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洞內,一條甬道門口。
在歐陽戎沉思醞釀之際,奚琪其實也在悄悄打量著他。
對面前這位落選竹堂的氈帽青年,她眸底難掩好奇之色。
此人到底是何背景,為何上面的女君都為他開了個口子,幫他在劍澤內謀活計?
雖然女君殿內那位不露面的女君不是直接開后門讓他進竹堂,也沒有去干擾六女君與桃堂擬定的入選名單。
但是此事終究是有點不太光彩,不適合拿到臺面上來辦。
要知道,若是放在當初三女君還在劍澤的時候,秉公執法的草堂那邊一定會反應強烈,執法越女們會高舉公義的懟回去的,哪怕是女君殿下的口諭。
所以這回連唐師叔都沒有親自出面,而是交給了性格相對溫和的她來辦,沒有交給直率性格的袁師姐。
而且,對于此事,奚琪心思細膩,還注意到一處細節。
唐師叔是大清早收到的女君殿那邊傳來的口諭,下達口諭的女君并沒有露面,也沒有說是單個女君的吩咐,還是諸位女君的共同決議。
甚至都沒有文書手令等實物,只是傳來一道輕飄飄的口諭而已。
很顯然,那位不露面不露排行的女君殿下,也有些不好意思開這道口子。
也有些避嫌。
不過,唐師叔在劍澤內輩分高,熟悉諸位女君作風,或許透過口癖習慣,知道這道口諭來自哪位女君,能猜出來,只是沒有和她們這些執事越女多說而已。
奚琪也不敢多問,因為看唐師叔收到口諭第一時間鄭重以待的嚴肅模樣,這位女君定然分量很重,是女君殿中管事的那幾位小主之一。
嗯,首先應該排除掉胸懷坦蕩的大女君……難不成是二女君?或者是清心寡欲卻話語權極重的五女君?若也不是,總不會是那位傳言回到了劍澤卻一直未露面過的小主吧?
奚琪愈是細思,愈發好奇起來。
此刻,見木訥青年也一臉懵懂為難,她暫且壓住好奇,隨口道:
“你認識字嗎?”
歐陽戎搖頭。
奚琪像是也反應過來,問了個廢話問題,于是補充了句:
“不好意思,那請問……”
歐陽戎突然道:
“我會一些算術,還會…看手相,是以前在寺廟敲鐘,跟著主持學的……主持喜歡開姻緣廟會,收的銀子較多,需要人手,我便去湊數。”
“你會算術?”
奚琪問道,多看了眼他,至于什么看手相,直接忽略了。
“嗯。”
歐陽戎面色如常,反正此事在紅塵客棧已經泄露過一次了,若是細察,也瞞不住,干脆借著今日之事,主動提出,圓一下。
卻沒想到,奚琪直接搖頭:
“倒是個好本事,不過咱們這邊應該不需要了,用得上算的職位不多,但各個都很重要,也都在二女君主持的堂口那邊,可那兒不會缺人的,二女君閣下也不喜歡其它人插手她負責的事。
“這是其一,而其二是……也不怕你笑話,我作為桃堂越女,職權并不大,沒法把你安排過去,師叔出面都不一定行……你若在劍澤待久了就知道了。”
歐陽戎倒是有些意外奚琪的坦誠,緘默片刻,悶聲道:
“奚師姐,我可以等,何時能敲鐘了,我再上去,在此之外,我什么氣力活都能干的,可以做個打雜的,也不用你們管飯。”
奚琪聞言,神色稍顯猶豫。
其實,若只是安排個尋常雜役活計,犯不著她這么費心思,親歷親為的,直接交代下面人去干都行。
但今日這事,是上面那位女君大人委托的。
雖不知道具體是誰,但奚琪清楚,唐師叔把此事交給她,是有重視的意味在的,雖然唐師叔也在避嫌。
破格安排這個柳阿良,是有些不講究的開了口子,那位女君都不好露面,但是,她們這些下屬堂口的越女,若是能幫女君大人把不講究的事情辦的講究且體面了,那位女君大人自然會記得下屬的這份體恤……
高情商的奚琪,沉吟片刻:
“那種臟累活的雜役還是算了,柳阿良,我看過你的三關成績,你有入竹堂之資,只是骨齡成績不太理想,才沒有入選,頗為遺憾,只是做個苦力雜役,倒是屈才了。
“況且,本宗越女大多自力更生,不需要奴仆雜役伺候,能留在劍澤的非越女者,除了竹堂劍修外,都是涉及衣食住行、跑腿開船等位置的關鍵勞役,也必須是忠誠可靠之輩,身家清白,一般一任用就是多年,例如一些負責后勤的大娘們。
“而且女君殿規定,越女對待勞役們要視之如家人,不允許山下權貴家那種牲口般叱喝仆人的情況存在……
“因此,也不會限制勞役們旁觀學習,私下煉氣什么的,不過有毅力自學煉氣的勞役少,但我倒是覺得你可以試試,畢竟相較于她們,你還年輕的很,說不得能大器晚成呢……”
就在這時,二人面前的甬道內,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
是參加“第四關”考核的小娘與少年們回來了。
奚琪主動讓開位置,轉過身,繞著高臺走,眼瞧著是朝滴水洞內的另一處甬道走去。
歐陽戎也跟了上去。
奚琪頭不回,邊走邊道講,溫聲細語:
“好了,你的情況,我已大致知曉,我再去幫你物色一下活計,最好是能靠近咱們桃堂或者云夢書閣等地的勞役之職,平日里,讓你也能接觸到煉氣,或方便問人……我看見這批入選者中,你好像也有結識的小娘與竹堂伙伴,都是同齡人,平日也能方便你們見見面……”
走在后面的歐陽戎微微挑眉。
多看了兩眼奚琪的背影。
怎么感覺這云夢劍澤內的越女還挺有人情味的?
知霜小娘子除外。
歐陽戎心中默念,這時,后方傳來了人群的雜亂聲。
大部隊返回了滴水洞。
奚琪又與歐陽戎閑聊了幾句,便將他留下,她先忙去了。
歐陽戎停步,回頭看了眼涌入大廳的嘈雜人群,準備找尋下阿青身影,可沒走幾步,卻被人喊住。
“柳大哥!”
人群中,眼尖的余小娘子,一眼鎖定了木訥青年與移動的美味食盒,宋芷安、盧驚鴻、沙二狗跟在后面,一言不發,走上前來。
歐陽戎發現二女臉上有些喜悅之色,特別是宋芷安,往常冷靜平淡的臉蛋上,也有些壓不住的笑意。
而周圍其它小娘們,也在津津樂道著什么,有人欣喜,有人失落。
歐陽戎經過之際,隱約有聽到“秋堂”、“草堂”、“桃堂”、“清涼谷”等等字眼。
另外,他敏銳注意到,包括四個小伙伴在內的眾人,腰間都有掛著一枚腰牌,只有材質不一樣。
宋芷安、余米粒等小娘腰間掛著的是桃牌,與此前見過的大多數越女腰牌樣式相同。
應該是象征著成為云夢劍澤的正式越女了,還缺的也就剩下吳服與佩劍了。
而盧驚鴻、沙二狗腰間掛的是材質截然不同的竹牌,倒是容易理解,是竹堂劍修,與越女區別。
歐陽戎問了一嘴:“你們考核結束了?”
余小娘子立即答道:
“早就考完了,連身份令牌都發完了哩,還有,咱們這一批新越女的堂口也分配好了,哈哈,柳大哥,你猜猜宋姐姐分到了哪兒?你絕對猜不到……”
歐陽戎搖了搖頭,他目前連云夢劍澤內諸多堂口的職能都沒完全弄清楚。
“先說柳大哥的事吧。”
宋芷安前邁一步,打斷了余小娘子的炫耀話語,她俏臉認真的問:
“柳大哥,那位奚師姐是留你何事?難不成又有變數?”
歐陽戎安靜了下,瞧了瞧宋芷安、沙二狗、余米粒臉上的擔心之色,盧驚鴻也一臉疑惑的看來,便把剛剛奚琪所言之事,大致講了出來。
不過沒有詳細提女君口諭的事,只是說,桃堂那邊準備留下他在劍澤干活,當個勞役。
宋芷安等人松了口氣,盧驚鴻臉色豁然開朗,都沒再狐疑其它,只當是劍澤對未入選者的再分配利用,也有些替他開心了起來。
不管如何,五人小團體沒有減員,只是地位有些不同罷了,柳大哥惋惜的矮了一截。
但至少能常見面,至于地位差會產生的事……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除了成熟冷靜些的宋芷安外,其它幾人都還是少年心性,注重眼下,不想太多。
余小娘子一雙眼睛直直盯著歐陽戎手里的食盒,小雞啄米般點頭,喜道:
“好好好,以后柳大哥在,還離得近,咱們能天天吃好吃的了,你說對吧,柳大哥……”
她一看就是想原地開飯了。
可惜歐陽戎像是沒發現一樣,轉頭去問臉上難掩笑意的沙二狗:
“二狗,盧公子,你們那邊如何了?看你們也發了腰牌。”
沙二狗愣了下,搖頭道:
“我們從那黑房子里出來,只發了一張竹牌,沒其他事,不像宋姐姐她們那樣……柳大哥,那考核稀奇古怪的,是帶咱們去一個黑房間里,有幾位很嚴厲冷漠的師姐,讓咱們在不能動手動腳的情況下,讓石臺上的一柄怪劍動起來……
“你說這不是扯淡嗎,不用手腳碰,怎么讓劍動?靠嘴喊嗎?反正俺是瞪眼半天,稀里糊涂出來的,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樣。”
盧驚鴻撇了撇嘴,譏諷了句:
“不然呢,你還想怎樣,不都是干瞪眼,這本就不是給咱們準備的考核,我若沒猜錯的話,它所測試的天賦,或許涉及到了傳說中的執劍人絕脈……不過這種罕見天賦極少有人有。”
他臉色嚴肅起來:
“我私下問了問,已經很久沒人觸發此關了,只是女君殿那邊格外重視此事,才年復一年的測試新人。”
歐陽戎不動聲色的望了眼那處甬道。
考核的是執劍人天賦?
盧驚鴻轉過頭,朝宋芷安道:
“恭喜宋姑娘得了個好去處,提前脫離桃堂,雖不算女君親傳弟子,不像柳姑娘、諶姑娘那樣,但也是女君主管的重要堂口,算是跟著女君閣下了,以后說不得女君閣下見你努力,合眼緣,再半途收為弟子也不是沒有可能,聽說以前是有先例的。”
宋芷安搖頭:“盧公子客氣了,運氣罷了,可惜米粒今日運氣不太好……”
余米粒卻不在意的擺了擺手:
“桃堂就桃堂吧,大伙不都在這,又不是我一個,只有宋姐姐你們這一批最優秀的先選拔上去了,這是宋姐姐的本事……
“反正以后還能再選堂口的,還有機會,到時候我也努努力,爭取以后和宋姐姐一個堂口,嘻嘻,其實離柳大哥干活地方近的堂口也行。”
眾人:……
歐陽戎默默聽著,看了眼宋芷安。
沒有細問,他也大致明白些什么。
宋芷安察覺到他目光,有些誤解,偏頭朝他輕聲解釋:
“剛剛那考核就是走個過場,結束后,沒人可以讓密室里那口怪劍起反應,包括柳青和諶佳欣。
“不過,重點是考核結束后,六女君在密室外面的大廳內等著我們,還帶來了各個堂口的師叔前輩們,給我們發放了桃牌與吳服……
“她們還挑了一小批新越女走,應該是適合各堂的,給各堂補充新鮮血液……
“至于剩下的大部分越女,今后一年內,都是要待在桃堂,等到師姐們口中的九品煉氣修為后,再進行遴選,又有一次去往更好或更合適堂口的機會……”
歐陽戎緩緩點頭:
“原來如此,那二狗呢?竹堂那邊怎么說?”
盧驚鴻直搖頭:
“今日是新越女的分配,不涉及我們竹堂這邊,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是竹堂那邊不少前輩沒有來,有些懶散,得等我們自己去竹堂才行,袁師姐讓我們安心候著,先領竹牌,完成入堂手續……”
解釋了一番,作為竹堂入選男子第一的盧驚鴻臉色不忿。
今日沒有受到預想中的重視,全程都是觀眾席位置,他有些抱怨語氣:
“怎么感覺咱們這些入竹堂的,都是后娘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