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叔!”
“首座,您來了!”
薄唇小娘立馬高聲喊道。
“全都松手。”
唐師叔聲音蒼老沙啞,卻有一股不容置疑的語氣。
薄唇小娘當即松開余米粒手腕,宋芷安也松開了前者手腕。
三女分開。
袁師姐上前一步,朝這位桃堂首座耳語了幾句。
唐師叔輕輕頷首,像是記住了什么,接著問道:
“蕭蘭蘭,宋芷安,余米粒,怎么回事,說說。”
蕭蘭蘭應該就是薄唇小娘的名字,眼見唐師叔三人如預料中一樣被吸引過來,她精神一震,指著地上的雞湯碎瓷,大聲道:
“首座,宋芷安、余米粒,還有這兩個鬼混在一起的竹堂少年,違背戒律,逞口舌之欲,私下逮殺茶花雞,大搖大擺煲成湯喝,被弟子抓到!
“如此目無法紀,弟子勸解了兩句,這余米粒還不服氣,不知悔改,愈發猖狂,弟子實在看不下去,便阻攔了下,沒想到她還先動人。”
余米粒聽到蕭蘭蘭的話,先是小臉煞白,可聽到后面,她眼眶驀紅,焦急道:
“你才動人!怎么惡人先告狀?明明是你突然沖上來推我,搶碗摔地的,是你先動手的……”
蕭蘭蘭立即指著她道:
“你承認是你的碗了?這茶花雞也是你們燉吃的?所以是承認偷逮偷吃了?”
宋芷安沒立馬說話,眼睛直直盯著蕭蘭蘭。
一旁的余小娘子沒有她這么冷靜,慌忙擺手:
“我、我沒偷吃,也不清楚什么戒律,這、這不是普通雞嗎……”
“現在都人贓并獲了,你還要抵賴?”
蕭蘭蘭輕笑一聲,不再理她,轉身朝唐師叔抱拳,聲音清脆卻字字誅心:
“首座,弟子記得剛來劍澤,就聽細心負責的師姐們叮囑了,島上遇到的這些尾巴五彩的茶花雞不能傷害,聽說是有一位女君閣下心地良善,不忍傷害劍澤內朝夕相處的生靈,于是當初草堂下達的戒令,違令者記過……”
她聲音越來愈大,把調子高高的提起:
“這些規矩,入劍澤第一天就三令五申的提過,結果還有人明知故犯,當草堂規矩不存在,如此目無法紀,而且還說咱們桃堂越女,若是讓草堂的師叔師姐們知道了,還以為咱們桃堂都是這樣不懂事的無禮新人……”
“就是。”
“沒錯。”
四周圍觀人群中傳來應和聲。
特別是蕭蘭蘭旁邊那些九姓小娘們,紛紛出言,站隊幫襯。
袁師姐突然上前一步,來到那只食盒邊,打開食盒,沾了雞湯,放入嘴中,少頃站起身,朝唐師叔輕輕點頭:
“是茶花雞。”
氣氛寂靜了下。
蕭蘭蘭抱胸,冷冷看著宋芷安、余米粒。
人群中有小娘搖了搖頭:
“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察覺到周圍小娘們投來的漸漸異樣的眼神,余小娘子漲紅了臉,左右四望,惶急解釋:
“這規矩我、我有點印象,但不知道這雞湯是茶花雞燉的,它是……是,這是誤會……誤會……”
余光注意到唐師叔面無表情,沒有說話打斷她們,蕭蘭蘭保持目不斜視,冷笑一聲:
“誤會?不知道?呵,要是什么都能用誤會、用不知道這三個字糊弄過去,那本宗還要草堂干嘛?”
余小娘子百口莫辯,急紅了眼:“你……”
宋芷安突然伸手按住了她,沒有去理糾纏的蕭蘭蘭,上前一步,直接朝唐師叔和袁、奚二位師姐誠懇道:
“師叔,我們確實不知這是茶花雞的燉湯,米粒有些嘴饞,但絕對無心違律,沒有挑釁草堂的意思,但吃了確實是吃了,還望師叔給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蕭蘭蘭忽然道:
“宋芷安,你別光把鍋往別人頭上甩,你們四個是一起的,雞湯也是你們帶來的,這一點,大伙都有目共睹,不是一起作案,那也是從犯,都違律了,你別當什么白蓮花。”
宋芷安不理她,只是朝唐師叔誠實補充一句:
“弟子說的是一起將功補過。弟子雖然沒有吃,但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也準備吃,弟子也有過錯。”
蕭蘭蘭的淡淡嗓音飄蕩在眾人耳邊:
“你這樣的品行,豈能去秋堂,秋堂本就要外出辦事,嚴守紀律,你現在偷吃茶花雞,改日是不是要私吞天材地寶?你說知錯就改?這可不一定,可能你不是知錯了,你只是知道要受罰了,是知道怕了……
“唐師叔,二位師姐,這一點不得不查啊……”
宋芷安緩緩轉頭,眼睛凝視蕭蘭蘭。
后者當仁不讓,與她對視,撇嘴道:
“別誤會,我可沒羨慕你,秋堂沒去成,我也服氣,桃堂很好,唐師叔和師姐們都很好,我還有很多要學的,只是現在看,宋姐姐你也配不上秋堂,這不是有目共睹嗎。”
眾人目光紛紛落在宋芷安的身上,九姓小娘們紛紛頷首,眼神看向唐師叔和兩位師姐。
場上聲音嘈雜起來。
不過場上已經有有心人反應了過來,這蕭蘭蘭到底是要針對誰了。
“好了,肅靜,都別耍嘴皮子了。”
唐師叔緩緩開口。
場上頓時安靜。
蕭蘭蘭也立馬閉嘴,乖巧起來,垂目站在一邊。
宋芷安微微低頭,看著地面。
唐師叔看了眼食盒,先是問:
“島上這些野雞確實珍貴,山上少見,不是什么家雞,不該偷捕。
“秋堂確實有過禁令,雖然久了點,是三女君在的時候下達的,但是規矩就是規矩,這一點,蕭蘭蘭沒說錯。”
此言一出,余米粒、沙二狗、盧驚鴻頓時身子齊齊一顫。
令人感覺有些隱隱不妙。
唐師叔頓住話語,重新打量了下低頭不語的宋芷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袁師姐看了一眼宋芷安,不怎么管閑事的她,卻冷面問道:
“宋芷安,這湯你喝了沒?”
宋芷安猶豫了下,搖了搖頭。
袁師姐又朝余、盧、沙三人冷面問道:
“那這雞是誰抓的,又是誰燉的?誰帶來的?”
三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蕭蘭蘭有些風涼話道:
“不都一樣,都是從犯,肯定脫不了干系,若不是被發現,她們早分喝光了,也不見宋姐姐阻攔,而且,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們幾人都是玩一起的。
“唔,雖然諸位師姐強調劍澤內的同門情誼,但我有些搞不懂,宋姐姐和米粒妹妹怎么這么喜歡和男子玩在一起……”
袁師姐看了眼唐師叔臉色,回過頭,有些皺眉的看著一言不發的宋芷安:
“說話。”
余米粒低頭,手指揪在一起,指肚發白。
盧驚鴻看了看緘默的宋姑娘,眼神有些忍不住,欲言又止。
“宋姑娘,何不如實……”
下一霎那,宋芷安轉頭看向了他,余米粒也看了過來。
盧驚鴻話語卡頓,重新閉上嘴巴。
蕭蘭蘭微笑問:
“如實什么?你們還要商量什么借口呢,是要犧牲幾個幫她一個脫罪啊……”
話音還沒落下,埋頭盯著食盒、憋了許久的沙二狗,猛的抬頭,沖上前來,翁里翁氣道:
“師叔,師姐,這湯是俺做的,是俺貪吃,俺帶過來填肚子,余姑娘看到了,才誤吃的,至于宋姑娘,是一點沒吃,還勸了句讓咱們別貪嘴吃東西……俺、俺也不知道是那什么茶花雞,宋姑娘、余姑娘更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話,宋姑娘肯定會攔的……”
宋芷安蹙眉看向沙二狗,余米粒也一臉不忍的看向他,盧驚鴻抱劍,暫時保持沉默。
唐師叔三人眼神也看向了他,有些審視。
蕭蘭蘭點頭認可:“果然,是蠻講義氣的,你們男子是不是覺得在女子面前這么做很瀟灑耀眼?”
“義氣”二字,她咬字有些重。
眾人都知道她要表達的意思。
沙二狗這一刻出奇的沒有鈍感,明顯也聽出來了,黝黑臉龐充血,一時間“黑紅黑紅”的,他破口罵咧:
“陰陽怪氣什么?俺院子里有雞毛,得人嫌的東西,拿你這雙狗眼自己去看!”
短發少年嘴中還冒出了幾句土話,雖然大伙聽不懂,但都知道八成是罵人。
盧驚鴻看到唐師叔臉色有些沉,頓時扭頭,“教訓”沙二狗:
“你閉嘴,什么話好好說,不準放肆!”
蕭蘭蘭未怒,反倒笑吟吟:
“怎么還罵人,能不能擺事實講道理?師叔師姐們都在這里呢,你耍橫給誰看呢。”
她沒去看盧驚鴻,轉頭笑著看向宋芷安:
“難怪宋姐姐愛維護這些竹堂男子的交情,出了事,他們是真上啊,只怪我們笨,不像宋姐姐這樣聰明……”
唐師叔擺手:
“都不要再說了,今日就事論事,也不要扯些其它東西,老身再問一遍,茶花雞是誰逮的?”
她搖搖頭:“按規矩來,逮雞之人受罰即可。”
氣氛頓時寂靜了下。
蕭蘭蘭臉色微變,明顯有些不滿意,忍不住插話:
“唐師叔,見微知著,秋堂是本宗重要堂口,入選越女需要慎重,此事何不上報下女君……”
袁師姐突然道:“蕭蘭蘭,師叔有分寸,你少些話。”
蕭蘭蘭有些卡住。
此刻,宋芷安心中門清袁師姐乃至唐師叔,暗中都有些惜才包庇她。
但若“如實”上報,其他幾人很可能頂不住此罪,特別是那位柳大哥,剛剛得到留下的機會,現在若是背責,勞役都當不了了……只有她,最壞結果不過是留在桃堂。
只是會失去好不容易到手的秋堂機會。
要說一點不心疼,當然是假的。
從劍南道千辛萬苦來的小娘一時間陷入糾結。
“是俺……”
沙二狗就要邁前一步,宋芷安卻和他一起動了——前者邁上前的動靜就像是到點提醒人出門的醒鐘一樣,讓心中的那一桿天秤瞬間傾向了一邊,殺死了猶豫。
宋芷安站了出來。
這一刻,不知為何,她發現自己很平靜,周圍眾人眼中她的神情估計也是平靜的吧……宋芷安沒緣由的關注點偏移了下,她輕聲開口:
“師叔,是我……”
“是我。”
此刻,兩句話,一男聲一女聲,幾乎是同時響在場上。
宋芷安怔了下,皺眉回頭,卻發現不是沙二狗、盧驚鴻。
聲音是從唐師叔身后的人群后方傳來的。
唐師叔三人與眾人一起聞聲轉頭。
一個氈帽青年從人群后方走了出來,和宋芷安一樣,語氣很平靜。
蕭蘭蘭皺眉的眼神下,歐陽戎轉頭問宋芷安:
“宋姑娘你忘了?這食盒是我帶來的,不是二狗,那茶花雞是我逮住燉湯的,二狗院子里還有雞毛呢。”
他話語頓了頓,眾人看見,這氈帽青年似是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湯里加了幾勺鹽,幾根姜,幾把蔥花,我都知道的。”
“切,又來一個自以為義氣的,你們五個都是一伙的,同伙的話誰信啊,口供換來換去的,一會兒是什么二狗,一會兒是你,等會兒是不是他了?”
蕭蘭蘭嗤了聲,指了指盧驚鴻。
她偏頭道:“宋姐姐,護著你的人真多……你看著我干嘛,你也要動手?”
蕭蘭蘭問正凝視著她的歐陽戎。
歐陽戎搖了搖頭:
“沒,只是想問下,姑娘能不能聲音小點,不好意思,但你的聲色確實很像一只公鴨子,喋喋不休的,太吵了,那個,麻煩你小聲一點,師叔師姐們都在呢,自會明察秋毫,你在旁邊一直嚷嚷,努力給一只雞憤憤不平的樣子,唔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關系很好,是失了親人。”
他誠懇的擺擺手:
“抱歉,沒有罵人的意思,只是做個貼切比喻,肯定不是真的對吧?”
周圍人群眼神漸漸古怪。
蕭蘭蘭先是愣了下,心頭“騰”的一下,狂冒怒火:
“你!你放屁……”
“噓。”
歐陽戎嘴前豎指打斷,禮貌且不厭其煩的示意她安靜。
余小娘子、沙二狗、盧驚鴻都聽的一愣一愣的。
宋芷安無聲轉頭,盯著回來后不由分說的擋在她們前面的挺拔背影。
她突然發現,沉默寡言的柳大哥嘴巴其實也很毒的,只是平日不愛開口,而一開口……就是重量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