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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五十、但愿君心似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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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堂。

  二女中間的面碗,騰升熱霧,卻融化不掉魚念淵淡若寒冰的臉蛋。

  “七師妹怎么還不走,不回去找歐陽良翰了?”

再陪陪二師姐  “不用陪我,我等會就走,時候不早了,蟲娘快過來了。”

  魚念淵別過臉去,看了眼外面逐漸曬人的晨曦,快到上午了,她頭也不回,語氣平靜的說:

  “七師妹還是回去好好陪下歐陽良翰吧,另外,你再提前想好怎么迎接大師姐和其它師姐吧,我心太軟沒能帶你回去,等今日的事情了結,她們很快就會找來的。

  “另外,你沒選第一條路,偏偏去走第二條,那我也沒法為歐陽良翰說情了,幫他創造功勞交代朝廷這個忙,大師姐和師妹們那邊不會同意的,你回去和他……早做準備吧,好自為之。”

  趙清秀低頭寫字:

多謝二師姐關心,我替檀郎謝過  魚念淵瞬間回頭道:

  “我不關心他,我是對你說。”

  趙清秀似是沒有聽到,繼續糾正道:

二師姐,我剛剛說了,兩條路都不選,我不會負劍澤,不會負大師姐  “沒用,大師姐不會聽你說這個的,也沒我這么心軟好說話,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七師妹,所以你是準備一個人扛下所有嗎?不和他說。

  “若還是這樣,我保持剛剛說過的觀點,一絲一毫都不看好你們的以后。”

  白衣女君垂下眼眸,盯著面前那碗往日十分愛吃的陽春面,卻沒有了胃口。

  她繼續說道:

  “不去告訴他現在形勢和選擇,而是一個人自我感動的企圖擺平所有,七師妹,若這就是你所說的家、所說的一起面對,那真是有些諷刺了,在師姐我眼中,那是連萬分之一的可能都不會有了。”

  趙清秀聞言,安安靜靜,把面碗往前推了一下示意。

  魚念淵目不斜視,輕聲說:

  “行,你意已決,再嘮叨也無用,不過最后再說一句,你記得叫他別去潯陽石窟了,躲起來吧,今日。”

  趙清秀忽然落字在魚念淵面前桌上:

二師姐,真要啟用它嗎  “蟲娘已去。”

  魚念淵搖搖頭說:

  “你遲遲未歸,大師姐專門給你捉來補身子的那尾白鱘,暫時借用了,倒是小姝很舍不得,養了許久,還給白鱘取了個大白的名號,千盼萬盼等你這個七師叔回去下廚,現在她肯定是吃不了了,再見到了也不敢吃。”

  趙清秀問:

小姝是不是二師姐上回在潯陽城星子坊新收的關門弟子  “嗯,她全名李姝。”

她的生父是不是叫李魚,之前在星子坊開藥材鋪子的喪妻員外  “嗯,是他。”魚念淵頷首,突問:“你見過?”

  趙清秀似是想起不久前那頓飯,寫道:

好像是見過  魚念淵輕笑了下:

  “昨夜你不在,我順道去見了下他,準備安排他出城,他拒絕了,你可知他說了什么?”

  是不是給檀郎求情?

  魚念淵輕輕頷首:

  “不僅是求情,他自己還不走,理由是,不能連累了恩人歐陽良翰。

  “他說,當初是歐陽良翰在水牢求情,向朝廷的女官酷吏們擔保,才撈出了他,他現在若是走了,事后有人追究起來,會追責歐陽良翰,所以他不能走,至少現在不行。

  “另外他還膽大的求情說,歐陽良翰是個大才,也是一位江南兒郎,又兼水利大家,在任上賑災治水,懲戒豪強惡霸,哪怕現在一時的為功名祿位所裹挾,屈從了偽周朝廷,但是總體而言,是于江南百姓有益的,走上偽周仕途也不過是為了給江南父老做些實事,對他,可以勸誡招納,至少不能一味的否定……”

  不等趙清秀動容寫字,魚念淵很快略過了這事,繼續說起后面:

  “其實這些不重要,有趣的是后面,七師妹,你可知,當我問他,繼續留在潯陽城,就不怕今日一過,后面偽周的人開始清算濫殺……難道不怕丟失性命時,他是如何回答的嗎?”

  按耐住的趙清秀,聞言搖了下頭。

  魚念淵瞇眸道:

  “他說,他不懼怕死亡,因為兩邊都有家人。”

  趙清秀沉默了下,一筆一劃寫:

是忠義之人  魚念淵點頭:“沒錯,此人確實有意思。”

  這時,趙清秀又寫字問:

二師姐,除了大佛,你和大師姐是不是有準備今日還對潯陽王府下手  魚念淵反問:“誰和你說,我們要對潯陽王府下手的?歐陽良翰嗎?”

  趙清秀搖頭:

只是猜測  魚念淵問道:

  “歐陽良翰和潯陽王府確實走的挺近,但來之前,至少我沒有收到大師姐給出的下手命令,相比于潯陽王府,此前不知道歐陽良翰就是你那位童夫時,潯陽城內,我們更偏向清算的是他……七師妹,現在你知道我為何偏說大師姐不會同意此事了吧?

  “而且,涉及到潯陽王府,此前在鞋山停留的時候,其實是有人給潯陽王府求情了的,還不是一個兩個……”

  說到此處,魚念淵話語緩緩停住了,搖搖頭,沒再繼續。

  趙清秀沒去問太多,得到答案,表情似是松了口氣。

  昨晚的生辰禮上,她乖巧傾聽,知道了些檀郎的朋友,猜到他好像與那座潯陽王府里的人關系很好,從大娘子甄淑媛對王府來人的態度來看,和潯陽王府的這段關系好像還牽扯到了檀郎的未來仕途,趙清秀自然是關心一些。

  趙清秀再問:

二師姐,開啟它是不是需要我幫忙  魚念淵側目看了眼她:

  “你現在也是夢夫人了,能出一份力當然更好,若是不來問題也不大,我與大師姐此前本就沒指望你來,因為你那時還是七品,還撞到了瓶頸,眼瞧著短時間內到達不了夢夫人,去不了那兒……所以原計劃是準備讓你直接回劍澤就行了。”

  白衣女君眼神有些復雜:

  “不過,你現在入了六品,成了夢夫人,算是意外之喜吧,還提前捕獲了‘困蛟’,更是令人驚喜……”

  趙清秀糾正:

不是意外之喜,是檀郎的功勞,若無檀郎,我沒法這么快成為夢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每次與檀郎……恩愛后,我體內仿佛多了一些東西,似靈氣非靈氣,虛無縹緲卻格外充實,沒錯,充實  魚念淵不置可否,似是對于七師妹夸贊某人的任何事情,都是這般態度。

  她一板一眼的說:

  “你想幫忙可以,但你要想好了。

  “第一,那兒危險,按道理,本該是我和大師姐慢慢帶你過去,探索熟悉,可現在情況略急,你第一次去就要搭把手了,保險起見,還是不去為好。

  “第二,那座大佛是歐陽良翰所建,雖然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建的究竟是什么,是何等的助紂為虐,司天監也不會告訴外人……

  “但作為主持官員,又涉及官場前程,不可能不在意大佛的,你現在既然執意留下、留在他身邊,若是卷了進來,你想過如何交代嗎?”

  趙清秀有些沉默。

  魚念淵忍不住說:

  “感受到了嗎,光是這件事上,你都如此兩難,妄圖兩條路都不選,讓大師姐和師妹們接納他,更是癡人說夢。

  “這還只是剛開始,若和他在一起了,往后你要權衡抉擇的東西更多,不是拋棄這個,就是拋棄那個,勢必會兩難,到了后面肯定會和咱們劍澤漸行漸遠的。

  “還有你的身份,越處子,越處子,沒有靜若處子、不懷赤子之心,你如何做好越處子,如何成為未來元君,壓住那座淵?”

  魚念淵講到這里,等待了會兒,不見她答話,直接擺手道:

  “算了,你別來了,若是去了,讓大師姐見了你,再加上,在那兒她又沒法抽出手來教訓你,只是徒惹她生氣罷了,不過平添郁氣。”

  趙清秀安靜了下,寫道:

謝二師姐關心  魚念淵強調:“再說一遍,我沒關心你倆。”

  桌前的氣氛安靜下來。

  趙清秀微微低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魚念淵眼睛盯著前面那一碗陽春面,遲遲沒有動筷子。

  不過,剛剛聊到關于大佛的事情,二人從始至終都保持有一個默契。

  不管是魚念淵還是趙清秀,好像都沒有懷疑過“大周朝廷保不住大佛”這件事。

  似乎篤定了潯陽石窟那邊的最終戰局。

  和那次星子湖大佛相比,截然不同。

  趙清秀起身,抱起佩劍,摸索出門。

  魚念淵坐在原位,目不斜視的注視面前的陽春面。

  當趙清秀走出大堂門邊即將離去之際,她忽然喊道:

  “七師妹!”

  趙清秀面朝門外,背對著她,微微歪頭,等待會兒。

  后方的魚念淵卻沒有下文,似乎只是想喊住這位小師妹回頭。

  門前,趙清秀低頭,從袖中取出一根冰白玉簪子,當著魚念淵的面,替換了發鬢上那一根安安靜靜質樸無華的鴛鴦翡翠簪子。

  她勾指輕彈了下懸空的吊墜。

  “瓏瓏玲”

  玉石聲清脆悅耳。

  趙清秀嫣然一笑,抱緊配劍,大步出門。

  魚念淵沒有去看,但卻聽到外面方家姐妹恭敬與她打招呼聲音,她的腳步伴隨著瓏玲聲走遠。

  大堂內只剩下魚念淵。

  她眼皮低垂下來。

  看見了桌上有一行濕字,是七師妹走前留下來的。

師姐想吃面了,隨時可來找我  趙清秀回到奢華車轅。

  安靜等待的裴十三娘和葉薇睞立馬起身,迎接她,攙扶落座。

  裴十三娘好奇張望了下外面那座紅墻院落:

  “繡娘姑娘回去做什么了?怎么這么久,妾身和葉姑娘差點要進去找你。”

  葉薇睞看了看她手邊缺失的一只食盒,忽然問:

  “姐姐,院子里是不是有人?”

  趙清秀沒有去寫字,從袖中掏出兩根天青色緞帶示意了下,似是在說她是去取此物。

  葉薇睞抿了下嘴。

  不過趙清秀看不見她表情。

  葉薇睞開口:“姐姐,該回去了,檀郎要是回來發現咱們不在,會擔憂的。”

  “嗯。”

  趙清秀點了點小腦袋,這時,她開始在葉薇睞腿上寫字,葉薇睞見狀,干脆撩起裙子,讓趙清秀在她僅隔褻褲的緊繃大腿上寫字,方便識別。

  手肚碰到葉薇睞的褻褲,輕薄朱紅的材質熟悉,趙清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臉紅了下,不過還是繼續寫道:

  葉姑娘,咱們出來前,檀郎是去哪了?

  “出去有事了。”

趙清秀追問:什么事你知道嗎  “不知。”停頓了下,葉薇睞如是道:“但他應該是去了修水坊的潯陽王府。”

  她轉而反問:“繡娘姐姐問這個作何。”

  趙清秀不答,又問:

城外是不是有一個叫潯陽石窟的地方,前些日子是檀郎負責主建的對嗎  趙清秀沒有看到,葉薇睞與裴十三娘聞言后,莫名對視了一眼。

  二女沒有立馬說話。

  少頃,葉薇睞才謹慎開口:

  “嗯,其實是新任潯陽王負責營造,檀郎受到信任,前去代行,算是左右手。”

  趙清秀低頭寫道:

  所以,那尊大佛,算是他們一起的功勞對嗎,檀郎也能分到些?

  “應該是。”葉薇睞忍不住問:“繡娘姐姐是想知道什么?”

  就是好奇……唔,檀郎是不是挺需要這份功勞的?

  “嗯。”葉薇睞臉色認真了些,坦誠些交代:

  “其實這是檀郎謀劃很久的事情,他此前說過,潯陽城是只鳥籠,不能多做籠中雀,得想法子離開。

  “這一次的東林大佛功勞,檀郎說是能幫他和王府回到神都洛陽,是難得的機會,嗯,雖然在江州做官沒什么不好了,但是去了京城能更海闊天空些,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檀郎說要帶我們一起去。”

  趙清秀默默聽完,不言不語。

  葉薇睞奇怪問:“繡娘姐姐,怎么了?”

沒、沒事  她擔憂問:“可你這臉色……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緞帶蒙眼的清秀少女搖搖頭,偏過了頭,模樣有些心不在焉。

  葉薇睞只好閉嘴。

  銀發少女并不知道,不久前還在二師姐魚念淵面前信誓旦旦拒絕選擇的趙清秀,此刻心底莫名有些心虛起來。

  趙清秀也不清楚是為何。

  這股情緒漸漸縈繞在她心頭。

  明明此前趙清秀還是心底十分信任檀郎,信任他面對那兩條路會堅定的選擇她的,于是直接當場一口拒絕了魚念淵的提議。

  可是現在,告別二師姐,在回去的路上。

  她忽然有些……有些患得患失。

  趙清秀其實也不是心虛檀郎不選她,而是心虛她的選擇,是不是給檀郎闖禍了,損害到了他的利益。

  趙清秀也不是不信任歐陽戎與她在一起的決心,而是莫名的,心底最深處她難以抵御的冒出了一道惶恐之感。

  這感覺熟悉又陌生,好像十分久遠,又好像很近,在不久前的夢里一樣;它就像是一只走丟后重新回家的流浪小貓,被帶到車水馬龍的大街,再度憶起那個走失茫然的下午;一顆心心底空落落的,有些失去了支撐,像是不確定著什么……

  趙清秀心如明鏡般清楚,她不該這樣的,不久前面對二師姐時,她明明心底是如此的堅定篤信,現在出來后卻有點患得患失起來,這算個什么事?但就是這樣了,或者說,人心就是如此,怎么辦呢?

  某刻,趙清秀突然意識到,二師姐有一句話或許不算錯的。

  有些事情,她確實不能完全去替對方選擇。

  她可以不在意甄淑媛如何選,因為這是她和檀郎兩個人的事,但不能瞞著檀郎,正是因為這是她們兩個人的事。

  另外,從這小小的患得患失的情緒上看,曾經的那件事、那道陰影,真的過去了嗎?確定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再度涌來,在最柔弱的時候再一次的擊中她?

  趙清秀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現在很想很想見到檀郎,很想抱住他。

  “啊啊……咿咿呀呀……”

  葉薇睞和裴十三娘察覺到旁邊盲啞少女的動靜,不禁轉頭看去。

薇睞妹妹,裴夫人,咱們先別回去,去找檀郎好不好,我想見下他  葉、裴二女面色疑惑。

  一向待趙清秀溫柔體貼的裴十三娘沒立馬說話,看向了葉薇睞。

  葉薇睞仔細端詳了下趙清秀那一張有些心神不寧的小臉,抿唇,柔問:

  “繡娘姐姐是有什么事要說嗎,不緊急的話,可以讓十三娘去帶話,她去合適,檀郎可能在忙正事,咱倆直接找過去,可能影響不太好,雖然檀郎肯定會見咱們,但……

  “但甄大娘子此前經常告誡,讓我們女眷們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要去打擾檀郎辦正事。”

  趙清秀寫字的手指微微停頓了下,俄頃,繼續落下。

有,有一件關于王府和大佛的事要問他  盲啞少女低頭,一字一句的寫道。

  葉薇睞見狀,幾乎是瞬間點頭:

  “好。”

  她不再多問,吩咐馬夫,調轉方向,駛向了修水坊的潯陽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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