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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裹兒女帝未央(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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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藍色的天幕上,一只白鶴凌云翱翔。

  離裹兒眸光落在上面,忽覺北方的天空,和南方的天空很不一樣。

  北方的天空又高又藍,云兒都顯得少,但陰晴來的快,去的也快,像小女孩的心情,笑也快哭也快。

  而她久住多年的那座江南小鎮,則慢悠悠一些,藍天白云和青山綠水像是一副畫,袖珍玲瓏,適合午后打開,慵懶觀摩。

  這座居北的神都洛陽,不是任何一幅畫能夠容納得下的。離裹兒來到洛陽皇宮后,也沒再那么慵懶過了。

  整座天地,有一種遼闊無限之感,連當下時處中秋的秋韻都是豪邁大氣的。

  哪怕此刻的她,是走在清化坊長樂公主府上仿江南揚州的精致林園中。

  依舊忍不住微微仰頭,深深的大口呼吸。

  沒錯,離裹兒覺得這北國之地就是適合大口呼吸、四望蒼茫的地方,沒有南國潯陽那樣閑散松弛、撐傘遮陽。

  夜幕籠罩公主府內一座座別具匠心的園林,今夜這場中秋宴會,是長樂公主親自主持的,也是親自邀請來的離裹兒。

  眼下這位大周得寵公主更是親自去往門口接親侄女入府,此舉是今日與會的男賓女賓們都享受不到的。

  眉眼有些許相似的姑侄二女,沒有坐下人抬的轎子。

  長樂公主親昵的牽著離裹兒的手,行走在鋪著紅毯的畫廊上,去往后宅深處那座舉行盛宴的拙古園。

  不過剛剛閑聊提及往事時,提到了某個四字名,令本來健談的長樂公主略顯尷尬,氣氛有些冷場。

  恰好畫廊前方,有一群仕女路過,二女正好保持安靜。

  離裹兒偏頭望向畫廊外面的灰藍色天空,小臉有些走神。

  長樂公主目不斜視,握住親侄女的手向前走了會兒,忽然說:

  “其實本宮一直沒有見過他。”

  離裹兒微微偏頭,看向這位親姑姑在闌珊燈火下的側顏。

  最后一抹落日已降下了洛陽古舊巍峨的城墻,婦人一切細微的表情都隨余暉的光線一起藏到城墻后方。

  “哪怕是他那日當庭彈劾本宮,再到后面被他的師長們從天牢撈出,低調發配去了江南偏地……直至離開洛陽,本宮都沒見過他真容。”

  長樂公主轉頭,平靜問:

  “后面關于他的事,時不時傳來,本宮也是閉口不談……裹兒知道是為什么嗎?”

  離裹兒歪頭,似是想了想。

  “因為姑姑那時很討厭他,無視是最大的輕蔑。”

  “不。”

  長樂公主輕輕搖頭,注視前方回廊拐角處響動的風鈴,不知是嗓音刻意輕輕,還是被清脆鈴聲所遮掩:

  “因為他那些話確實沒錯,洛陽里外,朝野上下,這么多的讀書人,只有他大聲說了實話。

  “本宮很欣賞這樣的讀書人,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讀書人,但本宮知道,這樣的讀書人十分‘危險’,不是說他會傷害到本宮什么,而是說,他就像一只撲火的飛蛾,渾身都是火焰,會把接觸到的東西統統燒去,哪怕火焰熄了,也有余燼留在世上,被其它飛蛾們供奉。”

  她似是自嘲般的輕笑了下,偏頭朝安靜傾聽的離裹兒道:

  “簡單說,就是不能一言一行與他有太多交際,哪怕見一面,說上一句,都可能被后來史官記在書上,易成典故,而本宮顯然容易成名聲不好的那個,在后人的書上,他身上越是光芒萬丈,本宮的模樣越是趨近灰暗……”

  長樂公主突然問:

  “裹兒,這么看,姑姑我是不是很壞啊?”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梅花妝小公主,神色無比的認真。

  離裹兒沉吟片刻,輕輕搖頭:

  “不,姑姑不壞,但歐陽良翰也無錯,都不是壞人,只是身不由己,姑姑,您與皇祖母一樣,都是身處其中,身不由己。”

  長樂公主聞言,有些挑眉,又聽到她后面的嗓音清脆勝過了風鈴:

  “站得越高,有些孤寂與無奈是沒法和下方的人說的,很多人只會盯著眼前黑白,殊不知,有時候他們厭棄的眼前黑暗,是上面有人在幫他們遮擋風雨,站在了前面。”

  離裹兒淺淺一笑,主動握起長樂公主的手:

  “姑姑若真是壞人,也不會和裹兒講這些了。其實在龍城時候,我也有問過歐陽良翰,當年彈劾的事情。”

  長樂公主歪頭:

  “他怎么說。”

  “他閉口不談,極少講過往,只專注眼前。”

  “是個做大事的男兒。”

  離裹兒點頭,似是呢喃:“事不可謂不大。”

  長樂公主看了眼她,嫣然一笑:

  “好了,要到了,等會兒你飲酒隨意,怕被你父王說,那就少飲些,若是想喝,醉了,大不了在姑姑這兒過夜。反正在姑姑這兒,沒人能讓你不舒服,若有,姑姑會讓他們不舒服。”

  “姑姑真好。”

  離裹兒淺淺一笑,挽住了貴婦人的胳膊。

  姑侄二女一齊走進拙古園。

  她們算是最晚到場之人。

  這場宴會盛大,拙古園本就是長樂公主府上最大的圓林,卻被賓客坐滿,此園被一條溪水貫穿,淌過三兩雅亭,一張張案幾擺放在溪水兩岸,從園頭一路擺到園尾。

  除了長樂公主府上養著的幕僚門客外,來客之中,有洛陽才子,有清流文人,還有豪門子弟,更有薄紗遮面的窈窕淑女,也不知是洛陽朝野哪位重臣家的千金。

  女賓雖然來了不少,但明顯沒有男賓多,或是避嫌,男賓與女賓的座位區域被一道佛畫屏風給隔開,中間還掛有一道道珠簾帷帳,只能朦朦朧朧看見貴族仕女們的窈窕倩影。

  離裹兒與長樂公主走進拙古園時,全場目光都投了過去。

  眾人全都起身迎送,不過也有動作遲緩的。

  長樂公主本以為侄女會說幾句話,卻發現她徑直穿過了屏風,走入了女賓區,纖挑身影被簾帳遮掩。

  場上一道道目光都依依不舍的追隨過去。

  潯陽王府的這位梅花狀小公主,當下是洛陽無數男子想見一面的存在。

  不僅因為她父王是潯陽王離閑、她也正得圣人寵溺偏愛,還因為關于她的傳言風語一道接一道。

  有人說,她即將得封號開府,是第二位長樂公主。

  有人說,這位小公主天資聰慧,愛好文華,博覽群書,又神似圣人年輕時候,乖巧善言,圣人甚喜,欲為她擇婿。

  還有人說,這位小公主蛾眉曼睩,唇赤皓齒,仙姿佚貌,美冠宮廷,可堪稱洛陽第一美人……

  風言風語傳來傳去,自然惹得眾人好奇,都希望一睹芳容。

  長樂公主目送侄女身影入了帷帳,環顧一圈左右有些失態的男賓們,輕笑了下,去往主座,溫婉大方的主持起了晚宴。

  離裹兒在女賓區的主座之一落位。

  周圍有女賓主動找她搭話,似乎也是宗室公主,其中不乏衛氏女。

  但氣氛并沒有離衛宗室男兒之間的火藥味。

  或許是察覺到了離裹兒有些心不在焉,而女子本就天生敏感,于是,除了一位未及笄的離氏小郡主有些親近的頻頻朝她搭話外,其它女賓們都沒再主動湊上前來。

  只是女子們天生注重容貌,喜愛攀比,宴會過程中,她們的視線都若有若無的落在離裹兒僅有淡妝的芙蓉小臉蛋上,有艷羨嫉妒者,也有大方欣賞者。

  離裹兒優雅跪坐茶幾邊,小口嘗著白馬寺的桂花醪糟,沒怎么去關注宴會中央正在游刃有余主持著的長樂公主,也沒理宴會氣氛火熱和周圍的視線。

  她的眸光被前方十米處的一座盧舍那石佛所吸引。

  不時的伸手入袖,撫摸袖中某物。

  這幾日,離裹兒似有心事,對諸事心不在焉。

  圣人崇佛的緣故,長樂公主府上也處處都要禪味與佛意。

  這尊石佛向前伸掌,做出拈花指法。

  拙古園中,種滿了金秋的銀杏。

  此刻,秋風掠過園林,一片金黃的銀杏葉,輕輕落在了盧舍那石佛的掌心。

  離裹兒看見佛像低眉垂目,斑駁陳舊的石身,透出千年未變的慈悲微笑。

  瞧著石像僧衣雕刻的活靈活現的衣褶,離裹兒突然想起某人在潯陽造像閑暇時與她聊過的天,他倒是行家,記得好像提過這種造像手法,此石像應該出自北魏工匠之手,是一尊老物件了。

  出神之際,離裹兒聽到宴會上有些雜亂聲音,回過神看去。

  是有賓客吵起來了。

  好像是爭論一篇詩歌。

  今夜本就是中秋晚宴,離裹兒不用猜都知道有不少才子文人要爭相斗艷,雖然無聊,但宮里更無聊,所以離裹兒也來參加下,當作散散心了。

  俗話說,文無第一,這種文人之間的爭吵,離裹兒倒也習慣。

  以前在潯陽主持菊華詩社時,就有心得,有時候對付這些文人,或者說拿捏他們,就得以“名”為誘,讓他們暗中爭斗,這時候再施加恩惠,方能收買人心。

  離裹兒搖搖頭,本要伸手夾菜,卻突然聽到一道熟悉名字,動作微微頓住,眸光投向宴會中央。

  此刻宴會上,見到爭吵的長樂公主,也覺得有些頭疼。

  她嘆息扶額,看了看正在隔著簾帳拌嘴的幾位男女賓客。

  起因是到了宴會末尾,需要評選一篇最佳的秋韻詩詞,有一位女賓興致勃勃分享了一篇最近在洛陽仕女圈子和舞樓歌坊火熱傳唱的新詩。

  此詩的作者也是她耳中的熟人,修文館學士、江州司馬、代理刺史歐陽良翰。

  本來宴會剛開始的時候,就有女賓取出這首新詩贊不絕口,那時候宴會眾人都只是附和,也沒什么唱反調的,因為此詩確實寫得又奇又耳目一新。

  然而宴會進行到現在,有不少男賓才子獻出了詩詞,到了該評選的時候,大伙自然重視起來,剛剛那位十分推崇良翰詩的小仕女,依舊強推此新詩為今夜宴會上的中秋詞第一。

  于是便引起了一些男賓才子不滿,畢竟人家歐陽良翰都不在洛陽,而且這首新詩雖然和秋韻沾邊,但是和中秋詞可不沾邊,寫得好歸好,但被女賓們如此推崇,一些男賓自然看不下去。

  另外,長樂公主隱隱心知肚明,這些男賓敢反對還有一個原因——似是認為她與歐陽良翰還有未化解的私仇,算是在揣測她心思了。

  看著有些爭論的眾人,長樂公主臉色無奈。

  各執一詞的男女雙方皆轉頭找她做主。

  長樂公主欲語,突然轉頭,被不遠處簾帳后方的某道身影吸引了目光。

  宴會眾人循著她視線看去。

  發現有一位梅花妝小女郎從屏風簾帳后方的女賓區走了出來。

  是那位全程未發聲的小公主。

  只見她經過了爭執雙方身旁,來到正中央的桌案前,低頭似是看了看桌上的那首良翰新詩,有些安靜。

  原本不滿的幾位士子才人也安靜下來,面面相覷。

  離裹兒目光落在紙上,緩緩瀏覽:

  “……予出官三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因為長句,歌以贈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并序》……”

  雖然不是近日以來第一次讀這篇《琵琶行》,雖然已倒背如流,但離裹兒此刻依舊完完整整的又看了一遍。

  特別是它的并序,好像比正文更吸引她,讀正文反倒沒有這并序有感觸。

  離裹兒深知,正文或許有修飾夸張的成分,但并序卻是筆者有感而發真情實意的流露。

  也不知為何,她就是一股奇怪的同感,像是那一夜她也和琵琶女、葉薇睞、胡夫一行人一樣,站在那個淚濕青衫的醉熏青年身邊一樣。

  常讀常新。

  離裹兒看有些出神,用周圍矚目她的賓客們微不可察的細音呢喃:

  “……好一首琵琶行……還說不善文華……還有……明明你總贏,卻總是這般悵然憂愁……你到底在擔心些什么、在思慮些什么……又深藏了多少東西……”

  眾人看見,這位小公主突然轉頭,朝欲言又止、推崇此詩的小女賓道:

  “你說的沒錯,此篇確實是今秋詩詞第一,可傳世亦。”

  此語落下,全場寂靜。

  原本反對的幾位好勝才子頓時訥訥不語。

  片刻后。

  “善!”

  長樂公主率先起身鼓掌,全場眾人紛紛跟隨起身,贊許起來,褒獎之詞不絕于耳,簾帳后那幾位推崇的仕女小娘們也小臉漲紅。

  這篇從潯陽江頭傳到洛陽朝野的《琵琶行》,在分量極重的姑侄二女站臺下,全場一邊倒的歌頌傳抄起來。

  而長樂公主府上的中秋宴會,又是洛陽這個風花雪月的名利場上格調最高、受矚目程度排在前三的重要宴會,算是某種風向標,從中脫穎而出的詩詞,第二日必會傳遍兩京士林,若才華過硬,也會發酵到名揚天下……

  就在決出“魁詩”、晚宴人聲鼎沸之際,有才子文人若有若無的望向離裹兒,卻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走人,身影消失在屏風后方。

  或許是被某首詩詞感染,宴會收尾時,離裹兒沒有多留,在鬧聲中提前走人了。

  長樂公主余光瞧見,招手喊來下人,詢問了幾句,眼神閃了閃。

  她站起身,讓友人代替主持,起身離開了拙古園,追上了某個梅花妝小女郎。

  “姑姑這是作何?”

  離裹兒回首看見長樂公主身后正跟著幾個隨從。

  他們搬著一尊重物,用紅布遮蓋,跟在她們身后。

  長樂公主笑說:

  “裹兒喜歡,這尊佛像就送裹兒了。”

  離裹兒推脫了一番,有些無奈,只好收下。

  很快,來到府門前,姑侄二人分別。

  離裹兒回到馬車,掀開車簾,朝長樂公主有些親昵不舍的揮手。

  長樂公主微笑目送車轅駛向皇城。

  待車轅駛遠,離裹兒放下車簾,小臉蛋頓時平靜下來。

  車內,新換宮裝的彩綬好奇看著被搬上來的重物,卻聽到自家小姐突然問:

  “潯陽來人安頓好了?”

  彩綬反應過來,小雞啄米般點頭:

  “嗯嗯。”

  她垂眸:

  “回宮后,帶她去暖閣見我,先別帶去寢宮,別讓謝姐姐看到。”

  彩綬乖巧點頭:

  “是,小姐。”

  沒多問也沒有多想。

  離裹兒安靜少頃,又摸了摸袖中某物,緩緩掏出。

  她湊著彩綬手中燈盞的火焰,低眉看了一眼。

  是一根普通的木簪子。

  他的木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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