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今天一時半會兒，是結束不了了。”
王常田在邊上對林楠小聲嘀咕道。上面一群領導那臉色，簡直嚴肅到了極點。
林楠下意識地點點頭，他當然看得出來。
這幾天局里可是一直處于風口浪尖上呢，網上都在罵。
說該作為的時候，永遠不作為；不該作為的時候，封這個禁那個、斃劇本刪電影，從不手軟。
其實大家心里都有數：
當娛樂圈的惡性頑疾日積月累，民眾怨聲載道即將突破臨界點的時候，上面肯定是要做出反應的。
也許，就是今天呢？
主席臺上坐著九個人，有好幾個都掛著副局頭銜，坐在最中間的童局最先開口了：
“影視行業，是站在聚光燈下的行業。所有從業人員，本該作為表率，面向社會大眾傳播正能量，起到積極向上的帶頭作用。”
“可這些年以來，我們很多影視從業人員、演員、藝人、導演等，作為社會影響力巨大的公眾人物，他們從來沒有以身作則。
而是在不斷地涉黑、涉黃、嫖娼、涉毒……以身試法，且越來越肆無忌憚，愈發變本加厲……影視文化行業儼然是重災區……”
一上來就是這種論調，會場里所有人心中都咯噔了一下，心里有數了。
今天的議題，或者說是直接導火索，就是高唬的事情。
“……這種高頻率的公眾人物違法犯罪行徑，給大眾造成了嚴重的不良影響和負面導向，以至于社會輿論嘩然，廣大群眾群情激憤……
越來越多的人抵觸、譴責、厭惡……他們認為，影視文化行業，就是藏污納垢、毒瘤遍地的地方。”
童鋼說到這里，才停下緩了緩。
這會兒的會場里，只有咽唾沫的聲音了，安靜得讓人恐懼。
林楠觀察到，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至于內心是義憤填膺，還是心驚膽戰，又或者神游天外，這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九成九的人都是開會的老手。但今天，一個都別想躲過去！
“……在座的，是整個影視文化產業的代表，今天召集大家過來，就是議一議怎么處理業內這一類‘頑疾’、‘毒瘤’……不能再這么輕拿輕放了！”
好了，一句“不能再這么輕拿輕放了”讓所有人瞬間打起了精神。
上面，這是要動刀了嗎？
場上低沉但嘈雜的聲音漸漸響起，協會那邊最甚。
“林楠，咱們一會兒怕是都得出聲呀？”
王常田打量了下左邊那些人，輕聲說道。
“違法犯罪，自有法律懲處。”
右邊的王忠磊冷不防冒出來這一句，其中寓意，有待考量。
“怎么著也輪不到咱們這邊先開口。喏，第一排的國字頭、各大協會會長、副會長、秘書們，他們先來。”
林楠一副無所謂的語氣，其實心里也有點緊張。
果然，最終是喇陪慷率先發言的。
“中影提議，從嚴從重處理違法亂紀的公眾人物，適當限制這一類人的演藝職業生涯……”
隨著喇陪慷的領頭，再加上領導的點名，現場所有人的表態發言正式開始了。
“公眾人物也是人，是人就不會不犯錯。即便違法犯罪，那也有法律制裁。再說，影視行業也沒有類似的懲處制度，憑什么制裁別人？又憑什么限制個人的工作和職業？”
好吧，演藝協會挺剛猛，直接反駁喇陪慷。
“上影支持加大處罰力度，但反對在公眾人物接受法律制裁過后，繼續針對其個人的行為。”
“西影，支持喇董的建議。”
“電影協會的意思是，只要是個人都應該給其至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但處罰肯定也得有，警鐘長鳴。”
“多開會、多學習，讓其他從業人員引以為戒。犯了錯的演員藝人一樣，前事不忘，后事之師。”
尼瑪，聽到這話，林楠都忍不住想笑。
編劇協會的發言可真有意思，一套一套的，跟放屁似的臭不可聞。
哦，林楠想起來了，貌似編劇里面“找靈感”的也不少！
協會那邊，一個個起身發言再坐下。
乍一聽，都說得都冠冕堂皇，可仔細一分析，和輕拿輕放沒什么區別。
怎樣“加大處罰力度”和“從嚴從重處理”？要展開來細說，那就是另一個議題了！
“林導什么態度呢？”正當導演那邊在發言的時候，旁邊的王忠磊突兀地問了句。
周圍不少人，都豎起了耳朵，準備聽林楠怎么說。
“我？一會兒到我了再說。”
“我還是覺得應該就事論事、一碼歸一碼的好，不應該株連。林導覺得呢？”王忠磊那副面具又出來了。
“這是華億的觀點？呵呵。”林楠輕聲笑道。
今天這個大會，到目前為止，最重的話是喇陪慷說出來的，但也僅僅只是“適當限制演藝生涯”。
林楠注意到主席臺上的幾個人，臉色好像比剛開始時更凝重了。
導演隊伍那邊，還在繼續。
陳愷歌、李紹紅等人擁護協會；
張一謀、田狀狀、賈章科以及部分學院派含糊其辭；
馮曉剛、顧常衛、王曉帥等絕大部分人基本都是不得罪大家的態度，支持給公眾人物浪子回頭的機會。
倒是姜聞，平時都是嬉笑怒罵，這回罕見地很嚴肅。
他選擇支持喇陪慷，看樣子也是在心里掙扎過的。
演員代表們，一個個都是老江湖，措詞非常謹慎：聽領導的。
臨近中午的時候，發言的人早已過半。
今天這場大會，給林楠最深的感受就是：沒人愿意做惡人！沒人愿意得罪人！沒人愿意和圈子對著干！
這其中牽扯到的東西太多了。
影視娛樂圈就像一張大網，將人情、人脈、利益、渠道、蛋糕……通通一網打盡，九成九的人都被束縛在其中，也甘愿被束縛。
終于到影視公司隊伍這邊了，也是最后、最重要的一部分人。
“民營影視公司是行業內最重要的一個環節，你們能說說吧。”
童鋼的聲音都有點沙啞，估計這會兒心情不太好。
喇陪慷回頭瞥了林楠一眼，意思很明確：慎重，這種事情，別像早前一樣“太激進”了。
林楠也很無奈呀，他真的是一肚子牢騷，不吐不快。
要讓喇陪慷失望了。
王常田沒當出頭鳥，搏納倒是和華億爭起了第一。
不過于胖子還是沒爭過王忠磊，后者被默許第一個發言。
“違法犯罪的藝人，理應接受法律制裁。他們也會背上這個污點，洗不掉。但在我看來，這不是干預他們未來職業工作的理由。
觀眾可以不接受他們、抵制他們，市場自然就會淘汰他們。但官方干預可能就確實有些不合理……”
王忠磊這話，乍一聽好像沒毛病，但其實不然。
有一種“利器”叫做通稿，有一種現象叫做輿論。
資本可以操縱輿論，給大眾洗腦，觀眾抵制不抵制犯了事兒的藝人，完全可以被左右。
故事一編、人設一立、通稿鋪天蓋地再一發，就又是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形象，人氣甚至會更上一層樓！
“搏納，贊同王總的觀點。”
“王總這話說的有道理，橙天支持。”
“星美支持……”
“海閏支持……”
“阿里支持……”
“萬達支持……”
林楠兩只手貼在臉上揉了揉，很冰涼，清醒了些。
現場這個情形，讓他感到很無力，這么“團結”嗎？
就在王常田要起身的時候，林楠左手拉了拉他，前者瞬間意會了，讓林楠先來。
“我提議，全部封殺！”
林楠的聲音傳遍整個會場，就像是扔了一顆炸彈進來，爆了。
現場數百人齊刷刷地看向他，絕大部分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議，見了鬼的樣子。
周圍王常田、王忠磊、于東、葉寧……寧皓，都是目瞪口呆的表情。
喇陪慷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
田狀狀、姜聞、張一謀等人全都很驚愕，但報以笑容。
上面的童鋼左右看看，抬起頭，看著林楠。
“嗯？你還是今天最激進的一個，細說。”
林楠也沒客氣，清了清嗓子。
“涉黑、涉黃、嫖娼、涉毒……這類公眾人物，都算是劣跡藝人。普通人違法犯罪要接受制裁，公眾人物也一樣。
但是他們和普通人比起來，又有很大的不同。享受著鎂光燈、賺著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幾輩子都賺不來的片酬！
犯了事兒后，還想繼續回來燈紅酒綠、大把大把賺錢，憑什么？身為公眾人物的責任沒盡到，福利倒是不想撒手……”
“林導，你的說法太過了，何必一棍子敲死呢？”王忠磊打斷了林楠話。
“哈哈，我也沒一棍子敲死呀？社會這么大，各行各業都有，這些人眼里為什么就只有影視娛樂圈？
別提什么熱愛，既然熱愛這份職業，就不會去作踐這個行業。他們愛的是圈里好掙錢吧！”
林楠厲聲回懟了王忠磊一句，后者一時啞口無言。
他繼續補充：
“不說其他大學的藝術類專業，單單是北電、中戲、上戲、北舞這些學校，都有無數學生在底層摸爬滾打，求上進而無門，沒機會。圈里也一樣。
我們從來不缺有才華有品德有潛力的年輕人和業內人士，為什么要讓這些劣跡藝人占著位置，禍害整個行業，影響風評呢？
沒有其他人針對他們，針對他們的是自己。影視文化行業很特殊，對社會有正面的引導責任。這里不適合劣跡藝人，離開這個行業，他們可以去別的行業發展。”
“劣跡藝人嗎？”
童鋼玩味地嘀咕著這個詞。
所有人看著剛剛長篇大論完畢的林楠，表情各異。可以肯定，咬著牙、目露兇光、心里罵他的比較多。
“伱瘋了嗎？你知道你在說什么？”王常田壓著聲音，厲聲說道。
隨后，老王像是很艱難地做了決定，狠狠瞪了林楠一眼。
“光線，支持林楠導演的提議。”
“那個，我和壞猴子，支持林楠。”
寧皓一臉橫肉，沖林楠笑了笑，牙挺白，就是笑的有點像哭。嗯，今天居然戴了大金鏈子，很帥！
“電影協會反對林楠的提議，這樣一刀切太武斷，太不負責任了。”
“演藝協會反對……殺人不過頭點地。”
“導演協會，反對。”
“演員協會反對。”
“編劇協會反對。”
“華億反對。”
“搏納反對。”
“萬達……都行。”
一部分人雖然覺得需要改變，可一時半會兒無法接受林楠的觀點，選擇了默不作聲。
但場上齊刷刷的反對聲，卻比剛剛支持王忠磊的聲音更整齊、更多、更響亮，幾乎占了七成。
“今天算是被你坑了，這是得罪了整個影視行業呀！斷人財路……”
王常田叨叨叨地在邊上小聲念著經。
“林導，你今天過分了。你也是圈子里的一員，你敢保證你自己的人以后一定萬無一失？”
“可以保證！”
林楠看了于東一眼，沒客氣。
場上已經徹底變成亂哄哄一片，一切都是因為林楠那句：全部封殺！
要是別人說這句話，大家也就當聽個笑話了，因為份量還不重，可林楠說出來就不一樣呀。
他是內地頂尖的大導演，國際知名，又有頂級的影視公司，還是資本，在業內的話語權和影響力太大了。
上面要真采納了他的建議，影視行業就得變天了。這是在掀桌子呢！
林楠看到了回過頭的喇陪慷，他在搖頭。
這時候，上面的童鋼在和左右幾人議論過后，終于再次開口了。
“安靜。”
“今天絕大多數人的觀點，是在法律制裁之外，加大行業的處罰力度、從嚴從重處理。下來之后，總局會慎重考慮……”
林楠懵了，王常田和寧皓也在嘆氣。
童鋼的話里，是一個字也沒提到林楠和他的“全部封殺”建議，就只說絕大部分人的觀點，即再給一次機會，改過自新從頭再來那一套！
什么鬼？
這一刻，林楠感覺周圍的人仿佛都在嘲笑他。那種無力、憋屈的感受，真不是滋味兒！
“馬上中午了，今天就到這兒，散會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