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日頭早已消失在山邊,周圍夜色漸漸濃郁起來,特別是滿是山林郁郁蔥蔥的清涼谷內。
泉水亭子四周掛著燈籠,朦朧光線照亮了亭內一男一女的身影,將他們的影子拖的很長,還隱隱重疊在了一起。
此時...
烏云翻滾,如墨汁潑灑于天穹盡頭,那座懸浮的黑色宮殿輪廓愈發清晰,每一寸殿壁都似由凝固的夜色鑄成,表面浮現出無數扭曲符文,仿佛億萬生靈魂魄在無聲哀嚎。彼岸宮三個古字如刀刻斧鑿,透出亙古蒼涼之意,每一道筆畫都在緩緩滲出血絲般的紅光,滴落虛空即化作焦煙。
阿青扶著歐陽戎自地窖廢墟中走出,足下金焰余燼未熄,仍在輕輕跳躍,映得她眉目如霜雪淬火,清冷而堅定。她抬頭望著那逐漸降臨的異象,聲音低卻沉穩:“淵門……原來他們要迎回的,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存在,而是這座囚禁‘彼岸之主’的牢籠本身。”
歐陽戎倚靠石柱,左臂傷口雖已止血,但靈脈被銀針貫穿之處仍隱隱發黑,那是“蝕魂引”的殘毒未清。他咬牙道:“孫老道臨死前說‘斬斷輪回鏈’,我原以為是瘋話,如今看來,他們根本不想復活云想衣,也不單為煉制蛻凡金丹他們是想借念淵之力,撕開現世與虛無之間的界限,讓那位被封印萬年的‘初蛻者’重返人間!”
“可若彼岸之主真是遠古邪神,為何會有‘念淵傳承’?”阿青蹙眉,“母親留給我的記憶里,并無半分邪惡之意,反倒充滿了守護與犧牲的意味。”
蘭堂越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浮橋盡頭,肩上大墨精通體泛紫,雙翅微顫,顯然耗損極重。他快步上前,手中緊握一枚碎裂的玉簡,臉色凝重至極:“你們說得都不全。真正的真相,藏在二十年前那一場大火之后。”
“你說什么?”阿青心頭一震。
蘭堂越深吸一口氣,將玉簡碎片拼合于掌心,以靈力催動返顯咒。剎那間,一段模糊影像浮現空中:
畫面中是一座古老殿堂,中央立著九根青銅柱,柱上鎖著九道身影,皆披殘破白袍,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人站在最前方,背影修長孤絕,正是阿青的母親。她手持一卷竹簡,高聲宣讀:
“吾等九人,自愿獻祭神識,封印‘彼岸宮’于虛淵之外。自此之后,念淵之力將散入血脈,擇有德者承之,護此界不墮輪回劫。若有后人妄圖開啟淵門,必遭反噬,形神俱滅!”
話音落下,九人同時引燃心火,烈焰沖天,整座殿堂崩塌,化作一片星屑沉入深淵。而在最后消散的一瞬,母親轉頭望來,眼中含淚,嘴唇輕啟,似在訴說一句無聲遺言。
影像至此戛然而止。
“這是……當年封印儀式的真實記錄?”歐陽戎聲音沙啞。
“不錯。”蘭堂越點頭,“你妹妹的母親,并非云想衣的親傳弟子那么簡單。她是‘守淵九使’之一,肩負鎮壓彼岸宮的使命。而云想衣,本也是九使之一,卻在五百年前背叛誓言,企圖竊取念淵核心,開啟淵門,結果被其余八人合力鎮壓,肉身毀滅,僅余殘魂茍存。”
阿青渾身顫抖,幾乎站立不穩:“所以……她后來所謂的閉關百載,實則是被囚禁在阿青殿深處?而這次重啟蛻魚陣,是她策劃已久的復仇?”
“不止是她。”蘭堂越目光森寒,“還有七女君。”
“什么?!”阿青猛地抬頭。
“七女君并非宗門正統出身。”蘭堂越緩緩道,“她是云想衣年輕時以秘法培育的‘影蛻體’,用以承載其意志與記憶的容器。每隔三十年,云想衣便會通過‘換魂術’將自己的神識轉移至新一具軀殼之中,延續存在。而這一代七女君,正是她最后一具準備完全的宿體。”
阿青腦中轟然炸響,許多往事瞬間串聯起來:
幼年時,七女君曾悄悄贈她一枚青玉簪,說是“故人遺物”;
每次她靠近阿青殿禁地,對方總會在夢中低語,喚她“孩子”;
甚至那次她突發高燒,昏迷三日,醒來后七女君竟紅著眼眶抱住她,喃喃道:“你還活著……真好……”
原來不是慈愛,是執念;不是關懷,是等待。
“她一直在等我回來。”阿青喃喃,“等我覺醒血脈,成為開啟淵門的鑰匙。”
“但她沒想到,你母親早已留下后手。”蘭堂越取出一枚漆黑如墨的小瓶,遞到她手中,“這是‘念淵歸源液’,乃當年九使共同煉制的最后一滴純凈念淵精粹,藏于桃源鎮地底密室。我本欲等你二十歲生辰再交予你,可如今……怕是等不及了。”
阿青接過小瓶,指尖觸碰瓶身剎那,體內金焰竟自發涌動,與瓶中液體遙相呼應。她明白,這不僅是力量的饋贈,更是責任的交接。
“我們不能再被動應對。”她抬眼環視眾人,目光堅定如鐵,“彼岸宮正在降臨,一旦它徹底落入現世,整個修真界都將淪為祭品。我們必須主動出擊,在它完成錨定之前,摧毀淵門連接點。”
“可怎么毀?”歐陽戎皺眉,“那可是超越真人境界的存在所設下的結界,尋常手段根本無法撼動。”
“那就用更古老的規則。”阿青閉目凝神,將小瓶貼于心口,低聲吟誦起一段陌生又熟悉的咒語那是母親留在她識海深處的最后印記。
隨著咒音流轉,她周身浮現出九道虛影,皆著古袍,姿態各異,或持劍、或捧書、或結印,赫然是當年參與封印的九位守淵者!而第九道虛影,正是她的母親,靜靜地站在她身后,伸手輕撫她的發。
“孩子,這一次,我們并肩作戰。”母親的聲音溫柔響起。
九道虛影緩緩合攏,融入阿青體內。剎那間,她的雙眼化作金色漩渦,發絲無風自動,整個人仿佛脫離塵世,步入某種超然之境。
“我要去彼岸宮。”她睜開眼,語氣不容置疑,“只有進入淵門內部,才能從根源切斷它的錨鏈。否則,即便擊潰外殼,它也會在百年后再度歸來。”
“不行!”歐陽戎厲聲阻止,“那是自殺!你若踏入淵門,極可能被其中殘留的彼岸意志污染,變成第二個云想衣!”
“可若我不去,又有誰去?”阿青轉身直視兄長,眼中已有淚光閃動,“你是我的兄長,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可你也知道,有些事,注定只能由我來做。就像當年母親選擇焚身明志,我也必須走這條路。”
歐陽戎喉頭滾動,終是說不出半個“不”字。
蘭堂越沉聲道:“我可以為你繪制‘逆溯符軌’,讓你沿著淵門降臨時的空間裂痕逆行而上。但一旦進入彼岸宮,內外時間流速將完全不同。你在里面或許只過片刻,外界卻可能已過去數月甚至數年。”
“只要還活著,我就一定能回來。”阿青微笑,“而且,我不是一個人去。”
她看向大墨精:“你愿不愿陪我去一趟虛淵?”
大墨精昂首鳴叫一聲,通體墨光暴漲,竟在空中凝聚出一雙巨大的羽翼,宛如遠古神禽重生。
就在此時,天空驟變。
彼岸宮終于完全顯現,殿門緩緩開啟,一道猩紅光柱自門中射出,直貫大地,落在膳堂舊址之上。地面龜裂,一座全新的祭壇自行生成,銘刻著與蛻魚陣相似卻又更加復雜的符文,正是淵門的真正中樞!
“他們已經開始儀式了!”蘭堂越急道,“必須立刻行動!”
阿青點頭,最后看了歐陽戎一眼,輕聲道:“阿兄,替我照顧好桃源鎮的那棵老桃樹。等我回來,還想聽你講小時候的故事。”
歐陽戎強忍悲痛,鄭重頷首:“我等你回來。這一次,我不再送你離開,而是等著接你回家。”
阿青轉身,踏上由金焰鋪就的階梯,一步步走向那道猩紅光柱。大墨精展翅飛舞,環繞其側,墨羽灑落點點星光,織成一條通往虛空的橋梁。
當她即將邁入光柱之際,忽聽得身后傳來一聲凄厲呼喊:
“阿青!!”
七女君破空而來,白衣染血,顯然曾在某處激戰后脫身。她雙目赤紅,嘶吼道:“你以為自己是在拯救世界?你錯了!彼岸之主才是真正的救贖!唯有打破生死輪回,眾生才能超脫苦海!你母親她們……不過是畏懼變革的懦夫!”
阿青停下腳步,回頭望她,眼神平靜如水:“你說得對,變革確實需要勇氣。但真正的勇者,不是摧毀一切秩序去追求虛幻的永恒,而是在明知黑暗無邊的情況下,依然選擇點燃手中的燈。”
說完,她不再猶豫,縱身躍入光柱。
天地失聲。
下一瞬,整個世界仿佛被拉長、扭曲、撕裂。阿青只覺身體分解為億萬光點,意識穿越層層迷霧,最終墜入一片灰白色的空間這里沒有天,也沒有地,唯有無數漂浮的記憶碎片,如同星辰般靜靜旋轉。
遠處,一座巍峨宮殿懸浮于虛空中,正是彼岸宮。門前站著一道熟悉身影云想衣,此刻已不再是殘魂幻影,而是一具完整軀體,肌膚如玉,眸光如淵,周身纏繞著無數鎖鏈般的黑氣,正是淵門之力的化身。
“你來了。”她微笑,“比我想象中更快。”
“我知道你不是為了永生。”阿青緩緩走近,聲音在虛空中回蕩,“你是想借彼岸之主的力量,徹底終結這個充滿痛苦與死亡的世界。你覺得輪回本身就是罪,所以你要斬斷它。”
“聰明。”云想衣點頭,“可你既知我志,為何還要阻我?”
“因為終結痛苦的方式,不該是抹殺生命本身。”阿青抬起手,掌心浮現金焰,“母親告訴我,真正的君子,不在防人,而在守心。而我的心告訴我哪怕世間再多苦難,只要還有人愿意為之流淚、為之戰斗、為之相愛,這個世界就值得被守護。”
云想衣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說得真像她啊……那個寧可燃燒自己也不愿妥協的女人。”
“她是我的母親。”阿青目光堅定,“而我,是她的女兒。”
話音落時,金焰暴漲,化作千丈巨浪席卷而去。云想衣冷哼一聲,揮手召出萬千黑鏈迎擊。兩股力量猛烈碰撞,整個虛淵劇烈震蕩,空間崩裂,星辰破碎。
戰斗持續不知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千年。
最終,阿青遍體鱗傷,幾乎油盡燈枯,但她仍咬牙撐起最后一絲力量,將母親留下的念淵歸源液注入心脈,引動全部血脈共鳴。
“以吾之血,承九使之誓封!”
九道虛影再現,環繞彼岸宮旋轉飛舞,結成一道巨大符陣,層層疊疊壓下。云想衣發出不甘怒吼,試圖掙脫,卻被符陣牢牢鎖定。
“你贏不了的!”她尖叫,“只要人心尚存貪欲與恐懼,淵門便永不消亡!”
“也許吧。”阿青喘息著,嘴角溢血,卻依舊微笑,“但我至少能為你關上門。”
轟隆一聲,符陣閉合,彼岸宮連同云想衣一同被拖入深淵最底層,殿門封閉,再不見蹤影。
虛淵恢復寂靜。
阿青仰望著漸漸愈合的天空,意識開始模糊。她知道,自己的時間到了。
大墨精哀鳴一聲,奮力馱起她殘破的身軀,沿著即將消失的空間裂痕,拼命向外逃去。
就在即將脫離虛淵的剎那,她仿佛聽見母親的聲音,溫柔響起:
“孩子,你做得很好。”
現實世界,清晨第一縷陽光灑落湖面。
浮橋之上,歐陽戎和蘭堂越久久佇立,望著那道已然消散的猩紅光柱,心中沉重如鉛。
忽然,湖心泛起一圈漣漪。
一只墨色羽毛緩緩飄落,輕輕搭在水面,隨即化作一道微弱金光,鉆入地下。
緊接著,膳堂遺址的廢墟中,一株嫩綠的新芽破土而出,在晨風中輕輕搖曳。
歐陽戎蹲下身,指尖輕觸那株幼苗,忽然怔住 葉片脈絡中,隱約浮現出兩個細小如塵的文字:
我在。
他眼角濕潤,低聲呢喃:“好,我信你。”
蘭堂越望著遠方天際,輕嘆:“這一局,我們贏了。但淵門不會永遠沉睡……下一次,又會是誰站出來關閉它?”
無人應答。
唯有春風拂過桃林,帶來一陣淡淡花香。
而在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桃源鎮外的老桃樹下,泥土微微松動,似有什么東西,正悄然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