸。
為了削減成本,增加盈利,能用到奴隸的就都用上奴隸,所以奴隸滲入到杜氏家族日常運作、生活的方方面面。
如果把這五分之四的奴隸抽走,杜氏家族整個產業維持和日常生活都要出問題,還會混亂好一陣子,各種支出也會大幅上漲,最終能否維持當前的狀態還真不一定。
所以杜氏家族當然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響應這個政策。
于是包括杜氏家族的人在內,好些個有同樣遭遇的地方家族都開始奔赴縣府,要去找縣令討個說法。
他們想著,如果沒有個說法,他們不介意展示一下他們的肌肉給雒陽朝廷看看,別以為天子腳下我們就怕了伱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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